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录之尘缘 作者:子驮

    第十三章 少年心事

    正在大厅内二人谈论着孙慕云的时候，静室内的孙慕云却已经和心魔斗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此刻他整个人看起来给人种了无生机的感觉，连呼吸都只剩下丝毫。就在这段时间里，孙慕云又重新开始经历着留在他记忆中的那些难以忘怀的事情。

    许许的人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像父亲样抚养、教育自己和蔼可亲的师父，与自己幼时同受过庭之语又起出生入死聪慧忠贞的李小天，像兄长样直对自己照顾有加善良稳重的张年，曾经给自己以指引却bsp;mò 寡言的猎魂三弟水沫如，还有将自己捻下山去lěng mò 如霜的猎魂大哥，以及路追杀自己让自己次险些丧命凶残如狼、狡猾如狐的破虚杀手。

    这些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过往的人和事，纷至沓来，织成张无可逃避的大网，死死地缠绕着他。

    孙慕云感觉自己就像只被厚厚的蛛网死死包裹住的猎物样，任凭这些往事将时间的触手扎进他的体内，缓缓地抽去他的生命。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稍动念头，就能挣脱出来，但偏偏又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心。他只觉得若是能够再看眼自己所在乎的、甚至是所憎恨的那些人，是件么幸福的事情。

    每回顾次这些逼目而来的前尘往事，孙慕云便感觉自己像瞬间老去了几十岁样。转眼之间，他仿若已经是个活过几百岁的老怪物了。每次回顾的感受都是迥然不同的，但是最终都在他亲手杀死李小天的时候戛然而止。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他怕看见李小天那双明亮的眸子，怕从那双眸子里面读出点什么！

    时间如刀，狠命地在孙慕云的身上扎刺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宛若抔尘土，似乎只需轻轻碰便会彻底地分崩离析。

    自己很快就要从这苦痛的世间消失了吧？他在心底默默道。

    那么小天，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如果下辈子，我还能……记得。

    念及此，孙慕云便听见自己的心底蓦然响起声沉重的叹息，接着却又随风消逝了。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开来，与此同时，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出现裂痕。诡异的是竟没有滴血液流出来。

    当时情状，真是诡异至极。

    小空并未察觉到静室内的孙慕云已然到了殒命在即的关键时刻，但那白发老者和云仙子却是大神通之人，立时便发现了。

    云仙子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朝小空道：“那个孩子，只怕有些不妙啊。”

    小空心下大惊，匆匆赶到孙慕云面前，正好看见他整个人崩裂开来的诡异场面。它急得抓耳挠腮，双目也变得血红片，但是却想不出什么bàn fǎ 。

    云仙子轻轻地摸了摸小空的头，ān wèi 它道：“别担心，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救你这主人。只是……”

    小空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大急，朝云仙子深深揖，惶急道：“仙子有什么为难之处还是尽管说出来吧，我那小主人现在可是命悬线啊！”

    云仙子犹豫了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叹道：“好吧，虽然我看不出来那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你定要救他，正好我以后要欠你个人情，现在先还上也是件好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会尽力的！”

    小空听闻此言，浑身颤，很快又缓过神来，道：“前辈尽力就好，我先出去了。”

    云仙子点点头，待到小空出了静室，自言自语道：“原本我也无甚把握，心魔这种东西别人是帮不上大忙的。但是小空这小主人灵征全无，倒跟个普通人般，我却也能帮上帮。”

    想到这里，云仙子定了定神。下刻，她的身上猛然绽放出绚丽夺目的银光，接着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到了孙慕云身上。立时便有无数的银星从她的手心里涌向了孙慕云的身体，他的身体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样，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银星。

    片刻后，这些银星在他的体表形成了层银光闪闪的薄膜。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崩坏，并且在那层银色薄膜的滋润下开始慢慢地修复起来。

