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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51部分阅读

    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51部分阅读

    三房、四房固然也客气了几句,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抗得住这赤裸裸的诱惑——按当时的做法,老太太一咽气,接过管家棒子的那肯定就是大房,只要一拿过库房钥匙,这家产倒还是跑不掉的,可浮财怎么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大事,当然没有孩子们旁听的份儿,老太太就吩咐善桃,“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儿吧。梧哥也跟上,最近你一心读书,倒是少和姐妹们说话了。”

    善桃也是个认死理的,话里带到了善梧,她就真的把善梧也安排了起来,“我们每天也都要练字的,都说四弟字写得好,不如指点我们姐妹一番。”

    居然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收到堂屋的风声……

    梧哥虽然魂不守舍,但渐渐地也回过神来,应付了善桃几句,便安顿姐妹三人各自练字,自己站到了窗前,望着外头出神。善桐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好低下头去,慢慢地临着碑帖上的楷书,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梧哥,只觉得梧哥连背影都丝毫未曾动弹,居然就这样一动不动,站到了天黑时分,才被二老爷带出了大门。

    今儿个王氏就没有同二老爷一道回去,她留下来侍奉老太太晚饭,“也偏着母亲吃一口吧。”

    个中用意,也算是不言自明。老太太当着善桐的面,对她都没有好脸色,用了几口饭,就搁下筷子。“二姨娘闹到今天这样,你也难辞其咎。”

    王氏赶快站起来,一脸的顺从驯善,听老太太发作。“你是二房主母,名正言顺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二姨娘算什么东西?一个妾而已,说得难听点,有个纳妾文书又怎么样?你说一声卖,那也就卖出去了!远在西北,她娘家能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了,难道她娘家还有天大的胆子,敢和你打官司?”

    见王氏张口欲言,老太太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语道破。

    “你无非就是因为看在梧哥聪明颖悟的份上,害怕管教得厉害,伤了孩子的心,可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最没脸面的还不是梧哥自己?好端端的孩子,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和个小老头一样没有一点锐气,这么一闹,连举人考得上考不上,我看都难说得很……其实梧哥不梧哥的,也都是借口而已。”

    善桐一直低眉顺眼地数着饭粒,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又好像极度惊骇过后,心情反而空白起来,又似乎是悲喜难言,又似乎是无悲无喜。可老太太这一句话,就让她的心一下吊到了高处,她发觉自己还是会紧张的:不管母亲如何,她总不希望老太太勘破她的心机,又再次失宠于婆婆。这一次,父亲未必会站在她这一边,到时候母亲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王氏都要抬起一边眉毛来,她却显得要比女儿更沉稳得多了,亲切和气的面上就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疑惑,听老太太续道。

    “你不用和我装模作样的,这些年来我冷眼看着,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对这个二姨娘,你也是被她折腾得烦了、怕了,横竖梧哥懂事,你又不想惹事,平时闹起来,你能忍就忍一步,也就息事宁人了不是?”

    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嫌母亲太软弱……

    善桐一下又松弛了下来,她似听非听,自己闷头数着饭粒,等老太太唠叨完了,便起身退出屋子,把里屋留给了婆媳两个。不想过了一会儿,王氏又把她叫进屋内,搂过善桐,低声向老太太道,“娘,梧哥现在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三妞平时和他很说得上话——”

    老太太爽快地放了人,“也好,今儿让她回去吧,你们娘俩恐怕也还有别的话要说的。”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王氏一眼,微微一笑,又慈爱地拍了拍善桐,叮嘱道,“晚上别多吃了西瓜,那都是井里泡着的,透心凉呢,再贪吃,你又拉肚子了。”

    善桐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她随着母亲一道出了祖屋,连满天繁星都没心思去看,只是数着自己的脚步,顺着前方灯笼透出的光,盯着那长而摇曳的影子,一路无语。

    王氏的话虽然也不多,但她显然要比女儿更亢奋得多。进了堂屋,问过二老爷带善梧在书斋内说话,她不禁略略扬了扬眉,便看了望江一眼。

    望江神色不变,在王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氏的眉头就又舒展了开来,她带着女儿在里屋落了座,自己沉思着用了一口凉茶,这才回过神来,见女儿望着自己,便轻声道,“怎么?”

    “爹不会和梧哥胡言乱语吧。”善桐沉声问道,“您就没虑着这一层?”

