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未知
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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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茂林修竹
王家阿狸
“我是不乐意送阿狸入宫的。那个丫头心实性憨,就跟面捏的人儿似的,谁都能拆巴拆巴把她吃了。脑子又混,跟她说句话,她想半天才能琢磨出味儿来。”老太太倚在美人榻上,招了两个丫头来给她捶腿。病怏怏的教训儿子道,“不是我说,就是把她嫁到稍微复杂些的人家,你都未必能放心,怎么敢把她往宫里送?”
王坦不敢还嘴,只唯唯诺诺的垂着头,“不是送进宫去,只是跟着子扬去觐见。皇后请了很多内眷,都让带着女儿去,不是只阿狸一个的……”
老太太脸色就有些不好——可知孙女儿的木讷,根源就在这儿子身上,“你糊涂。皇后没事让这些半大丫头去干嘛?她自个儿没嫡女,庶女还少吗?巴巴的要见人家的?——她这是要相看儿媳妇!”
老太太病得久了,语调一重就有些粗喘。王坦忙上前给她捶背,顺着老太太的话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阿狸生得平凡,性子也木讷,有谢家、沈家的闺女在,显露不出她的山水来。”
老太太就摇了摇头,“生在我王家,哪怕她就是个泥胎木偶,皇后也要多相看两眼!何况……”老太太想起大孙女儿笑嫣嫣、红扑扑的脸蛋,语气里不觉间就有些护短,“阿狸有眼缘,生得讨长辈喜欢。她只是心眼实,不懂那些个黑心暗手,又不是真不知轻重。言谈虽有不及,却不乱说话。进退也得体,有大家风范。”老太太越说越觉得皇后居心叵测,“瞧,出身好,知进退,又容易拿捏——不选她选谁?”
王坦这下是真给弄糊涂了。老太太这到底看阿狸好呢,还是不好?是想让她选中呢,还是不想?
他心思不活络,口舌也不伶俐,猜不透母亲的心思,干脆就讷讷的附和着,“母亲说的是。”
“是什么是?”谁知老太太又翻脸了,“她这个性子,中皇后的意没错。可是,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她能讨太子的喜欢吗?”
王坦噎住了——倒不是他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人,而是如果说实话的话,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这位太子,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着调。
他从小讨厌自己的||乳|母,几次向皇后告状不成,就偷偷吃了一把巴豆,想陷害人家,结果差点把自己拉死。
他七岁的时候嫌那些宫女太监跟着他烦人,就命令他们互相绑起来,大摇大摆溜出去玩,结果爬树时不小心掉进太液池里,因为没人跟着,差点把自己淹死。
他八岁的时候被立为太子,在这之前他把七八个师傅逼得痛哭流涕,主动请辞。虽读了三四年书,却还没把五经读顺。皇上命谢桓为太子太傅,教导他。结果他看上了谢桓的侄女儿谢涵,为了讨好美人,七天就把《诗》背透了。
他九岁的时候写诗给谢涵,想跟人家“私会”。谁知正碰上谢涵五岁大的儿子,于是泪奔而去。
那之后他倒是靠谱了不少。他本就天资聪颖,一旦肯在正事上用心,很快便乍露锋芒。虽仍时有抽风之举,但本朝风气原本就不拘小节,倒也没什么好苛责的。只是偶尔蹦出件事来,还是能让人吐血内伤。
——他十二岁的时候,北燕遣使者来和谈。皇上在上林苑宴请使者,怕他胡闹,就没让他列席。他心生好奇,居然假扮成斟酒的宫女溜进去。恰逢使者在言谈间嘲笑我朝软弱,他把酒往地上一泼,起身侃侃而谈,把使者驳斥得哑口无言,颇让人扬眉吐气。若他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偏偏他又得意洋洋的瞟了北燕使者一眼,他生就的桃花媚眼,这一瞟就让人一个激灵。使者当即就看痴了,宴会还没结束,就求皇上把“美人”赐给自己。
……=__=
若皇上还有其他的儿子,王坦都怀疑他能不能坐稳太子的位子。
想到日后要辅佐这么一位天子,王坦就觉得自己脑仁抽痛,有种辞官归隐的冲动。
