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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4部分阅读

    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未知

    论太子妃的倒掉第4部分阅读

    生乱七八糟的,好好的日子也能过瞎了。

    好吧,司马煜不爱她。她不和他过了还不行?

    偏偏他又要让她遇上。遇上了,平地里就让她落了两次山崖。

    简直就是命里犯克。

    犯克就犯克吧。阿狸想,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还是他?

    “阿狸。”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阿狸一个没憋住,眼睛里泪水哗的就流了下来。

    赶紧胡乱抹了两把,回头答应,“我在这里。”

    谢涟心情很复杂。

    ——阿狸的脸很花。草汁土灰混在一起,看得出来摔了不少跤,眼泪一冲就一道白嫩嫩的小沟。再用手一擦……就和了泥。

    这一带离山庄已经不近,家丁们没搜到这么远。阿狸在山石下边,得找绳子拉她上来。

    可要去叫人,就势必得丢她一个人在这里等。

    谢涟对上阿狸因为脸花而格外楚楚可怜的眼睛,叹了口气。

    ……

    阿狸目瞪口呆的望着谢涟,“你,你怎么也下来了?”

    谢涟无奈的低头,阿狸跟着回头看过去,便瞧见匕首插着的地方,一条花蛇被切成两段,尾巴还在弯动。

    谢涟拾起匕首来,归鞘。

    “别害怕,我带你回去。”他说。

    谢家宝树(下)

    事到如今,阿狸实在没旁的话好说了。

    谢涟比她大两岁,比司马煜大一岁。就算这样,他也才只有十岁。

    阿狸……阿狸虽然看着是个小萝莉,人也呆得很。但她再呆,也已经通关一周目了……好吧,她bad endg了。

    当然,人的心理年龄不是用加法算的。萝莉身体里待久了,身边混的都是各种三头身瓷娃娃,大人跟你说话都恨不能用“吃饭饭”、“睡觉觉”的语气,谁都苍老不起来的。

    可……可就算这样,这个时候也不该是谢涟来安慰她啊t__t

    阿狸惭愧至极。不好说出来,就暗地里给自己鼓劲儿。

    ——一定要可靠起来,好好的把谢涟带回去。

    她用力揉了揉脸,努力回忆着以前上过的野外生存课。

    谢涵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就见阿狸面色沉静起来,先前的委屈不安尽数洗去了,那双水瞳镇定下来,光芒越发的柔黑。

    他一开始就喜欢这小姑娘的。见她不慌不乱,心里便又多了一份欣赏。

    原本不打算说的话,也就说了出来,“这里离山庄远了些,可能会有猛兽出没。不能久留。你能走吗?”

    “能。”

    谢涟把手递过去。阿狸略愣了片刻,就握住了。

    他的手白净漂亮,手指尤其的长。掌心干燥,生了些茧子,微微的磨人。

    谢涟又弯了眉眼对她笑,“跟好了,可别再踩空了。”

    阿狸:t__t……太丢人啦!

    谢涟一手用树枝拨开眼前的路障,另一手握了阿狸。

    怕阿狸害怕,也偶尔跟她说句话,“前面不远就是河,河边石头多,空旷。咱们在那里生一堆火,野狼就不敢过来了。”

    “嗯。”

    “家里人都在找我们,看到了烟,很快就能找过来。”

    “……嗯。”

    ——如果当时他没有跳下来,需要找的就只有阿狸一个了。他愿意陪着她落难……阿狸想到这里,心里就越发惭愧起来。

    “别怕,这蛇是能吃的。”“这虫子也是能吃的。”“这只是只大蝴蝶。”“那是一只野猫啦!”

    “骗人!”

    “哈哈哈,是骗你的啊。想不到你还挺敏锐的。”

    ……=__=|||

    不过阿狸望着他虽然年少却已然可靠的背影,只觉得站在他身后,确实什么都不用怕的。

    等等啊……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狸又在心里泪流满面了——别弄反了,是“她”要保护“他”啊!

    虽然听上去像是安慰她的话,但谢涟居然真的带着她走到了河边。

    还没到汛期,河床大半都□出来。河岸上乱石铺地,果然没有多少草木。

    两个人从山里走出来,就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瞧见河流蜿蜒,两边都望不见人烟,便决定先停下歇脚。

    把路上拾到的枯枝堆起来,阿狸正研究着钻木取火,谢涟已经用火石生起火来,瞟见水里有鱼,随手用树枝一戳——戳中了!

    阿狸:……这分明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小超人啊!

    谢涟树枝上戳着鱼,笑眯眯的递给阿狸,“这个真的能吃哟。”

    阿狸:……t__t,被小孩子调戏了!

