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 作者:肉书屋
锦官第47部分阅读
门之外,另有人出来将东西接进去,她们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没人当真看到过那里面的神秘人。
而此时,困扰了外界大半年的人——秦亦正坐在园子里的是桌前,面无表情,目光微微凝滞,不知道在发呆想什么。虽然天天看到她这副模样,但桑布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那个灵动坚韧的女子不见了,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强撑起笑脸上前说:“秦亦,到时间该吃药了。”
只见秦亦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再将碗放回盘中,对旁边的蜜饯糖块视若无睹。
她原本是个那么怕苦。每次吃药都要自己盯着、逼着才行的人,但现在吃药竟像是喝水一般,连眉头都不皱。桑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从她本心来说,更希望秦亦闹出来,哭出来,哪怕打砸东西,也比她现在这幅模样来的要好。
她抽出袖中的手帕,帮秦亦将嘴角残留的药汤擦拭干净,坐在她对面,又开始每天的功课,这也是太医吩咐的,要多跟她说外面她熟悉的人和事情,不能放任她将自己这样封闭起来。
“秦亦,尉迟殷背后的主使之人,终于找到了,你猜是谁?竟也是皇族之人,是尉迟晞五皇叔的亲生女儿,算起来与尉迟殷也是表亲,他俩居然还违背人伦地在一起,甚至还谈及婚嫁了呢。你说是不是太荒唐了。”桑布一边给秦亦按摩双腿一边说,她平日里自己几乎都不走路,也不活动,无论把她扶着坐在哪里,只要没人去管她,她便能一坐就是一天,桑布只好每天一闲下来就给她按摩手脚,扶着她在园中走上几圈,不然她这样呆着,总有一天要变成废人的。
秦亦只半垂着头,盯着石桌表面的花纹,似乎能看出什么玄机一般。
不过桑布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继续自己说道:“我昨个儿听皇上说,原来他五皇叔当年很受宠爱,但最后的传位却不是给他,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先皇已经不在,估计也没什么人能知道详情了。不过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没有当时以卵击石地去谋反,而是借机逃出宫去密谋造反,谁知道这一躲就是二十来年。”
“之前岭中的各种混乱,还有老王爷的死,都是他一手计划出来的,并且还不知这些,他跟京朝周围的各个国家都有联系,当初齐国因为受灾来求借粮,就是他暗中资助了齐国,才让他们稳住阵脚,最后还娶走了公主。后来的江南匪患也是他在中间穿线。撺掇着齐国搞出来的,不过齐王那人太小心谨慎,白白浪费了进攻的机会……他还做了好多好多事,对了,最最意外的,你可知道苏茗苏铭的母族为什么能暗中开始筹谋?就是他给了粮食和银两,还从他母族换去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密探呢,真是的,原来以前好多监视咱们的家伙,里头竟有苏茗那边的人,真是别扭死了。”
“说到苏茗,玉枳王上最近估计是要不好了,苏铭已经赶回国了,皇上也派了禁卫跟去,并且在边境开始集结兵力,说给苏铭做后盾,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便应该是玉枳王了,而不再是那个身份卑微的质子,他终于能将他母妃的尸骨从外圈迁入皇陵了。”一说到苏茗,桑布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眼中也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惦记,也许还有对未来的茫然。苏茗这回走前,一直求自己跟他一起回去,希望自己能够出席他的登基大典。但无论心里多么想去,一念及秦亦现在这般模样,让她如何能够走开。都走了大半月都没来一封信报平安,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他回国肯定很忙,有璟朝的威严不会有事,但还是禁不住地担心不已。
见自己的思路似乎飘远了,桑布急忙拉回来话题说:“哥哥现在在北襄郡。生意已经做得极好,人虽然还是有些……不过你和苏茗派去的人,将他看得极紧,钱财房产都在娘手中握着,他经过几次教训,便也终于安稳下来,听说嫂嫂已经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有空能去看看就好了。”
桑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也不见秦亦有一分反应,最后只好说:“李、李家……”
秦亦的眼神闪动一下,目光从涣散呆滞的状态渐渐聚焦,落在桑布的身上,神情明显是等着她继续说下文。
“你……”桑布有些气恼,“你气死我了,你现在除了听到李家,别的什么事都提不起你半点儿关注,难道除了他家,你就连我们也都不要了?我们这些人在你心里都没有任何位子是不是?”