他自己也有过年少荒唐的时候。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特别是太子那种跳脱胡来的,最排斥那些拘谨无趣的大家闺秀。阿狸在他跟前确实难以讨好。不但不讨好,说不定还会被他嫌弃厌憎。
不过就算这样,王坦也觉得老太太有些听风就是雨了。
“给太子选妃是件大事,定然要前前后后的考量。皇后也只是相看相看,到定下了还不知得几重筛选。只是去领个宴而已……母亲不必过于忧虑。”
老太太没好气的“嗯”了一声,又耳提面命,“还是要防着。咱家用不着走外戚的门路,没得把好好的闺女赔进去。下回若皇后再让带着闺女进宫,你就叫子扬领着阿萝去——你今日就该叫阿萝去。让皇后瞧见,八成要惦记上阿狸了……”
王坦唯唯诺诺的应着,也不敢点明说,皇后还真用不着惦记您孙女儿。
老太太自病后,说话就有些口无遮拦。既然不会传到外面去,王坦也就不指出来,让她心里不痛快。
不过,她那句“咱家用不着走外戚的门路”,倒是说到王坦心里去了。如今的世道,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是骗人的,皇帝换了几代,何时少了王谢两家的富贵?“一朝天子一朝外戚”那才是实话,看看庾家的情形就知道,外戚是让皇帝拿来当枪使的,一旦把家底败光了,也就煊赫到头了。
比起让女儿嫁太子,王坦更希望让儿子尚公主。
可惜今上没有嫡出的公主。
如果王坦坐在他夫人郗子扬的位子上,就会知道,老太太那不是杞人之忧。
她们的女儿阿狸,闺名王琳的,确实叫皇后另眼相看了。
这事儿暂且搁下,咱们先说说阿狸这个人。
老太太说阿狸缺心眼儿,其实真没冤枉了她。
这倒不能怪王家教女无方,单纯是阿狸资质太差劲了——晋江穿越系宅斗宫斗司出过多少学员了,阿狸是还第一个要参加第二次补考的。
那些优秀学员,不管是穿成不受宠的庶女还是穿成被继母迫害的嫡女,都能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硬是一路钢丝走下来,把独木桥开拓成阳关道。那些平凡点的,有穿越女的运气加成,也能遇上个一心一意爱她们的好男人,渐渐把日子过宽拓了。就是运气差点,毕业考试翻船了,补考的时候也会因为重生一遭而幡然悔悟,先知先觉,轻松扭转上一辈子的惨烈盘面。
阿狸呢?
——阿狸觉得毕业考试实在太他妈难了。她第一辈子光学这个世界的语言就花去了足足两年时间,还时常说不利索。严重落后于她的原住民弟弟妹妹们,差点让她父母祖父母以为她是个傻子。在起跑线上就输给了别人。
但阿狸还是觉得,这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因为古代汉语这玩意,用繁体字写出来根本就是一门外语,再用古代音读出来他妈就是第二外语啊。偏偏这世上还没有自学教材,语法什么的全得自己归纳。她一个脑子里有既成母语的人,要不是沾了婴儿穿的光,两年都未必能学会。
因为她不爱多说话(阿狸泪目:是你们语速太快啦,人家脑子转不过来),写字总是一不小心就带出个四不像的别字来(阿狸泪奔:那是简体字好不好,简体字!),家里人都知道她资质不好(阿狸:t_t不用说这么直接啦),对她非常宽容。
于是时常就有这样的情形。
小弟弟摇摇晃晃的跑过来,“阿姊,吃米糕。”
小妹妹摇摇晃晃的跑过来,“阿姊,你先挑。”
小堂弟摇摇晃晃的跑过来,“阿姊,谁又欺负你了?”
大堂弟别别扭扭的蹭过来,“阿姊……我错了,我才是蠢妞儿!”
阿狸:t__t这是多么善良,多么和谐的一家子啊。耍心眼儿跟这帮小娃娃宅斗,缺不缺德啊。
……丫头,宅斗的主题从来都不是兄弟姐妹内乱好不好?
咳咳,说多了。言归正传。
总之,第一辈子,阿狸因为语言问题,天生就慢了别人一步。
幸好她是婴儿穿,渐渐的话说溜了,字也不怎么写错了,家人终于集体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孩子只是笨一点,还是没残疾的。
……=__=
然后家里就开始把她当正常孩子教导。
生在书香门第,女孩子也要知书达理,年少时都是跟男孩子一样要求的。
这个年代流行的文体是骈文,流行的口才是玄谈。说一个人有才华,不是指他能写就是指他能说。
于是阿狸就开始学骈文。在读了无数范文之后,阿狸终于肯承认是自己笨了——她写不出这种东西来……喵的,哪个正常现代人能写出通篇对偶还韵律整齐,并且把事说明白了的文章?!