    不过也有阿狸调戏小孩子的时候。

    她果断的把鱼在石头上摔死,借了谢涟的匕首刮鳞、剖肚,掏出鱼肠子、鱼鳔、鱼鳃……

    谢涟脸都青了,差点没吐出来。

    阿狸:“……你家的鱼鲊也是这么做出来的啦!”

    谢涟倒退三步,“君……君子远庖厨!”

    不过烤熟了之后,他照吃不误。

    阿狸:=__,=|||

    谢涟:“酒肉穿肠过,别计较小节啦!”

    阿狸看着他没心没肺大吃的模样,心情不觉就放松下来。她不由就想,真名士自风流,这话并不是说假的。

    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有这样临危不乱,从容悲喜的气度,日后的人生,确实是难以想望的宏大。

    两个人吃饱了鱼,一时连危机感都懈怠了。

    阿狸在水边洗脸,谢涟就在火堆边削树皮。

    阿狸:“多放点湿叶子,烟就起来了。你坐到那一边去——小心被熏到。”

    谢涟从善如流。

    阿狸洗好了脸,想洗一洗脖子,偷偷回头瞧了谢涟一眼,却发现他真在看她,脸上就一红,赶紧拢了领口。

    =__=|||——实在没办法把这种孩子当纯粹的孩子看。

    “对不起,没能把荷包赢回来。”他望着阿狸,漆黑的眼睛里映了阳光,墨金的颜色,湖光般粼粼。忽然就说。

    阿狸:“嗯?”

    “——送我东西,我却给输掉了。”

    阿狸忽然就想起当日谢太傅指而讨要的时候,谢涟望她的模样。终于明白过来——她就说谢涟怎么会带一只女孩子的荷包呢?

    便笑了,“你送我的鱼,我也给吃掉了。”

    “呃……”

    阿狸眯了眼睛对他笑,“送的是情谊,荷包用就用掉了。别这么小气。”

    谢涟便也笑起来,显然也认可了,“……就是当着你的面输掉,难免就有些在意。”

    “——那我再给你绣一只。”阿狸说,她拨弄着河水,低垂了眼眸,那水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用力的睁大了,望着她。

    “这一回可不要再输掉了。”她将水波搅乱了,对谢涟说道。

    “嗯。”谢涟说,“我保证,一辈子都好好带着。”

    远远的起了歌声。

    两个人立刻便都绷紧了,向着那歌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便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踩在卵石上,一跳一跳的过来了。

    那小姑娘腰上绦带系了蝶扣,细柳一般轻盈。虽小小年纪,已可以看出美貌来,气质也干净。眨着漆黑的眸子一本正经望着阿狸的模样,呆萌呆萌的。

    阿狸和谢涟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就都有些怔愣。

    ——她跟阿狸就如双生姐妹一般,竟有八九分像。

    “你们是不是走丢了?”小姑娘不明所以的问。

    谢涟见阿狸不做声,便挡在她前面,道:“是,你是哪里来的?”

    “我从那边的村里来。”小姑娘收了收背上的竹篓,侧着身子望阿狸。

    阿狸回头去拨弄火堆。

    她才提醒过谢涟,结果自己就站到了下风处,灰烟滚滚扑面,呛得她打了两个喷嚏,立刻泪眼汪汪。

    “山里有好多大兵在搜人呢?是不是就找你们?”

    “是,他们人呢?”

    “我带你们去!”小姑娘自告奋勇,凑过去拉阿狸。

    阿狸抹着眼泪一回头,又变成了一张大花脸。

    “……快洗洗吧。”

    阿狸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不要紧,赶紧找路吧。”

    谢涟抿了抿嘴唇,饶有趣味,没有做声。

    司马煜回宫央求了皇后,又找到皇帝,调来五百人搜山。

    他跟着转了大半天,一群人提心吊胆,生怕再把太子弄丢了。瞧着山下有个小村子,好说歹说,终于让他留下来等消息。

    村边一家小吏打扫出院子来,将他迎进去,小心伺候着。

    主母虽不知他的身份,却也猜出是极富贵的,便悄悄喊了丫头来,问,“阿青呢?”

    “小姐一早就出门了。”

    “没个闺秀样!”

    谢涟跟阿狸都没有想到,原来拐一个弯,山那边就有一个小村子。

    两个人都讪讪的。

    只小姑娘一个仍然自得其乐,拽了根竹枝甩着,唱起了山歌。那歌声清软婉转,歌词却很囧。

    “阿青上山哟,采竹笋。采完竹笋哟,回山村。阿兄牵阿姊哟,身后跟……”

    唱着便笑弯了腰。

    阿狸:=__=|||……她究竟在乐什么!