秦亦不想说什么,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多久没说话了,似乎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么久以来,桑布在自己耳边,每天都念叨着朝中的大事小情,自己也明白这都是尉迟晞让她做的,但是真的不想听,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也许现在唯一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便是尉迟晞说,只要你还在一日,我便绝不会动李家半分、既然如此,那便活着吧,不能与他一同赴死,便留在这个只剩自己的世上,好歹算是替他尽上几分孝心。至于自己,这条命能撑到什么时候便算什么时候罢。
园子门口传来声音:“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尉迟晞今天的神色似乎有些欢喜,大踏步走过来道,“阿布。给你道喜了。”
“见过皇上。”桑布俯身行礼才问,“不懂皇上的话,何系之有?”
“今日北边儿传来信儿,说是苏茗已经顺利登基,并且附带私信一封,说要求娶你为妻,求朕准他。”尉迟晞一撩袍襟在桌前坐下,也不介意地端起秦亦面前的茶水便喝。
桑布垂下眼帘装作没看到,心里却还是欢喜得很,他终于得偿所愿,在一想到求娶之事,也忍不住脸颊耳畔地泛起红潮。
“阿布,你说朕该如何回他?”尉迟晞故意逗桑布道。
“自然是答应……”桑布的话脱口而出后,看见尉迟晞脸上的促狭笑容,才猛地住口,扭身走到一旁。
尉迟晞转头看向秦亦,脸上的笑意便随即减弱了几分,但还是强笑着说:“秦亦,你说我将阿布认做妹子,然后以咱们璟朝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可好?保管在玉枳没人敢欺负她,包括苏茗那小子都不敢。”
秦亦只是缓缓颔首,却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尉迟晞叹了口气,又开始说起朝中事情:“今日云相又跟我上折子告老,我知道他不过是为了胁迫我推行新政,说实话,真是恨不得当朝准了就让他走,可是如今边境还未结束战斗,相国在朝中的影响力和稳定人心的作用,却又是旁人没法比的,真是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抬眼看看依旧没有表情的秦亦,忍不住微微哀声道,“秦亦,你怎么就能狠心到这个程度?半年了,你除了能穿起吃饭,你哪里还像是个人?李铮死了便连你的魂儿都带走了是吗?你心里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桑布心叫不好,在秦亦面前,李铮二字可是大大的禁区,更何况还提到了死字,这下估计又要闹上几日放能好了。果不其然,尉迟晞的话尚未说完,秦亦便扑簌簌落下泪来。桑布也顾不得什么尉迟晞的身份,忙上去轻推他道:“陛下何苦又来刺激她,又不是不知道,每次这样便要哭上几日才能渐渐好起来。”
尉迟晞看着无声落泪的秦亦,也有些后悔不迭,只好起身道:“你好生哄哄她,朕先回去了。”
不料他转身刚要离开,却忽然觉得被人抓住,低头一看,是秦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画中世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画中世界
大半年来,这也许是秦亦除了流泪和发呆之外。唯一自己主动做出的举动,让尉迟晞和桑布都喜出望外。
尉迟晞忙停住脚步,蹲下身平视着她问:“有事吗?是想让我陪着你吗?”