    这话问得玄妙,更是超出了王氏的预计,她微微一笑,冲望江摆了摆手,待得屋内只余母女二人时,才低声道,“放心吧,你爹不是那样的人,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就是说破了又如何?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他们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了。”

    的确,祖母也实在是太配合了,不……甚至说祖母今儿的一顿大发作,看着是突如其来的暴怒,其实是透着深思熟虑,每一步都是有备而来。甚至包括了问计于大伯母、包括了当众数落母亲……她一个快入土的老人家唱个白脸,又有什么关系?梧哥一个庶孙,能把她怎么样?除非家里男丁都死绝了,才轮得到他出头呢,就是这样,他也担不得忤逆不孝这个罪名。母亲这是在一家人的见证中,众目睽睽之下,大唱了一把红脸,从今往后,梧哥只要有一点忤逆、一点私心,落到家里亲戚眼中,那就是一头活生生的白眼狼。嫡母待你掏心挖肺,你待嫡母忘恩负义?这样不忠不孝之辈,就是到了金銮殿前,都有人敢啐他的。就算梧哥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道理、恩义、舆论,这三道绳子已经把他捆得不能再紧,日后这一生中,他心里就是再苦,待母亲也好,姐妹们也罢,甚至是榆哥、楠哥,都不可能有任何不妥当了。母债子偿,尚未长成,他身上就已经背负了一重原罪……

    连自己都能想明白,父亲又如何不能品味到这个道理?事到如今,是说破了更无用,倒不如不说破了。只怕此时多半还是温言抚慰梧哥,却是不会有一句不妥当的话的。

    “再说。”王氏又笑微微地轻声道,“你爹身边伺候着的那几个丫鬟,也都是我们的人,进进出出端茶倒水的,总能听到一点动静。你爹正数落梧哥呢,数落他怎么不约束好二姨娘……也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是弹压过二姨娘的。谁知道这人的性子居然至此,是谁都改不了她的暴脾气了。就盼着这一次她能学会规矩二字,从此安分一些儿吧。”

    她心情越好,口中的南音就越重,此时且笑且言,竟大有江南水乡儿女吴侬软语的风范。善桐曾经很羡慕母亲这轻描淡写的优雅风流,但这时候她不再羡慕了,她非但并不羡慕,不知为什么,还想站起身来走得远远的,离开这烦心的一切。可王氏却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她似乎正处在极度的喜悦和自满中,连语气都带了一丝飘飘然。

    “娘的用意,只怕你也猜出了一点儿了。”她轻声细语地说。“闺女,这些年来娘教了你这么多处事的道理,现在就再教给你一句话。人活世上一辈子,免不得起起落落的,什么事都在算中,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失算是有的,天灾是有的,咱们就是水里的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有些事你得让它过去,别再留恋不舍,可有些事你又得抓在手心里,攥得牢牢的。”

    她又略带天真地笑了起来,笑容中还有些娇媚未曾消逝,同正长成的女儿颇有几分相似。王氏说,“体面和你手心里的实惠比,就又算不了什么了。你看看娘,四年前回来的时候,咱们多凄凉落魄,娘家倒了,不得婆婆的喜欢,亲儿子是傻子,聪明的那个庶子,生母又和你不贴心……”

    如果说从前和女儿倾述的时候,她语调里始终还带了凄苦,但此时此刻,这份凄苦,已经全面为成就感,为她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而取代了,“你看看现在?祖母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就是榆哥,其实也是放在心尖上的,说到分家,口气也是一碗水端平,没有偏心大房的意思。榆哥怎么说结巴是治好的,邀天之幸,要能把傻病治愈了,一转眼就又是个俊才……梧哥和咱们心贴着心,他能说出咱们什么不好?他不能,他一句不好都说不出来——孩子,你记住,别人能看出来的心机、算计,那就不叫心机和算计了。别人觉得你心思深沉算无遗策,那你就还不够深沉。真正的心机,其实也用不着花巧,一条最简单的计策,你用上七年、八年,那才叫心机,才叫算计。”

    她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在善桐耳边推心置腹地响着。“你看,娘早就和你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路,我抢别人的路来走,也要走一条路出来。以后咱们家就又太平了,没人能给你脸子瞧,孩子,你受的委屈娘都记在心里呢。娘让她给你没脸,也有让她练练你的意思。看着她得意,我心里真想笑,她就尽管得意吧,越得意越好……”

    屋外忽然传来了望江低低的声音,“太太,梧哥出老爷书房了,正往堂屋来呢!”