    “阿兄阿姊,你们要不要吃竹笋?噗!”

    谢涟:“好啊。”

    小姑娘对上他清黑含笑的眸子,笑声就噎在喉咙里,脸上一点点红透了。却不服输,刻意的扭过头去,往前跑了两步,“才不给你吃!”

    阿狸:……

    进了村子,司马煜早得到消息,急匆匆的就迎过来。

    望见谢涟身后的里,心口又被撞了般跳起来。推开前边领路的人,便跑过去。

    阿狸瞧见他就惊了一跳,见无处可去,立刻藏到了谢涟的身后。

    谢涟微微不解,“怎么了,阿狸?”

    阿狸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司马煜正经的心上人就在一边呢,她躲什么躲,有这么自作多情的吗?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红了眼圈,“没……”

    司马煜停住了脚步。

    他细细的看着阿狸——她脸上花得像大猫,跟阿竹干净柔软的模样确实不像。可是……

    谢涟也瞧见了司马煜,想到这位太子的名声,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阿狸好歹也是王家的闺女,确实不该让人这么瞧的。

    便悄悄的挡在阿狸面前。

    他望见人群里多有自家的佃客,叫来一个,吩咐道:“烦劳去备一辆牛车。”

    把阿狸推上牛车,谢涟自己与太子说了几句。

    不管是阿狸走失的事,还是太子在外边的事,都是不好大肆宣扬的。两边都很默契,客套的说了几句话。太子收兵,谢涟回家。改日再叙。

    望着牛车悠然起步,司马煜怅然若失。只觉得心里被凿空一块似的。

    失去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叹了口气,一回头,就望见小姑娘眨了眼睛看他。

    司马煜脑子里就一空,“阿……阿竹?”

    “啊?”

    虽不知这少年来历。但谢家三公子,这村子里谁不知道?连谢三少都恭敬客气垂首回话的人,身份怎么会低了?

    院子里小姑娘的嫂子手帕都要撕烂了,见她懵懂,一把推开门,道:“阿竹,你回来了?”

    小姑娘就闭上了嘴。咬着嘴唇,垂头踢脚尖。

    司马煜还是有些懵的,“你……你去谢家做客?”这家的状况,怎么都不像能在谢家门庭走动的。

    “家院虽小,祖上却就是当官的。又替谢家管着佃客,偶尔也去与夫人们回话的。”嫂子推着她,对司马煜陪了笑,“夫人们都高看阿竹一眼。只是家里究竟没落了,委屈了这孩子……”

    司马煜再瞧瞧,见小姑娘白净沉默,气质确实是寻常小家碧玉难比的清隽。就有几分信了。

    便细细的打量着她。

    没有那种心脏都缩起来了的感觉。

    片刻后,略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眸,“你回避。我与她说几句话。”

    终于剩下两个人了,司马煜就有些懊恼,“那,那天……”

    真是糟糕,他怎么就随便亲了呢?现在再说不是故意的——这这,姑娘家的名节都毁了!

    “要,要不……”

    “我叫阿青,”小姑娘打断他,抬了头对他笑。笑容便如那绚烂的金红色霞光,明媚耀眼,“我叫阿青,是父母亲取的名字,一辈子不改的。我不是阿竹。”

    “……”

    她背篓抱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块肥肥的笋子来,塞给司马煜,“这是阿竹,送给你!”

    随即便了了心事一般,抱着空篓子,轻快的踮着脚,进屋去了。

    司马煜把笋塞给一旁的黄门郎,“谢家丢了的姑娘,是哪个?”

    少年心事(上)

    便是太子,特地惊动了皇后、皇帝,出动了五百人去搜山,只为了找出一个走失的小姑娘来,也是要细细的说明理由的。

    皇帝皇后宠这个儿子,却也没打算放任他胡来。司马煜回宫之后,皇帝就询问了跟着他去的黄门郎。

    黄门郎便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道是:“臣往太傅家问过,那姑娘是王长史家的大女公子。”

    皇帝的心情就有些微妙。

    王长史自然就是王坦。

    自太傅之后,世人爱将王谢并称,然而当真论说起来,百世簪缨之家,还是没有谁能比得过王家。

    王谢桓庾、周张朱陆这一等名门,除去被王坦堂叔爷爷说屠门就给灭族了的周家不论,其余多是一枝独秀,就好像说起谢家,人就记起太傅三兄弟,说起桓家,那就是桓步清祖孙,庾家自然是太后父兄……王家却是满门锦绣,从侄、族叔、堂兄弟济济一堂,令人不由就叹一句“珠玉当前”、“琳琅满目”——当然,有时别家有秀异才俊的时候,也爱拿王家作比,说是“王家数子,不及某家一儿”。但某家儿子早早的风流散尽,王家数子却连孙子都开始当朝辅政了。

