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63部分阅读
动,她也不知是怎么应酬了善喜的,见天色晚了,便又呆呆地回了小五房,正好老太太那边客人们也都散了。老人家正歪在炕上打盹儿,她也不敢吵着老人家,在一边静静坐着,托腮望着窗外的天色发起呆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要吃晚饭了,这才轻轻地推了推老人家,低声道,“祖母,该起来啦。”
老人家觉轻,一会儿就睁开眼来,在灯下只相了善桐一眼,便皱起眉道,“怎么,去十三房,倒是去出了一脸的心事?是樱娘和善喜处得不大好,还是你看着楠哥和海鹏婶之间挺生分?”
“都不是。”善桐忙堆出笑来,可这笑里毕竟也透了十二万分的勉强。“都挺好的,您别操心了,我就是……我就是……”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祖母,您这次带我们回来,是特地把娘支开,让爹留在城里操办我的婚事的吧?”
老太太微微一震,旋即又镇定了下来,她沉声道,“怎么,你现在才想通?不过这件事,你就装作不知道吧!要是你娘问起你的意思,你就说你也不知道含沁写信提亲了——可得装得像点儿,别露了馅。被你娘知道了,又是一场好闹。”
善桐双肩巨震,只觉得这么做极不妥当,可她也不是不能体会到两个长辈的苦心,正是心中酸楚难以决断时,忽然听得净房那有什么东西一响,她忙站起身来厉喝道,“是谁!”
一边说,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边,一掀帘子——却只见到一个人影在屋角一闪,已经出了小门。她再赶出去时,却只见长廊寂寂,竟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似乎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善桐的心脏,使得小姑娘猛地就绷直了脊背,她待要再往前追时,老太太已经在屋里一叠声让她进去,善桐回过身来,稍微敷衍了祖母两句,便道,“祖母,娘——娘在小院子里呢,还是在——”
老太太也不禁皱起眉头,她说,“你娘还没回去呢吧?刚才和你三伯母进屋里说话去了……”
话还没说完,善桐已经回过身退出了屋子,她熟门熟路地往三叔一家住的小院子赶了过去,一路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到末了似乎这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她不断地想:哪有那么巧,怕就是个小丫头怕受自己的责罚,怕就是……
可当她一脚跨进院子,透过打开了半边的窗户,望见母亲脸上的神色时,善桐只觉得呼吸绷紧,她一下竟险些跌坐在地。她几乎是茫然地望着她身边做微笑状的四太太,望着一脸纳闷的三太太,这两个人其实她根本视而不见,她眼里只有满面震惊的母亲,王氏也发觉了她的到来,隔着窗子,她的视线和她紧紧纠缠,她母亲甚至微张开嘴,罕见地将惊讶表明在了面上,她眼中的情绪是如此复杂,而善桐有这么多话想说,有这么多话想为自己辩白,她知道在母亲看来这整件事将是如何盘根错节如何恶意满满,她甚至能猜测出母亲的思绪将会顺着哪条轨迹一路向下推演,而她——她做好了和母亲决裂的准备,可她没做好被误会的准备,但现在就是浑身长嘴,她也都说不清了。
善桐屏住呼吸,在这一瞬间她似乎连听觉都已经丧失,她眼里只有母亲,她往前走了几步,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但王氏的面色却猛地变了。她的惊讶一下就化为了得体的——微微的吃惊,她转过头去和萧氏说了些什么,便快步出了屋子,狠狠地拽住了善桐的手臂。
“走。”她急促地说,态度甚至是在过去一个多月间难得一见的,带了熟惯而亲昵的命令,“回咱们院子里去说话!”
