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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25部分阅读

    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25部分阅读

    的眼色,怎么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她索性也就大方到底,笑道,“算啦,一点小事嘛,卫世兄的武艺真挺不错的。我也没有吓着,倒要你来赔不是,得了一个揖,是我赚了呢。”

    这一下众人都笑起来,桂太太连声道,“真是个鬼精灵!比你娘还会说话!”

    又叫她到身边站着,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边挥手让两个男孩子下去,一边问,“今年是十一岁?嗯,倒是比你小四房那位堂妹大了一岁。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平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善桐却只觉得被桂太太握着的手一阵一阵地发冷,却又说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她只盼着桂太太没能察觉到这个变化。面上努力挤出笑来,尽量表现得大方些,却又不愿失了女儿家的矜持,把态度表现得过于热切。

    “家里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倒是江南人的口味,平时爱吃大米饭……读书针线闲了,偶然也出门骑马。祖母说,西北女儿,骑射上不用精通,却也不能不会……”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稍微骄纵懵懂一些的,还是一派童言童语呢。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庶女多半怯懦了些,嫡女又总是有些当仁不让的傲气。如善榴善桐姐妹一样,大方中带了诙谐,又还有一丝女儿家羞涩矜持的做派,在西北的确是难得一见。桂太太捞了王氏一眼,倒是暗暗点头:杨家不比桂家,只是老九房一枝独秀,从宗房算起,小四房、小五房,真都是拿得出手的人家。

    可惜,身处桂家这样的高位,一举一动,都不能不再三慎重。这小姑娘虽好,母亲一系如今却是烫手的山芋……如今京里斗得如火如荼,有些事就不能办得太急了,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再说,怎么说,小五房这位二老爷的官位也的确是低了一些,若是受到舅爷带累,仕途艰难,倒为不美了。

    她心中思绪万千,不多时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只是看着善桐白嫩秀丽的容颜,所有念头又渐渐消散了开去,又问了善桐几句话,便松开手笑道,“好孩子,我家里没有女儿,最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了。我知道你姐姐要备嫁不好随意出门的,在西安的日子里,你闲了就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我接你到家里来,带你骑马,教你射箭!”

    善桐望了母亲一眼,抿着唇只是笑,却不肯说话。王氏笑道,“您是抬举她了,她说是说会骑马,其实又哪里能和您的身手相比呢。”

    话才说到一半,桂太太已经截入道,“这些虚客气话,我不要听!我听孩子自己的说话。”

    一边说,一边又笑着看着善桐问她,“三姑娘,你甭听你娘的,你就说,你爱不爱骑马。”

    第一次上门拜访,已经得到桂太太的青眼,能够时常到她跟前,陪着她骑马射箭的,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尤其骑射本来也是善桐所好,她本该称心如意到十二万分,可不知怎么,这个爱字悬在口中,居然似乎有一千斤重,坠得她一心的酸疼。她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母亲,见王氏虽然不说话,但眼神里带了淡淡的笑,还有舅母对自己微微点头,心中不知为何又是一痛,便掩饰地垂下头摆弄着衣角,轻声道,“嗯,爱。”

    桂太太顿时笑逐颜开,众人也都笑道,“到底年纪小,听说有马骑,怎么不肯来了?”

    如此又打趣了善桐一通方罢了,那边张太太又问起定西的事并朝廷局势,众人也都放下善桐,都听住了。善桐靠在母亲身边,垂着头望着底下朴素的青砖,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抖动,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长辈们的对话,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含春两个字忽然划破混沌,响在了小姑娘耳边。她猛地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听桂太太道。“含春也不是不想上阵杀敌的,是我不许,我说你老实呆着,过了二十岁,有你杀人的时候。这一次你就先把粮草的事办完了,那也是大功。跟着你几个世叔到江南去,见识见识这催粮的难办,你就知道什么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一边说,一边又向着王氏道,“正好在总督府里遇到了杨家宗房二爷,也是过来打点生意的,前回给我送信,说是正好搭伴回来。”

    这年头,凡是世家大族,都有几门自己的生意。杨家村自然也不例外,宗房为什么这样殷实,就是因为世世代代都将几门生意握在手心,虽说账做得清楚,但这里头的现金流水能翻出多少利润来,王氏也能稍微想象。她心中却先是一动,动到了这上头,片刻后才想起来:桂家二少爷这一次去苏州,恐怕是去给人相女婿的了。

    连小四房七姑娘的面都没有见过,就上赶着去江南给人相看!

