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76部分阅读
小一起长起来的,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要令她做一个选择,亲手去伤害兄弟的利益,她是真的很下不去手。
不要说选择了,就是用难堪一点的思路去揣测善楠,都令得善桐心中很不得劲。她当然知道这世上有难以理喻的坏人,也知道有些人是会踩着别人的头盖骨往上爬。但限于环境,小姑娘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也都是虽有缺点,但起码也有一定底线的亲朋。唯独一个四婶,那是时常损人不利己,白开心的,可终究也没有闹腾出太大的风浪。在席卷西北的风风雨雨中,她也还是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现在要她主动往坏里去揣测人心,去明白这个道理:要往上爬,甚至只是要维持自己的地位,就不能不踩低别人。这就又和自保式的算计有很大的不同了,她不是不懂,只是真的还不忍得。
“我也不是和你唱反调。”她就斟酌着劝善楠。“从来婚事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只能是彼此将就。含芳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也都是真事。可他一来家教严格,绝非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二来对善喜也的确是真心真意……将来要你出头的日子,纵有,也远着呢,现在就担心这个,是不是过分杞人忧天了?”
这话就极为公充在理了,善楠一时竟不能回。善桐乘便打量他,一时又想到小时候,几兄弟姐妹也不是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楠哥次次都不肯去,虽然也不曾冲父母告发,但因为这个事,大家也不是没有爆发过口角。梧哥那时候就说楠哥,“老夫子、假道学!”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呢,就是假道学,也不可能假道学个一辈子吧。究竟是认死理还是有心思,善桐是怎么都下不了定论,她更难以去想的是:就算楠哥有心思也好,他究竟是未曾伤害到自己又或者是母亲的利益,人家都过继出去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了。你这边还要这样去摆布拿捏人家,凭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他私底下管束善喜不能和自己往来?可这点事虽然伤害感情,又算得了是什么大错呢!
忽然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得劲,这样举棋不定。善桐一时真恨不得起身去找含沁,和他当面把话说开,可就在这时候,善楠又说。
“话是这么说!但我过继来了,就是嗣子。将来给父亲传承香火,为母亲养老奉安,那都是我的责任。既然要用我,在家从父,夫死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四德,是避不开的道理。没得她们擅自做主的道理,问都不问我就来了西安,我这一关,他们总是过不去的!”
还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过继都没有一年,脚还没站稳呢,账还有大半在海鹏婶手里。人家怎么会和你提三从四德?善桐心中暗叹,索性就说了自己早想说出,却又碍于母亲的指示不便说出的心底话。“要我说,你和善喜闹不愉快,多半还是为了个钱字,你自己出于公心,不赞成这门亲事。可人家看着你,就好像你是舍不得嫁妆了。你倒不如先和海鹏婶、善喜说好了。不论她许嫁何人,家事分出多少来做嫁妆,将来纵有变动,那也是只有多没有少的。那你说话,她们就能认真听啦。”
善楠顿时一呆,神色数变,待要说话,善桐一摸肚子,在心底念了几声“亏得有你”,又作呕起来,于是众人再一片忙乱,有人便过来请善楠出去,“妹妹怕是又要换衣服了。”
吐过了这一遭,善桐也无心去见王氏了,派人说了一声,“还是要回去吃药,今日觉得人又不大舒服。”便先回了自己的小院里,在炕上歪着,轻轻地抚着肚子只是出神。一时卫家又送了善桃的问好来,来请安的婆子还笑道,“您不知道,我们少奶奶也有喜了。不过日子才浅,也没有声张,想问问您请的是哪个大夫,我们也请去!家里惯常走动的那一位,少奶奶嫌他开的药板式,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个。”
善桐忙命人找了些药材出来,给婆子带回去送善桃,又让人仔仔细细地和她说了欧阳大夫的住址。这就扰攘了半日,等到晚上天都黑了,含沁才回来,一进门又笑道,“回来得真早!我还去娘家接你。岳母说你又闹不舒服,怎么,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都有。”善桐说。“你再想不到娘让我做什么。”
两夫妻说着就坐下来吃饭,善桐一五一十把王氏的话告诉给了含沁知道,连她嫌弃含沁的几句话都没落下,“虽然嘴上还是看不上你,但怎么说还是认了这个女婿,你还瞒着我上门去送这送那的,看来水磨工夫,做得倒是满好。”
含沁嘿嘿笑,“也不是要瞒着你,你那时候还怄气呢,告诉你你又不许我送。只好私底下走动了不是?”
