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作者:肉书屋
金屋恨第12部分阅读
宫之时,多喜欢穿着华艳的宫装,骄气逼人。但是她冷眼看来,却还是一袭简单的白裳更能衬出她的高贵可人。不对,虽然她们母女一样的骄傲,但如今的刘初如何与当年未央宫中受尽千般恩宠万般爱的堂邑翁主陈阿娇相比?当年的阿娇,有着馆陶公主爱护,窦太后怜惜,孝景皇帝恩宠,到哪里遇到的都是笑脸相迎,何曾用面对满殿妃嫔的各负机心?也不用沉默的挺起身子,孤冷的故作倔强。
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了淡淡的感慨和怜惜,看着殿下的女孩规规矩矩的行着宫礼,道,“初儿参见太后。”既不承认姓刘,也不会特意惹怒别人。
王太后含笑,招手道,“初儿,上来给哀家看看。”她握着刘初的手,打量着她柔顺光洁的额头,忽然叹道,“初儿看起来倒真像一个人呢?”
妃嫔们面面相觑,后来的刑轻娥轻快道,“悦宁公主自然是似母亲的。”
王太后一笑,“女随母是天性,还用哀家特意提吗?”心道这个刑氏倒是个直脾气的孩子,莫怪到现在也只是个轻娥,但未央宫这样的单纯已不多见,留着也好。
众人便俱怔然了,又猜了几个,都不是。这下连刘初都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王太后的脸色却渐渐惨淡起来,轻声道,“算啦。不提这些伤心事。初儿,来,你在宫中可缺些什么?都可向哀家明言。”
刘初慢慢低下头去,轻声道,“我想我娘亲。”
王太后一怔,面上便淡了下来,道,“果是个孝顺个孩子。”赏赐了好些珍贵东西,又让刘初伴着她坐着,竟也是珍宠万千的样子。
宣室殿
刘彻放下手中案牍,若有所思起来。
“像的人?”他在心里推敲自己母亲的话。太后派人召刘初伊始,身为帝王的他就已经知道,却没有什么反应。能够从后宫一位夫人坐上皇后之位,并将自己的儿子扶助上帝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甚至在有些时候,比他还要理智。如何对待刘初,母亲自有分寸。即便是责罚了刘初,他冷哼了一声,刘初也是该受点苦的时候了。倒是之后长乐宫传来的消息让他玩味,像的人啊,是什么人能让王太后面色惨淡,却又转过身来对刘初珍宠万千? 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正在此时,门外内侍传报,“内廷吏张汤求见。” “传。”
少顷,张汤进来,面色有些沉重,叩拜之后,禀道,“臣张汤禀报皇上,昨日,淮南王刘安庶孙刘建上报,胶东,衡山,江都三国欲行谋反之事,将淮南太子刘迁扣押,淮南王为明志,特遣其向皇上明告,请皇上发兵平叛,救出淮南太子刘迁。”
刘彻只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连声道,“好,好。”他冷静下来,问道,“张卿可知,是否属实?”
第三卷 冠盖京华 四十:即墨城倾一片心
悦宁公主刘初怀想着自己的娘亲的时候,陈雁声正抱着琵琶下了楼,弯腰进了胶东王府待客用的马车。“怡姜,”她吩咐道,“将车帘子打开些,透透风。”
“是。”怡姜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衣裳,更显俏丽活泼,麻利的卷起车帘,冲着赶车车夫一笑。胶东王府的车夫本在楼下等了许久,心下不耐烦之极,见了这笑容,火气消去,怔了一刻。叹道,一个婢子尚且娇美难言,当真难以想象车中的丽人风采。
胶东王府湖上东苑里,臂粗的红烛燃烧着明亮柔和的光,盛大的晚宴已经开始了许久,胶东王刘寄不耐的喝着手中的美酒,轻敲着案几。眉妩觑着好笑,微笑着依偎过去,娇媚道,“王爷莫急啊,眉妩观陈家妹子为人,不似翻覆之辈,她说承蒙王爷眷顾,是定要来的。”回身唤道,“飞泓,替王爷斟酒。”
飞泓福了福身,上前为刘寄将酒斟满。