见秦亦却一直盯着他的袖子,他也顺着目光看去,原来自己的袖子上沾着一块污渍,便笑着说:“哦,原来是衣服弄脏了。”
秦亦看着那块污渍,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多么熟悉的痕迹,虽然是染在龙袍的上,只打眼前飘过,但是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居然是油画的颜料。虽然并不如以前自己用的那么精良和颜色纯正,但可以肯定那是油画颜料。
她的脑中不断闪过记忆的片段,有的现代、有的古代、闪过最多的,还是那幅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的油画,那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园子,以及园子里那个一袭青衫的背影,说不出为什么,从第一次做这个梦,她就有感觉。那个人是在等着自己,虽然每次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坚信只要自己见到他,便能一眼认出他,因为那背影是那么的吸引着她去寻觅。
所以她将自己的梦画出来,飞檐画栋,错落雅致,廊亭回环……她笔下流淌出来的,是一座古典的园林,最后她在其中画出那个身穿长衫的背影,当她画完最后一笔,笔触还是湿的,她却忍不住伸手去碰触……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云涛焦急的脸。当她终于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事情什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跟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园子,所以她心里告诉自己,这是老天让我来找那梦中之人。
却不想还不等她去寻觅,却已经卷入纷争,从最开始的随波逐流,到增添了越来越多的牵挂和不舍,她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忘了自己的寻觅。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里已经全是那个满是英武之气的男子,是他别扭的喜欢,是他呆呆的关心,是他一说到征战便露出的豪情……所以虽然还时不时地会做那个梦。自己却早已经芳心旁系,竭力去回避对那梦境的挂念。
但是那个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口口声声说会娶自己的男子;
那个从不肯给自己施加压力,将亲人和外界的不解议论责怪都一肩承担的男子;
那个在担心的时候用力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勒得透不过气来的男子;
那个对她的忙碌和逞强毫无抱怨,只默默地在她力竭气恼的时候给她一个有力臂弯的男子;
那个分别时说让自己不用担心、定然会平安归来让她做自己妻子的男子……
那个她深爱的人,就突然不见了,只化作一坛飞灰,让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所以她绝望了,觉得是她连累了李铮,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是因为那幅画,那幅画里的男子,而她却爱上了别人,这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无良的老天,到底还能如何来整治我。
谁知道现在却让她看到了久违的油画颜料,她手快过脑地就伸手抓住尉迟晞的衣袖,却又开始发呆,有颜料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能在这里办油画展不成。
然后她的脑中却猛地一亮。有颜料就可以将那幅画再画出来,说不定再摸一次,自己就会回到杭州的家里,或者干脆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怪梦。
所以她死死地抓住尉迟晞的衣袖,嘴唇嗫嚅半晌,才吐出这半年来的第一句话:“我要这个颜料。”
尉迟晞蹲在她面前良久,只听到这样一句话,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和受伤,而后却又重新燃起希望,无论怎么说,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开端,至少她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总比将自己封闭在心里的好。
所以尉迟晞一叠声地说:“好,好,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
秦亦心里有了计较,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清明,抬头看着尉迟晞问:“可是海那边来的人带来的?”
“你竟连这个都知道,今天确实来了几个红毛鬼,给我画了幅像,别说还真是挺像,跟咱们的画法不一样,看着花里胡哨的,不过倒是新奇的紧。”尉迟晞都不知道盼着跟秦亦说话盼了多久,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在梦中,“你是想让人给你作画?我这就着人叫他们进来。”
“叫进来吧,让他们把东西颜料都带来,我想看看。”秦亦也不说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说相见这几个人。
“那还不简单。我这就派人去。”尉迟晞满心欢喜地叫李林去安排,自己却还是守在秦亦身边,生怕自己一离开,她便又缩回她自己的世界不肯出来。