当姑爷的做到这个地步,善桐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她垂下头挑着碗里的面条,轻轻道,“我知道,我和娘家不亲近,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介意的,恐怕还觉得这就是你的错……”
含沁按住她的手臂,倒没有说话,俨然是来了个默认。善桐又往下道,“你心里还是一直想要把我和母亲之间的那点事给平了,这才一次又一次地往杨家走动,娘给你没脸,你也不当回事。书香门第”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含沁说。“我早说了,脸面和亲戚比,算不得什么,我是没娘——”
“嗯。”善桐打断了他的说话,她低声说。“这我也都明白,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她心底不禁一阵难过,可摸了摸肚子,还是抬起头来望住含沁,低声说。“其实你在能力上是没得说了,一般人在你这个年纪,也很少有你的成就的。娘挑你呢,主要也不是挑你的能力,不然,她当时也不会看上卫麒山。他和你比,就人才来说,是比不过你的。她气你就还是气你临门一脚,有教唆我和她作对的嫌疑。这是感情上的矛盾……也只能从情上来化解。这些我都明白,我觉得我人不傻了,唉,可惜还是比不过你的聪明。你不让我把楠哥疏远我的事告诉祖母,这还不是怕老人家伤心,而是你要把这事留给母亲来处理,俾可和她同仇敌忾,有一件密事一起安排。又为我出了气,又整了楠哥,又和母亲有了话说,这人的脸一旦好看起来了,可以说的话一多,要再绷起来也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是一举三得,你是要把楠哥作为一把火来烧化了你和我娘之间的坚冰,是不是?”
她没等含沁回话,便又道,“要不然,你也不会选第二条路啦。第二条路不就是体贴我娘,把她给摘出去了吗?这里面的用心,我是体会到了。你费尽心思,甚至连京城的差事都不去努力,还是为了讨好我娘,让我不继续夹在中间难做,这我真的挺感激……”
含沁似乎也察觉到了善桐言下未尽之意,他住了筷子,略带诧异地望着善桐。善桐心底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酸涩,她轻声说,“但你是不应该去踩善楠的,庶子出继,个中尴尬,除了你还有谁更明白……第二条路要走到头,他这个十三房的嗣子怕不要被人说死?那才真叫名财两失。我不是不生他的气,他和我疏远,说出一千万个理由来,我心里肯定也是不得劲的。可说真的,沁哥,这么做,过了。”
含沁不说话了,他咕嘟着嘴,面上就像是罩了一重面具似的,同当时看王氏一样,善桐也看不出他的心思。她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换作是自己,为了一个人这样操心,到末了还被反过来这样指责,心里要说没有怨气,那估计也是假的。只是含沁一来心思深沉,二来恐怕也顾忌着自己怀了身子,是以才不开口罢了。
“你要是有别的理由这么安顿。”她又说。“那就只管说也是没有关系的。可要没有,我就只能当你是这样想的了……沁哥,你还记得当年你怎么问我的吗?你问我你要是做了错事,我该怎么办。那我现在终于能回答你了,你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固然是离不开你,可我也会伤心的。”
含沁终于忍不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他是你哥不错,可从小到大,你落了他什么好——”
“那你几个哥哥又落了你什么好了?”善桐也不禁提高了声调。“我可也没落着榆哥什么好。按你这么说,你心底怨婶婶做什么?庶子出身,捏死也就捏死了,你还要感激她高抬贵手留了你一命!你就该一辈子没头没脑地给她卖命不落好,你私底下又为自己盘算什么呢?”