    看来,桂太太面上虽然霸道,心底却还是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摆架子,什么时候,又该把面子两个字,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只是王氏心中依然惦记权家小神医的事,对这些细节一时也不大着意了,过了一会,才叹息道,“也不知道二爷买着了多少粮食,这一遭我们村子为了支援大军,可是把底儿都罄出来了。今年收成要是不好,那就真叫……”

    众位太太的脸色也都不由得一沉,桂太太过了半晌才叹息起来,“全国米价都贵!都缺粮食!江南那边也不例外,往年到了丰年,稻米价钱和土一样贱,今年就不一样了,本来还想在当地赊买一些过来的,可几间大粮铺都开了仓库进去看了,实在是要空了,余下的一点也不敢动。总督府亲自打的招呼,恐怕今年收成不好,官库里粮食是没多少了。得指着这点子粮食赈灾救命呢。”

    屋内气氛就更差了些,王氏脸色也不由得难看起来,半晌才问,“我们宝鸡的白面,从两钱银子飙升到二两银子一石!也不知道西安这一带怎么样了……”

    众人就都七嘴八舌地道,“虽不如宝鸡的那样贵得怕人,却也很吃不起了。我们还好,家里有粮食不怕的,街上好些百姓别说白面,玉米面都快吃不起了。”

    如此又说上兴头来,竟是近晚时分才陆续告辞。牛姑太太又握着王氏的手再三道歉了,犹道,“改日亲自上门来拜。”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一行人回到家里,才各自洗漱坐下来吃了晚饭,席间米氏便歉意道,“是我们没用,权神医来西北这么大的事,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不然,一定快马报给妹妹知道的!”

    王氏知道嫂子意思,乃是唯恐自己暗自埋怨哥嫂,忙道,“榆哥也是你们看大的,我如何不知道你们也一样着急。只是权神医来得这样低调,我看除了牛姑太太事先得到消息,别人也都是事后跟着听说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他人在定西,回头我亲自带榆哥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亲娘了,别说八百里路,八千里路都愿意带着折腾过去。米氏想到自己在老家的长子,鼻子不禁一酸,“可要早点回去,仔细迟了小神医人一走,那可真就无处去寻了。”

    “明儿去诸姑奶奶家坐坐,也算是全了礼,瞧着驴马都歇过来了,大后日大大后日就走!”当着自己嫂嫂,王氏也没有故作淡然。她略带歉意地看了女儿一眼,顺了顺善榴的鬓发,“本该再多留几天,诸姑奶奶自然带你到她们诸家在西安的老亲那里走动走动……”

    善榴自然别无二话,众人又筹划了许多预案,预备着打动权神医,让他出手去救榆哥:实在是良国公的二公子,身份如此尊贵,也不能同一般良医似的,患者家还要摆出个官宦人家的架子来。

    王氏自从得到小神医权仲白的消息,那股子兴奋劲儿压抑了半天,直到此时才爆发出来,一时间兴奋得连牙齿都要打抖,虽然应酬了一天,但竟丝毫都不觉疲惫,同米氏在灯下筹划了半日。等王大老爷自衙门回来,也不顾哥哥又喝得微醺,又拉着他将好消息告诉出来。王大老爷立时也激动起来,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个来时辰,王氏回客院时,已经是过了三更。

    两个女儿分住客院两厢——屋内灯火居然都还未熄,王氏此时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先进了善榴住的东厢,善榴已是换了竹色连纹的布袍子,靠在竹床背上沉吟不语,虽说做了要睡的样子,但双颊嫣红唇畔含笑,显然神思不属,哪里有半点睡意?

    大女儿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王氏心下又是一暖,含笑在女儿身边坐下,低声问,“诸姑奶奶人可好相处?”