看着尉迟晞的满脸欢喜和担忧交杂的神色,再扭头看看桑布喜极而泣的模样,秦亦这才觉得,自己这大半年的自暴自弃,其实不仅仅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自己身边的人。伤害自己是一种自虐,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赎罪,但是因此伤害到身边的人,却让她再次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
所以她朝桑布微微招手,让她也到自己身边来,将他们二人都揽进自己怀里,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桑布索性搂着她放声大哭起来,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在心里积压了不知多少的担心和压力,如今终于等到秦亦开始渐渐正常,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是如何撑过来的。
秦亦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好像以前常做的那样,嘴里还轻声安慰着:“是我不对,不哭了。咱们阿布是个坚强的孩子。”
“早就长大了,谁还是孩子呢!”桑布这才发现自己跟尉迟晞也挨在一处,忙不好意思地推开秦亦,自己起身到一旁去抹眼泪。
尉迟晞却在秦亦的怀中依旧失神,刚才秦亦将他揽入怀中并且轻拍后背,柔声说话的情况,简直与他小时候梦到的母亲一般动作,他突然觉得十分贪恋这种温柔,虽然腿已经蹲得酸麻,却只是不舍得起身。
正在此时,李林领着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走到门口。自己先躬身进来回禀,这才让尉迟晞赶紧离开秦亦的怀抱,坐在她的身边道:“宣进来吧,上午看那人是个守礼规矩的。”
黄头发从进入园子,便觉得目不暇接,这里似乎比自己早晨去的那边精致漂亮许多,他心里简直觉得,这样的地方却只有仙子才能住得。
等进去以后,见自己眼前那女子,虽然衣饰华美,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美貌,不禁微微失望,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给皇帝磕头,他可是听说过,这个国家的王,稍稍不一高兴就可以砍掉很多人的脑袋。
“起来吧,你上午说你叫什么名字?”尉迟晞虽然觉得自己记忆一向不错,不过还是没记住那个复杂拗口的名字,只得再问。
“回伟大的璟朝皇帝陛下,小民名叫克莱门西兰基斯特托马斯。”
“我可以叫你汤姆吗?”这回开口的却是秦亦。
托马斯大吃一惊,也忘了刚才路上说的,不可以随便抬头的规矩,直愣愣地看向说话的女子,只见她一身白色的宫装,头上也不知绾得什么花样,除了个玉簪也没别的装饰,有两缕长发从脸颊边垂下,显得皮肤白皙透明,脸颊瘦削得稍稍凹陷进去,一双眼睛便显得出奇的大,黑亮亮地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却又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你的画具给我看看可好?”那女子又问。
“哦,哦,给您!”托马斯这才反应过来,按照之前教过的规矩,双手高举物件呈上。
李林上前接过木匣,又打开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这才转身放在桌上。
秦亦的手指一一拂过匣子内的用具,画笔、画刀……还有那些或装着颜料、或装着油状物的瓶瓶罐罐,又抬头问:“你在什么上面作画?可有画布?”
“有、有的!”托马斯不明白眼前明明看着是个东方女子,为何却对这画如此熟悉,要知道自己在给皇帝陛下作画的时候,他都是赞不绝口、新奇不已的。但他想归想,还是将背后负着的布卷递上。
手指拂过亚麻布的布面,感受着手下的纹理,秦亦见布已经是做过一定处理的,看来西方已经开始掌握这种画法,她从木匣中挑拣了几种用物,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下,拈起一支笔在布上随意涂抹起来,并且还用手中的帕子不住地擦拭几下,但是没过多久就颓然地丢下手中的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在古代也常用毛笔画上几下,但毕竟用得是墨汁不是油彩,而且笔法更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自己猛然拿起画笔,竟是半点儿都找不到状态,如此若想画出那幅记忆中的画来,竟是不知还要用多少时间。
她自己想得出神,却全然没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各异,其实即便是看到了,如今的她,也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百般小心、万般在意。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边关告捷
尉迟晞每日下朝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到秦亦这边来看看,顺便也走走权当疏散筋骨。这一连几日来,都看见秦亦在屋里练习画法,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追究,她为何会了解这种海上传来的画法,只觉得好歹她能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做,便已经是很不错的情形。但这几日见她天天如此,又看桑布的脸色也不是很欢喜,便问:“她这几日都是如此?”