她见含沁面上还有不以为然之色,终于又忍不住道。“按理这话也不该我说,真要这样说,比起善楠不许善喜搭理我的那点事,你对二哥做的难道还不是更过分?你捏善楠,要捏得他财名两失你才满意,你不想想二哥要有你的气性,早都……”
含沁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他冷冷地扫了善桐一眼,张开口正要说话,视线落到善桐腹部却又止住了。他在善桐跟前一向是嬉皮笑脸,总是柔和得很。如今气质丕变,想是动了真怒,竟有几分肃杀,善桐吓得往后一缩,却又还是续道。“都是要当爹娘的人了,自己的路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由着性子,走得迷迷糊糊。我想问问你,你想当怎么样的人,你又想让我当个怎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的,沁哥,你说我心软也好、自私也好、伪善也好,可你觉得我要是由得你们去捏善楠,甚至还从中掺和,以我性子,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你就只想着……”含沁到底还是冲出了一句,他猛地一甩手,几乎是负气地说了一句。“横竖我不是君子,不比二哥温厚!”
见善桐也要站起来说话,小伙子又是一摆手,就气冲冲地出了屋子,三两下便跨出了院门。
201、身世
当晚含沁都没有回来,善桐倒是有心等他的,奈何肚子里的小祖宗不干,还没到三更她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一睡下去,几乎是日上三竿才起来,晨吐了一番后,问起少爷来。含沁早走得没影了——据说也是屋门都没进就去上差了。
主人夫妇口角,贴身丫鬟们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六丑和六州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一整天在善桐身边都有些战战兢兢。善桐反倒要更安耽一点,今天她不用出门,也就没有梳妆,吃过早饭就托着腮在窗边出神,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也要夸一声好清福:没有婆婆,家里人口少,杂事就是少。得了闲没事做,岂不就是这么安安闲闲地打发日子?
不过,要是在平时,善桐也有点闲不住的,手里不是拿了书在看,就是也翻翻家里的账册。像今天这样一走神就走神到午饭时分的,也还是少见了。六丑和六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几分说不出的畏惧,六丑便上前道,“姑娘,你有事可别郁积在心里,不说别的,就是对孩子也不好……”
善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肚子,也道,“就是,现在是要当娘的人了,再不能和从前那样由着性子来了。”
便让两个丫鬟摆上饭来,自己独自吃了,却是吃了半碗也就吃不下去,所幸还不曾害喜。吃完饭又不禁在心底想起和含沁的口角,一时间真想有个人来商量,只是这件事终于是太秘密了一点,除了当时的三个人之外,连她所有丫鬟并亲人全都一无所知,善桐也不可能四处去乱说给人知道。难道她还能去找桂含春:二哥,我觉得含沁虽然娶到了我,但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在意他同你之间的差别。
其实烦恼她的也就是这一点,含沁这个心结归根到底,恐怕还不全是在意自己和桂含春之间的往事。说得难听一点,人还不是被他给拐走了?他多年用心,终究是没有白费的。
可对含沁来说,几乎是一样的血缘,就因为出身不同,从小要挣扎着往上爬。现在含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宗子了,他连个京城的差事都还要去谋,自己还要那样说话,去攻讦他的品性——
可就算如此,善桐也依然不后悔,含沁是她丈夫不假,善楠也是她哥哥。王氏那性子,只怕是改不了,她也管不了了。可含沁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她不可能事事都按含沁的逻辑去做,自己不发表一点看法。这件事上并不存在误会,只有两种不一样的处事方式。其实含沁和王氏虽然也许关系紧张,王氏不待见含沁,含沁私底下也未必很喜欢这个岳母,但两人在这种事上倒都是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良心毕竟是要靠边站的,或许是因为生活所迫,在他们心底,很少有温情存在。
善桐也不想去评判孰优孰劣,她就是觉得自己不愿意这样过活,只要还有一点办法,她究竟是忍不得去做一些事的。这倒无关善楠了,纯粹是出于她自己的底线:被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互相倾轧也是免不得的事,但有时候松松手大家就能彼此过得开心,又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善楠再怎么样,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看不惯自己就看不惯自己,顶多两边不相往来也就是了……他过得不好,难道善桐还能开心得起来?
