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起。
“等你死了……”心跳沉稳规律,仿佛滴水钟漏,默默数着亘古岁月。沈凉生轻声对睡着的人说:“……我就忘了你。”
案头烛火突地一跳,摇曳烛光映亮床上人的脸,自眼角至颊边一道浅长伤疤,好像在睡梦中也听到了谁人低语,于是难过得流了泪。
沈凉生抬起手,似要抚上他的脸,却在距肌肤一寸之处停下,手指隔着虚空划过那道虚假泪痕,继续轻声道:
“哭什么……骗你的。”
五日转瞬即过,秦敬按时醒过来,睁眼便见沈凉生立在床头,下意对他笑了笑。
笑完才记起现下身处何时何地,便又摇头笑了笑。
苗然这药服之仿若假死,是以五日水米未进也不觉得饥渴。秦敬自己下床整好衣衫,抬头望向沈凉生,许该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第三次笑了笑。
“事不宜迟,秦敬,请。”
沈凉生漠然地看着他,似在这五日间已然收整好全部思绪,重又变回初见时的那个人,不笑含煞,骨冷魂清。
秦敬便忍不住生出一股错觉,错觉以为他们之间那大半年光景,只是自己在这五日中做的一个长梦。
“原本就是这么个人,也不过如此罢了。”秦敬跟着沈凉生走出囚室,心中默默嘲道,“倒是自己,之前竟会以为他也动了真心,实在顽愚可笑。”
刑教内部通路复杂,机关纵横。幽深回廊中,每十步便点着一支牛油火把,值岗的教众远远见沈凉生走过来,便皆单膝点地,躬身行礼。秦敬狐假虎威地跟在后面,只觉地势越走越高,诧异心道,本以为那魔头的肉身会深藏于地宫之中,原来竟不是。
复又走了盏茶时分,便进入一间空旷殿堂之中,纵高怕是不止十丈,望之黑不见底。
沈凉生停下步子,转身望向秦敬。秦敬以为他有话说,正要凝神细听,却见对方走前一步,打横将自己抱了起来。
秦敬被他这么抱过不止一次,却是第一次真心觉得抗拒,似是怕了对方身上冷漠气息,不自觉地挣了一下。
“别动。”沈凉生手臂一紧,沉声吩咐了一句,人亦站在原地未动。
秦敬只好认命地让他抱着,却又听对方突地说了句与眼下光景全不相干的话:
“你身上总有药草的味道,我会记得。”
秦敬待要回话,但觉一阵头晕目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沈凉生抱着他猛地腾空跃起,跃至三丈高处身形一折,足尖轻点石壁,便又跃高三丈,如此反复两次,终于落到实地,将秦敬放了下来。
两人落脚处乃是一方于石壁上凭空突出的高台,眼前黑黝黝地,似是一扇精铁大门。
秦敬刚要开口,却见大门洞开,室内不知点了多少火烛,一时光芒刺目,不禁闭了闭眼。
这一闭眼的功夫,便觉手被人拉着,沈凉生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进门去,走到石室中方才放开。
“原来押人还有这种押法,真是长见识了。”石室中四位堂主与两位长老都在,苗然是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敢开玩笑的主儿,当下毫不客气地揶揄了一句。
“苗堂主,你这张嘴可真是我教一宝,什么时候教中缺钱了,你我二人寻个茶楼,搭档讲点段子,定可赚得盆满钵满。”
石室一隅有人接过话头,秦敬转目看去,耳听身边沈凉生沉声禀道:“代教主,人带到了。”
哦,原来这便是那位比刑教护法还要厉害三分的角色。秦敬打量了两眼,只见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不像是个魔教教主,倒似是个生意人,颇有点和气生财的意思。
“这位小兄弟,真是委屈你了。”人长得和气,话也说得和气,中年人走近两步,拍了拍秦敬的肩,“这辈子既是没淘生好,黄泉路上就走快点,早早重投个好胎。”
“…………”秦敬不由一时哑口无言,心说我总算知道你们护法那张嘴是怎么练出来的了。亏得在下没心没肺,这要换了个人,只怕还没做成血引,就得先被你们活活气死。
“代教主,时候差不多了,香这便点上吧?”