“是啊,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站在那里画,让她歇歇也不听,手指都磨出水泡也不肯停下来。”桑布叹气道,她平日都不太跟尉迟晞抱怨,今日听他问起,这才说了自己的担心,“虽说她有个事情做。看着好像是人渐渐好转,但我却总是觉得,她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进另外一个笼子,把发呆变成画画,其实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进展,还是把自己封起来,一点儿也不肯与别人交流。”
“唉!”尉迟晞看着秦亦忙碌的模样叹了口气,又扭头去对桑布说,“你若是闲来无事,便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嫁妆,列个单子给朕,朕派人去给你置办,让太后认你做义女的事项朕已经交代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要举行仪式了。”
“看她现在这副模样,我哪里有心思想什么嫁妆……”桑布提不起半点儿兴趣地说。
尉迟晞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拍拍桑布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吧,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亦现在却只一门心思想要将自己原本的状态和技法找回来,若不是桑布天天盯着她,加上她自己还算有些理智,不然她估计连吃饭和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
经过几日的练习,觉得手感有些慢慢回来的感觉,但是离当初的最佳状态,却还是差了许多,而且托马斯带来的画笔也与她惯用的不太一样,虽然尉迟晞找了工匠。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但如今还没做好拿来,她也不想浪费时间,每天除了练习基本的技法之外,就是对着那些瓶瓶罐罐,一边互相勾兑一边记录用量,希望能调出自己习惯和适应的颜料。
尉迟晞朝中还有别的事要忙,没待多久便匆忙离开,在寝宫内换上一身骑装,大张旗鼓地出城说要去猎场散心,一到猎场也不叫人陪着,只带了个贴身近卫,便纵马进入林中。
林中却早已经有人那人一袭戎装,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见尉迟晞到了,忙跪地行礼道:“臣李铮叩见陛下。”
尉迟晞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听着声音倒是耳熟,但这模样却真是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你这副模样,别说是外人,便是朕也有些认不出来。”
李铮心里装着事儿想问,却又强压着先说正事:“启禀陛下。我军在边境全线告捷,文丰、封宏和剑登已经全数拿下,我军如今已经在围攻齐都的路上,只请圣上示下,是一举攻破还是围而不攻?”
尉迟晞摸摸鼻子,问:“稳扎稳打方是上策,莫要贪功冒进,以免最后让自己陷入困境。”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不敢有负圣恩,一直是缓慢推进,并未屠城洗城,百姓情绪也还算平稳,沿途都留有驻军,并且专设小队做传递消息之用。”李铮俯身应道。
“如此便好。”尉迟晞翻身下马,走到一处树下,示意李铮也过来,自己径自坐在一树墩上,思忖着,“到了齐都便围而不攻,齐国疆土不小,咱们也无力全都吃下,朕寻思着,还是占了优势后与他们谈判为好,只不过你们却不能大意,也要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臣遵旨。”李铮躬身抱拳应诺,而后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尉迟晞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叹气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说起这个朕也甚是忧心。开始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如今朕连想都不敢想,若是跟她照直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她,她现在人可还好?”李铮颤抖着声音问,终于算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在边境征战的这些个日子里,说句大不孝的话,除了战局心里便几乎想得大都是秦亦。
“她如今……”尉迟晞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如今住在宫内,只人总是郁郁寡欢……”
李铮虽然身在沙场,但并不代表他听不到任何朝中的消息,与之相反,在军中,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总是传得格外的快。虽然明知道那些消息真假难辨,更有很多不知是什么居心的人散布的,但只要一涉及秦亦,他却总是不自觉地便要过心思。
有人说秦大人因为李将军之事忤逆犯上,被皇上秘秘密处死,也有说秦亦是被皇上关起来当作禁脔……还有许多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消息。如今李铮一听尉迟晞自己说。秦亦如今确在宫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尉迟晞对此事倒是真的忧心,一时也没注意到李铮怪异的表情,继续说:“她如今就像是把自己关起来似的,也不与人交流,只自己活着,连阿布她都不理。如今苏茗已经遣人来与朕提亲,桑布却为了她迟迟不肯答应……唉,归根结底还是你这假死的问题,朕如今只盼着你尽快得胜回朝,估计这样便是会好起来了。”
听到这里。李铮的心才算是半安下来,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不过听到秦亦的状态,心里也有些担忧和惦记,却也知道自己无法提出任何要求,只能如尉迟晞说的那样,尽快得胜回朝,才是正途。
