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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一汪汪苦水在五脏六腑波澜起伏之时，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传过来，道，“山本先生，可以邀你跳一支舞吗？”</p>

    我抬头一看，竟是林秀娘。她穿着一袭紫丁香图案的旗袍，衬得身段极为窈窕、婀娜，娇柔得恰到好处。眼前的这个女子也像是一条蛇，不过是一条摄人心魄的美女蛇。</p>

    山本顿时开眼，呵呵笑道，“这，这位是——”</p>

    原来山本还是第一次见林秀娘，恐怕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风情万种的美女。</p>

    “这位是林秀娘，沪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元存劭在一旁说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碍于他弟弟的面子，总不能装作不认识。</p>

    “初次见面，还请山本先生多多关照。”林秀娘的语调客气而又妩媚。</p>

    山本如何能够拒绝，忙忙起身迎了出去，一把拉住林秀娘的手，就要快活的扭走。</p>

    只听林秀娘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山本先生，看您身边这位小姐好像不很舒服，您看——”</p>

    “哦，王小姐不舒服啊，那就回去吧，回去吧！”说着冲我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蚊子似的。不过，我并不在意他的不屑，而是隐隐的窃喜。</p>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元存劭的脸色顿时又光亮变作昏暗，朝我看来时，已经是铁青的颜色，令人不寒而栗。</p>

    元存劭失掉了“将”，这局棋自然无法再下，然而他并不肯死心，两只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笑道：“你这女子，没想到竟然俘获了我二弟的心。”</p>

    我见他说的别有用心，便不搭理。自然，林秀娘肯定不是自己主动过来的，定然是元存勖的一声“阿秀”，让她来引走山本，算是“调虎离山”之计吧。</p>

    只是，兵书上的调虎离山是为了把敌人引出坚固的据点，或者引入对自己有利的地区，由此减少自己的危险；而元存勖这样做，于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林秀娘在他身边尚可帮他俘获一两个日本军官，方便他们谈交易，谈合作，此时她走开而来找山本，岂不让他也丢掉了宝贵的“车”？</p>

    我自然明白，元存勖肯丢“车”，无非是为了保我这个一无用处的“卒”。</p>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用顾虑什么了，随元存劭怎么说。他背后的靠山已经走了，制服我的杀手锏也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看了他一眼，拿起外套，收拾了包，准备离开。</p>

    “不过，你也不能一直指望他。我二弟的身边，尽是烟花女子。玩够了，自然把你撂一边。”元存劭“好心”提醒道。</p>

    “难道你是专情之人？看不出来。”我讥讽道。</p>

    元存劭嘻嘻一笑，“当然，我也不是，只不过，还没有我二弟那般的艳福。”</p>

    他的语气像是瞧不起又像是暗中嫉妒，总之十分古怪。</p>

    我默默的喝茶，不再理他。</p>

    元存劭盯着我道，“听说你把东三省的铺子关了？”</p>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意，不需要你多管多问。”</p>

    “好！骨头挺硬。不过，如果我拿到你什么把柄，二小姐，可别怪我不懂得怜花惜玉！”</p>

    我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对于挣扎了一个晚上的我来说，此时趁那条蛇没有回来，赶紧离开这只狗，是最好的举措。</p>

    元存劭的眼睛追着我的身影，冷冷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和他不一样，我要的不是你，而是你们王家的产业，一样不留！”</p>

    他故意把那个“他”说得很重，生怕我不知道是谁似的。</p>

    但是，我并不关心他们兄弟有何相同，有何相异，而只在心里默默念着，要决斗，尽管来。大哥交托给我的产业，我一定会完整无缺的保护好，一直等到德元毕业、芸儿长大。</p>

    第百八章情如新月</p>

    静静的月光格外清冷，沉重的寒气侵袭着我的全身。黄包车已经没有，日本兵还在站岗。我感到恐惧，却不该畏惧——我的衣服上嵌着参会的标牌，这些日本兵不会把我怎么样。</p>

