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薄欢凉色 作者:肉书屋
后宫·薄欢凉色第4部分阅读
以我必须让你活着,跟我一起,活在这个皇宫之中。
赵家谋逆自然有蛛丝马迹,萧铎山是帮凶,我也有足够证据,他们一定会死,只是时间早晚,可如果晚了,你便保不住了。”
我眼眶胀痛,许久没有流泪,似乎已经渐渐忘了流泪的方式,我流不出眼泪,所有情绪憋在心里,像是随时都能爆炸的火山,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刺入他下腹的锐物扭转了半圈。
他动动眉角,笑了起来:“重沄,何不将它一推到底,彻底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
我缓缓收回手,满手的鲜血在晨风的吹拂下阵阵发凉,血顺着我手指,一滴滴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我稳了稳身体,看着他:“你我之间的爱恨跟着从前的我死透了,我如今以灭门之仇如此待你,你何须死的那么急,你该想得更多,趁还有时间可去想。”
李哲挺立不动,直直看着我,任凭血滴在石砖上汇成刺目的一滩,身后的老太监发现异常,大惊失色的朝我扑过来,却被李哲抬手制止:“下去。”
老太监跪在地上,哭花了脸,念念不停。
我们对看,仿若再无旁人,我看见天光放亮,从他身后渐渐泛出天际,他那么看我,一如从前,含着笑,目不转睛,温柔的快要把人淹没。
直到他流血太多,已经踉跄的站不稳身体,方才淡淡道:“死在你手,总好过死在他们手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话语刚落,他应声倒地,明黄的袍子上绽开一朵硕大鲜艳的蔷薇花,怒放的让人心惊胆战。
“皇上……”后面跑过来几个人,准备将我当场击毙,我僵直身体,动弹不得,只是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仍旧与我目目相对的李哲,呼吸要停了,心跳也要停了,那种心如刀割,翻天覆地的感触,在胸口乍然爆裂。
哀伤,无尽的哀伤,不是因为被牺牲,不是因为被辜负,不是因为漫无目的的等待,而是对于从前一步步步入到死局之中感到寒彻心扉的绝望。
这世间总有我这种人,从出生,到死亡,需要按照既定的路线,一日日的挨近无底深渊悬崖,挨近死亡无奈,我能做的,只有清醒的看着,然后用无路可走的逼迫,将自己赶上绝路。
“嗖”,有东西极快的从我耳边,身侧疾逝而过,穿越空气,带着凶猛的力道,一声声,划破长空,也刺入眼前一具具身体之内。
我站在李哲面前,不躲不闪,老太监把他抱在怀里,哭嚎着死命将他往后拖,灰白的地面被蹭出长长宽宽的一条血迹。
我始终未动,身形正好挡在他们前面,于是,身后的箭雨停了。
我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萧重沄,原来你还活着。”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缓缓扭过头,但见白玉桥上走下来一人,白衣胜雪,亮甲刺目,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而来。
他在笑,那双眼深如幽然夜空,微微泛着寒亮,凉到人心里。
脱
这几年,没有一个时辰会像此时此刻,让我感到一种彻底的解脱,满心的仇恨,怨念,不甘,刹然消失的分毫不剩。
天地之间空旷一片,仿佛连身体都失去力量,有种欲飘然随风而逝的虚空。风又起,鼓起我宽大丑陋的黑色宽袍,撩起披散的头发,似乎就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我转过身,看着男人欣然踱步下桥,嘴角衔着的笑容,一脸的丰神俊逸,从身后一行骑马的士兵前走近我,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小姐……”那人一身盔甲,看不出模样,却在张嘴的瞬间,撩动我神经最敏感的触点,电光火石般穿越了所有曾经混沌的记忆。
“曹管家……”我有些不敢置信,事到如今,竟还可以见到旧人。
来人扑跪在我脚边呜咽,身上盔甲随着身体颤动发出干涩的声响:“小姐,曹恚来晚了,来晚了。”
眼眶胀痛不已,却干涸的没有一滴眼泪,只是任凭也跪在眼前的老者歇斯底里的痛哭声,在我心头,动作缓慢的一块块剜掉血肉。