    云仙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她心知现在最要紧的是将眼前这孩子涣散的心念重新召回。她莲步轻移，后退到离孙慕云半丈之远的地方。略停顿，便开口歌唱起来，她的声音动听至极，便如圆润的珠子般在这间静室内碰撞开来。无数的银星随着云仙子的歌声，围着她慢慢地旋转起来。远远望去，就好像根银光闪烁的丝带缠绕在她身上。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云仙子所唱的正是曲《招魂》，那如在山清泉汩汩流淌般的歌声在这间静室内缓缓铺展开来。她用种奇妙无比的节奏唱着，疾时如狂风过境，呼啸间已至千里之外；缓时如美人徐行，莲步轻移间便让人沉醉痴迷。她的声音像乳燕初啼、黄鹂鸣翠，仿佛是这大自然里天然形成的般，让人深深地沉迷其中，却丝毫没有任何做作之感。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美妙无比的歌声，让身处其间的人不禁联想到出水芙蓉的绽放，又仿佛看到冰山雪莲的盛开。

    此间歌声，当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云仙子随着歌声轻轻地舞动起来。广袖轻卷，带起片香风；脚下优美细碎的舞步踏出个图案来——正是道家的太极图。漫天的银星也随着她的舞步四下飞舞，仿佛在她的身畔下起了场纷纷扬扬的银色大雪。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歌声改婉转悦耳之势，变得高亢激昂起来。片刻后，歌声急转直下，渐渐刺耳起来。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片毛玻璃上狠狠地刮着，那声音着实刺耳，异常难听。

    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天渊之别的声音是由同个人发出的。云仙子的舞步也跟着歌声的节奏变得急促起来。她亦是浑身香汗淋漓，整个人也微微喘息起来。

    她的歌声在倏忽间蓦然变得尖利之极，虽然只有声，但是却像利锥样狠狠地扎进了孙慕云的意识里。

    便听见“啊”的声，孙慕云已然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孙慕云原本已经处于意识涣散殆尽的危急时刻，突然就听见了云仙子那天籁般的优美歌声。这歌声带上了道家的秘法，可以直达人的意识深处。即使他此刻已经丧失了听觉，仍然清楚地“听”到了这首艳惊天人的《招魂》！

    在这意识涣散殆尽的时刻，孙慕云整个人便宛若初生的婴儿般，已然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和抗拒。当云仙子的歌声带着无与伦比的魔力到达他残存的最后丝意识的时候，他竟感到了丝不舍，就像个好奇的婴儿般想把这首《招魂》听完。

    这心境上的些许改变，恰恰拯救了他。若是孙慕云毫无求生的**，对于处在心魔之劫中的zhè gè 孩子，任是云仙子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将他救回。但现在他有了求生的**，虽然只是像个好奇的婴儿般，仅仅是非常单纯地想把这首歌听完，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的最后丝意识，并没有涣散开来。

    然后就在他完全沉醉于云仙子那优美动人的歌声中的时候，云仙子风格突然大变，歌声下子变得刺耳难听起来。这下突兀的变化，让之前美妙无比的歌声加反衬出此时歌声的刺耳难听，孙慕云便忍不住心生厌恶之感，他甚至想伸出手去堵住耳朵。

    原本沉浸在美妙歌声中带来愉悦感觉的时候，孙慕云依然并无自我意识。但这下强烈无比的厌恶之感，却刺激得他huī fù 了自我意识。但是他的意识实在损伤过重，已然处于崩坏涣散的边缘，纵然现在huī fù 了自我意识，却依然难以醒来。云仙子见此，便使出了最后那声尖厉无比的惊魂音，狠狠地扎刺在他渐渐huī fù 过来的意识里，终于让他醒转了过来。

    孙慕云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进静室内的天光本就有些昏暗，但仍然让他感到有些昏眩，眼睛也仿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只感觉刺痛片。个数百年未见天光的人，突然面对光亮的时候，自然会有此等fǎn yīng 。虽然shí jì 上只有短短数日，但在他的感觉里，便似渡过了数百年漫长的时光般。

    就在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感到眼前片模糊的时候，正看到离他不远处的片银色光幕在旋转着。却是云仙子见他已然醒转过来，便时兴起，仍旧轻轻地舞动了几圈。

    孙慕云看到眼前云仙子那曼妙的舞姿，顿时呆坐当场，只觉得心如鹿撞般，拼命地跳动起来。旁银星点点，云仙子广袖轻拂、裙带飘摇，配上她清冷端庄的气质，当真是风华绝代、艳惊天人。直把他惊艳得如坠雾中，双手不知所措地搓动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片刻之后，云仙子停下舞步，轻轻地吁了口气。她浑身香汗淋漓，略调息之后，便转过身来，莲步轻移、摇曳姿地走到孙慕云身前。