幸好这个时代的诗歌还不怎么讲究格律,阿狸多少能诌出几句来。
然后是玄谈——阿爹跟叔叔对谈的时候,阿狸和弟弟妹妹们旁听。听了没几句,阿狸睁着眼睛睡着了。
实在太思辨了!
给你上一段玄谈的参考资料瞧瞧。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反正阿狸读了一遍就崩溃了,谁爱挑战就挑战去吧。
幸好阿狸是个女孩子,在读书和“辩论”上没才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阿爹阿娘也并没放在心上。反正才女的路走不通,咱就按部就班的学呗。
于是阿狸开始练习书法和刺绣——她学的很用心。因为她觉得穿越了一遭,怎么也得学点东西才不浪费。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偏了=__=
丫头,你是来“斗”的,不是来留学的啊!
书法和刺绣都是很花功夫的,阿狸根本没心思琢磨怎么斗倒姨娘小妾。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姨娘小妾好斗。
她阿娘是她阿爹的正妻,出身名门,很受家人尊重。两个人都挺喜欢歌舞,家里就蓄着歌姬舞姬。夫妻俩偶尔也一起饮酒赏舞,她阿爹多瞧了舞姬几眼,她阿娘就命人放下幛子挡起来。
阿爹就说:“打开打开,没跳完呢。”
阿娘就笑:“看个差不多就行了,你得给孩子做榜样。”
——他阿爹喜欢时不时把孩子们招到身边,问问功课啦,聊聊时局啦,甚至就是搞个家庭聚会,喝酒吟诗。他曾颇自得的说,“我一言一行可都是在教导孩子。”1
阿爹不能打自己的脸,只好败下阵来。
这就是家里最激烈的宅斗了……
阿狸看多了穿越师姐们惊心动魄的经历,想想自己波澜不惊的人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到底穿到了多么奇葩的朝代啊?大家大户怎么能这么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有隐情,绝对有隐情!
心满意足的享用着阿狸孝敬的核桃酥酪的老太太:儿媳妇到底是别人的女儿,虽勤心尽孝,终究有一成生分。还是自己的孙女儿亲啊,吃个酥酪都记得我。
坐在旁边的阿狸:除了主母斗姬妾,究竟还有什么斗法来着?
……丫头,还有婆媳啊婆媳=__=
到头来阿狸还是没想出家里有什么阴阳怪气的地方。
眼看着书法已经摸到了门路,刺绣也小有所成了。阿狸终于有时间忙点别的。
王家的闺女,有书法这个看家本领,差不多就够了。看她到年纪了,阿狸娘就开始带着她,让她跟着学管家。
学了没多久之后——
“这孩子不错,”阿狸娘想,“这么快就上手了。”
“管家挺容易的嘛。”阿狸想,“就是看看每天的进账、支出呗。还有些临时的应酬支出、人事安排。一点都不神秘嘛,反而还很琐碎。话说回来,管家权有啥好争的——吃力不讨好的事嘛!”
丫头……那是因为你上头有老爷太太老太太撑腰,不缺钱花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
“明面上的事倒是都应对得很好。”阿狸娘想,“这也要夸王家门风好,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阿狸:“传说中的假账呢?伺机搞破坏的j细呢?争权夺利的管家婆呢?”
阿狸娘:“在人情世故上还是太天真了些……慢慢教吧,丫头还小呢。”
阿狸及笄之后——
阿狸娘:“……算了,还是给她说个门风好的人家吧。谢家三小子挺不错的,谢太傅家门风比王家只好不差——不行,他家高门儿媳妇儿太多了,难免攀比……不过谢家三小子真的不错。嗯……阿狸的书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而且,谁家门第能高得过王家?就谢家三小子了!”