方吴两位长老一直掐着时辰,口中问过一句,见代教主点了头,便自手捧的盒子中取出一支粗若儿臂的长香,插在香炉中点燃,又将香炉毕恭毕敬地摆放在石室正中的铁棺上。
这铁棺甫进门时秦敬便已看到,心道那魔头的肉身定就存于棺中。
而这间石室,应是整个刑教最高的所在。
原来那人即便于假死之时仍不肯隐于地下,仍要自高处冷冷俯瞰这大好世间,静待复生之日,一手握于掌中。
魂香点起,代教主随即走至铁棺旁,盘膝坐下,阖目运功。室内一时静极,众人皆目不转睛地望着铁棺与棺旁之人,便连秦敬也有几分好奇,不知这魂引是怎么个引法。
这厢秦敬正在凝目细看,却见本负手立在身旁的沈凉生走前半步,微微错身,将自己挡住一半,负在身后的左手往后探了一下,正正握住自己的右手。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他还有这个闲心,”秦敬暗暗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心中苦笑忖道,“说他无心,偏还要搞这些劳什子;说他有心,却连自己都不想再信。”
沈凉生站在秦敬身前,秦敬自是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只能觉出身前那人虽说握着自己的手,周身却仍散发出一股漠然至极的气息。交握的手也就只是握着而已,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意味。
魂香虽然粗若儿臂,燃得却是极快。香将燃尽时,突见棺旁打坐之人浑身猛地一震,头顶徐徐升起一缕红雾。红雾似被那魂香牵引着,慢慢飘了过去,萦萦绕着魂香转了两转,便攸地钻入棺中,铁棺一时红光大盛,隆隆轰鸣,似有什么东西欲要破棺而出,却终少了一分气力,又渐渐沉寂下来。
“……成了。”代教主低声吐出两个字,便猝然委顿于地。这魂引虽不会要他的性命,却注定要耗去他一身元功,从此只如常人。
“我扶代教主回房休息,血引之事交予你了。”方长老同吴长老说过一句,背起地上已无知觉的人,飞身掠出门外。吴长老先收起棺上香炉,方自袖中又拿出一个小盒,径直向秦敬走去。
“我来吧。”沈凉生却迎前半步,淡声接过盒子,也不放开秦敬的手,就这么牵着他一步步走到棺边。
铁棺上方横着两根铁索,下头那根离棺盖约有两尺,距上头那根却足有一人高。每根铁索上又挂着两副铁铐,想是专为血引之人预备的刑架。
沈凉生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身影一晃,人便已扯着秦敬稳稳立在下头那头铁索上。手下有条不紊,先将他双手铐紧,复弯下身去,铐牢双脚,秦敬便被整个人死死固定在铁棺上方,决计无法自行挣脱。
“沈护法,”苗然从旁观之,突地有些猜到了沈凉生的意思,心中霎时一寒,口中勉强道了句,“属下身兼教医之职,还是让我来吧。”
“不必。”沈凉生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仍自稳稳立在铁索上,启开手中盒子,取出一支比人的小指还要细上许多的铁管。
铁管两端俱是斜面切口,打磨得尖锐非常,正是用来放血的物事。
一片静穆中,沈凉生定定望着秦敬的眼,手中突地加力,将铁管一端插入秦敬心口,一寸一寸,深深插进心房所在。
从头至尾,握着铁管的手纹丝不颤,未有一分犹疑,亦不见一分动摇。
秦敬心器构造异于常人,心里插了这么一根东西进去,不会立时便死,却也真的痛极。
痛到极处眼前便是一黑,终撑不住晕了过去。
目中最后所见,是沈凉生定定望着自己的眼。
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纯粹的漠然,与无边的死寂。