想到这里,他猛地起身行礼道:“圣上如果没有旁的吩咐,臣便先行告退,还要尽快赶回军中。”
尉迟晞又嘱咐了几句,便看着他纵马消失在林子深处,心道这件事便也只能等他回来以后让他去跟秦亦说,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亦说出这个实情。
毕竟当初学了多年的绘画,在加上如今废寝忘食的专注,秦亦很快便找回当初的状态,命人将自己住处的墙壁做了处理后,开始着手作画。
庭院树木、飞檐廊回、雕栏画柱,在她的笔下流淌出来,栩栩如生,让人进屋看见便以为自己真的面对一座园子一般,好像拔脚就能进去游玩一番似的。
桑布看着赞叹不已,尉迟晞却只以为她画的是相府园子,不过是想念当初在相府的日子罢了。
秦亦却越画心里越清楚,这绝对不是相府的园子,只不过是有很多的相似,但其实并不尽相同。园子已经全部画好,唯有那个青衫身影,秦亦迟迟不敢下笔,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想要临阵脱逃。
她怕自己将那个身影画出来以后,真的会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她更怕自己画出来以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候,她就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所以她接连几日都不敢落笔,这一天凝视着墙上的画。忽然想,如果自己能够找到这个园子,说不定就能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尉迟晞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只有觉得欢喜的,更没拒绝的道理,便找人将那园子誊了数份临摹稿,散布全国让人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这边毫无消息,但边境却频传佳讯,战线不住地稳固前推,如今已经兵临齐都之下,尉迟晞心情大好,一来是根据密报,齐渊铭已经着人出发送出求和的文书,而来是前线告捷,证明李铮距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
朝中已经开始张罗皇太后认义女的仪式,不过自然是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而不再是秦亦的夫人。桑布的嫁妆也已经依照尉迟晞的命令开始着手准备,满朝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
若说是宫中还有心里难受之人,除了秦亦和心里左右煎熬的桑布,却还有一人,便是尉迟昑,她早就在宫中生下一子,如今却尚未起名,只有一个||乳|名先暂时唤着,边境的捷报频传,却只令她更加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到丈夫身边,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算计提防,如今不知是因为离开后过于想念,还是因为有了孩子这个纽带维系,竟然让她越来越惦念和记挂在心,却又无处诉说,只能每日抱着孩子暗暗垂泪。
这日一听大军已经围攻在齐都之下,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跑去求见尉迟晞,见面便放声大哭道:“皇兄,还望您看在妹子和你那还没见过父王一面的侄子身上,便放过齐渊铭一命吧!”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 二 百 章 班师回朝
“皇妹这是做什么,朕何时说过要取齐王的命?”尉迟晞微微皱眉。
“可是、可是如今不是已经大军围住齐都,就等您下令攻城了吗?”尉迟昑迟疑地问。
“这是谁胆敢在宫内胡说八道,若是让朕查出来,定然不能轻饶。”他说罢将尉迟昑扶起来道,“皇妹尽管宽心,朕并无吞并齐国的打算,只是想解决掉边境连年不安地局面,如今围城也不过是为了在稍后的谈判中获得主动。”
尉迟昑紧咬下唇,做了许久的心里挣扎,才问:“皇兄,昑儿最后问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告知实情。”
“你说来朕听听看。”尉迟晞并没有一口应下。
“秦、秦亦因为忤逆犯上而被囚禁,其实他并不在里面对吗?他是不是也去攻齐了?”尉迟昑越说语速越快,“皇兄可要提防此人,他是齐国派来的j细,从小就潜伏在朝中的,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他获取我朝的情报。他……”
“好了,昑儿,你不必说了。”尉迟晞叹气道,“没想到你还是难以介怀,如今朕也没什么可跟你隐瞒的,秦亦这大半年一直在宫中,包括她身边的人,都并未出宫半步。”
“皇兄的意思是,您早就看穿他的伪装?皇兄圣明!”尉迟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自己得不到的,就想把他毁掉,而且最好是毁在自己手里。
尉迟晞扭头看看皇妹那微微扭曲却依旧美丽的面孔,叹气道:“昑儿,是朕疏忽了,以为你早已经放下,便也一直没跟你说过实情。”
“什么实情?”尉迟昑似乎从尉迟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常,颤抖着声音问。
“其实秦亦是女子,她……”
尉迟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昑的尖叫声打断:“啊!不可能,不可能的,皇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
“昑儿,莫要说是你,朕当初何尝不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你要从中及早脱身才好。”尉迟晞只能安慰道。
“那她女扮男装、如朝为官,岂不是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尉迟昑一字一顿地恨恨地说,“还有那个桑布,也是同谋!”