阿狸:“明天给阿琰他们做点云腿月饼吧,瞧他出去这趟累的,瘦了一大圈——要多做些,说不定他朋友会来。然后,老太太喜欢酥烂的东西……那就再做点秋梨冻吧,白天还听老太太说口燥呢。”
想这些事的时候,她正美滋滋的绣着嫁妆……但是很显然,她脑子里完全没有“出嫁”这一码子事。
=__=小日子过得太舒坦,她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是宫斗宅斗专业的了。
所以出嫁的时候,她其实是猝不及防的。
猝不及防的不止是她,还有她阿爹、阿娘和老太太。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怪阿狸爹。但要真怪他,又有些说不过去。
——这个朝代,当官是要看品评的,品评是要看出身和名气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名气怎么来的?除了参加名流的聚会,吽住全场,闪瞎别人的钛合金狗眼外,最主要的途径,当然就是家里有名望的长辈提挈。所以名流们的口头禅往往是,“我家儿子/侄子/孙子/外甥怎么怎么好”。
这次也是这么开始的。但是说着说着,不知谁客气了一句,“哪里哪里,要说才思敏捷,我比我妹妹差远了。”然后就说他是怎么被他妹妹比下去的。
名流们忽然发现……这个好,这个还没比过。
儿子们早被夸烂了。真正的好家教,要靠女儿们的修养来检验的啊!
=__=……于是一群人就开始互相攀比闺女、侄女、姐姐妹妹。
在这个未嫁少女各种闺名外传,才名远播,出嫁少妇各种鄙视丈夫、提刀砍小三,大龄贵妇各种婚外偷情、公然养面首的时代,名流们夸耀自家闺女简直毫无压力。
世家大族的闺女当然都是能拿得出手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群人说的天花乱坠,只王坦一个沉默不语。
——没办法,他家及笄前后的姑娘,就阿狸一个。但是阿狸……她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迹。
偏偏有人不会看眼色,竟然问王坦,你家闺女呢?
王坦抽他的心都有了,但这个时候他能认输吗?他认输阿狸可就当真嫁不出去啦!
他定了定神,开始吹捧他家阿狸:
“我写的信,是大女儿誊抄的。”这是实话。
大部分人就明白了——哦,姑娘写得一笔好字。
“上回你说‘别致’的那个荷包,是大女儿做给我的。”这也是实话。
又有人明白——嗯,心思巧,手也巧。
“你们惦记上的点心,是大女儿为给老太太贺寿,亲自做的。”这还是实话。
剩下的人也明白了——呀,孙女儿好孝顺,居然能亲自下厨呢。
“平日里她也读读书,写写诗,只是陪弟弟们玩罢了。倒听她说,女儿当以贞静安顺为本分,不必以才华见长。”这一句就虚虚实实,正话反说了,“想来,她是没什么文彩华章的。”
所有的人就都明白了——哟,这能陪王琰写诗“玩”的,才华怎么会差(大雾!)。
更难得的是“贞静安顺”四个字。这四个字实在啊,在这个喧哗燥乱的年代,谁家不想娶这么个儿媳妇?
于是王家阿狸,闺名王琳的,就因为她阿爹一点虚荣心,出人意料的声名远播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下第一名门司马家,也就是当今天子他家,出了个极度不靠谱的儿子。听说天下第二名门王家,有这么个靠谱的女儿闺中待嫁。想到王家丰厚的家底,一权衡琢磨,就拿定了八成主意。
皇帝很快召见王坦,“咱们结个亲家吧?”
王坦倒是想说不好,问题是他能说吗,“只怕小女配不上太子殿下。”求您再考虑考虑吧!我家闺女是只小白兔,你家儿子可是大灰狼啊。
皇帝以为他自谦呢,“诶……爱卿的女儿,当然是最堪匹配的。”要的就是小白兔啊!
阿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太子订了亲。
没过多久就入主东宫,正式成了太子妃。
前世孽缘(上)
第一世,阿狸这个太子妃,当得挺糊涂。
但太子对她的态度,好像一直都挺明确的。
王坦觉得太子这个人不着调,倒是很中肯。太子不糊涂,该明白的事他比谁都明白。他也不蠢,想要办成的事他怎么着都能办成。事实上,满朝文武就没个不觉得他聪慧机敏的。但他就是不着调,爱剑走偏锋,爱出其不意,并且荣耻观与众不同。
给这个人当老婆,不是普通人能胜任得了的。
太端正的,理解不了他九曲十八绕的脑回路。太不端正的……混世魔王凑成双,那还了得!