    善榴便红着脸将诸姑奶奶同自己的对话说给母亲听,“人是极好的,虽说婆婆是续弦,但只生了一对女儿,又在江南住着。即使将来我们也到江南去了,想来也断断没有……”

    两母女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一番私话,善榴又偎到母亲怀里,轻声道,“这一次出来,倒是值当的!若是榆哥的病能够治好,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了,也都甘心。当时我说什么来着?时来运转,很多事心急不得,时候到了自然有个结果。榆哥那样聪明灵慧,哪里能没有他的结果?您就只管等,缘分到了,您看这不是,小神医人就到西北来了,偏偏就还在定西住着,还要住一段日子……”

    要不说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王氏心情本已经渐渐平复,听了善榴这话,眼泪顿时又落得同走珠儿一样。“好孩子,娘心里的苦,就只有你能明白几分了!我只盼榆哥能好起来,就是折了我二十年三十年的寿,拿我的命去换,我也甘心的!”

    善榴忙又劝慰了母亲一番,回思这些年来的艰难困苦,不禁也落了几滴眼泪。好容易双方都平复下来了,才推王氏,“您也看看妞妞儿去。回了家她就静得很,回来了只说想静一静,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想到小女儿今日在桂家的表现,王氏心底又舒坦了几分,若说这些年来,她心头是蓄了几万斤的黄连水,这一次到西安来,这黄连水渐渐地似乎都要放空了,反而要从心底泛出甜味儿来。她擦着眼泪就笑了,“我夸你妹妹,你可别生气,这孩子真是灵性极了,怨不得老太太那样爱她……你看看今天在桂家,知道的说她十一岁,不知道的,二十一岁的大人,表现得也没有那样得体呢。”

    善榴就笑了,“我吃什么醋呀,您这话说的,我只盼着妞妞儿比我强得再多些。日后啊,我跟着沾光!”

    母女俩不免相视一笑,王氏又抚慰了善榴几句,这才起身出了屋子,想了想,见善桐屋内灯火果然未熄,便又放轻脚步,悄悄地进了西厢。

    虽说善桐号称要静一静,但六州同六丑两个丫鬟又哪里敢忤逆王氏,悄无声息就开了内间的门。王氏缓步进门时,只见同东厢一色一样的一张竹床上,善桐面冲里躺着,连外出衣服都没换下。听到有人进来,也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哑着嗓子道,“我一会儿就起来洗漱!”

    声音又哑,鼻音又重,分明是哭过!王氏心头一紧,忙几步到竹床边上坐下,将善桐翻到灯下看时。果然见得那秀丽的桃花眼,已经肿成了红润可爱的小桃子,小姑娘白皙的面颊上不但被压出了竹条纹路,更是沾满了泪痕。

    善桐从来倔强,即使是被自己打了一巴掌那一次,也不过掉了几滴泪就完事了。何曾哭得这么凶过!王氏心里顿时酸痛难当,一把将女儿拥进怀中,心痛道,“怎么就哭成这样子了!”

    善桐先不说话,只是一抽一抽,不出声地流泪,王氏百般哄问,她才抽噎着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话匣子打开了,倒不用母亲再问,小姑娘自己就断断续续地招认了。“我、我们家也算是名门世家,和桂家比,差、差不得多少!就是爹的官衔没他们高,又、又犯得着那样势利眼吗!她以为她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我、我又不是走街窜巷的货郎担子,专要卖给他们家……染了我的裙子,一句不是不肯赔。那是她儿子,还是东宫太子?就是平国公的世子爷,也没有那样做派……我们靠她给吃还是给喝呀,要受这样的气!”

    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偏偏我们又想着……又想着……”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伏在母亲怀里,仿若一头受伤的小兽,断断续续的呜咽了起来。

    64、酸甜

    王氏心头,一时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冒,反而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由得善桐呜咽了一刻,她才捏住女儿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和声道,“三妞,你坐起来。”

    善桐一阵纳闷,半坐起身子,还当母亲又要以大道理来说教,心中不期然就起了一丝烦躁。

    其实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世上这千般折磨,要是知道道理就能毫无挂碍——那反而好了!道理人人都是懂得的,只是懂得道理,也不代表心底不会难过。

    “娘,我……”她就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其实我——”

    王氏没有搭理女儿的话茬,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像是你姐姐,从小就养在身边,看着娘起起伏伏的,自然而然就懂事多了。从前的事,你知道得也不大清楚。”

    “你父亲是元德年间中榜的,当时他也就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尚且没有说亲,你外祖父在京中做个国子监司业的闲职,同他的座师也是同年好友。一来二去,看上了他的人品,便写信回家,牵成了这门亲事。我从福建发嫁到宝鸡,全礼不过三天,就跟着你父亲回京城居住。”