    这个王坦,就是当今王家小辈人里极出彩的一个。

    在皇帝看来——是最出彩的一个。他给大将军桓净做掾属出身。入幕第二个月,大将军就敢把机务全交他处置。别家子弟手持羽扇、塵尾,在水滨山间泛泛而谈的时候,他则安安静静的带一碗饭一块鲊鱼在府里处置庶务。一个夏天,文武官员上万人,他就已经都认识了。他一人坐镇,大将军府里的事务无不井然,最忙乱的时节也没出过差错。

    你看他口舌木讷,为人也朴素,笔下却是锦绣华章。什么公文都是挥笔而成,秘书监都损减不了文字。

    简直就是一人在手,公务不愁啊。

    而且王坦性格好。埋头做事,从不理会蜚短流长。麻烦找到他头上,他最多一斜眼,用看白痴的眼神一瞟,该干嘛干嘛——这种人,这种人摆明了主公不罩着他走路都能掉河里去!

    又因为他出身好,有长才,庶务上少了他不行,所以大多数麻烦他其实都能轻易摆平,用不着主公出手。

    实在没有比他更经济适用的了!

    皇帝当王爷的时候就对他眼馋得紧,自登基后,更是常想着把他从桓净手里掏出来,给自己当丞相——当然,给自己当丞相未免年轻了些,给儿子当却不老不嫩,火候正好。

    因此听黄门郎说到王坦闺女,皇帝略一沉思,便道,“给王坦放半天假,让他回家看看吧。”

    ——虽然没能把他从桓净手里掏出来,但桓净已经老了,想来也霸不了多久了。

    回头皇帝就跟皇后提起,“王坦闺女多大了?”

    皇后略一怔愣,“像是比阿尨小一岁。”

    “朕看王坦是个出息的,日后必是黑头公相。”

    皇后心道,废话,就冲他姓王吧。

    皇帝当然明白皇后的心情,就笑着上前亲她,“你别犯傻了。朕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皇后悚然一惊,就惊疑的望着皇帝。

    皇帝便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事,朕一个人是做不得主的。知道你受委屈了,却只能为你做这些。朕心里,也不好受……”

    皇后目光便软了下来。

    两个人抵了额头,轻轻的厮磨着。少时夫妻,壮时相扶,老来相守。到如今她不体谅他,还有谁为他?

    “臣妾明白了。”

    “也不急,多看看。”皇帝笑道,“阿尨也值得好的。”

    阿狸是没想到的,自己在谢家迷了个路,竟然连皇后都要赏赐压惊。

    上一辈子,皇后真心将她当亲女儿善待、维护,她心里也是将皇后当另一个阿娘看的。她独宠十年而无子,差一点就抱养了堂侄,皇后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阿狸原本就愧疚着。后来虽默许司马煜生下庶子来,但庶子当真生下来,她立马就甩掉司马煜回老家了……

    ——她一直记得皇后那句话,“阿尨就交给你了。”

    没能善始善终,她心虚。因此一见她阿娘收了皇后的东西,就惶恐起来。

    她在山里丢了一回,说没受惊吓,那是骗人的。再加上皇后过问,心里立刻不堪重负。

    她阿娘自然想不到一个八岁的娃子能有多难排解的心事,见她仄仄的,便笑问,“怎么,谁给我们大姑娘气受了?”

    阿狸:“没有啦……”

    她能说她觉得自己有负皇后所托吗?还是她能说赶紧把她嫁给谢三,免得夜长梦多?

    只能心情抑郁的继续给谢涟绣荷包。

    谢涟这种孩子最是一言九鼎的,阿狸毫不怀疑,他说要带一辈子,就会真的带一辈子——她总不能让未来的大将军一直带着小孩子的练手作吧?自然要从内而外的精工细作。

    她比对着绣线的颜色,她阿娘就又说:“皇后那边赏了,阿娘是得进宫去谢的……只怕皇后要问起你来。”

    阿狸扑地。在心里默默的吐了口血,又悄悄的擦干净。

    “听人说,那天太子也去了?还带了五百羽林卫?”她阿娘又笑问。

    阿狸不会说谎,挤了半天才勉强道,“……女儿不认得,不敢乱说。”