    王氏一下就精神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再冲善桐微微一笑,才调整出了一脸尴尬的同情。“出去吧,你哥哥今儿够没脸的了,你再在一边呆着,他越发没有容身之地了。”

    善桐就抬起头来,慢慢地退出了屋子。正好和梧哥擦身而过,两兄妹都没顾得上搭理对方。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隔着窗子望进了屋内,正好就看到梧哥双膝落地,把脸埋到了王氏怀里,肩膀迅速就抽动了起来。王氏弯下腰去,慈爱地抚着梧哥的臂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起话来。

    再一转头,又见到父亲负着手,在小院另一边伫立,他并未曾留意到善桐,而是注视着窗内的景象,神色虽深沉,但善桐也还能够看得出来,这深沉中的一份欣慰。

    她一把捂住嘴巴,不知为什么,竟有了一股极强烈的作呕冲动。只好乘着无人留意到她,溜出了院子,一溜烟地奔回了小五房祖屋自己的厢房内,一把就关上了门,回身靠着痰盒,喘了几口气,便原原本本地将一胃酸水全交代了出来。

    132、回归

    二姨娘被送走的事,当然没能在小五房内再激起任何一点波澜。非但村中没有出现一点闲言碎语,就连十三房这样的邻居,也就是隐约听说了一点风声。

    “也该杀杀那一位的威风了。”善喜谈起二姨娘,语气里就满是不以为然,“一个姨娘而已,不是奴才那也是奴才,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少了那个事儿精,你们家就安稳得多了,你娘也能少操点心。”

    就是当时多操的那一份心,恐怕也是母亲心甘情愿的吧。

    善桐就含蓄地微笑起来,就算是对着善喜,她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而是扯开了话题。“眼看着夏天都要过了,你这件衣服怎么还没绣好呀?”

    “就是知道我绣得慢,所以这可不是提前大半年就做起了冬衣?”善喜很快也就转了话题,和善桐闲话。“再说,家里事情也多,平时得了闲还要和娘一道打算盘做帐。娘本来还要让我去庄子、铺子里走走的,不知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也没听提了,要不然,更没空做活了。”

    随着年岁长大,以及大伯母的回归,善桐如今能够度时在村子里散散心,到村边的亭子里坐一坐,都是因为老太太的纵宠了。善桃就算生活在西北这样宽松的环境里,也还是坚持了京城闺秀的作风,几乎是不出二门。听到善喜能够出门到自己的田庄、铺子里巡视,她不禁好一阵羡慕。“还是你好,现在麦子刚打下来,再过几天,天气一凉,那秋高气爽的,骑着马出去走走,岂不是美事?再说,你们家的铺子都在西安,能够进城走走也挺不错呀。你还没去过西安吧?”

    “打小到大就没有出过远门。”善喜也憧憬地道,“就是也慌呢,虽说就是一百多里路,但从前爹还在生的时候,娘也很少出门的。我们两个女眷一出门,出了事可不就是抓瞎了?娘也就愁这个。”

    “庄子上不敢说,顶多从我们家借个管家陪着。”善桐随口道,“进了西安你慌什么,肯定住在我们那儿啊,难不成还忽然见外了起来?让祖母知道,又要顶你的脑门儿了。”

    善喜自小出入小五房,也算是老太太看大的闺女,虽然肯定比不上嫡亲孙女,但也颇得老太太的喜爱。她人又机灵,时常送些手抄的佛经给老太太诵念,有时候半个多月不上门,见了老太太,还要挨她的脑崩儿。小姑娘一听就笑了,“谁和你们见外了。就是……”

    她顿了顿,面上掠过一线惆怅,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口边要诉说出来,可打了个转,却又被咽了回去。“就是咱们家人口少,很多事的确也不方便安排。”

    “人口少,可不就指望你快生几个来开枝散叶?”善桐心底不禁也有些感慨:几年过去,小伙伴们大了,也都有了各自的心事了。很多时候也不是不想倾述,只是或者有些心事还是停留在心底最为安全。

    她就笑嘻嘻地逗了善喜一句,“亲事说定了没有?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怕是都等着登你们家的门呢!你可要仔细留神,擦亮了眼睛来挑啦。”