164、离巢
善桐身不由己,跟着母亲快步出了院子,一路上急着想说话呢,可才出了院子,王氏就又勉强端出了一副娴静温柔,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大家大族就是这样,私底下闹得翻了天,当着别人的面,还是要作出一副母慈子孝、熙和雍穆的样子来的。这几乎都成了上等人的第二本能了,只要一到人前,两母女即使谁都是心潮起伏,面上却也是看不出一丝端倪的。
眼看着就到了晚饭时分,今天王氏才刚回来,肯定是在祖屋吃饭的,可王氏面上虽然没有异状,脚下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将善桐的胳膊紧紧地夹在臂弯中,拉着她将往常怎么也要一盏茶时分才能走完的路,在一炷香里就给走完了。两个人进了二房的小院,还正好看到负责服侍——看管二姨娘的小丫头提着个食盒出来:想来,是去找厨房领饭的。
要是在往常,善桐说不定还会想想二姨娘如今的处境是否得到了一点改善,母亲在二房的地位变化,是不是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可现在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被王氏拽进了堂屋里。——由于二房的孩子们都回了村里过节,王氏今天也回了村内,是肯定要回来安歇的。这时节屋内已经烧起了火炕,一股淡淡的还带了烟味的温暖,顿时让这对穿得都不够瓷实的母女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王氏却是丝毫不停,关了门拉了窗幔,拨亮了炕桌一角的油灯,回过身就是一个轻轻的巴掌扇到了善桐脸上,她未等善桐回话,便盯着她逐字逐句地道,“孩子,你是多傻,你怎么能信桂含沁的话!”
善桐捂着脸,一时竟有几分愣怔,她还没来得及分析母亲的心理,王氏已经逼问,“他都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说的!我早和你说过,这个人轻浮惫懒,私底下心机又深,是决不能轻易相信、轻易亲近的。你祖母看他好,那是因为他是娘家亲戚。你和他走得近了,当心被他坑了你都不知道!你说你傻不傻!你这是被他卖了还上赶着给他数钱!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出主意,让你冲你祖母告状的!”
没等善桐回话,她又已经兴奋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才扭过头狠狠地顶了顶善桐的额角。“我真是恨不得能把你打死!你这个傻姑娘!你是真正被桂含沁给算到了骨子里你知道不知道!还好!还好知道得还算早!你——你们是怎么说的?他怎么许你的?我是纳了闷了我!你这么个聪慧的姑娘家你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呢!”
她又一跺脚,“还是不应该让你在村子里过日子,我就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姑娘,长年累月常常见到的也就是一个他了!可我哪想得到……我真是哪里想得到这一茬!你——你们是什么时候约了终身的!他没有轻薄你吧!”
这一下,善桐恍然大悟了。她心底一下就涌上了一股极为酸涩的热流:母亲果然是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含沁头上……所以对自己才又回复了亲昵的态度。是啊,如果自己是被含沁的甜言蜜语蒙骗,如果自己也是含沁阴谋之下的受害者,那么她要是能打醒自己,母女之间终究是有回转余地的。母亲不就又得回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自己不就又成了母亲最贴心的小棉袄吗?
这样看来,四婶把这事儿告诉了母亲,倒是给了母亲一个下台的机会,一个她渴求已久的出口。毕竟,自己就是向祖母告了状,其实终究也没有妨碍到她什么。钱还是借给了娘家,二姨娘也还是被踩在脚底下,梧哥依然对她死心塌地。老太太的家私也都快分完了,二房一家独得了四万两……二房的私房嫁妆,也还是在她自己手上捏着。和回西北时相比,母亲想办的什么事没有办成?如今自己的亲事老太太是接过去了,榆哥的亲事,听祖母口风,也一定会为他物色一个本人喜欢的绝色少女。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就是疏离了,也不过是回到原点,将来跟着父亲在任上,天高皇帝远,婆婆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
其实母亲其实受到最大的伤害,还就是面子上下不来吧。一向以为是最贴心的小女儿,和她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可事实俱在,她就是要放下脸子来修好,母女间也终究是存在心结。这不是随意一个姿态就能化解得开的,善桐也没想过这件事能轻易就撕扯出一个结果来,而这一切,反而因为四婶的搬弄是非,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个缺口——