    王氏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一丝怅惘,一眨眼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叹了口气,慈爱地望着女儿,见善桐已经止住了泪水,眨巴着红彤彤兔子一样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便又续道。

    “当时你大伯已经得中,他是二甲进士,未能考中庶吉士,外放到浙江一带为官。你自小在北京打转,并不知道,王家在南边也是有数的名门大族。历代以来,三品、四品的高官是从不曾断绝的,哪怕是一品、二品,也不是没有出过。虽说家里人多数在福建居住,但浙江省是我们祖籍,也不是没有亲朋好友。你大伯在浙江能把事情办得那样顺,和我们王家是脱不开关系的。”

    这个一脸和气的中年妇人,面上不免也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迷离。“虽说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但你外祖母把得好,你外祖父膝下无非就是你二舅舅一个庶子,余下兄弟三四人都是嫡出,我又是唯一的女儿。王家门第高,你堂舅年少有为,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有坐上福建布政使这位置的意思。那是同祖父的亲堂哥,你可想而知,我们这一门在族内的风光是有多盛了。你娘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听到一个不字,虽然也学了千般的管家本领,但当时年轻气盛,将世情看得很轻,满心里只以为这一生就只是这样顺顺当当地,不可能有任何波折。”

    “的确也似乎是如此,过门没有多久,我就有了身孕。如今天下,就算是一般商人户,这大妇有身子,也要相机提拔一两个通房,免得家婆给人,反而和自己更不贴心。更别说杨家也是数得上号的人家,当时小四房大爷还在京里做官,没有外放到江苏去呢,他身边就有了两三个姨娘……我想来想去,与其等婆婆从宝鸡送人过来,倒不如自己先做得大方些。这就给大姨娘开了脸……这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常事。没有多久,我有了善榴,又过一两年得了善榆,因……”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又顿了一顿,才低声道,“生善榆时伤了身子,也就给大姨娘断了避子汤。没有多久,大姨娘有了身孕,你爹呢眼光又高,我索性就更大方些,见他看着巷口那户屠户人家的闺女好,也就给他聘了进来。无非是取个开枝散叶的意思,免得我们家男丁太少了,将来是要吃亏的。”

    “官宦人家,纳妾纳宠也是常事,在京中那些年,除了四时八节按时打发人回去请安送礼,也很少同你祖母打交道。因我们家规矩,长子都要养在祖母前头,这也是为了各房公平。虽说我心里极是不舍,但有你大伯母先例,过了周岁,我就亲自把榆哥送回宝鸡去……这是我婚后头一次回婆家。你婆婆问我读过了《杨家规范》没有,我说我读了。她也没有二话,彼此和和气气地,住了几天,我也就回来了。后来楠哥、梧哥相继出生,我们写信回家报喜。你祖母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一句话,我还觉得古怪,我心想,老太太年纪大了,恐怕是想把人安插进二房,可两个庶子出生,又没了话柄,因此有些暗自纳闷。”

    往事进展到这里,其实除了同榆哥分离之外,王氏一生也都还说得上顺遂,善桐听母亲叹了口气,心头蓦地一紧,知道紧接着就是自己出生,大哥发烧……她一时竟有些不想往下听了。

    王氏却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只是叹了口气,又续道,“再往宝鸡去的时候,是我们到河北去了,你水土不服,又吐又拉的。找了良医来看,经他指点,这是你不适应河北的气候。当时你舅舅虽然在京里,但舅母不在身边,没个大人照顾我也不放心的。只好把你送回宝鸡去,没想到这一次回去就、就坏了……”

    她的声音有了一线颤抖,即使是多年之后,依然听得出那股深深的恨意盘旋不去。善桐心头不由得一紧,她反射性地揪住了母亲的衣襟,听母亲续道。“我的榆哥,本来是最伶俐的,望江次次回去看他,都说他聪明得都有些怕人,不到三岁就认得字,背得出几百字的家训……天呀!可我这一次回去看他,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问老太太,老太太还不肯说!硬着脖子说榆哥没有事,就是出了痘子,烧后恢复得慢了一点。王嬷嬷背着人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了,当了我请罪,说是自己没有看顾好。我一点都不肯信!她是老爷的养娘,怎么能不把榆哥当个眼珠子一样看待,私底下查了又查我才知道,两个孩子高烧,从宝鸡请的良医足足有三四位,檀哥烧得更重些,老太太就慌了,亲自在檀哥床前看顾。”

    她咬牙切齿地道,“她做成这样,底下人又哪里不知道轻重!良医们先看了檀哥再来看榆哥,我派人上门问了药理,说起檀哥,头头是道,说起榆哥,一问三不知!”