说话间,坐在右手客席的衡山王次子子刘孝调笑道,“这位陈姑娘,可有眉妩姑娘动人?”侵邪的目光在眉妩纤侬曼妙的身子上一扫,满是不堪之意。席上众人大笑,眉妩心底一怒,面上却半分声色也不动,正要暗讽一句,就闻有人来报,“陈小姐到了。”
此夜参加晚宴的除了胶东王刘寄外,身份最尊贵的就属衡山世子刘孝了。江都王刘建到底甚为一国之主,自日前商定事宜后,早已离开胶东。佳人出场,纵然是纨绔子弟如刘寄,刘孝之辈,也是屏息静气,唯恐惊了人一般。却见一只蜜色柔荑呼拉一下揭开帘子,走了进来。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位黄衣少女虽然娇美讨喜,称作佳人,不是不可,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婢子怡姜,见过各位大人。”怡姜团团福了福身,环视全场,嫣然一笑,道,“我家小姐说,得王爷世子们垂青,不胜荣幸。她自幼习诗书,立下的规矩,若有人能胜的过她的诗词,便可出来相见。”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唤作怡姜的少女竟只是她人奴婢。在座众人都是大家年轻子弟,总是学过些学问,作得一些诗词的。听得这女子架子如斯大,规矩又新奇,越发起了仰慕之心,谁也不肯使用权势逼迫,怕让人得了笑话。刘寄便笑道,“既如此,还请一见姑娘手笔。” 怡姜一笑,递出一张笺纸。其时长安息岚阁出品的纸墨已经声震全国,郡国富家如同在座的都是日常使用的,见得此纸笺虽非上品,却泛着淡淡香味,笺下首犹附了一枝桃花,几点勾勒,简洁传神,愈发雅致。上面提着一首诗,字迹蕴籍典正,浓黑饱满,却是用上等的松江墨写着:
菡萏清凌曳,佳人远道思。离离绾柳影,采采系情丝。
涉水深深阻,邀君淡淡辞。他朝结子赠,顿首愿相随。
这自然是一首不错的诗,语意源出诗经中的蒹葭篇章。
众人沉吟一番,依次写了,交给怡姜,怡姜一笑,径自揭帘进了。过了一刻,只听得里面悠然一叹,一个清越的女声问道,“这一首‘西风吹木叶’是哪位先生写的?”
苑内末座,苏嘉轻叹一声,拱手站起,道,“嘉不才。”
女子曼声吟道,
“西风吹木叶,涉水过胶东。胶东无杀伐,上阁操新弦。清歌漫闲适,为有听者稀。忽闻佳人曲,新知旧好来。——先生心性豪正,我却是愧煞了。”
话音未落,一个绿衣女子抱着琵琶掀起珠帘,尚蒙着面纱,青丝高高挽成一髻春山,一双如梦如幻的眸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眼神太息。
“既然肯出来,作什么还要蒙着面纱?还不如揭下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值得我们这么相待。”刘孝却是喝的多了,调笑道。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怒色,未待发作,又掩饰下去。主人刘寄身边,眉妩微笑着坐起身来,道,“值不值得,江都王见过陈家妹子的歌舞就知道了。”转首笑吟吟向刘寄问道,“王爷这里有没有小巧一些的盘子?”
“自然是有的。”刘寄拍拍手,便有下人取来。眉妩笑着接过,看这圆盘乃是用上好和滇玉打造,晶莹剔透,也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展眉笑道,“也就够了。”起身走到苑中,笑着对陈雁声道,“妹子可以了。”
陈雁声暗叹一声,第n次暗暗诅咒刘陵。轻举莲步,来到眉妩身边,也不见如何作势,便轻轻踏上眉妩手中的玉盘。众人目眩神迷,这才看见,她今日穿的绿衣,水袖长长,纤腰束素,裙裾过踝。脚上是一双和衣裳同色系的丝履,从王府湖边到东苑,要坐一炷香时间的船,再穿过长廊。路虽不长,丝履上便点尘不沾。
手举着玉盘的眉妩浅笑盈盈,虽是弱质女流,手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却连半分也没有推开。仿佛踮在玉盘中的女子只是一抹轻飘飘的鸿毛。