“昑儿,桑布是女儿身的事情,是父皇告诉朕的,所以朕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希望你也能看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尉迟晞这边还有公事处理,安慰尉迟昑几句之后,便让人将她送回自己宫中。
谢庆瑞已经在偏殿恭候良久,却一直没听到叫进,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通传,忙进屋叩头道:“臣谢庆瑞叩见吾皇陛下。”
“谢爱卿请起。”尉迟晞抬手虚扶一把,又说,“不知谢爱卿对云相辞官一事如何看待?”
谢庆瑞听到尉迟晞这样问,心里更加不安,斟酌半晌才小心地说:“许是相国大人年岁渐长,觉得操持国事力不从心,这才……”
“那依爱卿之见,朕是否该准奏呢?”尉迟晞不紧不慢地说。
“……”谢庆瑞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是冷汗。慎之又慎地回答道,“回禀圣上,微臣以为,相国大人是朝廷和国家不可或缺地老臣,经验丰富且不拘泥固守,实乃朝廷难得的人才,应尽量挽留才是。”
“谢爱卿说得有理,但若是仅仅为了国事,拖累了老师的身子,朕实在心有不忍。”尉迟晞的手指轻轻叩击着龙案,语气中满是忧心。
“这……”谢庆瑞似乎有些揣摩出尉迟晞的心思,叩头道,“圣上所虑确有道理,可见圣上仁德为怀,尊师重道,体恤臣属……”
“你也不用跟朕来这些虚的,也不怕跟你只说,云相的新政朕是不赞同的,不要以为朕年轻就贪功冒进,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须得徐徐图之。”尉迟晞说罢起身走到谢庆瑞身前道,“朕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至少在为官之道上,甚至可以说比老师还要聪明,因为你懂得放低自己的身份,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站在适当的位子,你做的很好,不过朕也希望你能继续这样好下去。谢爱卿,你觉得呢?”
“臣叩谢圣上称赞,臣定然不负圣望。”谢庆瑞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尉迟晞的意思,原来自己跟云相所谓的貌离神合的把戏,根本没逃过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眼睛,他却一直不动声色,甚至还装作深信不疑,如今见边关大定,才将自己的底牌掀开,实在是深不可测。
他直到退出主殿,才敢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嘴里几近无声地喃喃说:“相国大人,学生这回怕是要对不住您了,但我想您若是处于学生的位子,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随后的一段时日,朝中反对新政的呼声日益高涨,云沛鑫见情势似乎要脱离自己的控制,忙又故技重施,一道告老的折子便递了上去。
谁知道这回就在大殿之上,尉迟晞满脸关切地说:“云相已经是第四次上告老的折子,看来身子确实难以支撑,不然以相国的兢兢业业,断然是不会如此轻易服老的。虽然朕确实舍不得老师。而且朝廷还有许多需要您老把关的地方,但朕更关心老师的身体,不愿看老师为了朝廷、为了朕拖垮了身子,朝中的担子总还是要传给年轻人的。”
说罢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写下批复,李林捧起折子高声念道:“准云沛鑫告老还乡,京城相府收还朝中,于其故里赐宅一座,田千顷,钦此。”
云沛鑫当场就愣在朝堂之上,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直到身旁的谢庆瑞轻轻碰他。才想起上头刚宣布过圣谕,自己应该叩头谢恩。但是刚一迈步出列,就觉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只听到尉迟晞一叠声地吩咐:“快,快传御医,老师,您醒醒,都是朕不好,应该早些准了您告老的折子,朕实在不知您的身子已经亏虚到如此地步,若是……”最后连他的声音,也都渐渐变轻,消散在脑海中。
云沛鑫的告老被准,随即一病不起,让京中也是议论纷纷,到底是真的撑不住了才告老,还是告老被准气得病倒?大家各有各的说法,不过很快,这些闲言碎语,就被一件让大家更兴奋的事情所替代,街头巷尾大家谈论的,都已经换了内容。
“二婶子,听说边关大捷,你家小狗子是不是该荣归故里了啊?”