没有记忆是真的可以隐藏得住,不揭开伤疤,便难以看到结痂下面溃烂生浓的伤口,而不去揭它,不代表它不存在,亦不能代表伤口已经痊愈。
身前是一道怵目惊心的血印,正是我那迂回而惨烈的情爱,能留下来的只有惨不忍睹。眼下是被翻起的结痂,从前被压制的种种崩溃,瞬间肆无忌惮,冲撞我心怀。
“萧家可还有其他人活下来?”我哽咽轻问,极为艰难的吐出一字一句。
曹恚摇摇头,抽泣道:“当初老爷让我连夜送信给将军救急,于是我就带着犬子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往边地,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萧府已经被清剿,府中一百二十三人,无一生还。而老爷和少爷的首级,曾悬挂于城楼之上,后来被我们偷偷带走,已经安全下葬了。”
我身形战抖,听他一字一句的说,不由得生出万箭穿心的疼感,站不稳,倒退了一步。
那样慈祥的父亲,那样玉树临风的哥哥,尸首分家,挂在城楼上,随风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不敢想,也不愿再想下去。
“小姐,当初李哲将您弃之冷宫,我们本来要救您的,但时机不到,又生出变故,唯恐因小失大,才束住了手脚,得知您还活着,只好暂时按兵不动,寻找更合适的机会再下手。这么久岁月过去,小姐您还好吗?上好苍天有眼,终让我能亲自接小姐走,苍天有眼。”
我抬眼,怔怔望着桥后乌压压一片的黑色盔甲,心不是沉得的,是扭绞着,撕扯着,悬在半空中。
身无一物是件多好的事,可对于我,却是个最惨烈无比的极致。
好吗?不好,一点也不好。苍天有眼吗?或许吧,只是它睁开的太迟,不料及,它的眨眼间,一张一合,人间却早已翻天覆地,物是人非。我不再是从前的萧重沄,亦不是当初的昀妃,时过境迁之后,便脱胎换骨,眼睛变了,心自然也变了。
“小姐,跟我走吧,我曹恚会用性命代价发誓,一定不负老爷生前交待,照顾好您。”
未等我答,身边的白衣盔甲男子微微倾身:“曹恚,容我先跟萧小姐说几句话。”
曹恚等不到我答案,却也不便再逼问,只好退到不远的地方。我撩眼,看面前男子玉颜白面,眼亮如星,嘴角笑意淡淡,确是芝兰玉树之色,但并不像曹恚口中将军该有的模样。
“将军有话要说?”
男人微微颔首,一双眼深如谧潭,直直盯着我的眼看,抬手撩起一样东西。红线晃晃,下面吊着一片坠,有些眼熟。
“这东西是许多年前令尊交给本将军的,有些特殊的意义,是为了以备他日不时之需,也好碰面之时做个万无一失的凭证,便是连曹恚也不曾知晓。如今可有机会物归原主,再好不过,你且将这珏收藏好吧。”
我伸手,撩起薄薄玉珏片,手不住颤抖,整个手掌裹满凝固发暗的血迹,愈发显得青白的玉珏素净的很。
这玉珏我认得,出嫁时候父亲送我一枚凤珏,告知我这玉珏本是成对,还有一个龙珏,也曾叮咛我切勿丢失,将来总有用处。我入宫之后很少随身携带,总是放在首饰盒子里,让侍女收放起来。
“有劳将军。”我接过玉珏,死死捏在手里,却被他扯住了胳膊,不轻不重问道:“可曾受伤了?”
我摇摇头,定定神:“不曾。重沄可否斗胆问过将军,接下来要如何安排妾身去处?”
男子轻笑,言语十分无谓:“现下时局动荡,民不聊生,乱世讨活自然是不易的,而令尊当年与本将军也属志同道合之友,萧小姐如今死里逃生,大可不必担心未来生计,萧公虽已不在人世,可这份情,我自是领的,自然不会亏待萧家任何人。所以萧小姐莫急,待大功告成之际,也就是萧小姐重得荣华富贵之时。”
男人容色安宁,嘴角那抹无时不在的笑,一看便知城府,再看便知难猜,我明明听出些许嘲讽之意,可却不能从他脸上挑出一丝不敬不妥的神色,只能劝服自己,似乎是小人之心了。
可我却并不在乎他能给的条件是什么,我只想知道自己的打算,能否可行,于是朝他身后望了望,问:“原本桥上有个破衣受伤的女子,还请将军将此人交还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男子笑着点点头,边转身边朝身后人马下指令:“一鼓作气,将这皇宫例外搜个干净,活捉李哲,擒者重赏。”男子语毕,队伍的士气高昂的不可思议,像是锅中沸腾的水。
我自是不知道李哲登基临朝这几年置江山社稷于何种田地,可我知道这是个乱世,乱世必出枭雄,我对眼前这个男子彻底陌生,从不曾听身边人提及过,也没有见过面,如不是他手里有那枚龙珏,我也一定不会相信曹恚的任何说辞。
男子意气风发的上了马,天光如水,从他的侧脸,盔甲,倾洒而下,是刺眼的光华。曹恚则恭敬的将我扶上自己的马上去,牵马而行,沉香被后面的士兵带着走,跟在最后面。
“曹恚,这将军是?”