老太太的意思,是把这门亲事推到她身上去,让善桐从头到尾都保持一个不知情的姿态,免得和母亲再起了冲突。她摆出要提携娘家亲戚,看好含沁前程的姿态来,父亲那边,也就跟着摆出认为含沁前程大好,值得投资的姿态。两母子这么一联手做主,以母亲现在的地位,多半也就只能认了。这么做虽然有蒙骗母亲的嫌疑,但的确可以回避更激烈的争吵:善桐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来,要是自己向母亲挑开了一切,母女间会有一场怎么样天翻地覆的争吵……
当然,现在随着四婶的搬弄是非,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母亲肯定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这门亲事是持赞同态度的。于是她做了另一个解读:‘自己从头到尾都受到了含沁的怂恿和蒙蔽。就是个头脑发热的怀春少女,被谁骗了几句,就一门心思要嫁进桂家了。’自己只要顺水推舟,再往前深推一步,用上父亲启发自己的借口,‘事到如今,不才之事已成,就是不嫁入桂家都不行了。’那么母亲还能怎么办呢?也就只有速速把自己嫁进桂家,几乎是不可能再有别的意见了。一个已经失贞的少女,不尽快嫁到情郎身边,嫁进谁家那都是只有被沉塘的份……
是的,这是个非常龌龊,非常蹩脚的借口,但毕竟也是个借口,它毕竟能够回避自己和母亲之间必将到来的第二场争吵,能回避母亲所必须面对的第二次难堪。而善桐望着王氏热切的表情,她忽然间觉得要出口的话语有千般沉重,她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再跪了下来,她低声而肯定地说。“一码归一码,娘,沁表哥和我是彼此有意,可就算是没有他,我也不会应下卫家这门亲事的。我从小就不喜欢卫麒山,就是出家做姑子我也不愿意嫁他,您别迁怒表哥,这事还真不是他的错……”
王氏面上那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愤怒的兴奋之色,一下就冻住了,她似乎未曾想到善桐竟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未曾想到这忤逆之事真出于善桐的脑袋,她像是一下被抽离了脊骨,忽然间连站都站不住了,跌坐在炕边,望着豆一样的灯火,出了半日的神,甚至连善桐跪在那冰冷的地下都没有留意。她再没有——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向女儿,而是茫茫然地又托住了腮,望着灯花并不说话。直到灯花结住了又猛地一爆,才忽然回过神来,喃喃道。
“那你……”
“我是真的喜欢他。”善桐静静地说。“我想要嫁给他,我从前不懂事,没有明白,所幸明白得还不算晚,有没有卫家的亲事也罢,我……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
她忽然有些哽咽,忽然间觉得浑身发软,疲惫到了十二万分,她想要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想要央求母亲别再令彼此为难,可她却还是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自己的脊背,望着王氏以她所有的坚定说。“我已经长大了,娘,我从小有主意,我知道私定终身是我的不对,可这毕竟是我的下半辈子。含沁聪慧机变,对我一片深情,祖母应了,爹也应了,这一次祖母带您回来,就是要把您支开,让爹在西安城从容操办定亲的事……您,您也就应了吧,我求您了娘,咱们家再禁不起折腾了,您就顺了我这一回吧!”
她再说不下去了,只得扑在青砖地上,茫然地给王氏磕了几个头,可王氏却是木无反应,连呼吸声似乎都已经断绝。善桐心下一提,又忙抬起头来看时,却见母亲已经背过了身子捂住了脸,半扑在炕桌上,双肩无声地剧烈颤动着,显然是已经流下了眼泪。
就算早知道免不得伤心,免不得痛苦,可在这一刻,善桐所体会到的愧疚、的疼痛,甚至超过了上一回她走进祖母卧室时的心绪。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谁一把紧紧攫住了,正往外拧着血,她再也顾不得了,膝行了几步扑到王氏膝盖上,就好像从前的梧哥一样,甚至已经不知所措,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己这是连着瞒了母亲两次……是的,就是第二次她也是刚才知情,但在母亲看来,自己这就是接连瞒了她两次。她难道还不够熟悉母亲吗?她难道不知道母亲现在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天下最惨的事就是骨肉相残,就是母子相负,而事到如今,善桐已经不知道究竟是谁捉弄出了这一个纠缠的死结,让两个人都伤成这样,都如此鲜血淋漓。
“我知道您不信。”她哽咽着说,“我、我没想着瞒您,要不然刚才我也就不说实话了,祖母和爹想要瞒着您操办,也,也是为家里好。他们是怕、怕……”
“怕什么!”王氏放下手来,她已是满面的泪痕,这个素来将心底的情绪藏得极为妥帖的贵妇人,还是第一次露出了这样难堪的狼狈,她甚至连脸都涨红了,就像是个哭肿了眼睛的村妇,就差没有捶胸顿足、撕衣毁物……可她毕竟还是颤抖着搂住了善桐,她第一次小声嚎啕了起来。“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就这么不省心……我是真不想再管你,我真不想再管你了呀!”