秦敬再度清醒时,石室中已然空下来,亦不复烛火通明之景,只寥落地点了两根蜡烛,昏暗得仿佛幽冥鬼蜮。
心口锐痛似是稍缓了一分,令秦敬攒起一丝气力,低头望向心口,只见鲜红血液源源不绝,却又极缓极慢地自铁管另一端滴下,落到下方铁棺上,那棺材便有如活物般,将落在棺盖上的血液一滴不漏地吞了进去。
血引需要吊足七日……秦敬默默想着,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也不知还要过多久。
真是货真价实的活受罪。
秦敬恍惚想到自己小时候,尚不懂事之时,每到心痛发作时总要撒泼打滚,不停嚎哭。
师父无计可施,只能抓着自己的手,不停说:“敬儿莫怕,师父在这儿,师父陪着你。”
往往到了最后,已届耳顺之年的老人也要跟着自己一起掉泪。所以年岁渐长后,勿论犯病时有多痛,秦敬都会死死忍住,决计不肯再哭。
“师父……还好现下这光景您老人家是看不到了,否则不知该有多心疼。”秦敬默默忖道,这么想着,心口痛楚也似好过了一些。
只有真心待你的人才会为你心疼,秦敬勉力抬眼,望向石室一隅,静静告诉自己,这个人,却是不会的。
沈凉生无声地站在那个角落,隔着一室昏暗,秦敬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觉得他站在那里不说不动,好似一尊石像。
“可惜话说回来,即便这个人不会为自己心疼……”秦敬想笑一笑,却再没力气牵动嘴角,继续默默想到,“自己成人后所有的眼泪,竟都是在他面前流的。”
昏了又醒,醒了再昏,不知折腾了多少时日,心口那里终于渐渐痛得麻木。
每一次昏醒之间,秦敬总会抬目望向那个角落。
而沈凉生也总是在那里站着,像是自己在这里吊了多久,他便在那里站了多久,未有一瞬稍离。
“……什么时候了?”
心痛好受了些,秦敬便也找回几分气力,头一次开口与沈凉生说了句话。
“已是最后一日。”
“哦……那快了,”秦敬闻言着实松了口气,心说这活受罪的日子总算快到头了,心情便跟着好了两分,竟肯跟对方开了个玩笑,“我说你……不是一直在这儿站着吧……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去……”
“秦敬。”
沈凉生也终于第一次自那昏暗一隅中走了出来,走到铁棺旁,微微抬头望向他,口中一字一句,慢慢沉声说道:
“你死了,我会继续活着。”
“…………”
“你现下受得每一分苦楚,都是我给你的。”
“…………”
“而这每一分苦楚,我都亲眼见过,牢牢记着。”
“…………”
“从今往后,日日记住,夜夜梦见。”
“…………”
“愿我余生每一日,日日活着受煎熬。”
……原来如此。
秦敬愣愣与他对望,对方眼中仍如当日所见那般,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纯粹的漠然,与无边的死寂。
心中似有一声沉闷轰响,轰响之后终于满目疮痍,遍地荒芜。
秦敬默默想到,原来他眼中的漠然与死寂不是给了自己。
而是给了他所有的余生。
十八
暗室中久久再无人声。
秦敬未曾答话,只是静静垂下头,似是又晕过去。
两个多时辰之后,石室大门突被推开,两位长老与四位堂主鱼贯走入,不见有谁如何动作,满室火烛却瞬时重新亮起,照得室内有如白昼。
“小沈,可还撑得住?”苗然走去沈凉生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这七日间沈凉生舍下所有教务,不吃不睡站在这儿,便是苗然知他根基深厚,也有些不大放心。说到底,无论再怎么本事,终归是个人。
“无妨。”沈凉生却只淡淡点了点头,眼睛仍自盯着刑架上的人。