陈雁声摆了一个极飘逸的姿势,将手中琵琶放在背上,左手轻轻挥过,只听“铮”的一声长音,惊艳全场。她心中却坠下冷汗,自己的水平,也只能达到这里了。‘反弹琵琶’,又哪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还要注意施展轻功跳盘中舞的时候。
她拢回琵琶,轻拢慢捻,曼声唱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折腰应水袖,顿足转双巾。
那一刻,弥漫的湖风吹的她衣裳直贴肌肤,整个人就如同飞天的仙子,漂凌凌欲凌空飞去一般。
翩然若回风流雪,舒展间腰肢欲折不折。像风吹过枝头花儿轻颤,若俯若仰,摇而不落。
像千柳扶疏的江南,神山飞渡。像桃花相映的春山,梦里长安。 那是一支让人曾经沧海的舞。
在修长如玉篦的手挥五鸿中,舞落了每个人的心思。
很多年后,曾在极近的距离看过这支舞的眉妩,如是想。
陈雁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回身的时候,看见了湖外,胶东王府里冲天的火光。
纵然在神魂俱醉,刘寄也清醒过来,看清起火的正是软禁淮南太子刘迁的地方,脸色更是难看,怒道,“怎么回事?”起身吩咐道,“随我过去看看。”
“各位大人,还想走么?”眉妩咯咯一笑,妩媚里慢慢盈出了凌厉的杀气。
刘寄一怔,恐惧立时漫上心头,“你——”他嘶声道。
门外长廊传来几声闷哼,守护东苑的侍卫被解决了。
倒是衡山世子刘孝强自镇定,“凭你们几个弱女子,能成什么大事?”他挥手吩咐贴身侍卫,道,“把她们拿下。”刘寄侍卫也相继作色。
接过去的却是一直不起眼的小丫头飞泓,按说王府侍卫都不是庸手,但飞泓使的是软剑,剑招却是极诡异,很快就杀了数人。
陈雁声看着有些不忍心,皱眉吩咐道,“飞泓,收敛点。”
飞泓嫣然一笑,倒是极听话。虽然仍不留活口,下手已是轻了很多。
苏嘉微微一笑,道,“陈小姐倒是心善。”
眉妩屈膝行礼道,“伍先生是要在这边看着呢?还是过河去寻翁主?”
“自然是过河的。”苏嘉微笑着道。
刘寄面上一片惨白,吃力道,“伍先生。”
“这位是我淮南八公之首,伍被。”怡姜微笑着进来,手中提着的剑上尚余着丝丝血迹。她亦行礼道,“外面的人已经解决。连同湖面上的游船,只留了两艘。伍先生要过河的话,请随婢子来。”
久未言语的刘孝忽然冷笑道,“蕃王谋反,国相亦脱不了罪责。伍先生恐怕也逃不过杀戮吧?”
伍被讶然道,“世子说哪里话?世人皆知伍被这些年一直在淮南,何时到过胶东?”回身去了。
陈雁声觉得心中难受,道,“我跟你一块走。”
“慢着,”刘寄出声唤道,“本王总觉得你特别眼熟,陈姑娘能不能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他知在劫难逃,却看着这个女子,有一丝难解的熟悉感。再生没有见过这种风采的女子,却奇迹的对这双眸子有着熟悉感。
陈雁声身子细微的一僵,回过头来,无奈道,“有时候,不知道会比知道好的多。”她缓缓解下面纱,露出那张艳如霜雪的容颜。
“是你。”刘寄失声惊呼道,“怎么可能是你。”
刘建和刘孝都是下一辈,所以不曾见过这个曾在长安荣宠一时的女子,他却是同她一起长大的。“阿娇表姐,”刘寄吐出一口气,顾不上看其余人惊讶的表情。“我从不知道,你是这般的女子……他如此待你,你却还帮他。”
“我不是要帮他,”陈雁声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如果不是刘陵设计,他会走到这个地步吗?历史上,元狩元年,淮南,衡山二国叛乱,江都,胶东阴附,前三者被除国,刘寄还是走到了自杀的结果。
“我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缘故,让整个国家蒙受损失。”她转身,不再回头。
第三卷 冠盖京华 四十一:三虫四花愁损人
八百淮南军秘密在即墨城集结的时候,郭解悄无声息的潜入胶东王府,四处寻找淮南太子刘迁的下落。但见胶东王府游廊交错,屋舍纵横,不觉皱眉。
他躲在暗处,等着王府一个奴婢经过,无声无息抢上去,将剑横在她颈上,问道,“刘迁在哪里?”