“哎呀,谁知道呢,打仗这玩意生死不保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回来呢!”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二婶子可莫要胡说,小狗子定然没事,平平安安地回来,再娶上一房媳妇,给你添一个大胖孙子。”
“那敢情好,借您吉言,到时候真是回来了,请你来家里吃酒。”
“听说今个儿就要入京了。是不是啊?”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昨晚就开始戒严道路,今日不但铺了黄土,还净水撒街,肯定是要回来了。”
“听说这回,那齐国的国王也要一起来呢,来赔罪,以后也要年年朝贡,岁岁称臣了。”
“阿弥陀佛,这下西边儿总算要安定了,我那闺女嫁过去以后,我就天天担心,如今终于赶上好日子了。”
众人正围着聊天,只见皇宫方向驶来浩浩荡荡的车队,到城门口停住,一身黄袍的尉迟晞神清气爽地从龙辇上下来,百姓全都跪倒山呼万岁。
而他后面并排两辆的车中,却又有人扶下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城外有人快马来报:“启禀圣上,大军已经马上要到城下。”
“甚好,陪朕出城去迎迎他们。”尉迟晞对那名女子说道。
这名女子便是秦亦,她本不想来,却拗不过尉迟晞的要求,最后只好没什么所谓地跟来。
城外早已经搭好礼台,二人上去之后,便见远处已经能看到军旗招展,秦亦原本只是呆呆地看着台子下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一张快要被胡子覆盖的脸,虽然看不出原本的长相,但是那眉眼,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她张开嘴,却半晌也没发出声音,她抬手按住胸口,她的心在狂跳,却又怕极了,生怕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只见眼前之人开口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真的是李铮,真的是他……秦亦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无法呼吸,完全是凭借这本能,朝他伸出自己的手。
就在二人的手将要碰到一处的时候,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你在边关杀敌,你的女人便在宫中侍寝,你如今回来,却还要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吗?”
秦亦隔着帷帽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她刚想扭头去看是谁说的这句话,却只见李铮原本已经伸出的手,迅速垂落下去,她想要解释,张口却是一口血喷出,人登时便委顿下去。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二百零一章 终要取舍
秦亦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抬手按按额角,心道自己今天又做了个奇怪的梦,看着四周还是漆黑,便想翻身再睡一会儿。不了这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压着不轻的分量,随着自己的动作,那重量也瞬间消失,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亦让自己往床里头让让,说:“阿布,你要睡就是行来,别趴在床边睡,着凉了怎么办。”
而头顶传来的,却是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你醒了?”那人说罢便点起蜡烛,突如其来的光线让秦亦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心道原来自己还在做梦。
感觉到那人又坐在自己的床边,秦亦才放下手去瞧,果然是一脸胡子的男子。眉眼虽然也带了风霜,但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我出去传太医?”
“别忙活了,不过是梦罢了,过来给我好好看看,不然等下指不定什么时候醒了,就看不见了。”秦亦伸手拉住李铮的衣角,又自己笑道,“我现在做梦真是越来越真实了,连你衣服的质地都能摸出来。”
李铮眼里噙着泪水,看着秦亦道:“秦亦,你瘦了许多。”
“是吗?”秦亦抬手摸摸脸颊,又圈圈手腕,不在意地说,“好像是瘦了不少,不碍事的。”
她苍白消瘦的手指环在同样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在烛光的映衬下似乎更加没有血色,李铮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搂紧怀里,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触手可及的都是硬硬的骨头,似乎她整个人就是皮包骨,?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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