……看吧看吧,反正只能看这么一会儿了,难不成你以后还要抱着具尸首过日子。苗然心中长叹一声,什么都不想再说。
秦敬其实并未真晕过去。
便是真晕过去,到了最后一刻也能够醒过来。
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血脉中早已埋下的前因会将他唤醒,等他结出最终的后果。
“沈凉生,只是你可知道……”
发觉血脉开始鼓噪那刻,秦敬突地开口,不顾尚有旁人在场,终于道出一句答话:
“我真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你的真心。”
话音甫落,便见一道金芒蓦然冲天而起。
秦敬字字催动从小习起,早已融入血脉之中的佛门心诀。
金湛佛光沛然澎湃,将石室正中的铁棺,与棺上悬吊的人一并包在其中。
“不好!”两位长老首先有所反应,手中兵器疾掷而出,瞬息间已到秦敬面前,却在那道纯净佛光中无声粉碎,徒然跌落。
铁棺中突闻一声凄厉长号,不过几个刹那,惨号终于止歇,金芒亦重归于无。
室中六人速奔铁棺而去,急欲一探究竟。唯有沈凉生却是纵身而起,内劲到处铁索崩断,铁索上悬吊着人便直直落到他怀中。
灭字心诀,字字皆以血肉身躯为凭。每念一字,全身血肉便随之干涸一分。
沈凉生亲眼看着那道佛光中的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下去。
青丝白发,红颜枯骨。
不过几个刹那。
最终落在他怀中的,已似一具干尸。
“我错了……如今才是最后一次。”
单膝跪地,沈凉生抱着怀中只剩一口气的人。脑中一片空茫。眼中望着那张已无一丝血肉,唯余干枯面皮紧紧贴着头骨的脸。耳中听到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对他说出最后四个字:
“我喜欢你。”
“不可!”
那厢棺中情形也见分晓,虽能隐约看出人形模样,但决计是不能再活了。
两位长老怒极恨极,当下以为沈凉生里通外敌,疾疾运掌攻去。
苗然虽也万分惊愕,总归留了一丝神智,赶忙厉喝一声,以一敌二挡了下来,生生震出一口鲜血。
“两位长老,此事绝不是……”苗然不及平定内息,一边咳血一边欲要再劝,却见对面诸人直直望向自己身后,便也下意回头看去。
她见到沈凉生站起身,怀中抱着一具枯尸,面色却仍静如止水。
然后下一瞬,便觉满室烛火蓦地一暗,沈凉生竟猛地提尽十成元功,可摧山可翻海的劲力全数灌入怀中枯尸之中,尸身顿时化为漫天齑粉。
这般挫骨扬灰的狠绝手段令在场诸人全是一愣,一时也忘了再追究。
怔忡间沈凉生独自穿过漫天飞灰,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走了几步,便静静倒了下去。
七日枯站,兼又妄动真气,即便根基深厚,也已伤了元神。
沈凉生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却非身处囹圄,而是躺在自己床上。
“醒了?”苗然坐在桌边,听见动静便起身走近,干脆解释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同其他人说了,你那个勾结外敌的罪名没人会再提。”
“…………”
“或许他们并不全信,但不信又如何?”苗然看着沈凉生默默起身着衣,口中漫不经心续道,“代教主元功已失,武林诸派却俱集结山下,琢磨了这两日,估摸已经琢磨出了入山破阵的法门。大战当前,信你会一起死守,总比信你真的叛教强。”
“…………”
“总之醒了就好,我还要值夜,你自个儿再歇歇吧。”
苗然说完话,转身向房外走去,却见对方举步跟上,回头皱眉道:“这又是要去哪儿?小沈,你就让我少操点心行不行?”