    忽然觉得很可笑，一方面痛恨这个亡国奴一般的标牌，一方面又暗地祈求它的保护。</p>

    走了没几步，忽然脚底一歪，白色的皮鞋竟然断了一只跟。如此悲催、颓唐，真成丧家之犬了！——虽然王家公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千米之外。</p>

    我坐在一处台阶上，看了一眼舞月楼的光影，想到苏曼芝就在旁边的小公寓里独自饮泪，关闭自己，更觉得世道无望。一刹那，我甚至有种想杀死自己的冲动。</p>

    不是殉国的自杀，而是觉得自己如此无用、无能！什么也做不了！</p>

    忽然一阵风起，街道的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我登时吓得起了身，缩到了门缝里。</p>

    然而月光和灯光交织着照下来，我才看清面前的这个魂魄一般的人影——是元存勖。他耳根下的刀疤尤其吓人，好像要张开来把我吃掉一样。</p>

    “你是鬼啊！吓死我啦！”我气得瘫坐到了地上。</p>

    “嘘！”他按住我的嘴巴，悄声道，“这么大声，不怕鬼子把你掳去？”</p>

    我看着他，有些困惑。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和那些日本人称兄道弟，沆瀣一气，现在却像一个爱国者似的，管他们叫鬼子。果然是八面玲珑的商人。</p>

    我掰开他的手，顺势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报复。</p>

    他把我拉起来，看了一眼断掉的鞋跟，说道，“真用功！却不肯跟我跳一支舞。”</p>

    “都是你那个可恶的哥哥，把一条蛇拉来刁难我！”我恨恨的说。</p>

    “怎么？恨我不够，还要恨我大哥？”他毫不在意的笑着。</p>

    “看不出你们两兄弟感情这么好！”我讽刺的说。</p>

    “当然，虽然分了家，可毕竟我母亲还活着，总不能让他老人家看着我们俩鸡飞狗跳吧？”元存勖笑道。</p>

    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把两只鞋的鞋跟朝墙上猛摔两下，全部磕掉，变成平底，又穿在脚上。</p>

    谁知才起身走了一步，便不由得疼得蹲了下去。这时才发觉，原来两只脚的脚掌已经磨出了水泡，一走起来便疼痛钻心。</p>

    元存勖见了，弯下腰，忽的一用力，把我拦腰抱了起来。</p>

    “你要干什么？”我大为吃惊，想要挣脱开来。</p>

    “送你回家——你能不能松一点，要勒死我？”</p>

    ——原来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的衣领。他说着故意咳嗽了两声，在这寂静而清冷的夜里，格外清亮。</p>

    我顿时觉得害怕，忙埋下头，同时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敢去看他，和外面的世界。</p>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不快不慢，像是在用脚丈量回家的距离。我很想问他累不累，但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p>

    我缩在他的怀里，感到莫名的紧张、害怕——这是一条无比熟悉的路，此刻却似乎充满了凶险，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走着走着，如水的月光照进他的怀里，照进我的眼睛，让我的恐惧逐渐散去，瑟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p>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步子停下了。我知道是到王家公馆了。</p>

    “谢谢你。”我轻轻的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受不了他那种*辣的眼神。</p>

    “怎么谢？”他一如既往的问道。</p>

    又是这样。难道他就不能无偿的做一次事吗？我不答。</p>

    “再来一个吻？”</p>

    “放我下去。”我打断他，冷冷的说。</p>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他抱着我，不肯放。</p>

    “再不放手我就要跳了！”</p>

    嘴上这么说，我的手却不敢松开他的脖子。</p>

    “好啊！”他忽然弯下腰，作出要把我抛下去的样子，我吓得叫出了声，他终于放我下来，但手依然搂着我的腰。</p>

    月华如水，照着他的深沉的面庞，脸部的线条依旧硬朗，只是深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沧桑——前所未见的沧桑。浓密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不知那汗珠的盐分，浸到哪伤痕深处，会不会依然有一种痛的感觉？</p>

    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踮起脚尖，去细看一眼他耳根下的疤痕——</p>

    然而这时公馆的门灯忽然亮了，阿吉迎了出来，“二小姐回来了？”</p>

    我收回了隐约的感动，朝他道了一声保重，便转身飞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