    善喜眼波流转,正欲说话时,又侧耳听了听院落外头的动静,过了一会才道,“唉,我娘说,我年纪还小,并不着急……”

    善桐耳朵倒没她那么灵敏,细听了一番,才隐约听到了两个妇人对话的声音,她噢了一声。“我四婶又来了,这几个月她倒是经常过来陪你娘说话。”

    两个小姑娘又闲话了一番家常,善桐便要回家用饭了,善喜也跳下床道,“嘿嘿,给伯祖母请个安去,免得她又抱怨我懒。”便和善桐一道手牵着手,两人一起出了院子,进了小五房堂屋,老太太和善喜闲话了几句,忽然屋外来人道,“他伯母,你们家四孙子还没回来?我们中午在驿站打尖的时候还和他遇见了,要不是咱们东西多,还能和他一道进村。”

    说了几句话,又放下了一个麻袋,笑道,“这是田里新打上来的麦子,您尝尝甜不甜,要甜我们这还有呢,尽管来拿。”

    这一年半年以来,小五房天天都有人送这送那的,众人都已经惯了。老太太见来人家境一般,忙道,“大侄子有心了!”

    便吩咐张姑姑,“上回从西安买的那一蒲包口蘑……”

    就和那人你来我往地客气了起来,来人磨蹭了半日,才道出来意:家里有喜事,一时凑不开手,是来借钱的。

    长辈们在这边说话,那边善桐的心思却早就飘远了。她和善喜打了半天的眼色,有了个话缝,便双双告辞溜出了屋子,在自己小院子里急得团团乱转。“中午都打尖儿了,眼下怎么还没到家,他要是骑马,半下午就能到了不是?”

    善喜就看着善桐笑,“都到了这附近了,还能丢了?你就安心等着吧,今晚是必定到家的!”

    话虽如此,可善桐却还是坐立不安,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又怀了一丝隐隐的担心,和一点不该有又难免会有的期待:要是哥哥的病情遇到转机,要是针灸居然奏效,哥哥真的可以痊愈……

    她虽然不能出门,但却不断打发六丑、六州两个丫鬟到村口去打探消息,到了晚饭时分,老太太那边送了客也问起了榆哥的下落,连王氏等人都到祖屋来请安了,六丑才急匆匆跑回来,喘着气笑道,“老太太、太太、姑娘,四少爷进村口啦!”

    不要说王氏,就连二老爷都站起身来,善桐更是坐立不安,虽然极力拿捏着稳重,却还是禁不住一脸恳求地望向了祖母。大太太看在眼里,不禁就道,“三姑娘,仔细举止。把喜悦露在面上,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善桐也实在是怕了这个大伯母了,她一缩脖子,讪讪然地坐正了身子,王氏看了大太太一眼,便起身笑道,“我这个当娘的可实在是忍不住啦,说来也有一年多没见到榆哥了……”

    老太太便抬了抬手,“去吧,几步路的事,想接就接进来呗。”

    王氏面上顿时一喜,她转过身迫不及待地走了几步,才回头盯了二老爷一眼,二老爷咳嗽了一声,这才俨然地站起身来,犹自低声道,“这个小畜生,也不知道先打发底下人回来报个消息,现在倒好了,晚饭怎么安排?”

    话虽如此,脚下却也走得不慢,同王氏一道并肩出了屋子,转眼就看不见了。屋内二房这几兄妹,人人脸上也都露了笑:榆哥虽然迟钝些,但生得好看,为人又温厚敦实,兄弟姐妹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错的。

    没有多久,王氏就搂着个高个儿少年进了屋子——这少年虽然面上还沾了一路的风霜,打扮得也朴素老实,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蓝布的大衫,肤色更是要比从前糙黑了不少。但个子高挑、眉清目秀,最重要是有一股勃勃的生气笼罩周身,哪管他似乎心情不大喜悦,但振奋活跃的气息,依然几乎扑人而来:虽然长相没有变化,可一望即知气质变化极大。这小伙子年纪虽轻,但阅历定然已经十分丰富,用通俗的话说,那就是这小伙子虽然年纪轻,但可不是一般娇养在家的温室子弟……这孩子,靠谱。

    “祖母。”果然,从前见到祖母,就像是见到吃人野兽一样畏畏缩缩的榆哥,如今却是大大方方地,在王氏满面的笑容,和一屋子人或深或浅的笑意中,他先朗声给老太太问过了安,又跪下身磕过了头,才站起身来道,“这就是大伯母了吧?”