“…………”沈凉生顿了顿,方才终于开口,语气竟有一丝茫然,“苗姨,让我再跟你待会儿。”
苗然突地有些想落泪,但到底眼泪早在多年之前便已流干,最后只抬起手,像小时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回道:“那就跟苗姨去值夜吧。我们再一块儿待会儿。”
说是值夜,却也没什么事做。武林同盟之前忌惮刑教代教主与大护法联力施为,不敢贸然图之。现下既已稳操胜券,便不急于一时。浮屠山地势险峻,漏夜攻山非明智之举,是以这一夜,反倒格外安宁。
沈凉生同苗然一起信步走着,也无什么话可说。
半晌苗然先开口,重新提起方才的话头:“这话我许不该说,但是小沈,关于死守一事,你再想一想。”
“…………”
“两位长老势必会死守到底,几位堂主和主事……只怕想不死守也不一定能走脱。”
“…………”
“但你若真要走,总有七成把握。你自个儿再想想吧。”
“苗姨,”沈凉生闻言接道,“来日之战,我会护你周全。”
“你的好意,苗姨心领了。”仿佛时光倒转,苗然笑起来,摇了摇头,“小沈,可还记得苗姨跟你说起的那位故人?”
“……记得。”
“当年他曾说过宁死也不愿再与我相见,可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他一次。”
“…………”
“他还活着,如今已是子孙满堂。”
“…………”
“他最大的那个孙子,长得可是和他真像,便连年纪也和他当年差不多……”苗然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面上笑意又深了两分,“我瞧着有意思,就多跟在那孩子身边走了一会儿。”
“…………”
“结果你猜怎么着?”苗然笑出声,“他竟红着脸靠过来,问我是不是迷了路。”
“…………”
“大年下的,街上都是赶集的人,哪儿来那么多迷路的姑娘,一看就是动了别的心思。”
“…………”
“可就连这不入流的搭讪之词,都和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
“那时候我就觉着……”苗然含笑看向沈凉生,轻叹了句,“苗姨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太久了。”
“…………”
“小沈,来日之战,你不必管我。而你的生死,我也不会再管,全凭你意吧。”
又再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苗然突然停步,自袖内掏出一个香囊,交予沈凉生。
“我想了想,这个东西,还是给你吧。”
“…………”
“里面是什么物事,你想必也清楚。”
“…………”
“你可当真那么恨他?”
“…………”
“收着吧,都到这份儿上了,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何必再为难自己。”
沈凉生抬手接过香囊,轻飘飘地没什么重量,仿佛是空的。
“这都快子时了,你元神尚未全复,回去歇着吧。”
苗然说过一句,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沈凉生亦转身离去,却非径直回房,而是去了一趟浮屠山顶。
种火之山有梦草,昼缩入地,夜则出,亦名怀梦。
“传说梦草怀之能梦所思,沈护法何不采一株试试看?”
“无所思。”
当日对答犹萦在耳。只是那时他未曾料到,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去采一株梦草。
也会想去梦中看一看。
自己究竟所思为何。
十九
沈凉生闻见桂花香气。虽离入秋还有段日子,院落一角那株四季桂却已打了花苞,隐隐有股甜香。
他就着花香徐徐走完一趟剑法,归剑入鞘,侧目便见临窗读书那人定定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那人佯作无事状低下头去,继续读他的圣贤文章。
“秦大夫,”沈凉生负手踱近窗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一个时辰了,你这书看了几页?”
“自然是看了不少页。”秦敬目不斜视,答得干脆利落,非但不见心虚之色,还有余裕反问一句,“沈护法今日可已泡过药泉了?”
“秦大夫不是建议我晚上再去?”沈凉生站在窗边看他,挑眉道,“还是说,你这话的意思是在问我想不想一起泡?”
“沈护法多想了。”秦敬话接得十分快,面色却不怎么妥当。虽说仍垂着头,耳垂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秦敬,”沈凉生抬手穿过敞开的窗棂,合起案上书卷,“心思不在书上,看也无用。”
“沈护法怎知我心思不在书上?”秦敬终于抬头,笑得十分斯文。
“这就要问你了,”沈凉生淡淡瞥了他一眼,“方才一个时辰,秦大夫到底是在看书,还是在看我?”