“就当是为你积德。”她摸了摸肚子,喃喃地说。“横竖我们自己逍遥自在的,万事不求人,纵求人,也犯不着去踩人……皆大欢喜固然是勉强,可一团和气,总是做得到的。”
她也不是婆妈之辈,既然立定了决心,便不再恍惚,反倒饥饿起来,吃了几口点心。又惦记着含沁回来不回来吃晚饭,说实话,小两口正是新婚时候,含沁忽然间一晚上不着家,善桐心里也着实是有几分空空落落的。她有心派人去官署给含沁送点东西,一来示弱,二来不经意间,也可以暗示含沁自己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起来就不大舒服。可又怕含沁公务繁忙,自己分了他的心,反倒更惹得他不高兴了。正是犹豫处,外头忽然间又扰攘了起来,杨德草进来道,“少奶奶,少爷打发去天水接人的小子们回来了,四红姑姑已经进了前院。”
这一位马四红姑姑,说起来还是嬷嬷奶奶的亲戚,都是当年马家的陪嫁出身。也算是十八房硕果仅存,上一代传承下来的老人了。含沁在老太太跟前多次说过,“天水家里的事都是四红姑姑管。”虽然没有养娘的名分,但显然有养娘之实。对这么个老字派,善桐自然也不敢怠慢,慌忙道,“我不方便多走动,六州你出面,将四红姑姑带到她屋里换洗一番,若她不大劳累,再请进来和我说话。”
这一应下处都是预备好的,六州爽快地应承了一声,便匆匆出了屋子,善桐又打发杨德草。“去和少爷说一声,就说四红姑姑到了,今天能早些回来就早些回来吧。”
杨德草自然领命而去,又过了一会,六丑笑着也溜进了屋子,道,“姑娘,我刚才去认了表姨,表姨说一会儿拾掇完了就来拜见。老人家精神可好,一点都不像是上五十岁的人了。行动都利索,还说您太客气了,还给她两个小丫鬟子——用不着。”
正说着,只见一个身穿水洗青布衣裳,打扮朴素,浑身上下只见一根银簪,头梳得和沾水一样又光又亮的中年妇人已经大步进了院子。她和嬷嬷奶奶生得略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张刻板面容,看着就怪怕人的。隔着窗户和善桐对了一眼,方才绽出一个矜持的笑来,便转进帘子中进了里屋,要给善桐行礼,“奴婢见过少奶奶。”
善桐哪会受她的礼,忙客气了一番,自有人上前搀着。善桐见四红姑姑下拜时动作有些滞涩,便猜到她腿脚有些不便,连小几子都不叫她坐,让她上炕说话,马四红再三谦让,方才在炕下掇了一张圆凳坐了,善桐歪在炕上,手里握着一个香囊,和她说些从天水过来的事。
“本来去年就该过来的。”这位四红姑姑瞧着和嬷嬷奶奶做派极为相似,多半也是回民出身,说起话来嘎嘣利脆,字字都像是一颗圆润的豌豆往外蹦。“不过我们十八房人口真是少,天水那头除了几个老家人,也就是我镇镇场子了。年年和佃户们打饥荒收租子,那都是我亲手照看,虽说可以托给老九房,但我们这臭脾气呢,生平不爱求人,也就没有过来,倒是现在才瞧见少奶奶——果然是花一样的人才!”
一边说,一边眼神又落到善桐的腹部,她抿唇一笑,带了老家人特有的倚老卖老。“要不是有了好消息,还真不知道要耽搁到哪年哪月呢。”
善桐不免也要意思意思地脸红一番,四红姑姑又道,“家里的账本我已经是全带来了,只等少奶奶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翻看吧。日后回天水去,家里的事也就能上手啦。”
交权倒是交得爽快,善桐心下倒是一宽:毕竟是沾亲带故的人家,毕竟是一手养大含沁的老人,四红姑姑这是一心一意帮忙来的,应当是不会给她添堵的。
“现在还没到秋收的时候——到那时候正好又要生产了。”她就说。“您也是费事,就搁在老家是最方便的了,这样带来带去的,其实到末了还不是您管呀。”
四红姑姑面上不禁又露出了微微的笑,两人对视了一眼,善桐就又问,“嬷嬷奶奶惦记着您呢——您怕是还不知道吧,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一手把我和我娘家大哥带大的,算是做了两代的养娘……现在在宝鸡养老呢,她儿子也出息了。”
“这我知道。”四红姑姑却道。“沁哥几年前就和我说了,也惦记着过来看看老人家,就是一直不得空。”
她特别看了善桐一眼,似乎是有意强调。“对少奶奶,我也是久闻大名啦!”