“回小姐,将军姓江,名欲晚,几年前跟老爷结识,后来几年一直来往密切,也是老爷暗中笼络的一股势力,本想着能借势,没想到,唉,被那狗皇帝早下手为先了。
不过小姐放心,天下大乱,各地的藩王郡王但凡有些势力的,都会奋起抗争这腐朽王朝,李哲这狗皇帝骄奢滛逸,从不管天下苍生如何过活,如今皇城被攻陷,狗皇帝被逼的落荒而逃,若是有幸能被我们逮到,也算报了刻骨之仇,为天下苍生除害……”
曹恚讲的滔滔不绝,看得出他对李哲和这个王朝仇恨颇深,不止因为父兄的惨死,或为天下苍生所恨,而跟在我们身后的士兵,则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曾经供宫骄奢滛逸的皇帝享乐的女人,一个连这种皇帝都要抛弃的废妃,何来尊严,又何需解救?
前方不断有折回通报消息的人,而越往御花园深处走,周遭便越是不堪入目,昔日繁花如锦,绚烂辉映的亭台水榭,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未熄的火团,乱箭,花落枝折,血迹斑斑。
石板路,花丛中,抑或是廊子曲桥,到处都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太监,宫女,御林军,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人,混躺在一起,死的十分惨烈。
打头的江欲晚下马,闲庭信步一般踏过花间小路,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好像,那一地的惨绝,血流成河根本就未曾出现在他眼界之下,他所看到的仍旧只是花繁叶茂的美景。
我跟着下了马,抬眼看了看江欲晚背影,心里自知此人一定非凡夫俗子,刚刚听他话里有话,似乎不准备就此放我出宫,他打什么心思,我多少可猜得一二。
“将军,皇宫搜了个遍,只捉到了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嫔妃公主之类,可李哲与其皇后及两个皇子并不见踪影,也没有找到其他。”
我站在江欲晚身后,见他无动于衷的微微颔首,开口问:“人都在哪里?”
“回将军,那些人都在东边的德惠宫里候着。”
我闻言撩眼,见江欲晚不急不忙的转身,微微挑眉的样子似乎有些兴致:“如何,萧小姐方便与本将同行否?”
话虽说的客气无比,可微微探出的手势,已是让我没有回绝的余地,我抬眼看他,缓缓一拜:“将军请先。”
整个皇宫已经尽在江欲晚的股掌之中,他邀我走一遭德妃的德惠宫,不禁让我怀疑,这一遭走的不寻常,若不是打算给我难堪,难不成还准备让我报仇雪恨?
虽说我对江欲晚完全陌生,却也看得出他深藏不漏,非寻常人物,如果他不愿轻易放我走,那原因便只有一个。
他走在前,我跟在后,其他人则跟在更后面,我听见江欲晚轻声道:“都道话莫说早,看来的确有道理,昔日她送你入了长门宫,今日可是要反过来了。
从前也曾听闻,李哲最宠昀妃,为博红颜一笑,可谓千金散尽。第一次见过广寒宫,当真惊艳至极,可惜封掉了,想必房中一定更是世间至极。如何,萧小姐可有兴致再走一遭广寒宫?”