    孙慕云顿时感到股香风扑面而来，如兰熏桂馥般，待细闻时，却又只有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让人闻之顿感神清气爽。

    “你醒啦？”云仙子关切地问道。

    孙慕云此时仍旧沉浸在云仙子的天人之姿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也难怪他如此震惊，因为他成长至今都未曾见到过什么女子。小时候是与师父作伴，然后便与李小天相依为命，逃离破虚杀手追杀的途中，都是挑偏僻的地方走。大时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餐风饮露、风鬟雨鬓。连人烟都很少见到，又哪里会见到什么美丽的女子的呢。即使是猎魂大哥那等同样桃羞李让的佳人，却因为过于lěng mò ，孙慕云面对她时心里只有畏惧之感，只想着远远地躲开，哪里还会有心思欣赏她的姿容。

    但眼前的云仙子不但有着耀如春华的绝世容颜，而且还带给他股春风般的暖意，加上方才那绝世无双的歌声、曼妙动人的舞姿，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在zhè gè 孩子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只怕此生此世，他的心底都难以抹去她的倩影了。

    而她此时的关切之语，让zhè gè 年方十四情窦初开的孩子羞得面红耳赤，窘迫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孙慕云下意识地点点头，脸上不知不觉中泛起片潮红来。他不敢抬头去看，却又忍不住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云仙子。

    云仙子见他只是胡乱地点头，以为他尚未从完全摆脱心魔之劫的阴影，便伸出手来，轻轻地在他的额间碰了碰。

    就在她玉葱般的纤纤素指碰触到孙慕云额头的瞬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仿佛有道电流从额间生出，“嗖”地声猛然穿过，浑身都是麻麻的片。

    孙慕云生怕云仙子看出端倪来，便在慌乱中红着脸将头向后仰去，想要避开她的手指。云仙子见此情景，微感yí huò 之下仍旧将手放在了他的额间。

    指尖传来的热量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孙慕云的身体生出种暖洋洋的感觉，整个人也昏昏欲睡。但是他的脸却烧得加厉害了，红通通片，滚烫得如同着了火般。

    片刻后，云仙子终于将手从他的额间拿开，他顿时长出了口气，努力地将身体坐直，心底却有丝莫名的失落之感。

    “看来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虚弱了些，休息段时间也就好了。”云仙子看着zhè gè 面红耳赤的孩子，面带笑意道。

    孙慕云看着云仙子，似乎想说什么，憋了半天，终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谢……你。”

    刚说完这句，脸上却又烧了起来。他惶然地低下头去，似乎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慌乱间却显得加窘迫了。

    云仙子见此情景，善意地朝他笑了笑，道：“既然你现在已经没事了，那我也就放心了，那么我就要告辞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孙慕云，发现他仍旧低着头。

    孙慕云心乱神迷之际，却听见云仙子向他告辞，顿时感到失落无比。他的双手藏在下方使劲地搅动着衣角，心里空荡荡片，好像件珍贵至极的bǎo bèi 被人抢走了般。

    云仙子看出他的不安，伸出手来捉住他的左手，在手心里轻轻点，道：“这是姐姐送你的件礼物，你要收好了。”

    说完，云仙子便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孙慕云只感到手心里传来yī zhèn 灼痛之感，他张开手来细看，却发现手心里出了个小小的银星图案。

    云仙子觉得zhè gè 孩子实在是非常的木讷害羞，心底不由得生出丝怜爱之意来。心念动，便俯下身来，在他的额间轻轻地吻了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吻，孙慕云感觉到额间像蓦然燃起了团熊熊大火，他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在这瞬间，zhè gè 原本羞涩的孩子却猛然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问道：“姐姐，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杨云，大家都叫我云仙子。我的傻弟弟，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嗯。”孙慕云重重地点点头，在心里将zhè gè 名字默念了遍又遍。

    “那好，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姐姐走了。”

    “等等！”孙慕云茫然无措地伸出手去，却发现云仙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伸出手去只抓了个空，便喃喃自语道：“好姐姐，我该到哪里去寻你啊……”

    第十三章 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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