女婢吓的口不能言,哆哆嗦嗦指了一个方向。郭解将她敲晕,藏在假山之间。轻轻掠了过去。
却是一个幽静的庭院,树影婆娑之下,掩着窗户。郭解怕有诈,取出刘陵交给他的竹笛,吹了几个音,里面却没有回答。他越发怀疑,想要退开。却听里面一声冷笑,一个桃红色身影鬼魅一般掠出,照面就一掌劈来,隐有风雷之声。
郭解知是高手,不敢怠慢。手中长剑指着来人掌心劳宫|岤,随着掌势吞吐,始终半寸不离。
桃衣人退开半步,冷笑道,“原来你是朝天门门下。”
月光下,郭解打量着来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俊美邪气,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霎时心中仿如明镜,缓缓道,“你是莫飞轩。”
莫飞轩神色立时阴沉下去,本只使了七分力,如今却全身勃发,喝道,“受死吧。”
郭解之前数年伺候在师傅师祖座下,功夫进益极快,若真要硬拼,未始不是对手。但他不欲与他纠缠,反被其苦苦缠住,脱不得身。
莫飞轩掌势一错,招式忽变,左掌掌缘切下,郭解闪避不及,竟被生生削下一片衣袂。郭解一惊,终于不存幸理,打迭起精神,和莫飞轩缠斗起来。
过了盏茶时间,胶东王府后院忽然燃起火光。郭解一怔,他本与刘陵约定,得手后举火为哥。此时他人尚困于此,如何已有火光冲天? 莫飞轩亦一怔,霎时明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双掌交错,回身就走。二人前后奔到起火处,见守着人的侍卫倒在火光中,室中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只要将湖面上游船断去,东苑就和王府隔绝。留下来的三个女子,都不是庸手,所以陈雁声很放心的离开。
“我并没有想道,陈娘娘会是这样的女子。”伍被低低笑道。
因为没有了船夫,他只好自己动手。这般儒雅端文的人,撑起船来,倒也有模有样。陈雁声不免有些惊讶,微笑道,“伍先生果然多才多艺。”
夜色里,伍被沉默。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方道,“小时候苦惯了,什么东西不会呢?”
东湖是胶东王府内湖,很小。很快他们便过了河。陈雁声上了岸,四处张望。只见胶东王府一片混乱,无数人在长廊中穿行。没有主事者在,淮南军很轻易的攻了进来。
“苏相,”一个胶东王府旧人眼尖的瞄到了伍被,连忙奔过来,“王爷如何了?一群贼子冲进来了。苏相快想想办法吧。”
伍被沉静点头,“莫慌。王妃和小王子在哪里?”
“在南厢密室。”那人没有怀疑,道。
“好,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王妃,小王子,我先过去。待一会儿王爷过来,这般乱臣贼子,成不了气候的。”伍被饶有深意道,向陈雁声使个眼色,自行去了。
陈雁声打量起火处的方位,径直穿过王府,却在一处屋檐下停住脚步。
她俯下身去,拾起一碎幅衣袂,衣袂破损,显是被掌力所伤。她呼吸一滞,认得这是郭解衣裳上削下来的。
胶东王府,居然有能与郭解一战的人才?
她穿行出王府,见即墨城中混乱。百姓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家家户户闭门不纳,噤若寒蝉。淮南民风悍勇,这次随刘陵潜入的又都是剽悍之辈。胶东军队以无备战有备,又不见主事者踪影,乱成一团,近身鏖战,淮南军占压倒性优势。大势底定,却始终不见那个高手的身影。
她心下惊疑不定,想着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急忙回头。
刘陵笑吟吟站在即墨城头,看着郭解飞掠而来的身影。
“怎么回事?”郭解怒道。
“我总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刘陵无辜的眨眼,道,“为求保险,我让人跟了进去。见你被人缠住,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你……”郭解气闷,瞪着她,恨恨道,“果然是人以群分。”
“过奖过奖。”刘陵微笑道。城中四处传来报捷战报,她却始终觉的事情进行的顺利超乎自己的想像,很有些不详的预感,却不知该往何处反应。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你这般j猾似鬼,如何会忽略?”郭解抱剑冷冷道。
她忽然问道,“刚刚与你交手的那个桃衣人去哪里了?”
郭解一怔,“我见刘迁被救,就回身走了,哪会注意?”