人和人之间相处,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太多语言,善桐只是看着四红姑姑的神色,心下便已经了然:这样说来,含沁是什么都没有瞒着四红姑姑了。只怕从他立心要娶自己那天开始,四红姑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了。
就算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这事儿有多见不得人,但终究并不体面,是放不到台面上来说的。见四红姑姑似乎话里有话,善桐依然不禁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四红姑姑见状,忙道,“少奶奶可千万别想歪了!”
她忽然露齿一笑,刻板的面容上竟带上了几分含沁特有的狡黠——“这种事,说穿了天底下是屡见不鲜。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讲究什么礼教,贞洁牌坊压得死人的。就是金銮殿里的皇上,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庄稼汉能做的事,天子就不想做?您在我跟前,就不必想着这事了。”
她面上忽然间又掠过了一缕阴影,“那一年西北大乱的时候,您还没有出生呢。几百年人家的媳妇,就为了缺一口饭吃,连夜跟着野男人跑了。到后来,再书香世家又怎么样,饿得急了,还不是人吃人……我从小和沁哥说,‘这做人不看别的,自己落得个实惠是最好。外头的虚名面子,能换几个子儿花?谁肚子里有油水,谁心里明白!’”
看来,含沁这一身的本事,虽然也是他自己聪明,但却也少不得四红姑姑调教。善桐对她不禁又多了几分尊敬,几分亲近,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所限,使得这位老姑姑不可能有更多的野心了,也不像是含沁要承受多方的压力,她要比含沁更洒脱得多。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她已经本能地感觉到:这位老姑姑,在含沁跟前说话,没准是要比桂元帅和桂太太都更管用。
才要开口说话呢,外头又来了人——六丑脸上颇有几分尴尬,犹犹豫豫地看了四红姑姑一眼,才嗫嚅着道。“少奶奶,少爷说今天事情多,就不回来吃饭了。叫您好好安顿姑姑,也别等门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要是真忙也就算了,偏偏又赶上了小两口拌嘴,六丑的语气自然是小心翼翼。善桐面色也不禁一暗,四红姑姑左右一看,便道,“怎么,闹生分了?沁哥也真是,我到了西安,他也使性子不回来!别是衙门里真有事吧?”
她这么坦承,善桐倒不好意思敷衍遮掩了,她点了点头,细声道。“我不懂事,说话惹姑爷生气了。您别往心里去,含沁三天两头提您呢,还常说得了空,带我到天水看您……”
四红姑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她关切地倾过身子,握住了善桐的手腕。“怎么,是姑爷不懂事吧!你双身子的人了,他还能让你添心事?”
她给六丑使了个眼色,大丫头看了善桐一眼,没等主母发话,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四红姑姑便又压低了声音说,“也不是我偏心,我得为沁哥说句话。他从小看重你,第一次从村子里回来,和我说了认亲的事,还手舞足蹈提了半天你的名字。说你又漂亮,心又善,人又娇憨可爱……当时他倒想的还是能撮合你和他二堂哥就最好了。孩子小不懂事,我说了他几句也就没在意。”
她歇了口气,又道。“这往后几年,他往村子里走动多了,看你越来越好。少奶奶,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沁哥给你淘换那些个稀罕玩意,可是下了心思的。钱都还是其次了……后来亲事成了,听说你生病,急得在家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就是一时半会和你怄气呀,心里肯定也是比你更难过得多。”
到底是一手带大,虽然说是含沁不懂事,可紧跟着这一大段话,倒是有些在为含沁辩白了。善桐却还就吃这一套,一时间都恨不得冲到衙门里去,和含沁耳厮鬓磨一番,可想到含沁和自己的冲突,一时又不禁有些黯然:这些问题不解决,两个人迟早还是要发生矛盾。可要解决,就难免又要口角。
“我就是想和您讨教一番了。”她索性冲着四红姑姑道。“姑爷什么都好,就是自己主意太正,有时候听不进人劝。我也不瞒您……”
说着,便将王氏和含沁之间困难重重的关系向四红姑姑和盘托出,至于善楠和善喜在婚事上的争执,也是丝毫不瞒着。四红姑姑听得眼神连闪,半天都没有说话,善桐也不无后悔,“当时话赶话,说急了就冲口而出。其实我是没想着提从前的事……”
“这事要是依您,打算怎么做呢?”四红姑姑却没搭理善桐的话茬,而是若有所思地问。
善桐微微一怔,也就明白过来:四红姑姑这是想要探探她的性子呢。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坦然道。“楠哥第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第二个也终究没有作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我不高兴,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我总不至于要去设局害他,那成什么人了……他要是听进去我的话,肯和善喜、海鹏婶坐下来谈嫁妆,大家一五一十说清楚。那我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若是他听不进去,非得要和善喜对着干,舍不得善喜的嫁妆,那么说不得只好请祖母出面了。就是善喜拿走了所有的浮财呢,祖产总是要留给嗣子的,这总是要比他又没了钱又没了名声来得好。就是善喜那头,我也是要说她的,当时过继也是他们提的,要不过继,家里钱少不得楠哥一份。现在又想要把他给蹬了什么都不留……这不是势利眼欺负人么?这种事大家各退一步也就海阔天空了,闹得和乌眼鸡似的也没必要。将来到了夫家,家里有没有人走动,差得多了呢。”
这办法她在心中酝酿已久,说来从容不迫。四红姑姑听得也直点头,她又沉吟了一会,才道。“您过门还没多久,想来,沁哥是还没和您说他的身世吧?”