    自从两婆媳在祖屋上演了一出将相和,这半年来,王氏待老太太不但恭敬,而且处处妥帖,老太太待王氏也是客气中带了推心置腹,善桐私底下常想,也许这一层心结也会慢慢随着时间淡化。直到今日听了母亲的叙述,才知道虽然面上不提,但王氏竟丝毫没有忘记当年往事,只是将它埋藏得更深了些。

    她想要说些什么,也许是为祖母分辨,也许是宽慰母亲,可话到了口边,又觉得什么言语都是那样地苍白无力。只得怯怯地牵住了王氏的手,听王氏续道,“吵,吵了,闹,闹了。我连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王嬷嬷同望江死命拦着,我能把杨家村闹得个天翻地覆!我怕杨家么?杨家也就是个小四房大爷在江苏做布政使,那又怎么样,我们王家也有布政使,也不比杨家差多少!笑话,自己大儿子还要靠我娘家帮衬,她也配和我摆婆婆的款!我豁出名声不要了,把她打个稀烂又如何——”

    话说到这里,王氏忽然猛地收住了,她闭上眼,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过了一会又开口时,声音中那露骨的怨毒,已经被克制后的冷静取代。她的叙述几乎没了一点感情se彩,似乎只是以一种旁观的姿态,复述着当年的往事。

    “可毕竟,我还是软了……你不知道,我们小五房未发迹之前,最落魄的时候,祖传的田产几乎都被卖光了,老太太是拿田地的本去做生意,换了钱来供儿子们上学读书,赴京赶考。这些田地其实本可以不用卖,但当时族里你祖父的亲兄弟自己贪财来挤,仗着家里有官,一点点地几乎都挤光了。后来你大伯你爹当起官来,你大伯为官又清廉得很。做的几任官也的确穷,倒不如我们进项更丰富些。你爹又是个孝子,我的嫁妆钱他自然没动,可任上的结余,几乎都被他带回老家赊买这些祖传的产业。这也是应该的,我没有二话,可我当时毕竟年轻,我没想到,这赊买回来的产业,都握在老太太手里……”

    “手里钱不够多,说话就不能大声。我的嫁妆不少,可也不比这祖传的产业赢利多。”王氏苦笑起来,轻声道,“你看老太太多聪明,不动声色,命脉就被握在手上了。榆哥科举已经绝望,要再被我牵累,将来分家时二房吃了亏,以后他拿什么营生?难道专靠舅舅过活?我是他娘,我不能不考虑……这一口气,思前想后,我忍了!”

    “没想到我忍了这口气,老太太还要反过来数落我,说我故作贤惠,明明杨氏规范说得清清楚楚,除非四十无子才能纳一妾。我非得给你爹纳妾,说我行事自作主张,眼里没有她这个婆婆——当时又吵得快翻了天了。你两个婶婶看热闹都快笑死,我记得清清楚楚,墙倒众人推,你三婶还好一点,面上帮着劝劝架,回了家再幸灾乐祸。你四婶是恨不得再把事情闹得大些,架秧子两边拨火……恨不得我们二房就和老太太闹掰了那才好呢。这些事,你也要记在心里,除了亲亲的一家人,世上再没有谁是能信的。没事的时候,个顶个的和气,有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碍着了他的路,别看面上笑着,其实心底巴不得你出丑呢!”