刘陵脸色一变,已经知道哪里不对了。
善泳者溺于水,善于设局的人也通常会有自己看不见的盲点。她的盲点,就是满楼风。
明明是自己大本营的地方,因为对方一个高手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靶子。偏偏可恼的是,她们最重要的人,刘迁已经被送回思存阁。只要莫飞轩远远缀着,竟是连藏身于彼的申家母子与刘陌都危险。就算莫飞轩没有发现刘迁踪迹,只要朕想到尚未出东湖的几位王爷世子,也能得到满楼风不对劲的结论。思存阁虽独立于满楼风,最初设计也颇隐秘,若莫飞轩多长个心眼,未必不能发现。
“郭解,”她尚能保持冷静,虽然声音变的很缥缈,“我们立刻回满楼风。”
然而终究已经迟了,满楼风已经一片狼藉。
刘陵沉下脸,穿过前堂,赶到思存阁。阁上灯火明亮,气氛肃杀。 一袭桃色的衣裳站在中央,腰侧的血液汩汩而下,还扎着一把乌黑的匕首。莫飞轩一手擒着刘陌的喉,神色有些奇怪。“你还真是好啊,”他的语气幽微。
“陌儿。”陈雁声站在离十步的地方,不敢再上前,急声唤道。
“娘,”陈陌的面色还算镇定,不敢乱动,“我没事。”
阁外,刘陵眯了眼,打量了里面的情势。
申虎倒在了入门的地方,昏迷未醒,身上没有太多的血迹,看来没有太大的事。
而她的哥哥,淮南太子刘迁,则在阁中,被陈雁声护在身后,形容有些狼狈。
她的眼珠略一转,就明白了始末。
莫飞轩想来是不知道陈陌的身份的,他的目的本是捉回刘迁,以抗淮南诸军。申虎阻拦,但如何是莫飞轩对手。反而是陈陌,仗着年纪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扎了莫飞轩一刀。
莫飞轩腰上的匕首,正是陈陌日常防身的那把。
这算是虎父无犬子吗?她在心里暗叹一句,回身向郭解使个眼色,问可有把握将陈陌毫发无伤的救出来。
郭解摇头。他的武功只是和莫飞轩相当,在陈陌在莫飞轩手上的情况下,他也是一筹莫展。
局面陷入了僵局。
“姓莫的,你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陈雁声也知道这话很薄弱,她却还是得说,期图分散莫飞轩的分散力。
“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劳什子英雄好汉,”莫飞轩冷笑着回过头来,觑着她,慢慢道,“我记得你,那一日,你在萧容南身边。”
陈雁声昂起下颔,骄傲道,“那又如何?”
莫飞轩冷笑道,“他在哪里?”他缓缓加重手上力道,“你若不说,我就掐死他。”
陈雁声咬着嘴唇,看着他手中的儿子,面色渐渐白了。
“莫飞轩,”阁外,郭解按捺不住,纵步掠进,“想找我师叔,先问过我手中的剑。”手中寒光一闪,劈面刺来。
莫飞轩将手中陈陌一推,竟是意图用孩子来挡剑。郭解无奈,收转攻势。同时,三箭破空而来,自后袭向他背心。莫飞轩左手往后一捞,像背后亦长了眼睛,随手抓来,恰到好处。正欲冷笑,前面郭解和陈雁声朕手攻来,郭解剑势中正而绵延,陈雁声却专走刁钻的路子。再加上背后敌人的窥袭,饶是莫飞轩,也手忙脚乱,陈陌就势向后摔倒滚开,莫飞轩一声怒吼,知道讨不到便宜,竟是拼着深受重伤,也要在陈陌的身上印上一掌。
陈雁声大惊,颤声唤道,“陌儿。”倏然间手脚酸软,想要抢上,也来不及。一袭身影从后抢来,抱住陈陌,打个滚,将背门露给莫飞轩,却是刘陵。
莫飞轩一击未中,鬼魅遁走。陈雁声无心追寻,扶起刘陵,唤道,“阿陵,你怎么啦?”
刘陵只觉初始背上一热,却不是热辣辣的疼,反而在浑身灼热中清晰的感觉到一线冰寒。那冰寒快速走遍全身,将灼热压下,渐渐归于沉寂。
“我……”刘陵有些疑惑,“没有怎样啊!”
陈雁声为她把了脉,面色很难看,不顾其他人在场,扯下刘陵背后的衣裳。郭解自觉不宜,回过身去。刘迁冲上来,问道,“怎样?”
“是虫花毒。”
“虫花毒,”郭解一惊,问道,“几虫几花?”
“三虫四花。”
“陵姨,”陌儿过来,很是担心的看着刘陵,“娘亲,陵姨不会有事吧?”
“你不要过来。”刘迁护住刘陵,怒道,“若不是为救你,陵妹如何会受伤?”
陈陌本就自责,听着这话,更是一瑟,看着娘亲的眸子里,盈着哀求。陈雁声心头火起,冷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若不是为救你,陌儿何至于落入他手里?”