    大太太眼中飞快地滑过了一丝讶异,她安坐不动,受了榆哥的礼,才笑道,“是个大小伙子了!看着很干练嘛!”

    就算两妯娌之间一向是不远不近的,这句话还是夸到了王氏心坎中,她一下笑逐颜开,就打开了话匣子,“跟着神医塞北漠南的折腾,也不是没有好处,才一年多的工夫,长了这么高!看着也老成多了,像个大人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没往外说:榆哥已经问了半圈人的好了,口齿清楚,声调虽然还有些缓慢,但却一点都没有结巴……

    老太太城府这样深沉的老人家,也不禁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她细致而喜悦地观察着榆哥的一举一动,手中的烟袋熄了火都没有留意,干抽了几口这才发觉,索性就搁下烟袋锅子,叫榆哥坐到自己身边。“这一次回来怎么这样突然,事先也没捎信。要不是同村人遇见,都不知道你要回来!”

    “噢。”榆哥挠了挠后脑勺,到底还是带出了一分残存的天真,“神医要回京城去,我们一路快马,到天水他最后给我扎了一针,便分了手。天水那一带家里也没什么亲戚,要找人送信,恐怕信走得还没我们快,这就索性一路自己回来了。”

    这么长一串话,说得也是明白清楚……

    善桐轻轻咳嗽了一声,踱到母亲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条帕子,王氏这才知道去拭眼眶。二老爷看了看善桐,两父女也都颇为欣慰——看来一家人分手之后,榆哥的病情又有进展,结巴终于得到根治。

    就是善樱、善梧这两个仅存的小辈,面上也都情不自禁,笑容满面。梧哥的笑里更有许多东西,有的他藏住了,有的却没有藏住,所幸全家人注意到他的也没有多少,还是善桐一眼看见,这才轻轻地扯了扯哥哥的衣袖。

    当晚自然是小开宴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洗尘宴,席间榆哥又细说了许多跟着权仲白四处游走的见闻。众人也都听得入神:盖因当时西域和中原隔绝已久,权仲白之前只是在前线几个市镇游走,其实大家也都还熟悉那片地区,可之后说的地点,就是老太太都只是听说了。什么蒲昌海、孔雀河,什么楼兰古道、青海戈壁……善榆其实跟随权仲白也没有太久时间,却走了这许多地方,可见权仲白的行程是有多紧凑了。虽说各种险阻,他多半只是一语带过,但王氏也听得心惊肉跳,面色数变。倒是老太太很高兴,“好,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榆哥走了这么多路,可说是家里学问最高的一个了。就是这学问做的不是一般人的学问,是脚下的学问!”

    大太太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今年乡试是赶不上了,明年的童生试可千万不能错过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动弹,休息几天,就该进宗学去读书啦!”

    她又略带询问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是不是家里也请一个老师回来坐馆……”

    毕竟是长媳,虽然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长媳的风范也是摆在那里的,老太太满意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先看着王氏,见王氏会意地点了点头,才含糊道,“小地方人才少,好先生也都在各族族学、宗学里,不大好请……他肯定是要跟着爹娘去西安的,到了当地,让你小叔子、弟妹自己安排吧。”

    善桐紧接着说了几句闲话,便把话题岔开。她倒是额外看了大伯母一眼,见大伯母也不以为意,心下也自嘲一笑:要能看得出不妥来,大伯母也就不是活规范了……

    虽然已经被母亲训练出了敏锐的观察力,和遇事多想三分的深沉,但善桐还是将这点心事推到了一边,吃完晚饭,便和祖母打了个招呼,又一路粘着榆哥回了二房的小院子。自然早有人备下了清水新衣,榆哥梳洗过后,重又出来和大家见过时,二老爷和王氏已经盘问着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厮儿,盘问了有半日了。

    见榆哥梳洗过后,更加容光焕发,竟大有气宇轩昂的意思,原本那畏畏缩缩的怯懦之感,竟是荡然无存。王氏的眼眶一下又红透了,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禁不住就站起身来,一把将榆哥搂进怀里,哽咽着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娘真是恨不得要给权神医立个生祠才好呢!”