算起来,阿狸其实挺合适的。太子很多惊世骇俗的举止,在阿狸看来反而很“好玩”。因为她没这个时代的人那么强的礼教感。但是本质上她又是个很端正的人,不会被太子,或者把太子拐带坏了。
所以两人还是很般配的。
可惜般配并不意味着就能处的好。
新婚夜里,太子对阿狸很客气,也很冷淡。当然阿狸也不热切就是了——没办法,头一回见,想热切也热切不起来啊。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盖头,但那是穷人家仓促成亲时用的。正经拜堂时,新娘要拿着折扇遮面,还得自己遮。
阿狸举得胳膊都酸了。
好不容易喝下了合卺酒,屋子里只剩她跟太子两个人了,阿狸总算能把折扇收起来。
收了折扇,正对上太子好奇打量她的目光。
阿狸还来不及感叹,太子长得真是名不虚传,就看见他清亮的眼睛里有失望一闪而过,随即表情就有些勉强了。
——阿狸生得其实不差,娇憨喜人,温婉可亲,一见之下就令人心生好感。但太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初恋可是谢涵。
阿狸是见过谢涵的。那时她还是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丫头片子,谢涵带了儿子回谢家省亲,阿狸跟随母亲去做客。
谢家东山别筑多种青竹,剖以为瓦梁,在竹林中建成竹舍,令溪流从一旁的水涧流过。
清风穿林而过,竹叶清香迢递,水流清脆。在竹舍里烹茶、对弈、玄谈皆可,风雅又避暑。
彼时炎夏,阿狸去时,谢涵就坐在竹舍折屏后勾描团扇。远望之,纱衣流翠,乌发泄墨,肤色就如冰雪濯玉般皎洁。那淡泊沉静就沁进人心里去,令满山芳菲尽失了颜色。不止阿狸看呆了,连她阿娘都半晌没有出声。
后来王坦也想在后院给妻女弄这么个竹舍时,阿狸和阿狸娘就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谢涵,齐刷刷摇头,强烈鄙视阿狸爹——东施效颦?快别自取其辱了!
阿狸爹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至今也还莫名其妙。
——谢涵其人,那是真的惊鸿一瞥,再无美人。
而阿狸呢?阿狸就是那种俗气的好看,舒服、亲切,却没有太子想要的惊艳。
但太子居然没失礼,短暂的失望之后,就试着跟阿狸聊聊天。两个人不熟嘛,聊的也无非是:
“我听人叫你阿狸,是你小名吗?”
“是。太子殿下……”
“别叫这么生疏,咱们都成亲了。这样,我叫司马煜,你就叫我……煜郎?”
玉郎?
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那个……我可不可以也叫你的||乳|名?”
“这,这个……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太子还是很大方的,“我小名叫阿尨(读作芒)。”
阿狸就用手指在掌心写给他看,“是这个‘芒’吗?”
太子的面色有些微妙,“那个尨字,是……尤字加三个撇。你认得这个字……吗?”
“……认得。”
尨,音芒,意思是多毛狗=__=。阿尨,翻译过来也就是——狗娃子。
别怀疑,这个时代再遍体风流的名门雅士,叫出||乳|名来也都这么囧。
“喂喂,你笑什么。||乳|名本来就要贱一些才好养活!何况,那个尨字,也是可以当‘庞’字来用的,也有高大的意思!”
“没,我就是想起我自己的名字了——阿狸的狸,是狸猫的狸。我阿娘说,我阿爹本来是想叫我阿猫的……”
“噗……”
“你也别笑啊!”
新婚之夜就在这种轻松快乐的闲聊里过去了。
清晨的时候,丫鬟宫女们进去伺候,看到两个人安安稳稳的睡在被子里。床褥整齐,没半点杂乱。
阿狸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坐起来,又回身推了推太子——两人居然是和衣而眠。
等着消息的大人物们就知道——坏了,这夫妻俩日后可有得磨了。
但是太子的脾气尽人皆知,他看不上了,你非逼着他喜欢,那他只会加倍的冷淡起来。
所以所有人就都奔着阿狸去了。
皇后不时差人给她赏赐,不是珠宝首饰就是绫罗绸缎,连胭脂水粉都记得她,反正打扮人的东西可着劲送。阿狸娘也趁着进宫觐见的机会,殷殷切切的教导她——该怎么勾引自己老公=__=|||
阿狸无语……
说实话,她不着急,她真的不着急。太子虽然很好看,但他们才见第一面呢。何况两个人虚岁都才十五六岁,搁现代也是早恋啊。都还懵懵懂懂的,就要整出孩子来,也太摧残人了。
何况,就算她着急,她是勾引人的材料吗?