    她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要碍着了他的路,别看面上笑着,其实心底巴不得你出丑呢!”这才续道,“虽说当时闹得难堪,但后来总算,不想让外人看笑话。还是把场面圆过来了,我认了错,老太太明知道我心里恨着她,面子上也和我做起戏来。本想把榆哥带走,可也不知道任上情形如何,王嬷嬷说,刚烧好的孩子,也不敢随意搬动,恐怕去了生地,更容易吓傻了。再过上一年半载,没准就慢慢地好起来了。我明知道这话多半是在宽慰我,可我,可我……正好你回了老家,也天天见好。我就把你们都留在老家,自己去了河北,三年后人满回京,我就派人把你们接过来了。我想,我人生中最落魄最低沉的三年也就过去了。等你们到了京城,我好好给你大姐说一门亲,为榆哥物色两个医生,治得好也好,治不好,我的嫁妆多生发一些,将来就靠祖产,也能够他过一世了。有姐妹兄弟们照看着,不会读书又如何,保他一世富贵平安,我还是有底气的。”

    “没想到,你们才刚到京城安顿下来。转过年就得了噩耗,你们堂舅牵扯进上层争斗做了弃子,整个王家都跟着倒霉……上头的贵人们就只顾了你堂舅,保了他一个太中大夫的虚衔回家养老。底下也是为他勤恳办事的人,就顾不得理会了。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你舅舅……唉,官场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他平时很得皇上看重,难免得罪了些人,落井下石之余,竟有被免职永不叙用的危险。我们千辛万苦,塞了五万两银子给东宫身边最说的上话的连太监,东宫这才抬了抬手,把他平调出来做个通判……”王氏越说越是凄楚,“这一下是快把我们的家底给掏空了——没有做过亲民官,手里的钱就是不多。大部分又补贴了家里,现如今是不指望分家,都要指望分家了。”

    善桐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也有会犯错的时候,甚至于也有落魄、凄惶的时候,似乎不管两房处境多差,不管她多么憔悴、疲惫而伤心,却总是智珠在握,行事大有章法。可听母亲说起了往事,虽说她对当时自己的心情并无一语着墨,但只听语气,她又如何不明白母亲当时的煎熬?一时间,她只觉得眼前的母亲似乎矮小了不少,又似乎苍老了不少。却不再是从前那几乎无所不能的完美形象……她吞了吞口水,又无声地松开了手,让王氏调整了一下姿势。

    “那年春天,我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在我以为人生中最落魄也不过如此的时候。进了四月,楠哥、梧哥进学读书,梧哥连连受到褒奖,先生们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有知道我们家底细的,还拿梧哥和小四房大爷相比……”王氏苦笑了起来了。“二姨娘本来一向是很听话的,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到了这时候,她就有些轻狂了,对我也不如以前那样毕恭毕敬。她心里清楚着呢,梧哥和她也亲,以后有了出息,忘不了她这个生母……那一天我偶然经过她房门口,就听见她同大椿说话,筹谋着要老爷给她请个诰命,封个七品抬了二房,也好和家人做一门亲戚来往。她倒是看得透,她说,你爹虽然看她平常,可很看重梧哥,没准看在梧哥面子上,是能准的。”

    “我那天回到屋子里,怔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话说到此处,王氏的声音反而沉静了下来,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不再有,她几乎是轻声细语,可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我想我一生循规蹈矩,哪件事做错了。凭什么上天这样对我,和婆婆不贴心,和丈夫也不算太贴心,和娘家人倒是贴心了,可我没仗上一天娘家的势,还要受娘家人的连累。亲儿子是嫡长,又聪明成那样,顺理成章就是锦簇前程,可又半路病了一场,变成这样。大女儿花一样的人品,受此风波牵连,本来可以说成的人家也说不成了……我是得罪谁了,凭什么我的日子就这样难熬,人家的路都顺得不成,到了我这里,却是事事不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任谁都要和我作对,凭天地良心,我对不起谁?两个妾,我待她们刻薄了?我撺掇着你爹和家里离心了?”

    尽管事隔多年,王氏谈起来当时的情绪,语调甚至有几分漠然。但她的不甘与无奈,却已经狠狠地撞进了善桐心里。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了解到母亲当年的王时,这些事对于她来说,一向是有几分模糊的故事。她没有想到仅仅是七八年之前,母亲还有过这样一段伤心的王氏,甚至,甚至……

    从她的叙述里,小姑娘敏感地感觉到,在当时,母亲的精神,甚至都有了崩溃的危险。

    “也就是在那天,我对自己发誓。这一天将是我王光庭一生最落魄最见不得人的日子,我走了五年背字,从此之后我再不走霉运,是我的,我要得回来,不是我的,只要为了这个家,厚着脸皮跪在地上,求我也要求来,昧着良心杀人放火,我也夺过来!”王氏一把攥紧了女儿的手,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什么名门闺秀,我不要这样的幌子!我娘家不行了,我就当我没有娘家,你哥哥读书不行,我就当我没有儿子……”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在那天晚上娘才明白,脸面?脸面都是不值钱的!越是不要脸,你的路就走得越顺……这个道理你一定要明白。我不是让你从此以后连一点廉耻都没有了,四处撒疯卖味,可你得明白,你想着求人,你想着攀高枝儿,你心里有所图谋的时候,你就顾不着脸面了。等你往上爬了,你到了高枝儿了,你有整年整年的时间来拾起你的脸面。可你要为了脸面不肯弯腰,将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时候,有的是呢!”