善桐也就能听清楚这两句话了,她自己都哭得不成样子了,更别说王氏自己是哭得连话都说不清,她甚至都打起了嗝儿,为场面添了些滑稽。两母女相拥而泣,好半天彼此才渐渐都冷静了下来。却还是王氏先推了推女儿,她翻出了一张手绢递给善桐,哑声道,“擦擦吧!脸上的脂粉都成什么样子了!”
待得善桐擦过了脸,王氏将女儿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在炕桌对面坐了,自己也揩过了面上的泪痕,这才低声而怨恨地道,“我是真的不想再管你了!你长大了、有主意了,你以为你就能背着娘、背着大人做主了!”
这句话,似乎终于是泄出了她心头的怨愤,王氏又叹了口气,她的态度柔软了下来,“是,卫家的事,娘有不是,过去了的事就不谈了。可这终身大事,我就是再不想管我也得管!”
她又有些动感情了,眼底再含起了泪,她摸索着握住了善桐的脸颊,深深地望着女儿的双眼,诚恳地道。“我是你娘啊,孩子!我是全心全意盼着你好的!你年纪小不懂事,你不知道人心险恶!桂含沁再好,那也不是你的良配,更别提他根本就不是任何一个姑娘家的良配了。你听我说,孩子,你不能嫁给他!你祖母和你爹都怀着私心呢,要不然,那就是猪油蒙了心犯了糊涂了!他们怎么能让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自己定了终身!你爹在仕途上这样努力,你娘在家这样苦心经营着嫁妆,你以为是为了我们两老自己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小辈!这件事你不能自己做主,你知道什么!你,你告诉娘……你和他,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在这一刻,善桐只觉得自己双颊发热,浑身像是被塞进了煤炉里似的,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还是因为她实在是过分疲倦,过分心力交瘁了。她真想简简单单地说一声是,其实她也的确不知道究竟这一句话出口是幸事还是不幸事。她不是没有瞒过人,多瞒一次有什么打紧?反正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含沁,更不喜欢一点又会如何?她一瞬间忽然理解了母亲对于责怪含沁的热情了:这个出口,实在是太近也太好走,太诱人了。
可她毕竟是杨善桐,她最终还是挺直了脊背,挣开了母亲的掌握,她鼓起了最后一点力气,望着母亲平稳地说。“不,娘,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足够懂事了,我和沁表哥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做,连手都没握。我就是想要嫁给他,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受人的左右。”
165、成长
王氏的面孔一下就笼罩在了一片空白里,她动弹了一下,似乎是本能地想要抓住女儿的手,但善桐又往后退了一退,她这回避的肢体语言,似乎终于让王氏肯定了一点:这一次,善桐决心已定,要动摇她的决定,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了。
“这么说。”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努力想要端出一派就事论事的冷静态度。
善桐毕竟是太了解她的母亲了,她已经能够预料得到王氏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可她不得不给王氏出口的机会,而她母亲的言辞也的确要比父亲、祖母的疑虑要尖锐得多,她几乎是咄咄逼人地对善桐开了口。“你自然是想过十八房的优劣的,你以为我说他不是良配,就因为他个性浅薄轻浮?孩子,你看看我和你祖母之间闹成什么样子了!婆媳就是天生的冤家,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你以为十八房没有主母,你就没有婆婆了?桂太太就是你的婆婆,这些年来她对含沁是面甜心苦,你这样的金凤凰嫁进十八房,她能不暴跳如雷?我要是她,眼睛一眨就有十二三个办法来为难你。单单是一个私下托人提亲,没有禀告长上,就有多少文章可做?消息一传开,桂含沁是忘恩负义,不顾他出身的本家。你以为我们家的名声会很好听?有欠考虑,那都是轻的了。桂太太要是稍微恶毒一点,就你们的亲戚关系做点文章,你还没过门,在桂家都已经要抬不起头来了!”
善桐静静地点了点头,听着母亲又说了些的确难以化解的阴招,可她依然保持了镇定的姿态,这终于把王氏惹得有几分焦躁了,她中止了自己的分析,恼怒地道,“你也给个答话吧!就光靠我在这儿说着,我是说给一头牛听,它也叫两声啊!”