只听得昏昏欲睡。临了,貌似娇羞,实则无语的答:“……我记下了。”
把人应付走了,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所有这些,太子其实都知道。
但他就是不说话,因为他看着觉得很好玩儿。
他觉得阿狸这个人大智如愚,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替他吸引了所有的刀兵。谁都觉得她是火上眉毛了,结果她慢悠悠的把脑袋缩进壳里去了。你急啊急啊的在外边乱砍,她在壳里睡一觉,醒来伸个懒腰,照旧月明气清,岿然不动。
太子对此钦佩不已。
他觉得这个人有趣了,就不介意她跟自己住一块儿。不但时常观察她,还偶尔跟她分享一些事。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阿狸太投他的脾气了。她不但不啰嗦,懂得欣赏他,还不会像别人似的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和她开个玩笑,她也不会恼你不正经,知情知趣,偶尔还会主动配合。
跟她相处,简直太舒服了。
她怎么就是个女人呢?
而阿狸也觉得,太子这个人很有意思,不死板,容易相处……并且长得也好看——事实上是非常的好看。有这么个老公,就算摆家里看,也不吃亏啊。
两个人都对对方觉得满意了,这一场包办婚姻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他们越混越熟,越熟就越觉得对方合自己的品味,越觉得对方合自己的品味……太子就越不把阿狸当老婆看。
经常跟她通着腿呼呼睡一晚上,也没想要做点什么。
久而久之,太芓宫里的美人们,就开始打小算盘了。
美人们做的倒不是太过分,也就是穿得稍微妖娆一点,有事无事的在太子跟前晃。再多也就是“不小心”瞧了太子一眼,“不小心”在他跟前摔了一跤……之类的。
太子闻弦歌而知雅意,饶有兴趣的看着——看阿狸怎么处置她们——根据太子在宫中浸滛多年的眼光,他知道这正是女人确立门风的时候。
阿狸会杀一儆百?一个不留?后发制人?贤惠大度?任由美人爬上他的床?
太子见多了宫斗,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
可惜阿狸太迟钝,全没发现太子迫切围观的心态。
她压根就没意识到东宫美人们是在挖她的墙角,反而还琢磨着:哟,阿甲这发式真漂亮,明天我也试试。咦,阿乙这身混搭得也很巧嘛,腰带原来还可以这么绑啊。
……=__=
太子都替她着急了!
于是某一天,他就故意多看了某个美人的纤纤皓腕一眼。
不几天,姑娘们的袖子普遍都短了一寸,恰到好处的把手腕露出来。手腕不那么纤巧的,也会在镯子上下功夫。
这些姑娘大都是近前端茶倒水的,抬手就露腕。改这么明显,太子就不信阿狸瞧不见。
事实证明,阿狸还真瞧见了——她觉着建邺城确实是越来越热了,再一算,可不是嘛,夏至快到了……
太子就提前喝到了阿狸调制的解暑茶,那茶汤酸甜清凉,沁人心脾,着实美味。但是太子的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言表。
于是这一次,他“瞧上”了某个姑娘乌云似的的黑发。
……大夏天的,太芓宫里姑娘们的发髻却越梳越低,头发越披越黑长。
阿狸把发髻梳得高高的,露着脖子吹着凉风,研究着她的消暑吃食。心想,这个时代的姑娘们可真是耐热啊,头发披这么长,就不怕捂出痱子来吗。
美人们泪目:痱子都捂出来了啊,太子你怎么还是光看不下手!
太子:……
引导着姑娘们把袖子、头发、耳珰,鞋子全部改造过一遍,同时分享了阿狸美味或者更美味的消暑饮食之后,太子终于抓狂了——阿猫你眼里没有我吧,你眼里绝对没有我!
阿狸捧着茶盏喝着桂香酸梅汤,舒坦得跟煮熟的汤圆似的:啊,又一个夏天要过去了。
太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这回终于知道,阿狸是真的缺心眼。绝对弄不出什么精彩的好戏给他看的。
白瞎他那么多精妙的控场了!