刘迁一呆,渐渐没了言语。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郭解安慰道。“对付虫花毒,师叔是最有办法的,三虫四花,并不是太难对付。”
陈雁声皱了眉头,终于勉强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送阿陵回京城。”她转向刘迁道,“你来处理善后。”
“她是我妹妹。”刘迁冷笑,“我送她去。”
“刘迁,”陈雁声声音忽的变冷,刘迁一怔,觉得面前的女子忽然间变得无比尊贵,让他无法抗拒她的话语。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第一,那是我师傅。第二,即墨城的淮南军,需要你调度。”
刘迁颓然的垂下手去。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出即墨城。
“雁儿,你觉得,刘迁可以担住重任?”郭解问。
“有伍被看着,”陈雁声忧虑的看着陷入昏迷的刘陵,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第三卷完
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二:掌上齿痕印已非
胶东事变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刘彻早已离了未央宫,往甘泉宫避暑。随行人中,除了悦宁公主刘初,妃嫔中只惟有轻娥刑氏有幸陪伴圣驾。
邢箬坐在甘泉宫深处,闭目似乎能听到涓涓流水声。长安夏日的炎热似乎总波及不了这座宫殿。连几日来,她伴着皇帝夜宿在宫内的含章殿中,每当夜风吹得纱帘垂帐一片恍惚,烛光亮起时,她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身边这个身为帝王的男人,是她独有的。
她讽刺的一笑,连当年的陈皇后,都无法独自拥有这个男人,她区区一个从宫女进身的轻娥,如何能如此说?睁开眼,却被映入眼帘的男人给吓到。
穿着帝王独有的黑锦冠服的刘彻站在殿门处,望着她。眼神有一点,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却又分明看的清楚。
刘彻的眼神,有一丝奇怪,一丝疑惑。
邢箬起身参见圣驾,因为受了惊吓,不免有点手忙脚乱。刘彻却没有在意,
“箬儿,”他踱进殿来,道,“若是有一个女人,抢了你的——”他有些迟疑,娘涩道,“丈夫——你会真心和她交好么?”
“皇上,”邢箬慌了,几乎是跌跪下去,“箬儿伺候圣驾,自问尽心尽力,与其她姐妹,亦没有不和之处……”
她自问答的没有出格之处,却听见耳边传来刘彻的叹息声,“罢了,”他跨出含章殿,忽又回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不必与人说起。”
“臣妾领命。”她低下头去。
马车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城的时候,陈雁声看着城门上古朴悠久的篆字,叹了口气。
一队羽林军从城门内迎出来,齐声跪下参拜,“参见陈娘娘,参见陵翁主。”
马车内,陈雁声挑了挑眉。
“各位军爷,”怡姜掀帘,甜甜一笑,“我们翁主受了伤,还请萧方大夫来给看一看,好末?”
从羽林军中走出一位宫中内侍,摇头,细声细气道,“萧先生目前不在长安城。”
“不在长安城?”怡姜讶然。
“悦宁公主随皇上去了甘泉宫,萧先生作为公主的主治大夫,自然随侍在侧。”旁边的羽林军首领见怡姜皱了眉,忙道,“但孟老前辈却是在子夜医馆的。”
“孟老前辈?”
“便是朝天门目前的掌门,孟则然老前辈。”
“那便去子夜医馆吧。”车内传来陈雁声的声音,怡姜点点头,不再言语,坐回车中。
“做什么吗?”她抱怨道,“这么多禁军守着,像看犯人似的。”
陈雁声自失一笑,可不是么?
马车轱辘,在长安街头奔驰,很快到了子夜医馆门口。
“小姐,小少爷。”绿衣从里边冲出来,看见相继下车的陌儿和陈雁声,喜极而泣。
“傻丫头,”陈雁声抚过她的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一个白胡老先生从医馆里跳出来,喊道,“不治了,不治了。没看见这里挂着牌子么,过十不医,逢午不候。”他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陈雁声,咦了一声,吹胡子瞪眼,道,“丫头,这可是你自己订的规矩,莫不是想砸在自己手上?”