    榆哥倒被她闹得有几分尴尬,他虽未挣脱母亲的怀抱,却也红了脸,嗫嚅道,“娘——”

    一家人都欢笑了起来,善樱又缠着榆哥说了好些路途见闻,二老爷才咳嗽了一声,威严地道,“这一番在路上花了多少钱,心里有数没有?可曾随手乱花,或是过分俭省?都交待来我听听。”

    大家长开口,一家人顿时也就都不说话了,王氏面上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曾落丈夫的面子。倒是榆哥不以为意,掰着手指头就道,“从和爹在何家山分手那天起,身上带的一千多两银票,如今还剩了一半。其中零星打赏……”

    竟是一笔笔跟二老爷交待了起来,二老爷听得也很入神,倒是王氏,似听非听的,只是一脸喜悦地望着儿子口若悬河的样子,一心的满意,那是再别说的了。

    好容易等榆哥说完了,二老爷闭着眼想了想,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王氏便又迫不及待地问。“怎、怎么样,现在还是一读书就犯恶心吗——”

    就算已经被榆哥回归的喜悦给冲刷得飘飘然了,这一问中,依然不禁带了上了少许颤音。

    榆哥犹豫了一下,而只是这一犹豫,便令得王氏面色惨变,她却依然不曾移动,只是固执地盯着榆哥,见榆哥低头望向自己的脚面,眼圈一下便又红了。就是善梧、善樱等小辈,也都有落寞之色,倒是二老爷泰然自若,起身道,“读不读书,什么要紧。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话问你。”

    一边说,一边就带着不断回顾的榆哥,出了屋子。

    133、无愧

    得了榆哥的这句话,屋内的欢快气氛虽不说荡然无存,却也随之减色。善桐给善梧、善樱都使了眼色,两兄妹便不声不响地鱼贯掀帘子出去了,善桐这才坐到母亲身边,柔声道,“娘,您就别再问哥哥科举的事儿了,您看哥哥本来高高兴兴的,这一问,他面上又连一点笑影子都不见了……”

    因屋内只剩下亲生女儿,王氏也不曾摆出她那亲切和善的面具,她用手捂着脸,并不曾理会善桐,仿若泥雕木塑一样,在炕桌上支了额头出了半晌的神,肩头才轻轻抽动了起来,善桐站在一边,心下又怎能好受?只得又递过去手中的帕子,按着王氏的肩膀,又劝慰了几句,“事到如今,就不要多想了,能够治好结巴,不说别的,一个秀才的功名是肯定可以到手的。就是荫个监生也好,总之不是白身,让哥哥学个爱好,一辈子太太平平的,倒是比现在再开始发奋读书,三十多岁中进士再开始做官,要强得多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口径和父亲如出一辙,不禁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见王氏犹自并不抬头,便轻声道,“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两个亲弟弟不说,就是大堂哥等人,看着也都不是跟红顶白、忘恩负义之辈,就算不能做官又怎么样?这一辈子,哥哥还是可以心想事成,难道还有人敢给他气受?”

    知母莫若女,提到梧哥,王氏终于渐渐气平,她抬起头来,又忍不住将善桐搂进怀里,双臂分明带了颤抖,下巴搁在女儿头顶上,与其说是和女儿互相抚慰,倒不如说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善桐身上,声音还打着颤,带了浓厚的鼻音。“咱三妞说的对……不能做官又怎么样?这一辈子,别人有的,我们榆哥也有,别人没有的,只要我们榆哥想要,他也一样会有……”

    这一夜,善桐却并没有陪在母亲身边就寝——没有多久,二老爷就进了堂屋,他沉着脸把善桐打发出了屋子,上房的灯火,是一直亮到了四更时分。

    第二天起,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就几乎都绝口不提进学的事了,异口同声,都说榆哥长途跋涉,实在辛苦,让他在家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再说。榆哥于是又成了家里唯一的闲人,每天起来给祖母请过安,不是自己关在屋里演算些不知所云的算学题目,就是在山野间带着族里的小兄弟们闲逛。三老爷带他去宝鸡听了几次戏,见了些文人墨客的朋友,榆哥却似乎都不大喜欢。他虽然已经治好了结巴,但却渐渐地又再寡言少语起来,成日里关着门,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又过了一个多月,杨家要考科举的一大帮秀才,都汇聚在了一起,由宗房夫子亲自带了往西安过去,二老爷也就随之打点行装,预备动身了:他之所以硬是拖到了这个时候,主要还是因为巡抚的亲戚族人,那按例是应该回避的,等乡试放了榜,便可以同前任巡抚正式交接了。

