那封信是柳眉儿让人从定州带来的。</p>

    信里说，她已于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在家人的安排下与崔家的崔中原公子见了一面。两人将于二月八下了小定，三月初八大定，婚期订在了四月二十八。她问顾夕颜，在她出嫁之前她能不能赶回来。</p>

    顾夕颜心中略定。</p>

    既然在婚前已见过那位崔中原公子，柳眉儿应该还满意吧！</p>

    说起来，快结婚的除了柳眉儿，还有齐毓之。</p>

    据齐懋生说，齐家去盛京方家提亲的齐江，也就是齐懋生的三堂兄，他那里传来了好消息，方家已经接受了齐家的聘礼，他特意派人到洪台请示齐懋生婚期。</p>

    齐懋生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他当着顾夕颜的面回信给齐江，让他做主，最好能赶在夏季之前为齐毓之完婚。</p>

    齐毓之的婚事好说，自有齐淇和齐江负责，齐懋生说她到时候只管给侄媳妇的红包和见面礼就行，而红包是有惯例的，见面礼松贞院里的帐房管事金禄会负责的，让她不用心。</p>

    顾夕颜现在担心的是怎样给柳眉儿回信。</p>

    四月能不能回雍州，她自己也不知道。齐懋生对外一直声称有伤在，自己信中不提，又怕有心人看出些端倪来；自己写了，又有骗她之嫌。还有一点让她也为难的。自己结婚的时候，柳眉儿送了一幅亲手绣的被面，现在她要结婚了，不知道送什么好。</p>

    所以信已经接到两、三天了，顾夕颜却一直没有回音。</p>

    她腰酸背痛地躺在上，思寻着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办了。</p>

    心里有事，也就睡不着了。</p>

    在温暖的被窝里思量了半天，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代表自己心意的。最后还是决定从魏家给自己的陪嫁里找一名贵的头面首饰给柳眉儿。</p>

    顾夕颜就披了夹袄，把放在炕头高柜里的首饰盒找了出来。</p>

    齐懋生走进来地时候，就看见顾夕颜披头散发地盘膝坐在炕上，四周散满了各式的金饰玉器。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那些金银饰品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而神态恬然淡定的夕颜。就象月亮，不仅盖过了所有的光芒，而且还让他生出一种这些首饰因为有了她才能如此吸引人地感觉。</p>

    他一次见到有一个女人，能比过宝石的光芒。</p>

    齐懋生就有些呆了，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她。</p>

    顾夕颜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一抬头，就看见齐懋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p>

    她脸色一红，又想起刚才翠玉和嫣红的对话来。</p>

    都是因为他，那些小丫头们还不知道怎样在背后编排自己！</p>

    顾夕颜就嘟了嘴：“懋生，我口渴。你去给我倒杯茶去！”</p>

    齐懋生就溺地望着她笑了笑，喊了一声“翠玉”。</p>

    这家伙，越来越有大男人的倾向了，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p>

    “懋生，”顾夕颜不耐烦了，“只不过让你去倒杯茶，就在你的手边。干嘛要大老远的喊了丫头进来……”</p>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到一个痛心疾首的声音喝斥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跟姑爷说话！”</p>

    顾夕颜突然间就被吓得呆在了那里。</p>

    然后她看见一个材高大的女人向齐懋生曲膝行礼，用非常抱歉地声音对齐懋生道：“姑爷，我们家姑娘年纪小，都是我没有教好，还请您多多担待些才是！”</p>

    那边顾夕颜已反应过来了，她呼地一下子就跳下了炕，抱着端娘又哭又笑：“端娘。端娘，怎么是您啊？怎么是您啊……”</p>

    大半年未见的端娘好象又老了不少，原来乌黑的青丝已有了几缕白发，圆润的脸庞有了密密的细纹，神态还是那样的严厉，只有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依旧是充满了慈。</p>

    端娘却没有表现出和顾夕颜一样的兴奋，她狠狠地瞪了顾夕颜一眼，急切地低语：“姑爷还在这里呢！”</p>

    齐懋生在这里怎样了？</p>

    顾夕颜不以为然，加上整个人已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哪里还顾得这些。她拉着端姑姑连珠炮似地问：“墨菊呢？她怎么没有和您一起来？您是怎么到的洪台？惠兰她们还好吗？……”</p>

    她的话刚未落，就听见一个抽泣的声音怯生生地道：“二。二姑娘。奴婢墨菊，给您请安了！”</p>

    顾夕颜转过头去。落地罩旁挂着的帷幄旁，正有一个小姑娘给她曲膝行礼呢！</p>

    不是墨菊还是谁！</p>

    顾夕颜大喜，匆匆朝帷幄跑去，端娘却手敏捷地一把拉住了她，小声训斥道：“你看你，象什么样子，披头散发的，还不给我回炕上去！”然后又拔高了声音道：“墨菊，给二姑娘把头发梳整齐了！”</p>

    不知为什么，顾夕颜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睁开眼睛第一次见到端娘时的景，她也是这样的训斥自己。</p>

    一切都好象发生在昨天，却已让她感到桑海苍田，再也回不去了……栖霞观回不去了，鹤鸣回不去了，盛京回不去了，还有那个不能道与人知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p>