不过他心里阿狸是自己人,虽然美人们打扮起来确实挺养眼的,但他也不可能任由阿狸懵懵懂懂的叫人欺负了。
“我喜欢纤瘦的美人。”眼看着有些人当着阿狸的面开始勾引他了,太子就若无其事的跟阿狸聊着。
阿狸点了点头,觉得这审美挺主流的。
——她确实迟钝,但反射弧再长,闹腾这么久,也已经回过味来了。之所以不作回应,是因为她看得出来,司马煜是故意的——这位当年可没少折腾他身边的人。
“嗯。”她相当赞同的回答,“人瘦些确实显风流。”
“腰身最好能一把握住,弱柳扶风,最惹人怜爱。听说赵飞燕是能作掌上舞的。”太子一脸遗憾并期待的说着,又打量了阿狸一番,“不过你还是算了,让我阿娘知道你才嫁过来就瘦了一圈,那就……那就太驳她的脸面了。”
想到皇后一脸迫切的盯着她肚子的模样,阿狸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敢瘦,简直就是打婆婆的脸啊。
“对了,昨天给你送去的白玉糕,你吃着怎么样?”说到胖瘦,阿狸控制不住又转到吃上了。
“口感稍微软了些,味道很好。”太子也配合的换了话题,“我尝着里面有枣,谢涟不信,说加了枣不可能这么白腻,跟我打赌呢……”
“那他输定了……”
家常闲聊,阿狸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她既不敢瘦下来,也不真觉得自己胖。
她一直没联想到太子的险恶居心。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发现,东宫一大票女人都开始节食……而且是不加节制的节食,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阿狸的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跟太子比起来,自己真是远未够班啊。
果然,等这些女人真的开始显露出“弱柳扶风”的姿态时——
“站都站不稳,”太子就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阿狸,你怎么单挑这种不堪用的伺候?要不是我亲眼看着,还以为你苛待下人呢。”
阿狸无语,“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是弱柳扶风,不是站不稳好不好!
太子一脸嫌弃,“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看着就不体面,触霉头。都换掉换掉!”
阿狸心想——等人都饿成这样了才说,狗娃,你太坏了!
“……好。”但她还是顺水推舟了。
美人们哭哭啼啼的离开了东宫。阿狸觉得很心虚,赏下不少银子,权作遣散费。
等这波事料理完了,阿狸再回想下始末,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虽然迟钝,却不笨,知道太子花这些心思其实根本得不到半分好处,反而丢了不少艳福。他是为了护着谁,不言自明。
她觉得,他这个人虽然任性,跟个孩子似的胡来,并且经常不着调。但是他对人是用心的。
这是最难得的。
太子就这么敲开了阿狸的乌龟壳,进到她心里。
前世孽缘(中)
最开始的时候,阿狸对司马煜的感觉一直很懵懂。
名分上说,他是她的丈夫。但是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定亲时更是连她愿不愿意都没问过,这也算是丈夫吗?
当然,这不是司马煜的错——十有八九,给他定下阿狸时,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
这简直就像开礼包,人手一个,不能多领,还是非特殊情况不得更换的那种。开出自己喜欢的来,是赚了。开出不喜欢的来,你也得认了。
司马煜不也是入了洞房,才发现阿狸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阿狸一直不知道该把司马煜当她的什么人。爱人?好像不能算。路人?好像又太自欺。
这次的事之后,阿狸倒是稍微想明白了一些。
——他是她的家人。
他会护着她,她也该向着他。这是一辈子的情分。在这情分面前,情情爱爱的分量,反而不是那么重了。
话又说回来。除去某些功利性的目的之后,不止司马煜没睡她的冲动,阿狸好像也没被他睡的冲动……她觉得目下的状况就挺好。他们彼此相知,互无猜忌,在一起怎么折腾都很开心。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层出不穷的新奇,分享不够的美食。一辈子都不会厌烦似的。
阿狸没谈过恋爱,不过她觉得再怎么谈恋爱,也不过如此吧。
太子也有意无意的保持着目下的状况。
东宫在台城外,太子一家跟皇帝皇后不住在一处。太子家臣自有一套班底,僚属不少,往来的权贵不少,结交的少年才俊们更不少。
跟太子最趣味相投的有两个,一个是河东卫家的小公子,名叫卫琅,另一个就是阿狸娘瞧上的谢家三郎,谢涟。
卫琅其人,阿狸并不认识,倒是听过他的名号——别人家父亲在外无不一心夸耀儿子,唯有卫琅他爹,每每提到卫琅就恨不能哭出来。
往往某甲说,“子良姿容清朗,真是神仙中人。”某乙说,“气质清华,谈吐珠玉,确实不俗。”
卫琅爹就会说,“……咳咳,来,见见我大儿子。”
……这位绝对跟小儿子有仇啊!