    她记得自己从牛车上掀了帘子张望,望见那少年张扬,少女娇憨,他们并肩而立,含笑相语。她不能不承认,司马煜与左佳思才是一对璧人。他们命中注定是要相遇的。

    她早知道了左佳思家里的情形。回来后与母亲、祖母说了,就差人去换帖,与左佳思做一对金兰姐妹。想有王家的阿姊在,她的兄嫂该不敢再为难她了

    自然,虽结了姐妹,阿狸却是不想再与她见面了的。

    上辈子她的早逝让阿狸心疼,但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原本就是难同室而居的。

    这一辈子,她成全他们,然后便永不相见吧。

    阿狸娘听她这么说,便微笑颔首,心道:看来闺女心里还是明白的。

    这件事也不过是君上体恤臣下。自然有王坦感恩戴德——小儿女间的事,便心知肚明的揭过去吧。阿狸娘想。

    ——并不是她对太子妃位不心动。实在是太子见面就啃阿狸一口,回头就去追谢涵,没几天又过问了沈云竹的往事,让她心有余悸。

    就算那是太子,不靠谱到这种程度,阿狸娘也是不敢将女儿往里推的。

    然而谁知道,这件事之后,太子竟忽然靠谱起来了。

    听说近来跟着谢太傅读书学事,很有成长。跟在皇帝身边听政,偶尔问一句,答一句,也颇有眼光和见地。长进更是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最难得的是不斗鸡走马,肯虚心听取。

    至少在王坦看来,司马氏这一辈、乃至上一辈的少年里,都没有这么机敏又耐心的。

    ——王坦阅人多,心眼最明、看人也最准。他觉着“可”了,那大约就是真的没错了。

    因此望族们便不再拘着家里的子弟,准他们与太子一道读读书,蹴蹴鞠。

    太子与谢太傅走得近,自然也与谢涟亲近。

    他原本就是欣赏谢涟的,谢太傅也从不禁着谢涟跟他来往。都是一个年纪的少年,为人又都不拖泥带水,自然轻易就玩到一处。

    自太子开始专心向学,两个人俨然有了同窗之谊。平日里一起说说学问,谈谈时事,更觉得投契。

    然而两人都默契的不说到那天山林里,分头搜寻一个女孩子的事。

    不过,阿狸倒是没想到,王琰也这么早就跟谢涟有了交情。

    她就仔细回想着:

    上一世——呃,上一世王琰也确实一早就有朋友了,不过这阿弟不爱厮混在内院里。时常为了求学,一出门就几个月小半年的,便很少说起他的朋友。阿狸只知道他那朋友爱吃云腿月饼,为此还特地——

    惊!

    阿狸想起来了,他是随帖送了鲊鱼来,讨要月饼的!

    不用问了,除了谢涟,还有谁这么爱送鲊鱼?

    ——原来上辈子她就给谢涟做了四五年云腿月饼。

    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绣荷包的时候,阿狸就一直很囧。

    而王琰还在说:“阿胡送了鲊鱼来,帖子里问起阿姊。阿姊,你要不要回帖,或是我代笔提一句?”

    阿狸:“你代笔就行。回头我做两样点心,你带去和阿胡一起吃。”

    王琰兴冲冲道:“多做些,太子和卫阿丑许也要一起。”

    阿狸:……阿琰,你怎么跟这群狼混到一处去了!

    少年心事(中)

    主母、闺秀们大都有秘不外传的拿手好菜,却只偶尔孝敬舅姑或者家中祭祖时才做。平日里下厨是情趣,不下厨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是他们的丈夫,开口道“你去给我做两道菜”,那也是件很失礼的事——当家主母有当家主母的本份,怎么能让她去做下人的事?