    “今天在桂家,娘受了气没有?有。桂太太在西北呆得久了,哼,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招待客人,自己不在屋里待着,还去骑马射箭,把客人晾在一边自己进屋换衣服……她是把我们当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来巴结她的小官太太?桂三少爷闯了祸,我们说不要紧是我们客气,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还不叫自己孩子赔罪……才夸了你一句,忙不迭就说起了小四房的七姑娘,是摆明了看不上咱们家。可瞧着你好了,转眼间又令你常常过去陪伴,呼之则来挥之即去,颐指气使的,这是把我们整个小五房都看得小了。”王氏斩钉截铁地道,“可咱们家就是这样,第一嫡弱庶强,第二弟弱兄强,第三老太太又偏心长房。这些事是娘造的孽,可得你背在身上,娘知道你也委屈。但你没有办法!你必须担起来!你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娘不和你见外……”

    善桐哽咽了,她紧紧地回握着母亲的手,“我没有推诿的意思,我知道除了我您也不能指望谁。娘,我不委屈了,我、我真不委屈了。我就当今晚是我……是我一生最落魄最低潮的日子,我,我以后再也不把脸面当回事……”

    话到了最后,到底还是带了一丝细细的颤抖。

    王氏心底蓦然泛起了一阵不忍。

    自己在三妞这个年纪,何曾知道愁字怎么写?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每日里最大的烦恼,就是堂姐妹们又裁了花样翻新的衣裳,打了自己没有的新首饰。三妞自小在这样穷苦的地方长大不说,才刚刚懂了点事,就要弯下腰来,为了今后长久之计,忍着轻视表现自己……

    她又怎么不明白女儿的泪水,不仅仅是因为桂太太的骄横,更是因为明白自己要忍着耐着去巴结这样骄横的桂太太,尊严受了挫折。觉得自己要比桂太太更惹人讨厌,反而更自厌起来,又因为桂家分明更有意于小四房,有些出师未捷的积郁——

    这孩子肩上已经担了太多东西了,沉重得几乎都要把她稚嫩的肩膀压垮!

    “我没有怪你!”她抚上善桐的脸颊,禁不住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善桐的泪抹去了,再抚出笑靥来。“娘不后悔,这些道理,你现在明白,比以后明白来得更好……娘不后悔……可娘也不是一门心思要卖女求荣,之前看重桂家,是因为看重二少爷的家教同老九房的名声。可现在老九房分明更看重小四房,作风……也实在是令人看不上眼,很多事,咱们也不必一头热,一味强求。桂家这门亲事,没缘分就算了!”

    善桐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听母亲续道。“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吓了一跳,权神医这些年来,据说竟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也不求他如何,不求榆哥能聪明成什么样。只要他不结巴,能读得进书……你们姐妹又何必这么辛苦?我心头肉一样的女儿,若不是不得已,为什么要抢着嫁进高门给婆婆糟践?你自己舍得,我都舍不得!”

    善桐的眼睛又热了,她闷闷地叫了一声娘,将头埋进王氏怀里,便再不肯说话。

    这一夜,西厢的灯火亮到了天明。

    65、超卓

    第二日起来,王氏就没让善桐跟着自己出门,只是带了善榴,到诸姑奶奶夫家坐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官场上行事素来是有规矩的,虽说诸姑奶奶所适的这一户肖家,也有四品的世袭将军之职,但如今空头将军也多。这户人家并不算多么显赫,以王氏身份,上门拜访是杨家行事客气处,若还久坐,未免就太把自己看得低了。