“哈……”秦敬刚刚被对方一句话引得面上薄热,现下却又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竟探身隔着书案凑近窗口,轻轻拍了拍沈凉生的脸,“美人,矜持点。”
这么个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实在不该跟他废话。
沈凉生拽住秦敬的手,一把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直接堵上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桂花甜香合风暗送,钻入厮磨唇间,缭绕于纠缠舌尖之上,一时齿颊生香。
沈凉生突然难得有丝恍惚。心中似已千般满足,又似仍然觉得不够。竟有一瞬生出一个荒唐念头――想把这个隔着窗子与自己亲吻的人合着月桂一起酿成一壶酒,慢慢啜饮一生。
秦敬被他拽得上半身趴在书案上,腰在案边硌久了,不舒服地挣了挣。
沈凉生放开他的唇,下瞬直接从窗口掠进屋内,将人揽进怀里,轻轻吻着他的眼睑。
“有门不走,非要跳窗,真是宵小行径。”秦敬被他弄得有些痒,边笑边揶揄了一句。
“你这屋子里有什么值得我偷的?”沈凉生抱着他挪去床边,欲做什么已是昭然若揭。
“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儿……”秦敬人被压倒在床上,口中却仍不老实,附到身上人耳边调笑道,“自然是偷人了。”
沈凉生手指潜入对方衣下,细细摸索。
夏日衣裳穿得少,亵衣也换了最轻薄的料子。隔着薄薄一层细棉,胸口那两小粒物事被随意揉弄几下便硬了起来,摸上去可爱得紧。
“这儿舒不舒服?”沈凉生褪去他的外袍,隔着亵衣辗转吮咬着两粒乳 头,津液沁湿布料,胸前两块湿润痕迹有些隐晦的淫 靡。
“舒服……”秦敬似是被他撩得心头火起,自己主动拽散衣襟,露出硬 挺乳 尖,“所以再亲亲吧。”
沈凉生便重低下头,直接吻上左边那粒小东西,含在齿间不轻不重地逗弄,手摸去对方胯 下,果见已有两分抬头。
“嗯……”许是下头被人包进掌心搓弄的滋味当真不错,秦敬微微哼出声,闭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沈凉生,我喜欢你。”
“…………”
“怎么了?”沈凉生突地停住动作,秦敬睁开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着他。
“不怎么,还要不要?”沈凉生口中应答自如,心中却觉得有些诧异。又不是不知道,身下这人在床上只要被弄舒服了就什么都肯说,一句“我喜欢你”早便不知听了多少回。只是不知为何,刚才听到时心竟猛地跳快了一分。
“要……”秦敬下面那根刚被揉得硬 挺,怎么舍得说不要,顿了顿,想是食髓知味,记起后面的快活,又低声补了句,“……后头也要。”
“虽说不是美人,可也矜持点吧。”沈凉生收整心神,嘴上陪他打着言语官司,手下亦丝毫不慢,三两下除净两人衣衫,手指摸去秦敬后身,缓缓按摩股间穴 口。
“自己长成这样,当然没人能入得了你的眼。”秦敬假模假式地挤出一脸委屈,抬手握住沈凉生的胳膊,哼哼唧唧道,“男人又不是大姑娘,我长得囫囵就算对得起你,嫌弃什么。”
“谁说我嫌弃了?”沈凉生看他这副德性就觉得好笑,虽未真笑出来,却也凑近他耳边低道了句,“再者说,秦大夫可听过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敬闻言立时老实下来,面上又泛出一层薄红。沈凉生看在眼中,顿觉对方样貌真是十分不错,不只是这张脸,而是浑身上下,从发丝到脚趾,无一处不让自己爱不释手。