    当然,那些家里清贫的又另说了。

    因此,谢涟、卫琅他们吃着王琰带来的点心,只觉着美味,却无人想到是王琰他阿姊亲手做的。

    王琰又是个最不爱夸耀的,跟朋友一起吃点东西而已,还用特地强调“我可是拿难得的东西招待你们的”吗?自然更不会说。

    王琰为人清风朗月,不往险恶里揣摩人心。却也能感觉出,司马煜与谢涟之间有些微妙。

    倒不是说他们相处时阴阳怪气,而是说……他们有时过于刻意了。

    司马煜在这群人里是年少的,也只比王琰大些罢了。又是当朝太子。因此大家对他都有意无意的相让,谁也不会刻意去压他一头。

    他心思敏锐,自然感觉得到,便也懒得与人相争——反正纵然赢了也没意思。

    而谢涟,他虽不是最年长的,却最淡泊大度,从不把输赢放在心上。遇上些事事非要压人一头的,他也只一笑置之,随意相让。

    然而他资质确实好。譬如下棋,纵然他时常输给沈田子,别人也知道,他其实比沈田子高明许多,只是不争罢了——他可是能跟谢太傅这样的国手论输赢的。

    这两个人怎么想,都是最不可能针锋相对起来的。

    但事实上司马煜可以无视任何人,却非要和谢涟争高下。而谢涟随意输给任何人,对司马煜却从不相让。

    ——他们几乎做每件事都要比个高下。读书要比,骑射要比、文采要比、见识要比,连投壶手谈钓鱼爬山都要比……也不是真的互相指着对方鼻子赌誓“输给你我就是孙子”,但总是默不作声的就对上了,然后一路憋着口气,不比出输赢来谁都不肯消停。仿佛退让一步就会被雷劈似的。

    他们就像两个选手,带着从容的微笑,保持着优雅的仪态,用追命的速度狂奔而去,撞穿南墙,留下两路滚滚烟尘。

    实在令身后一众看客无语凝噎。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谢家阿胡跟太子不睦,只怕不是件好事——日后这两人总是要有一个得势的,另一个大约就不妙了。

    追随太子还是追随谢阿胡……这是个难题。

    对此卫琅嗤之以鼻,淡定啃鹌鹑,“两个蠢货。一群白痴。”

    王琰还小,有些事不懂,却能透过表象看实质。见司马煜和谢涟冒着雪在外面钓鱼,喷嚏都打七八个了,却死犟着谁都不肯先回来,就问卫琅,“太子和阿胡是不是赌了什么东西?”

    卫琅就翻个白眼,“还能有什么?不是赌了女人,就是在抢女人。”

    “什么女人?”这个,王琰是真的不懂。

    “就是祸水,红颜。让商纣亡了国的,让勾践复了仇的,让董卓吕布反了目的,让这两个蠢货不消停的。”

    王琰一听就睁大了眼睛,又眨了眨,有些发懵——女人这么可怕,这还了得,“那该怎么办?”

    “好办!”卫琅把鹌鹑架子一丢,油乎乎的手揽过王琰脖子,“抢在他们前边找到那个女人,”他比了个手势,“咔嚓!解决掉。”

    王琰:……=__=|||

    “就没有温和一点的办法?”

    卫琅抬手就在他雪白的衣裳上拍了个油乎乎的手印子,眼睛里精光乱闪,杀气凿人,“那就只好我牺牲一下了。”

    “呃……”王琰下意识觉得不妙——事实上卫琅出主意,他就没有不倒霉的时候,还是不问的好。就赶紧说,“那就交给你了。”

    卫琅抬眼远望,山高水长,天远流阔。想到兄弟即将重归于好,不由踌躇满志。

    谢涟和司马煜用光了一整罐子蚯蚓,终于肯回亭子里。

    他们俩倒是有个好处——较劲归较劲,却不汲汲营营。比完就比完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会情绪不忿。

    坐下喝一口热茶,就着火炉烤烤手。说到江北新招募的兵勇,又跃跃欲试、惺惺相惜起来。

    ——江南少有丰雪,这个冬天却反常,入了冬月就下了两场大的。

    东山积雪成景,崖壁上兰叶凝冰,竹林里翠竹结玉,看着格外的清澈美好。山下湖水却没结冰,潋滟起波,薄烟笼罩,意境曼妙。又赶上梅花开放,正是朋友宴聚玩赏的时候……

    四个人在亭子里烤着鹌鹑,望见外面飞絮似的大雪化在湖波里,远处青山却渐渐白了头,一时心旷神怡。

    仆人们把新钓上来的鱼腌渍好了,对半剖开,剃掉鱼刺送上来。

    王琰见了鱼,终于想起件事来。就唤了小厮把月饼送进来,切开一分,“尝尝看。”

    三个人都吃着美味。

    卫琅跟谢涟、司马煜都不同,他是个喜形于色的。当即就说:“把你家厨子让给我吧,不给我就自己去绑。绑回家,专门给我做点心吃。”

    王琰对卫琅也实在是没招了,“咳……这是我阿姊做的。”

    司马煜和谢涟面色微动,都垂着头不说话,护着自己的,盯紧了对方漆盘里那一块。

    卫琅却全不在意,一仰头,把剩下的都丢进嘴里,若有所思,“哦,你阿姊啊……”

    起身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就要走。

    “你去哪儿?”

    “提亲去。”

    “喂!!!”

    小小的亭子里瞬间杀气爆棚,司马煜跟谢涟终于同仇敌忾。连王琰都有种想上手掐死卫琅的冲动——那可是他阿姊,卫琅你怎么敢这么随便?!