    “为人处事,就是细微处最见学问了。”得闲了也教导善桐。“都说低头娶妇,抬头嫁女。当然诸家人也客气,燕生那孩子还特地到定西给你爹相看过了再回的甘肃。但我们也不能太跌你姐姐的面子,娘家人一言一行,关系着女儿在婆家的脸面,因此是最需要慎重的。”

    到了第三天,诸姑奶奶又上门回访,王氏也不摆长辈架子,和和气气地留她吃了一餐饭,又放她和善榴闲话了多时,这才亲自送出门去。回来和米氏说起来,都很满意,“诸家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做派,说起来这位也是四品夫人了。虽说没有实权,摆架子也不是摆不起来。可大家都这样客客气气好来好往的,才是做亲戚的正道呢。”

    米氏就想到自己成亲没有多久,还在老家居住时,同自己娘家来往的事情。按了按眼角才道,“就是这个理了,也是因为素日里看着她家教不错,诸家这门亲,我才没有说话。不然,甘肃那样穷,倒不如说回老家去,好歹虎老威风在,我们王家说话,还是有几分管用的。”

    她又压低了嗓音,略带了一线诡秘地道,“听说大军陷边日久,未建寸功,皇上很不满意。已经命令大皇子在京郊操练禁军,竟是大有临阵换将,取而代之的意思。若是真有这一天,恐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虽说自己这一房和大皇子素来往来得不够频密,即使大皇子上位,也未必会重新扶植大哥。但堂哥也是亲戚,自然都是盼着家里好的——可王氏想到小四房大爷隐隐约约,也是个不大高调的东宫党,一时间却是又喜又忧,沉默了一会才道,“算了,男人家的事,管不了那么多。这一次来西安,我看诸家对善榴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回头再往来几封信,最好今年秋天就把事情办了。到时候大哥来不了,大嫂一定要来宝鸡吃喜酒!”

    米氏沉吟片刻,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王氏心中一紧,又低声道,“家里真的难到这份上了?”

    “不是不是!”米氏忙道,“就是王时那孩子,平时他爹也不管着,饶是我在呢,他还东奔西跑的没个正形。我要一走半个月,只怕是又翻天了。你也知道,你大哥没带姨娘通房在身边,什么都是我来打理,我要走了,爷俩起居还真怕没人管着!”

    她叹了口气,又带了几分推心置腹地道,“你大哥今年四十岁了,心里有数的。王时呢,虽然浪荡,但我们管得严,他也不敢到花街柳巷里去走动。成亲前又不好给丫头开脸的,眼看着孩子一天一天地大了,我是怕我一走啊……”

    王氏会意地点了点头,“这可要看紧了。要不然,以后说亲也难看。”

    姑嫂相得,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米氏嘀嘀咕咕,“我也给他看中了两个,不过这都是日后的事了。要是媳妇懂得做,我也乐得不开口……我看着这一次善榴过来,她身边两个丫鬟也大了些,又都生得平常,你心里也要有数,及早预备了送到孩子身边,让她降伏上一年半载地再跟着过门,也不至于要用人了还不凑手,要到外头现买,那就没什么大用了。”

    这实在是老成之语,实在是世家大族害怕公子哥儿们按捺不住寂寞,在孕期出外沾花惹草,惹了一身的病回来。因此一旦媳妇没有预备,婆母赏人,根本是顺理成章,容不得一丝抱怨。王氏想到自己提拔了两个通房,却偏偏还受到婆母的埋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才懒懒地道,“老太太的性子,嫂子也不是不知道,最是古怪的。我怕这边预备了人,那边她看见了,面上不说,私底下对我又添埋怨了。”

    米氏也苦笑起来,正要说话时,外头又来人道,“卫总兵太太下了帖子来,说问太太并姑太太明日得空不得,若得空,她带少爷并表小姐上门拜访。”

    王氏心中一动,顿时就想到了牛姑太太对善桐那特别的喜爱。——就是米氏也看出来了,她打发了来人,便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在西北行事,从来没人越过桂家的,桂太太对三妞发生兴趣。就算卫家也有意说三妞,那也得先让桂太太挑完了再说呢……这位卫太太,心急了点吧?”

    “三妞今年才十一,顶上还有一个姐姐呢,现在提婚事,也还太早。”王氏就像是从来不知道桂太太几个儿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一样,恬静地笑了。“桂家和杨家,毕竟也是大家了。没有这姐妹嫁兄弟的,他们家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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