陈雁声眼圈一红,看势竟是要跌坐到地上。孟则然倒是吃了一惊,连忙去扶,道,“你别这样,我医就是了。”忽然一顿,原来陈雁声附在他耳边,极细微的说了几句话。
自有怡姜上来,抱了刘陵进去。
“陵翁主如何?”内侍在旁边侍立,问道。
孟则然收回诊脉的手,神情有些凝重,正欲说话,忽听得门外一队脚步声,一个有着奇怪音调的声音道,“杨得意奉皇上旨意,参见陈娘娘和陵翁主。”
杨得意捧着绢纸推门而入。
陈雁声无奈,随众人跪下,心中暗暗唾弃。
“淮南翁主刘陵,胶东平叛有功,又救帝裔,勘嘉慰,赐长公主身份,封飞月;后宫陈氏,因故流落民间,幸安然,令归长门。”
“陈娘娘这些年安好?”杨得意递出绢旨,笑容可掬。他多年侍候刘彻,对刘彻心意实在是比别人多了解几分。知道刘彻对这个女子还是心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否则也不会派他这个御前总管快马加鞭从甘泉宫赶到这里传递旨意。
他不禁不著痕迹的瞥了依在陈雁声身边的陈陌一眼,许是车马劳顿,陌儿的脸有些憔悴,但依旧掩不住轩昂清正之意,细看之下,果然眉眼之间颇有与刘彻相似之处,尤其是薄薄的嘴唇。
“尚好。”陈雁声淡淡答道。
“那就好。陵翁主如何?”他转首向孟则然问道。
孟则然有着自己山林野老的脾气,只是因为所有徒子徒孙都不在唐古拉山,忍不住寂寞,才来到京城。刘彻也曾听说过他的脾气,在杨得意来前吩咐过,所以刚才孟则然未跪礼,杨得意也不介意。
“不好。”孟则然抚着自己的雪胡,道。
“呀,”陌儿小小的惊呼一声,忧虑的看了眼刘陵,唤道,“太师公——”
“小陌儿也莫要急,”孟则然瞟了眼陌儿,心下暗暗担忧,像他这样的好性子,如何在倾轧惨刻如皇家这样地地方生存,尤其他的身份这么尴尬。
“虫花毒虽烈,我尚可解。只是,”他略停了一下,道,“毒入体太久,可能会留下点效力,具体作用在哪,我也不能断言。”
闻言,众人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陈雁声咬牙道,“既如此,请师公为阿陵施救吧。”
孟则然点点头,取出针灸,在刘陵人中,合谷等|岤扎下,刘陵婴宁一声,缓缓苏醒。
“刘姑娘,”孟则然道,“你身中虫花之毒,需用我门特制解药,配用烈火焚烧伤口,将毒逼出。但是你必须保持神志清醒,否则难免功亏一篑。你可清楚了?”
刘陵缓缓颔首。“好。”
孟则然拿出一个小巧的铜灯,道,“雁儿留下,你,你”他指着绿衣和怡姜,道,“两个丫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奴婢是宦官,”杨得意笑着道,“皇上吩咐我得了飞月长公主伤势消息后再回去,奴婢便留在这看着吧。”
“随你。”孟则然道,不再理睬。
医馆里一应东西俱全,药很快就煎好端来,怡姜服侍刘陵喝下,刘陵的额上渐渐滴下汗来,面容也极红润。
孟则然示意她俯卧在榻上,剪下她背上衣裳,露出伤口。
陈雁声不禁噫了一声,伤了这么多天,伤口早已乌黑,呈现出一只蝴蝶的轮廓。
“若是蝴蝶扩大到整个背部,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孟则然道。 他将铜灯里置上药液,点燃,近浅蓝色的火焰迷乱而又分明。“忍着点,”他道。
刘陵“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浅蓝色的火焰炙过伤口,所有人看的心一抖,只觉这种痛楚,还不如明枪实刀给一刀来的痛快。
“阿娇,”她喊道,神情有些扭曲。
“啊?”陈雁声担忧的走到近前,“怎么啦?”
刘陵抓住她的左手,狠狠的咬下去。
“疼——”陈雁声痛的跳脚,却始终没有甩开左手。她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也不知道抓到谁的手腕,那一刹那间,她只有让自己左手上的疼痛减轻些的念头。
“疼啊。”这回喊出声的是杨得意。
室外所有的人听着公鸭般的叫声,着目瞪口呆。直到孟则然吁了口气,放下铜灯,呵呵笑道,“一直给那些水里来火里去的武人治伤,倒忘了像你们这般年纪的贵族女孩儿,最经不得疼的。”
两个漂亮的女子同时瞪他。
陈雁声笑意盈盈的坐在一边,若不是看着她手上包扎好的纱巾,似乎刚才的一幕都没有发生过。
“杨公公,”她的眼光充满了愧疚,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合适的面对如此诡谲的情形。
“飞月长公主安好,奴婢也就放心了。”杨得意的手也包扎过,笑容和煦,没有半分勉强意味。仿佛刚刚这两个尊贵的女子的行为,再合乎礼仪规制不过了。“至于飞月长公主的住处,皇……太后娘娘会安置的。”
“陵儿不是跟我住么?”陈雁声扬眉。
“陈娘娘说笑了,后宫规矩,哪有长公主住在皇上妃嫔那里的?”杨得意眉目不动,淡淡道。
“本宫自然知道后宫规矩,”陈雁声浅浅一笑,道,“但是有皇上谕旨在,也就从权了。”
“噢?”杨得意挑眉,微笑道,“皇上何曾有过这样谕旨?”