    卫琅一贯说风就下雨的,还是头一回见他们反应这么激烈的。

    对上司马煜和谢涟眼睛里烧透了也冷透了的火苗,略一疑惑,随即了然。

    就哂笑出声。饶有趣味的坐回去。

    “说说罢了。对了,吃了你阿姊这么久点心,还不曾回礼过,实在惭愧。”

    司马煜与谢涟又意有所动。

    “说到回礼。”卫琅就看了看司马煜和谢涟,刻意撩拨,“还是要收礼的喜欢才成,我这里再费心思也没用。你阿姊喜欢什么来着?”

    “不用费心了!”王琰真心怕了卫琅,“阿姊做给我吃的。是我自作主张拿来分,不用谢她。”

    ——你快别自作多情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货!

    “嗯,我也是自作主张要谢你阿姊的。”比口舌,王琰也是家传的木讷,轻易就叫卫琅解套了。卫琅正对着王琰,眼角却挑着司马煜和谢涟,笑道,“我会自想办法,不必你来操心。”

    王琰后悔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吃个点心,就给阿姊招惹了卫琅那个青头。

    王琰毫不怀疑,卫琅说来绑人,就算是王琰阿姊他也未必不敢。这不是桩能大肆宣扬的事,王琰倒也有自己的办法。

    去探望祖母时,他就闲扯着说到了江北来的流民,道是:“冬日里天寒,这些人里便有亡命之徒。听说推举了个叫陈恩的头目,连日里打家劫舍,专挑城郊的富户下手。已经有几家吃了亏。”

    老太太就捻了捻佛珠,“好孩子,咱们家不比旁人。你不用怕。”

    回头便在巷口加了两个铺子施粥。家里虽没什么大动静,却给每个公子身边都加了两个精壮的护卫。

    王琰便知道老太太上了心,后闺里的戒备必然更森严了。

    他自己也加了布置,专等卫琅自投罗网。

    不曾想,卫琅没防备着,先把司马煜给拿住了。

    望见司马煜嘴里叼着一把金灿灿的樱草花,利索翻墙进来,上前猛砸他窗子的时候,王琰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很愤怒。

    这就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天子……

    他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的不靠谱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说,王琰虽然年少,三观却十分正直,已经有了良臣诤友的觉悟。

    司马煜完全不顾虑王琰的心情,觉察到后边有人,看到是王琰,就松了口气,“赶紧的,帮我去把追兵引开。”

    “……”他怎么就能若无其事的把这么丢人的话说出来!

    当然,王琰悲愤归悲愤,却也不可能真让司马煜把脸丢光,只能出去吩咐家丁们散开。

    吩咐完了回来,就再控制不住,义正言辞,“殿下翻墙造访,是有什么要事?”

    “我来送礼……能不能让你阿姊出来一见?”司马煜好歹还知道这要求过分了些,就踯躅了一阵,“——她喜欢花吧?”

    “……”

    王琰当然不可能真把阿狸叫出来。也不能真咬司马煜一口。

    他怕司马煜发疯,再翻墙闯阿狸的闺房。只能答应把樱草花留下,替他转交。

    总算把司马煜打发回去,眼见着他出门上了车,回去台城,王琰才松了口气。

    王琰是个君子,答应了,自然就做到。回头就去找阿狸,将樱草花送过去。

    已是隆冬。不知谁送了一枝红梅来,枝条细密如林,花开繁盛,一室馥郁。

    阿狸正陪她阿娘说话,坐在下手。她身旁放着针线,手里还捏着一张帖子。信封就搁在针线笸箩里。

    王琰低头一瞧,见信上字迹挥洒里又不乏秀丽,该是女孩子的手笔,左下落款是一个“谢”字。信封上搁着一枝红梅,花苞错落,只两三朵晶莹开放,十分的简洁风雅。相比之下,他手里那一大捧樱草花固然喜人,却未免俗艳。

    两个人见王琰进来,就停了话头。

    阿狸娘就笑道:“哟,阿琰也知道送花来了。”

    王琰汗颜——他还真没想过,就含糊道,“是……朋友送的,觉得阿姊可能喜欢。”

    阿狸弯了眼睛点头,上前把花接到手里。早有丫鬟送进注了清水的花瓶来,阿狸亲手插好了。

    “这花能捧到手上,看着就喜人。”阿狸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太雅了,让她过得很有压力。

    这捧樱草花多可亲,送这花的人,肯定也是个跟她一样的简单俗人。俗人多一点,世界才有滋味嘛。

    王琰草木皆兵的等着卫琅发招,结果卫琅好像根本就忘了有这么回事似的,十分无辜并安分着。

    王琰:……你玩儿我呢!