    因梧哥也随着族人一道去了西安,小五房自己又派出几个得力的家人前往西安,迎接檀哥几兄弟,家里一下就冷清了下来。大太太整天忙着和三个妯娌算今年的收支账,又要派管家和佃户们打官司,谈来年的地租等等,大人们都忙得不成。含沁再到村子里拜访的时候,善桐很轻易地就寻到了空子,钻到了村后的小亭子里,和含沁谈天说地,顺便又偏了他一对碧玉笔架。

    小姑娘收得都有点不安了,便埋怨含沁。“你又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来,不收么,又觉得和你见外了,要收下了,日后家里人问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要你就还我。”含沁举起手来,作势要敲善桐,善桐抱着笔架一闪,不禁露出笑来,可这笑意却也只是一闪,便又收敛了去。含沁看在眼内,便不动声色地道,“干嘛,你爹娘回来了,哥哥也回来了,好容易一家团聚,怎么看你的心事,好像反倒比前段日子更重些。”

    善桐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倾述,她其实并不大在意含沁的身份,她信任沁表哥不会将她的这些私密话泄露出去,就好像她不会泄露出含沁私下的一些烦难一样,但两人能够说话的时间毕竟有限,有些迷惘也不是几句话便能开解的。她叹了口气,只是捡了心头最觉紧要的一件事,向含沁道,“哥哥虽然已经不再结巴,但回到家里,整天无所事事的,在祖母、母亲跟前,好像也过得并不开心。总觉得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少,话也不多……最重要是游手好闲,和朋友们也玩不到一块。要让他学着经营家里的买卖么,娘的陪嫁铺子多半都在京城,家里的这些铺子,我们又不好插手。再说,铺子里的伙计,滑头的不少,哥哥那样敦厚朴实的性格,和他们多接触了,准又吃亏。”

    含沁眼神一闪,若有所思,他望了善桐一眼,低声道,“听起来,你们家是有分家的意思了?”

    也就是含沁这样心有七窍的玲珑人,才能从一句话里推测出小五房的近况了,善桐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嗯,祖母的意思,祖业肯定还是大伯父一家多继承一点。这些年来经营生发的部分,三房平分……为了这件事,四婶不大高兴,话里话外,似乎觉得三叔是庶出嘛……最近三婶都不搭理四婶,唉,反正居家过日子,还不都是这些事。”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不过,听娘说,祖母手里还是扣了一大笔现钱,是没听着提该怎么分的。四婶因此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家里怎么说都还是太平的。”

    见含沁唇角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她又不无自嘲地加了一句,“也就是为了这个,我就不能跟着爹娘去西安啦,以后被大伯母管着,就是你来了村子里,咱们怕是也不能说话了。”

    二老爷的这个陕西巡抚,虽然位高,可权却不重,有多少好处能落到他头上,那还是难说的事。二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王氏私底下多次叮嘱女儿,要好好服侍祖母,个中用意,自然不必多说。含沁嗯了一声,倒也看不出多少失落,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那以后要居中传话,就不大方便了。”

    说到这里,善桐才想起来问桂含春的近况,她忙关心了几句桂含春的伤势,含沁只道,“在治呢,疤痕渐渐地窄了,但要不留痕迹,那是说笑。他问你的好。”

    善桐除了说一声,“我很好,也问他的好”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话说了。两个人虽然就隔了百十里地,但这么久没见面,说几句话都要托人居中传话,要长篇大论互诉相思,几乎绝无可能。话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少,现在善桐就是要问,都不知道还要问什么了:现在又不是提亲事的好时机,反而希望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朝局出现转机时,再提起来更好。倒是和含沁之间,话题似乎是永远都说不完的,谈了几句含春,桂含沁便提起了西安城里的一帮子名士,“从前没有来往,但多少也听说过,西安府学里有位先生,算学造诣炉火纯青,和江西的李先生是莫逆之交。我其实一早就想说了,算学虽然只是小道,但也颇能怡情,善榆兄弟又那样痴迷算学,索性就拜个名师正经学起来好了。总算是给他找件事做,别在家里闷出病来就行了。”

    才提到善榆的困境没有一刻钟,就想出来一个办法,偏偏又是这样切实,善桐心情一振,顿时直起腰来,迫不及待地道,“我回去就和爹说去,哎呀,竟不知道府学里还有这么一位先生。虽说人就在西安左近,但到底是乡巴佬,比不得沁表哥人头熟。”

    含沁揉了揉鼻子,冲善桐扮了个鬼脸,故意凶她,“现在总算开心了吧?嗯?”