有一回卫琅爹喝醉了,就拉着阿狸爹的手哭道:“日后我绝对会被那混小子连累,死了都没地方埋。真到了那一天,你可要帮我保着阿大啊。”
阿狸爹:=__=|||……
回头阿狸爹跟阿狸娘提到这件事,阿狸娘就默默的把备选女婿名单里所有姓卫的都划掉了——这个时代有句话叫一言成谶,阿狸娘信这个。
阿狸觉得,能生生把自己阿爹逼成先知,卫琅实在太奇葩了。而有这么个先知爹,还能混得风生水起,人人赞誉,卫琅也真是个人才。
因着这件事,她记住了这个人。
至于谢涟,阿狸跟他太熟悉了,反而说不出什么丁卯。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也只有一件。
那日阿狸跟着阿狸娘去谢家做客,谢涵起身迎客。谢涟正在竹舍里提笔习字,闻言探头出来,黑漆漆的眉眼沉静含笑,跟谢涵一脉相承的水清木华。
他将阿狸从脚到头打量一遍,便童言无忌的笑道:“这个妹妹真好看,阿姊,她是谁?”
t__t……在谢涵面前夸赞她好看,阿狸一辈子都没那么荡漾过。
而且他完全不介意阿狸说话磕巴、反应慢,还剥了一只蜜桃给阿狸吃。实在太会做人了!
太子跟这两个人亲善,提到他们的次数便多。因为阿狸对这两个人都有些印象,有时就不太明白,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直到某一次,谢涟去江北行猎,抓了几个胡人俘虏,一审问,居然问出来,前北燕·现今的北秦名将慕容隽居然亲自在江北勘察地貌。
一个名将观察地形,显然是准备打仗了。换成常人,肯定全线戒严,赶紧回朝报信去。但太子三人组呢?
——卫琅二话没说,带上一队家兵就直奔慕容隽去了。太子和谢涟之所以没去,并不是因为他们谨慎些,而是因为——他们觉得等卫琅赶过去,慕容隽早就跑了!
=__=|||……他们剥了俘虏的衣裳,找人连夜赶做了一批,弄来三百勇士,夜袭了北秦军营。
北秦兵在睡梦里被吵醒,混乱布防,出去一看只见三面火起,喊杀震天,却找不着敌人在哪里。只能跟着人胡跑,被趁乱掩杀,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幸而有慕容隽坐镇,用胡语喊话布阵,不答者杀,终于稳定了局面。
那个时候太子三人组已经带着人桃之夭夭。慕容隽不知深浅,没敢去追。后来知道自己放跑的是南朝太子和谢家三少,悔之晚矣。
慕容隽一代名将,当年凭一己之力保全北燕,中宗朝权臣桓步青率十万大军北伐,却被他用两万人打得丢盔卸甲。这一遭栽在三个娃娃手上,实在让人大跌眼镜。虽只是无关大局的一场小败,却被政敌借题发挥,从前线调离。
太子三人组呢?
皇帝在朝上大家褒赏,回头就把太子骂得狗血喷头。谢涟有个好伯父,太傅知道他喜欢弄兵,干脆保举他去兖州招募劲勇,组建新军。卫琅……皇帝本来想让卫琅跟谢涟一道去,但卫琅爹死活不答应,皇帝想想,卫家子嗣单薄,送人家去前线确实不厚道,也就算了。
皇帝处置这三个人的时候,阿狸就小心翼翼的龟缩在东宫等发落——那三百身衣服,是她带着人弄的。
……=__=|||
这事倒也不复杂——那一次太子本来就是为了带阿狸散心,才去京口的。
太子跟谢涟两人定下了计划,三百精锐从京口守军拨过来就是,但胡铠却没有现成的,临时赶制来不及,太子就跟阿狸抱怨了几句。
手工活上,男人心思难比女人,阿狸仔细瞧了瞧,指着道:“这些地方改一改,就能有八分像。夜里视野本来就差,八分像也就蒙过去了。”然后她就带着人流水作业,愣是在天黑后改完了。
阿狸确实迟钝,打机锋的话她总要琢磨半天才回味过来,但是跟太子说话,哪怕他还没把事说全,阿狸也总能立刻明白他的打算。
就像这一回,太子只说仿制胡铠,阿狸就知道,?br /
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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