202、和好
善桐不禁一怔,她虽没想到四红姑姑会从这里着手,但也不禁跟着追问了一句。“确实不曾……您这话,是不是一下扯远了些——”
“倒并不远。”四红姑姑左右一看,便道。“今儿就不说这么细了,才安顿下来。我就先和您这么说着,少奶奶要是信我呢,就听听,要不信,也就算了,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在沁哥跟前,您是千万千万,别拿他和几个兄弟比。尤其是二少爷,您是能别提就别提,我这话是再不会害您的。照我看,二少爷倒不是生气您不领他的情,还是气在您那句话,是把他和二少爷拿来比了。”
善桐慢慢地回味着四红姑姑的这几句话,越想越觉得似乎暗示了无限玄机。她待要细问,但看了四红姑姑一眼,见她虽然微微笑着,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心底也就有数了:想说,人家现在就说了。四红姑姑又不是她,才和含沁第一次吵架,六神无主的正少个人来出主意。恐怕没摸准她的为人之前,有些事她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她也就不讨这个没趣了,只是转而道。“我这也的确不是故意的,您要是这样说,那我以后就绝口不提了。我也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沁哥手实在是狠了一点,我……”
“您说的对。”四红姑姑也说。“一家子过日子,讲究和和气气的,这你来我往的过招,是过日子呢还是斗殴打架呢?咱们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叫人家一辈子吃亏后悔。”
她拍了拍善桐的手,倒是真的显出了几分欣慰。“不过,我原还担心呢,怕您性子也是好强的,和沁哥想到一块,路倒是要越走越偏。虽然走得偏是好是不好,也是难说的,但总是走在大路上,人心底最熨帖了。”
善桐没想到她会如此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倒也有几分感动,便低声道。“那您看,该怎么让他消气呢……不瞒您说,为了和沁哥的婚事,我和娘家也不大亲近,也不好随便回去讨主意……”
四红姑姑满不在乎地道。“您就放心吧,由着他去。他自己想通了也就回来了,金凤凰飞到他怀里了,他还能拿您怎么地?别说和您怄气,我看他就是晾着您两天都舍不得,今晚不回来,明晚一定就回来了!再不成,他还回来看我呢!”
这话有板有眼,四红姑姑底气又足。善桐虽然心底还挂念含沁,但想到:这一次我要服了软,以后再开口就未免没了底气。又不是一般使性子,还能哄哄他就过去了。便也顺着道,“那就按您说的办——您这一来,就给我解围啦。”
两人免不得再客气了几句,四红姑姑站起身就叫了姚嫂子来,当着面问了善桐一天的起居,又问了欧阳大夫的住址等等,五十多岁的人了,车马劳顿还丝毫不见疲惫,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拿了杨德草那边的家用小账来看,并不多说什么,只和善桐商量。“您双身子的人了,管家不方便。沁哥接我的时候——”
她这么爽快,善桐自然也就跟着她爽快,“家事就都交给您了,我身边的人,您看着使!”