    他素来跳脱疏懒,虽然年纪长大,但始终似乎缺乏一份稳重,这一声嗯,也嗯得很是轻佻,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这拉长了、上扬着的尾音中伸出来,作出了一副纨绔的姿态,要去勾善桐的下巴。按着善桐原本的性子,她必定是要笑着和含沁闹回去的,可此时她却被勾起心事,不禁又低沉了下来,摇头难过地道,“不,还是不大开心。”

    含沁啧声道,“怎么这样难讨好?年纪越大,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了!”说着,便又叩了善桐额头一下,见善桐连闪都不闪,他面色渐渐严肃,便坐直了身子,低声道,“究竟怎么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就因为你是庶子,所以才不能说,因为那是我的亲娘,所以才不能说……善桐望了含沁一眼,见他凤眼熠熠生辉,竟是露出了难得的认真,盯住自己不放,不知为什么,她有几分惊惶起来,眼神闪开了去,竟不敢和含沁对视,只是低着头语焉不详地道,“就觉得人生在世上,实在是难……实在是难得厉害。”

    含沁便也不再追问,他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去,盘算了一会,便猜,“是为了你三哥的事心烦吧?你放心吧,他心里有数呢,现在就等着考上举人,这才开口把他生母求回来了。姑婆心里有数,什么事都安排得很妥当,你用不着瞎操心。”

    这件事瞒不过含沁,善桐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他连老太太的后续安排、梧哥的心理状态都这样清楚,却不禁令善桐大为惊异,她扫了含沁一眼,挑起了一边眉毛,含沁却只是微微一笑,居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善桐的脑门,又戏谑地弹了她额头一下,轻声道。“傻三妮,送你一句话吧,‘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你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呢,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哪有跨不过的坎!”

    却是句句正中善桐心事,小姑娘顾不得去计较额上留有的那灼热余温,捂住额头瞪圆了眼,望着她的便宜表哥,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含沁这一次过来倒是住得久,他在村子里住了半个来月,等乡试放了榜,便又帮着二房收拾行李,同二老爷夫妻一道带着榆哥、善樱动身去了西安。——虽然年纪小,可老太太嘱咐起他来,却是用的和大人一样的口气,“到了西安,平时多看顾你兄弟些,没事了就上门来住,家里给你备着院子呢。榆哥我就交给你了,拜师也好玩乐也罢,只别让他学坏。”

    含沁笑嘻嘻的,理都不理善桐——小姑娘一边给祖母捶腿,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睛,满是疑窦地看着表哥,他响亮地应了一声,“知道啦姑婆,您就安心把事儿都交给我吧,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等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又冲善桐挤眼睛,善桐满腔的郁闷,早已经化为好奇,满腔的好奇,此时又忍不住要化为怒火,险险没有捞起玉槌扔向含沁,她对含沁怒目而视,并不说话。等含沁一行人走了,免不得又去缠着老太太,想要问出个子午寅卯来。

    老太太被她缠得不过,便丢给她一句,“你表哥人面广,人又可靠,托他物色了几个嬷嬷而已。”就算是打发过善桐了。小姑娘若有所悟,便也并不再问。

    这一回乡试放榜,杨家村中举人者同上届相比,简直有翻倍之多。一面固然是因为前几年兵荒马乱的,耽误了科举,这一回应试者可谓是人才济济。一面多少也和二老爷即将上任陕西巡抚有关,总是大家心照不宣,中了举人的人家,一面大排酒席,一面也都到小五房来说话。小五房内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善桐等姐妹也不得不出面招待女眷。又要互相客气,听了一耳朵的,“果然教子有方,如今家里老少两代,足足有五个举人了。”

    的确,这一回乡试,小五房也算是出了一次风头,家中兄弟有三人都中了举,并且还算得上是名列前茅。榕哥成绩最好,高中了第五名,檀哥紧随其后,得了个二十三名,梧哥虽然成绩在五十名开外,但以他骇人的年轻,也算是令人瞩目。善桐不知道母亲心情如何,但大伯母却着实喜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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