    她的眼泪突然间就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p>

    端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当着齐懋生的面训斥她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就有些尴尬地望了还没有走的齐懋生一眼，低声道：“快别哭了，你这不是让姑爷看笑话吗？”</p>

    齐懋生也吓了一跳。</p>

    没想到顾夕颜竟然怕端娘！</p>

    他几步上前就把顾夕颜搂在了怀里，放缓了声音安慰她：“好了，别哭了。你看，娘在这里呢，她会觉得没面子的。嗯，别哭了。是不是还想睡……”</p>

    顾夕颜觉得好委屈的。</p>

    都是齐懋生，让那些丫头看她的笑话，都是齐懋生，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无比的留恋起来，都是齐懋生……全都怪他……</p>

    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化成了任。</p>

    她就拉着齐懋生的袖子擦眼泪：“都是你。都是你……”</p>

    齐懋生哪里懂得她这番心事，还以为顾夕颜在为自己刚才不愿意给她倒茶生气，以为自己让她在娘面前落了面子而生气。</p>

    “好，好，好，我去倒茶。”齐懋生说着，就抱起了顾夕颜朝炕头走去。</p>

    亲昵也不分分时候！</p>

    顾夕颜脸色通红，挣扎着，小声道：“端姑姑还在屋里呢？”</p>

    齐懋生也小声地回答：“那你可别哭了，要不然。你娘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p>

    顾夕颜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p>

    齐懋生把顾夕颜抱到炕上，就真的倒了一杯茶给她。</p>

    端娘在一旁看得脸都青了。</p>

    待齐懋生一走，她立马夺了顾夕颜杯子，厉声地道：“婚书你看到了没有？”</p>

    “嗯！”顾夕颜一怔。</p>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p>

    端娘望着她颈脖间变成了紫红色的吻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着牙又问了一遍：“婚书你看到了没有！”</p>

    是问结婚证吗？</p>

    顾夕颜顺着端娘地目光望去，脸色一红。忙保证似地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还拿到了齐家的祠堂里祭了祖，收在了库房里。”</p>

    端娘的脸色依旧严厉，道：“婚书是什么颜色的，都写着些什么？”</p>

    顾夕颜就努力回忆：“白纸黑字，还画了鸳鸯戏水、牡丹花的图案，好像还写了生辰八字之类的，具体的，我不记得了！”</p>

    初婚是桃红色的。续弦是白色的。</p>

    端娘这才落下一颗心来，可一想到顾夕颜那模模糊糊的描述，还是不由狠狠地在她肩膀上拧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p>

    指责、喝斥、抱怨，却都透着浓浓的意。</p>

    顾夕颜就咧开嘴傻傻地笑起来。</p>

    墨菊已眼含泪水坐到炕沿边，按照顾夕颜原来的习惯给她打起辫子来。</p>

    顾夕颜望着自己前的两条油光可鉴的麻花辫。想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道为什么流下了眼泪。</p>

    一直强忍着的墨菊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跪在炕前伏在炕延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p>

    “二姑娘，二姑娘，惠兰她，她……”</p>

    顾夕颜就觉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心咚咚地乱跳，一边去扶墨菊。一边急切地问道：“墨菊。你先别哭，惠兰她怎么了？”</p>

    端娘就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们这一路从江南到晋地，也听到了不少事，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的清楚的。我听那个叫翠玉的小丫头说，你每天要睡到上三杆才起来，有时候早饭都不吃？”</p>

    顾夕颜就心虚地笑了笑。</p>

    端娘冷冷地道：“这天也冷，先吃了早饭。吃了早饭我们再说道说道。”</p>

    也是，反正现在大家已经重逢了，有什么事，等吃了早饭再说吧！</p>

    翠玉和嫣红早已在檐下侯着了，听见顾夕颜叫，忙打了水端了进去。</p>

    顾夕颜正和她地娘、娘家时贴的婢女坐在炕上说话，大家眼睛都红通通的。</p>

    嫣红给顾夕颜肩上围了帕子，要服伺她洗脸，墨菊却道：“我来吧！”</p>

    嫣红笑盈盈地递了帕子过去，道：“墨菊姐姐，如今可不能喊姑娘了，要喊太太了。”</p>

    墨菊就友善地朝着嫣红点了点头。</p>

    她服伺顾夕颜洗了脸，抹了香蜜。</p>

    红玉指使着粗使的婆子抬了炕桌进来，夏晴、秋实两个挂了帷幄，拉了帘子，屋子里立刻亮敞起来。</p>

    端娘望着顾夕颜，神色间一怔。</p>

    那样子，完全就是虚火上升嘛！</p>

    她突然间就有恼火。</p>

    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国公爷可是过来人，怎么还把她淘得这么厉害！</p>

    端娘不动声色，打量着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就感觉到有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瞅着自己。</p>

    她装作低头去看炕桌上的菜，然后猛地回头去追捉那道目光，就看见那个叫翠玉的小姑娘神色紧张地低了头。</p>

    端娘嘴角就浮起一个冷冷的笑意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