    转眼就到了腊月。

    过了腊日,家里就开始制备年货,几处庄子也送来供奉。阿狸娘就有些忙。

    这一天阿狸正在给绣荷包,忽然又后院的老妈妈来报说:“外边有一对母女求见,说是……大姑娘的妹子。”

    阿狸没开口,就已经有牙尖嘴利的丫头笑骂:“胡乱攀亲的多了。管他什么人,从外边进来的只管报给管家。找大姑娘算什么事?”

    那老妈妈就有些羞臊的,一面应着告退,一面嘀咕,“我瞧着是有几分像的……”

    阿狸心中一动,沉思了片刻,便道:“领进来吧。”

    少年心事(下)

    家里忙年,跟公子们自然不相干。莫不如说,大人们应酬更多,拘着孩子的时候就少,王琰他们反而更闲了些。

    这一日天色晴好,难得的是没有风。

    王琰种的水仙花也开了,莹白花瓣,鹅黄蕊盏,甜香四溢。十分悦目。

    更重要的是——王琰想过个安稳年。卫琅总没动静,他心里挂着,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所以他就借了个由头,给三个人下了帖子,说是上回谢涟请他们赏雪烤肉,也该他还宴了。就选了这么个小日子,请他们来看水仙,吃点心。点心自然还是他阿姊精心烤制的。

    ——王琰已经想明白了,与其这么遍地撒网的等着卫琅不知从何而来的阴谋,还不如引狼入室,关门放狗。

    至少这样一来,作案时间和地点是他能掌握的,剩下的就是跟卫琅见招拆招了。

    谢涟他们很赏脸,一大早便齐聚一堂。司马煜最积极。他跟卫琅谢涟不一样,没有“世交”的便利,不是王家坐上常客。

    太子的身份在,他光明正大来势必兴师动众。偷偷摸摸来——王家家丁又不认识他!上一次他还是翻墙进来的。进来就被家丁发现,做贼似的被追赶喊打。太艰难了。

    所以这次能拿着帖子进来,司马煜做了万全的准备。将太芓宫上下搜刮了一统,所有女孩子可能喜欢的东西,都打包带了进来。

    他想着,都是在一个院子里,总归有机会见阿狸一眼的。

    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王琰根本就没让他们进内院,只将他们请进自己的书房。

    ——王家是三进三出的庭院。自南入门,最前面一进是外厅。王家势盛,王坦又是将军府长史,庶务最忙,便是在家里也常有公务往来,外厅便用于接待这些人。

    中间一进便是正堂,正堂正北六间房是正厅,王坦夫妻住这边。东边隔出一个院子,院子里多种青竹,青竹环伺着洗墨池,环境清幽,是少年郎们读书习字的地方。西边也隔出一处院子,多种红枫槭树,是客房。

    再往里一进便是内闺,住着老太太、家中女公子们,并几个年少的公子。

    因此司马煜进了东厢院子,望着后面一道锁得紧紧的角门,心情一面低落着,一面雀跃着——这回可只隔了一道墙啊。

    他望了谢涟一眼,谢涟正在看王琰屋子里挂着的字,模样十分的淡泊寡欲。

    ——他当然“寡欲”。反正他想见阿狸容易得很。不管是来拜见王家的姑婆,还是让七妹帮忙请阿狸去做客,都不过是兴之所至。

    谁让他们是世交呢?谁让他近水楼台呢?谁让王谢是官配呢?

    他才用不着走歪门邪道。

    谢涟知道司马煜在暗恨。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但不可否认,谢涟此刻心情很好。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要夺你衣服时,虽不至于真砍他一刀,但心里总归是有这种冲动的。

    谢涟一面观摩着王琰墙上的画,一面就想到阿狸送去的书帖那笔很拿得出手的字。

    人说字如其人。阿狸为人娇憨可亲,那笔字却锦绣风流。想心里也有一段高山流水,也有一笔回风流雪。这样的姑娘是不俗的。做女儿时是闺秀,出了嫁便是嘉妇,该能与他情投意合,举案齐眉。

    谢涟父亲早逝,一直跟在叔父身旁长大。虽叔父待他就如亲生,因他资质过人,有时比亲生还要看重,但谢涟心里却分得清。叔父是叔父,父亲是父亲。

    他阿爹只留下一子一女。日后光耀门楣,传承香火,只能靠他一人。男子必要成家、立业,而后才可独立于世。

    他第一次见阿狸?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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