四红姑姑和她简直是一见如故,当下就把账本给接过去了,又问了善桐平素里的喜好。到了晚饭时候,厨房就端了滋补的汤药上来,“四红姑姑下午遣人去大夫那里问来的药膳方子,您要是觉得好就吃些。”
有了长辈照料,确实就是要比一个人当家舒服得多了。善桐身边的下人虽然贴心,但没有那个身份,安排起来就不如四红姑姑自如。她安安眈眈地喝了小半盅俨俨的药膳鸡汤,又打开一本书,似看非看地到了初更,果然又困得不行。想着不好委屈孩子,便早早上床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已经错过含沁——含沁昨晚还是回来了,和四红姑姑见了一面,今天一大早就又出门上差去了。
有了四红姑姑,连早饭都特别精细,比起善桐自己安排得要奢侈得多了。善桐也就享用得心安理得:她从小跟着老太太,倒是过惯了简朴日子。早餐往往四色小菜配个馒头面条的也就打发了,四红姑姑安顿的就不一样了,豆浆油条发糕包子,色色都清洁可喜还冒着热气,善桐饭都多吃几口。吃完了饭,她又亲身过来和善桐讲,“昨晚我数落沁哥了,沁哥也知道自己意气用事。不过衙门里的确是忙,老九房大爷现在用他用得狠,什么事都压他身上。他是真的分不开身。”
善桐一听,本来对含沁有的一点撒娇似的矛盾,顿时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记得还要晾着他,就紧张起来,“那我还和他怄气,可是不好,分他的心了。他这样辛苦,吃喝最要保证,我看可不能让他跟着在外头随便乱吃了,今早吃的是什么,您和我说说?”
说着又要叫服侍含沁的小厮儿来问,四红姑姑看着她,眼底只有笑。“到底是媳妇儿心疼人……”
她对善桐的态度就更柔和了,“您就放心吧,他可饿不着自己。还和我打听少奶奶呢,问我你吃得好睡得香?”
见善桐欲言又止,四红姑姑脸上的狡黠又一闪而过,“您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我说少奶奶这几天就挂念着您呢,一天三遍地问,连我到了都没好生说几句话,就唉声叹气起来……”
善桐就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摆弄着衣角,口是心非,“我……我可不是这样……”
四红姑姑哈哈一笑,也不和她多说,旋风一样又出去忙,事事都吩咐得麻利妥当,善桐隔着窗户听了一会,便真是放下心来。她无所事事,踱了几步,便索性安心下来给姐姐写信,问她的好,家里的琐事一律不提,只报平安,又说自己和母亲已经关系缓和,含沁和王氏也能说的上话云云。
没想到半上午慕容氏又跑来看她,这个直肠子,自然是藏不住满脸的艳羡。“真是好福气,我和含欣想要个孩子想要了多久了……”
又摸了摸善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的肚子,“沾沾喜气!”
善桐闷在家里几天,见到她也有几分开心,两个人对坐了说了几句闲话。慕容氏也就提起含芳的婚事。“现在预备要去说亲了,就是听说少爷还在城里办事,家里没个做主的人,过去了也不方便。这边正等着呢,婆婆一天念三遍,倒是又比谁都要急。”
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和善桐说,“我还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
便又把京城那个差事说了一遍,撇着嘴道。“婆婆也实在是太偏心了!这样的差事,当然要尽着含欣呀!就只想着小儿子,倒是把我们给忘了——你说这一去京城几年,大家都忘了从前的事了,还哪里来的尴尬?”
善桐只好笑,一点都不敢去接慕容氏的话茬。她多少也猜到了一点:这位大嫂可是有备而来,提起这件事,估计是不止对她发发牢马蚤而已。
不过,这可难不住慕容氏,她眼珠子一转,又神神秘秘地戳了戳善桐。“我听你说,你和十三房那位姑娘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那一位性子又强,要不然,你和她好好说道说道,这婚姻大事可不能怠慢,这么着急地办亲事,那可不大好看!媳妇这边要不答应,我看我们也就只能等了。公公本来就不大愿意让含芳过去,现在正好,现成的借口,含欣就能顶上了!”