这话出来,倒是把善桐逗得露出笑意,两母女对视一眼,她这才发现母亲也被自己的说话逗得唇角带了笑影子,室内凝重的气氛终于稍稍缓解,两人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但王氏的脸绷得也没有那么紧了。
“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善桐就笑着说,“就是您现在想的什么也都瞒不过我。娘,我是您的女儿,您是什么都没有瞒着我,您已经把我教出来了。我知道您,您把嫁进十八房的难处夸大了,好处就往小了说,而把听您的安排嫁人,这事的好处夸大了,难处就往小了说……”
见王氏面上掠过了一丝怒火和难堪,她连忙又修正了自己的用词,哪管已经一阵一阵有几分头晕了,却还是依然不肯错过这难得的和母亲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机会。“其实您我心里都明白,这话也还是您和我说的,天下又哪有挑不出毛病的人家呢?日子也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道,“进十八房也好,进卫家也罢,就是嫁进了天家,也会有烦心事儿。我没觉得嫁进桂家十八房的日子,就会特别难过些。”
“那是你还小,你不懂事!”王氏忍不住打断了女儿。“你在这么大的家里长大,从小到大家里办事办得容易!什么事都是三亲六戚帮着办,你不知道这孤儿的苦。你看含沁那么年纪小小就要掺杂进那么肮脏的事儿里——”
她多少有些不自然地一顿,才又自己揭破了这话提起的隐痛,“是,我知道我也催着你去讨好你祖母,但这终究是两回事儿,一家人再算计又能算计到哪儿去——”
见善桐面上神色微变,王氏的话是彻底卡了壳儿了,她默然半天,才低声又自嘲地笑了。“看来,我还真不是什么好榜样……”
善桐一时心如刀割,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她到底还是挺住了摇了摇头,她低声说,“我知道您也不容易,您也是不得已。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这么办,可我也没说您是……您是错的,您还不明白吗!你看看咱们家,名门望族,上有祖母这样的老人坐镇,爹也不是什么浪荡子,在仕途上算是进步得快了的。两个姨娘,从根本上来说也不是心机刻毒之辈,兄弟姐妹们就算是有自己的心思,终究也还是不离了大弦儿,就是这样,我看您的日子也没有过得更轻松几分……”
“你以为做别人家的主母,就没有这些事儿了!”王氏再一次打断了善桐。“是,咱们家的日子是过得不比别人强多少。可你以为大家大族里妻妾相争兄弟阋墙的事,真的恶心起人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是实在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你知道真正高门大户的姑娘,陪嫁的时候手里是捏着有药的……你知道到了那个地步,人命就是你脚底下的草……我从来都没有怨过爹娘把我嫁进杨家,我怨的是我的命!我知道杨家家风正,怎么样出不了人命,你看看小四房,这些年来听他们回来请安的管家,听他们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小四房枉死的人命还能少得了吗?为什么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就是因为没有爹娘帮你把着关,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是会吃人的窟窿,什么样的人家还能磕磕绊绊地把日子过下来!你想过没有,桂含沁和你小四房大爷是何其相似,你以为他们家那个总督太太——阁老太太的日子过得很顺心?老阁老嫡亲的小女儿,嫁到那么个落魄的举子家里,含辛茹苦了大半辈子,眼下就一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家里千娇百媚的姨太太都有了十多个了,还有那些个叫不上名字的通房……这还不是因为小四房没个能镇宅的老人家?”
她诚恳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又放软了声音。“三妞,娘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对!是,想着换亲,是娘钻了牛角尖想左了,娘和你赔不是了成不成?可娘是决不会害你的,你祖母和你爹都有私心,你爹想着仕途,你祖母想着娘家。现在你哥哥亲事不成了,娘也不可能再把你嫁到卫家去,娘还能在你身上图点什么?你要把娘的这句话听进心里去,乘事情还有救,还来得及挽回,你心里要明白——桂含沁他决不是你的良配,你是决不能嫁给他的!”