这么想着,便自他的眉心徐徐吻了下去。吻过那双温柔多情的眼,水润柔软的唇,似振翅蝴蝶一般惴惴颤动的喉结。吻过平直的锁骨,光裸的胸膛,挺立的乳 尖。吻过平坦的小腹,舌尖在脐间撩拨两下,便再划下,一点一点将他私 处耻 毛舔得濡湿。吻过那根滑腻宛若处子的物事,含住龟 头重重吸 吮。吻过柔嫩的腿根,饱满的囊袋,仔细舔湿微微张翕的小口。吻过修长的腿,瘦削的脚踝,情动得已然蜷缩起来的脚趾。
“嗯……沈凉生……”秦敬渐被吻得不能自持,呻吟着念出对方的名字,喃喃地重复道,“我喜欢你……”
不,绝对不是错觉,定是真有哪里不对。
沈凉生复听得那一句“喜欢”,心竟又猛地跳了下,而后愈跳愈快,脑中生出一股无以名状的焦躁。
他深深进入他的身体,与他交换一个密不透息的长吻,一下一下疾速律 动,焦躁却始终存在,不能稍缓。
“啊……”秦敬突被对方拉得半坐起来,体内物事顶至极限,不由低呼出声。
沈凉生将他正面抱在怀中,脸对着脸,胯 下狠猛顶 送,也不知还能如何排解那股焦躁,眉头越蹙越紧。
“我喜欢你……阿凉……我喜欢你……”
秦敬似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许是想说些什么安抚,却不知口中话语全是火上浇油。
“当真喜欢?”沈凉生听到自己问出这句话时,刹那悚然愣住。心中那股焦躁蓦地随着这句话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恐惧。
他终于记起了,这不过是个梦。
梦中还是夏日,他们刚刚相遇,便已共赴巫山。
倒错了时光,打散了岁月,不过是一场迷梦。
而自己的所思,竟只是想在梦中问问他:
“可是当真喜欢?”
“沈凉生,我喜欢你。”怀中人果然给出一句自己想要的回答。
话音甫落,便见三千青丝顿成白发,眼前脸孔再无一丝血肉,唯余干枯的面皮紧紧贴着头骨。
“我喜欢你,是真的。”
无论面容如何可怖,眼神却还是那般认真温柔。认真温柔地,说着喜欢他。
“如此便好……如此就够了。”
心中恐惧终也散去。无惊无怖,他紧紧抱着一具枯尸,在梦中抵死缠绵。
或许鏖战前的夜总是格外漫长。沈凉生睁眼时天仍黑着,四下一片宁静。
于是他也静静躺着,伸手自怀中拿出梦草,复又摸到那个香囊。
囊中香料早已腾空,只有苗然当日匆匆敛了一把的飞灰,实在太少,连袋底都铺不满。
沈凉生探指进去,指尖沾了一点灰粉,举至唇边,尽数舔净。
自是没有任何味道。
像那句“真的喜欢”,也不过是梦中握紧,梦醒成空。
渐渐天光破晓,沈凉生起身整装束发,推开房门,迎向此生最后一战。
“秦敬,当日那个誓言,恕我不能再允。”
战至最后,刑教教众死的死降的降,或有侥幸逃脱的,也难再成大气。
两位长老同四位堂主皆已身死,剩下一个沈凉生,或许能逃,却不想逃。
“不是因为恨你,只是试过方知,我做不到。”
旭日高悬,天理昭昭。犯下太多杀孽,终有清还一日。
沈凉生处处见伤,手握佩剑,身周好手环伺,片刻短暂对峙。
手中佩剑像感应到主人心意,突地嗡声长鸣。
不似示威,只似剑哭。
利剑仍自哀鸣,剑的主人却笑了。
“你留下真假不知的四个字,我愿还你真心实意的四个字。”
一场夏雨早便止歇,绘着水墨芦花的纸伞早已委于泥尘,原来真的命数早定。
只是若能时光重头,再回到那一方天地,再对上那一双的眼睛,再听到那一个人的问语。
他定愿笑着告诉他:
“但求一死。”
完
【还是一句话小剧场什么的,最治愈了】
秦大夫:阿凉阿凉,我喜欢你///
沈护法:…………|||||||||||
据说被人萌了师徒年上(还是年下?)的师父:恒肃,莫要丢人现眼
苗堂主:为毛一篇耽美文要我这个女配吐血= =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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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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