她一脸自诩和善桐相交莫逆的样子,倒让善桐更加无奈了,再回头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慕容氏还是当两个人盟友关系,需要对抗桂太太。却没想到现在她有护身符在,子嗣为大,桂太太都不好来拿捏她了。
不过就算这样,慕容氏这个主意也实在是太损了。要因为十三房的面子,坏了含芳的大事,桂太太不恨死善喜才怪。人家还没过门就给妯娌挖坑……善桐忽然间就想到自己几个伯母婶婶,真觉得妯娌说不定才是前世的冤家。她轻声细语地说。“大嫂,你这说笑话呀,人家要说定了亲事,肯定也是盼着姑爷好的。一成亲就进京,还不用看婆婆的脸色,到时候把话一递,说不定比三哥还急着成亲呢……到时候我要真的传了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安的是什么心呢。”
她点得实在是太透了,慕容氏面色也有几分悻然,她不好再说什么,只抱怨道,“唉,我知道也是我不好,带累了你大哥,不然……”
“话也不是这样说。”善桐心中一动,她思量了一会儿,便慢慢地说。“不过,我是不敢给大嫂乱出主意的。我就觉得这一家人,还是有话直说地好,只要有理有据……理不怕辩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没等慕容氏说话,她就又岔开了话题,“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善喜这一次在京郊那个什么寺上香,据说那里求子也是灵验的……”
和慕容氏闲话了几句,慕容氏便显得急于回去打听那个什么寺的求子签,站起身来就告辞了,也算是干净利落。善桐送走了她,回来四红姑姑自然要关心的,“大少奶奶找您什么事啊——这一位听起来,也像个不省心的。”
善桐一撇嘴,“这是还想来坑我呢。”就和四红姆妈说起了从前的事,两个人对坐着也说得热闹,四红姑姑眼神一闪一闪的。“这是瞄准了京城的位置,您看着能成不能。”
“这肯定不能。”善桐毫不考虑地说。“她应酬上不行!上京后一个人怎么对付那群会吃人的奶奶太太?虽说名声当不了饭吃,可也是要顾的嘛。”
这么一想,她忽然间又明白了含沁的用意:他要选第二条路,恐怕也是因为十有八九,善喜一旦过门,没有经过调教,也许无法胜任交际工作。又不可能和含芳长期两地分离呆在家里跟着学,没准桂元帅顺水推舟就又否了含芳,他机会也就更大了。这都用不着拖婚事,现成的借口……不说穿,只是为了讨好王氏,令王氏以为他是牺牲了自己可能的利益,来把岳母摘干净罢了。
忽然间,她感到很疲惫: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其实就是一个上京的机会,一桩本来不该成的婚事,却惹来了这许多的算计和心机。权势还没到手呢,一家人就各展神通斗了起来,善楠和善喜本来虽不说讨喜,可也都没什么让人非议的地方。现在一个似乎是在意妹妹的嫁妆,一个是还没攀了高枝就想着蹬了哥哥,就为了一个钱字,一个权字,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就这,也许都还算是干净的了。天知道她平时享用的富贵背后,是不是间接隐藏了无数人的血泪……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往下想了,手又不禁抚上了小腹。怔了一会,才回神和四红姑姑感慨,“从前小时候听长辈说做人难,还觉得不以为然,觉得天下事再没有比做人更简单的了,反正就凭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人也就罢了。人家不喜欢我,管她呢!长大一点,知道做人不容易了,知道要为家里着想……知道谁都要受委屈了。我想这也没什么,谁不受委屈呢?人受我也受呗。可不想这委屈受起来竟是没完没了了,这也要你去做,那也要你去做。为家里人做的事情,放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想到母亲对卫家亲事的反复态度,到现在她都耿耿于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人心没尽啊!”
她又自嘲地一笑。“这话不止说别人,也说我呢。从小就不安份,人家大家闺秀都念着三从四德,念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偏要反其道行之,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的心也没尽,好容易折腾了这么一个合心意的夫君,也不知道体贴,人家什么都为我想,我还嫌他过分刻薄,不知道将心比心……也怪不得沁哥生气。可这话不说,我心里难受呀……”
善桐越说越是感慨,摇着头又轻声说,“您别看我这边说大嫂这不好那不好,其实谁比谁强呢?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强呢,现在想想,从前多傻。自以为自己比别人强的人,往往其实比别人傻得多了。谁要能把人做好,能把日子过好,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啦,越简单的要求,越是要深深的运气才能实现呢。”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7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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