就是以善桐对母亲的了解来说,这一番话都是如此的真挚,甚至字字句句都滴着新鲜的血:母亲这是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她是真的为了她好,她是真的真诚地不希望自己嫁给含沁。甚至不是因为对含沁的偏见,只是因为她对世事的经验,使得她太不看好这一段婚姻。
善桐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软,就算她真的连这一幕都不是没有预料,不是没有想过,但对她来说,第一次作出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决定,也实在是太艰难了一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此时此刻,甚至连桂含沁都不能站在她的背后。她要对抗的是自己的亲人,而她所能信赖的只有自己的判断,这已经和钱财家世无关,这是她对自己的最深拷问。
我……能为我自己的终生下这么一个决定吗?
我……是不是有可能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极度劳累,她眼前甚至影影绰绰地现出了两条路来,这两条路或许同等艰辛,但至少有一条路,她是被所有人祝福着走进去的。而另一条路从起点,就有太多本不该有的沉重负担。正是因为她知道,尽管在祖母、在父亲、在母亲心里,她都不是第一,她也永远都占据不了第一,但他们始终还是希望她能开心、她能快活,他们终究还是会为了她好的……
是的,在这一刻,善桐有了那么一点动摇,没有人能看得穿未来,而人总有从众心理,所有人都说不好,也许的确是有她的道理。她自问:我能不能坚持下去?我能不能相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桂含沁是不是我终生良配?我会不会走出一条和所有人都不同的路?
而到了这一步,她忽然又冷静下来,忽然间所有挣扎全都烟消云散。善桐轻声说,“……不。”
“我知道您为我好,您希望我嫁进一个小五房这样的人家。”她低声说。“家大业大,背靠了望族,就算有纷争,可家族在对外,始终是一层保护。我知道您指望我过上您这样的日子,或者更好一些,像大姐一样,丈夫疼爱,公婆喜爱,大家族的宗妇,又生育了嫡子、嫡女,就算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就算为了族人不得不暂时委屈自己,就算在公婆跟前难免受气,又要换着手段拿捏丈夫的心。将来到了三十多岁,难免要抬举几个通房,和通房们斗斗,和婆母再斗一斗,和亲人们斗一斗,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斗赢了……”
“我知道我这样出身的姑娘,十有八九都要走的是这条路,我是谁?我有什么特别的?我凭什么出人意料?比我厉害的人难道还没有吗,她们都走了,凭什么我不肯走?”她望着母亲,尽量平稳了呼吸,字字句句轻声明晰地说。“但我不是她们,我就是我,在我心里,我比谁都特别,娘,我不想过您这样的日子,这种日子让我恶心,我想到有朝一日也许我也要那么去对付一个不比我低贱多少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要去践踏她、踩低她、削弱她、羞辱她……我就恨不得先一头撞死了。我不怪您这么做,我知道您也是不得已,您也要活下去,可我……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要嫁给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我想走一条新路出来。我知道,也许有朝一日我依然会逼不得已要去踩低谁践踏谁,可我到底还是得到了一个机会,也许我用不着这么做呢?但顺着您安排的这一条路,那就不是有朝一日了,我是一定要这样做的……我不想这样做,我不想这么活……您就成全我,让我过过我想过的日子吧!”
这一长串表白,几乎是把王氏给说蒙了,她连气都喘不上来,猛地打了几个磕巴,才断断续续地、恼怒地道,“我、我为了你们这万般的谋划,在你眼底都成了什么了,你以为二姨娘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你——你是要气死我?”
说不通,理解不了,又不能放手,到最后也就只能抬出自己的身份来压制女儿了。
善桐站起身来,她想要说“我没说过您压制二姨娘不对,我没说过您做错,就是我不想这么做”——
只是才一站起来,那股酝酿已久将她冲击得双颊发红头晕眼花的热浪,似乎一下就被激到了顶点,善桐双眼一翻,虽然未曾当场就晕过去,但也已经是软软倒向前方,她最后的记忆,便是母亲那惊讶的脸,而后,世界便一阵黑甜。
她知道自己病了。
连续不断的高烧,似乎持续了有一段日子,在她短暂清晰的间隙,有许多张面孔在她跟前晃动,有母亲的、祖母的,甚至有一回她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父亲,兄弟姐妹们的容颜也时常在眼前晃动,有一些声音,一些模糊的声音,有时柔情,有时高亢,甚至有时本身就是激烈的争吵。迷迷蒙蒙间她已经不能肯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她仿佛见到了好多不应该在跟前的人,桂太太、卫太太、桂元帅、桂含芳、卫麒山、桂含春、桂含沁、许凤佳、权仲白……那些或多或少和她的生活有过交叉的面孔似乎都活动了起来,在她的梦境中勾勒出了生动又荒谬的图景,前一瞬她还在原野间纵马飞驰,下一刻她又来到了精致的宅院里,心事重重地跟着谁在回廊间穿行。当善桐终于从梦中醒来时,她感到自己无比干渴,她想要坐起来找点水喝,但才一动,就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仔细起猛了!”熟悉的声音说,紧接着就有一杯水递到了善桐唇边。善桐一时还以为自己依然在梦里,她一边啜饮着茶水,一边疑虑重重地抬起眼来,低声问。
“姐,你怎么……”
她的思绪也渐渐地醒来了,这话还没问出口就得了答案,她露出苦笑,半路换了口气。“是娘把你找回来的?”