“怎么没有?本宫听得分明,皇上册封陵儿长公主名号,又抚慰本宫多年流落,让我们归长门宫。”
“这……”杨得意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陈雁声微笑站起,一双凤眼冷冷挑起。仿佛还是多年前执掌后印的时候,气势尊贵,连皇上都不得不退避锋芒。
“既然皇上谕旨如此,”柔和的女声响起,刘陵扶着怡姜走出来,道,“虽然与宫规有违,刘陵也只能谨遵上命了。”声调略带些委屈,但眼中分明有一丝顽皮笑意。
“刘陵谢过阿娇姐姐和陈公公,”她作势行礼,“为了我的伤势,劳烦二位,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杨得意恭顺的低下头去,“为长公主效劳,是得意的荣幸。”
“可惜了……”她瞥过杨得意手上包扎的白纱,幽幽一叹。
“可惜什么?”
“没什么,”她意味不明的笑道。
可惜来的不是刘彻本人,否则阿娇咬下去的那口定是更加心安理得。她有趣的想,《倚天屠龙记》里的殷离,幼时被张无忌一口咬在手背上,从此念念不忘。可是,最后终于相认,张无忌却不再是她心中的张无忌了。其实表哥仍是那个表哥,却是殷离自己想错了;可就算刘彻来了,他的阿娇表姐,却是真的不是从前那个阿娇了。
元朔六年,当真是不平凡的一年啊。
第四卷 凤栖碧梧 四十三:星云变换聚长安
因为出击塞外距离遥远,当大将军卫青率着出塞众人返回长安的时候,令举国色变的三王阴谋谋反的事变,已经落下帷幕了。
元朔六年初夏,江都王刘建在封国自杀,江都国除,改设广陵郡。 衡山王刘赐在封国自杀,子刘爽,刘孝,并王后徐来各有罪行,斩首于闹市。
胶东王刘寄在被淮南太子刘迁押解上京途中,恐惧异常,发病而死。上哀怜兄弟之情,谥为胶东康王,然谋反首罪,胶东国除。子刘贤、刘建、刘昌、刘延年、刘庆皆得善待。
淮南王刘安自愧兄弟刘赐谋反,怜子迁女陵失陷胶东,险俱丧命,心志大灰,自请奉回封地,长居长安作一富家翁。上不应,善语相慰,终辞。上叹,允之。淮南国除,设九江郡。封刘安为秣陵侯,掌万石食邑。嫡长子迁为丹阳侯,庶子刘不害为洛阳侯,一门显贵。
离长安城外尚有三天路程的一座小郡城里,大将军卫青坐在郡守特意为其准备的雅房里,看着朝廷邸报,叹了口气。
“舅舅,”英气勃发的少年没有经过通报就闯进来,卫青却不生气,微笑道,“去病,回程劳累,你怎么不休息?”
“这点强度算什么?”霍去病扬眉,毫不在意道。随意拿起卫青面前案上准备的时令水果,啃下去。“你说淮南王,不,现在该叫秣陵侯了。怎么那么奇怪?明明立下大功,却自请除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知道什么?”卫青啐他,正色道,“这刘安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是数一数二的蕃王。皇上雄图大志,如何能容忍藩国割据,上令不行。早晚会对淮南开刀。如今在锋头正健的时候退下来,可保几世富贵。皇上要他做个典范,放弃藩国的诸侯仍能善终。念着今日的旧情,只要他日后不犯下谋反大罪,皇上总要容忍他几分。”
“真不懂这些人,肚里弯弯绕。”霍去病瞥瞥嘴,道,“还不如去打匈奴,明刀实仗的,多痛快。”
“你这次不过是运气好。”卫青板脸训他,“打仗岂能儿戏。你到底是卫家人,总要学这些,将来我不在了,你要挑起这个担子,保护我们家族的。”
“舅舅不会有事。”霍去病脸白了一白。
他欣慰一笑,“只是打个比方。还有,回长安之后,不要和悦宁公主过从太密了。她毕竟是……陈家的女儿。”
“她姓刘。”霍去病不在意道,“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能怎样呢?”
“可是她还有个哥哥,有个身为皇上信任长辈的外婆。”房内,卫青忧虑的转向长安方向,“若是她们陈家得势,我们……可就不妙了。”
“舅舅多虑了吧。”霍去病站起来,扬眉道,“你刚?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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