善榴俯下身子,她爱怜地抚了抚善桐的额发,低声道,“别说话,你先喝了水再说。”
166、双刃
自从善榴出嫁以来,五六年的时间里,姐妹俩就只是在善榴省亲时短暂地见了一面而已。可不知为什么,再次相见,姐妹俩之间竟毫无生疏之感,虽说家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善桐也没觉得难以面对姐姐。或许在她心底,姐姐是最能理解她无奈的那个,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喝过了一杯的蜜水,才低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吧?”
要说王氏身边最贴心的小棉袄,其实都还轮不到在祖母身边养到了七八岁的善桐,那还是要数自小一手带大,一身本事尽得王氏真传的善榴。母亲既然写信让大女儿回来,是肯定已经将家里的这点子事原原本本地向她诉过苦的。善桐也的确猜得不多,善榴略作犹豫,便点了点头,她到底还是略带责怪地顶了顶善桐的额角,“你啊你啊!”
却也不禁叹了口气,“娘是做得过分了点,只是你也不该向祖母捅破那桩事儿,你还不明白她们两位长辈的性子?那根本就是八字不合,祖母有主意,娘也有主意……这两个人的主意合不到一块了,以后过起日子来,肯定也还是疙疙瘩瘩的,顺不了的。”
见善桐默然不语,神色间似乎颇为不以为然,善榴又叹了口气,她为妹妹掖了掖被角,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算了,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娘这样越走越偏,我总操心会耽误了梧哥,这样也好,这样倒是对大家都好的。”
这样说,大姐对这个主意也是心知肚明了……难怪她虽然常年和二姨娘居住在一起,但对她的事也都是不闻不问的……
时至今日,家里的事善桐是不想管也无心再管了,横竖就像是姐姐说得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事实如此,二姨娘这一生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在西北乡村终老,毕竟立场摆在这里,要指望两个王氏的亲生女儿出来揭开往事,那也是把她们想得太高尚了一点。
“我病了多久?”她润了润唇,就和大姐开玩笑,“总有种一觉醒来,世上千年的感觉。怎么才一睁眼你就来了,从甘肃到这里,冬天路又难走……是姐夫陪你来的?”
“你断断续续这么时睡时醒的,高烧有半个多月了。”善榴试了试她的额温,略带担忧地道,“还是爹特地从西安给你搬弄了良医过来,说是你平时思虑得多,亏损了元气。最近心里又大起大落的,再一着了凉,多重病根一发,要不是素日里底子还是厚的,恐怕就要落了病在身上啦。你说你!家里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上心?说句没好没歹的话,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你操心那么多干嘛?”
虽说大家小姐,没有几个身上是不带富贵病的,但善桐自小在西北长大,接触的都是健朗硬气的女儿家,被姐姐这么连吓带唬的一说,都不禁变了脸色,抚着胸口犹带余悸地道,“我……我以后再不敢这样了。”
却又还是忍不住问,“那……那亲事……”
善榴白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亲事还没定!”
见妹妹面色一下又沉下来,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却也是感同身受:女大不中留,自己在说亲的时候,城府也就是比妹妹深了一点儿,当时要有个姐姐,只怕自己的表现,要比善桐还更患得患失。
“十成里却也有九成是定了。”善榴便挨着妹妹坐了下来,抚着她的额发轻声道,“娘和祖母、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老人家又恼了,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娘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父亲前些天回了西安,说是等你病好了,这边带个信过去,他就回信给许家。”
这还是在顾虑着自己可能临时改了主意——善桐心知肚明,父亲这依然是在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顾虑。她吃力地挪动了一下,只觉得头晕目眩,也不敢再胡乱动弹了,只是一把握住了姐姐的手放到胸前,望着姐姐恳切地道,“我……我还是愿意的!这件事再闹下去,我的罪过就更大了,姐你多帮我和娘说几句好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善榴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又爱怜地理了理善桐的浏海,轻声道,“好,我这就给你传信去,你安心吧。桂含沁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跑不了你的!”
见妹妹闭上眼逐渐睡去,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了几分,她便站起身来为善桐盖好了被子,自己出了里屋——迎面恰好遇见梧哥、榆哥两兄弟联袂而至,善榴不禁就笑,“樱娘和桃娘才刚走没有多久,你们就来了!”
心底却也不是没有微词的:按善桐为人,这些年来和楠哥之间肯定不可能有什么纷争。可她病了这小半个月,不要说榆哥天天往妹妹屋里跑,梧哥不肯去西安读书,怕的就是妹妹万一出事了,家里没个能顶事的男丁来回传话办事,就是隔邻的善喜,两三天也要过来看看她的,丝毫不忌讳过了病气。倒是楠哥,过继出去就真把自己当外人看了,来了两次都是坐坐就走……
这心事也就是一闪即逝,见善梧、善榆面上都有忧色,她便端出了大姐姐的样子柔声道,“刚才醒过来了,这一次是清醒得多啦!喝了一碗水又睡过去,大夫不是说了?能醒过来人就没有大事。你们也别进去了,不然反而吵着她,都自己忙自己的去吧。”
善梧听善榴这么一说,面上登时现出喜色,他还是坚持。“我就在她身边看看,不吵着她。”
榆哥却是给大姐使了一个眼色,拉着她出了屋子,站在回廊一角低声问,“三妞还不知道吧?”
善榴神色间也不禁多了几丝阴霾,她轻声说,“还不知道呢,我也没说什么,你们都别露出端倪来,免得添了她的心事,她病情又重了。”
她顾不得和弟弟多说什么,抬脚又要出去,榆哥却一把拉住了大姐的袖子。
“您是要去母亲院子里吧?”他瓮声瓮气地说,面上掠过了一丝倔强,“我……我和您一同过去!”
这一次回来,善榴最大的感慨,就是弟弟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长大了,似乎也知道了不少世事的艰难,不再是那个一眼看得到底、心思单纯的榆哥了。虽然他同时也没了孩提时的单纯与快乐,但似乎也多了一丝男人该有的担当与责任,尤其是妹妹这一病,似乎更提醒了榆哥作为长子的责任,这些天来随着善桐的病险情迭出,他一天比一天更沉郁、更沉默之余,似乎也要比从前更明白事理了。
她本来想要说不的,但看到榆哥面上的神色,又不禁转了主意:虽说一生有父母照拂,有姐妹兄弟为他打算,榆哥就是坐吃山空挥霍无度,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但谁还能真的照顾他一辈子?自己这个弟弟,也到了该长大的时候了。
“成。”她痛快地说,又叮嘱弟弟,“见了娘你小心说话……自从上次那次大吵,娘就一直阴晴不定的,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善榆眼底闪过了一缕暗淡的光芒,他嗯了一声就不吭声了,跟在姐姐身后出了祖屋,踩着前几天的新雪出了巷子,姐弟俩默默地进了二房的小院子,正好见到望江从堂屋出来——见到善榴,她面带忧色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善榴置之不理,她掀起帘子带着善榆直进了里屋,不由分说,便开了里屋紧闭着的窗幔,靠近了炕边柔声说。“娘,您别担心了,妞妞儿今儿个醒了,人没有大事,思维也敏捷……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氏罕见地没有保持自己整洁的外表,似乎自从小睡起来,她就没有梳头,她的头发有了几丝蓬乱,身上也还披着睡袍,原本正怔怔地抱着一杯茶,望着炕桌上的摆设发呆,听到善榴这几句话,她神色一动,似乎微不可见地有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6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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