我侧头看他:“将军果然见多识广,深宫内苑的事情也一样逃不过您的把握。”
江欲晚扭头看我,笑容始终衔在嘴角,像是画上去的。
同样是爱笑之人,李哲的笑容温润而暧昧,可江欲晚的笑容薄凉而玄妙,可看得他无时无刻不笑,却丝毫感觉不到暖到心里的温度,只让人直觉那笑容仿佛是嘴角习惯性的上扬,与心情愉悦,或感知到幸福快乐无关。
他挑眉,接话:“确实如此,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想必令尊也曾这般教导过你,因为几年前,令尊也这般指点过我,这让我日后受益匪浅。”
我梗住,江欲晚话中有话,他以父亲与他亦师亦友来向我表达尊敬之意,却也是另一方面说明,萧家遭到灭门的缘由并非空|岤来风,若是江欲晚围剿皇宫,早有打算,那萧家便的确叛国,而他本人就是最好证明。
德惠宫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老少都有,身上衣服还仍旧光鲜绚丽,只是脸上的神色已近崩溃。打头的是德妃,一如既往的凌人气势,确实有些高人一等。
见我尾随江欲晚而至,显然出乎她意料之中,她愣住,随即指着我大骂:“萧重沄,原是当初灭你萧门一点不过,萧铎山本就是卖国求荣,与外贼勾搭,现在引狼入室,不如当初也把你弄死才好。”
我微微扬起嘴角:“德妃,你该愤怒的并不是为何我还活着,也不是为什么会有人占领皇宫,你该耿耿于怀的是,为何李哲带走的只有那个不入你眼界的失宠皇后,而非是你。”
“你……”德妃一滞,被我一语言中,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曾说过,斗败了我,你也不会如愿以偿,我还说过,你当日所言,日后必共勉。你其实不必对我紧咬不放,害死小皇子的不是我,亦不是珍妃,是谁,你心里如斯清楚,你做了那么多,恨不得连根拔起也不解恨,到头来呢,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德妃欲上前,被身后侍卫狠狠压住身体,痛得她胀红了脸颊:“萧重沄,休得将那些冠冕弹簧的话拿出来狡辩,你们萧家本就是狗贼,陷我江山于水火之中,你是j细,你是叛徒,不会有好下场。”
“下场吗?你觉得到我如今地步,还会恐惧什么下场?最难的莫过于生不如死,你当初送我人长门宫,这道理你肯定最知晓。”
我踱步上前,掸了掸袖子,蹲下身,细细看她眉目,还是如前那般细皮嫩肉,肤若羊脂,不似我,手掌的皮肤粗糙,面有苍白浮肿,从前那些被认为举世无双的美貌,再不存在,徒剩一副病态之容。
“没有谁会永远忠诚于谁,背叛总是相对的,你对李哲,对这万里江山,难道就忠心耿耿了?
有起就有伏,有压迫就有反抗,这王朝若是当真好,也不会走到今天地步,可若是糟粕不堪,也不是你想说不走,就不走的,没有人可以永远只手遮天,便是李哲也不可,何况是你?”
“如今引敌之人是你,内外勾结的也是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们被俘,一定是快乐到死了吧,为何不喜笑颜开,让我看着你那张恶心的脸如何得意洋洋?无需一副与你无关的表情,如果我能动,我一定会撕破你的脸,撕破你那张虚伪至极的脸。”
我浅笑,缓缓起身:“我曾说过,我要亲眼看着这座皇宫分崩离析,看火烧连宅,看灰飞烟灭,如今终如我愿,不枉我这几年苟且偷生,不人不鬼。
放心,德妃,我不动手,我会冷眼旁观,就用我脸上,这副让你恶心不已,想要撕破的嘴脸看着。”
再抬眼,天光早已大亮,照在一地狼藉之上,丝毫没有半分晦暗,依旧刺眼。那些容貌已经模糊的人,哭哭啼啼,幽怨的越传越远。
商
李哲消失了,不知为何缘故,从殿上一别之后,江欲晚挖地三尺仍旧没能找到半分蛛丝马迹。
皇宫里到处狼藉一片,所有后宫嫔妃都被关在一个宫殿里,日夜有人把守。我是例外,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院落里,与沉香相依为命。
江欲晚让人送来上好的料子,食物,还派了宫婢过来,我站在房门口,见着端着东西走进院子的侍卫有种恍如前世的感觉。
曾经岁月,太监们端着银盘,将稀奇古怪的宝物盖在金缎下,利落的鱼贯而入,站在厅室里,排成一排,他喜欢跟在最后面,然后欣欣然的越过所有人,走到我面前,手指微挑,把银盘上盖着的金缎子一一掀开,而后眉目含情的欣赏我见到宝物时的表情。
我多半时候会面露惊喜,佯装爱不释手,伸手拿起东西端详个仔细。人总是这样,开始时候见到什么都觉得稀罕,次数多了,便再难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可我需要让他感到意料之中的欣喜,且不可说,不可劝,李哲的心高高在上,肯费了心思讨好女子,必是不能容忍半分半毫的推阻,不管理由是什么,我了解他,甚于了解我自己。
于是就有这样一种情感,需永远被束之高阁,高高在上,如神佛一般,要敬仰,要受之而感激不已,要在沾染到每一点雨露,都无时无刻不心生荣光无限。
只因为他是那样一个特殊的人,不管存在心中的爱有多真挚,需要表现出来的姿态,永远是卑微而柔弱的祈求他施舍。
便在无数珍宝围绕的广寒宫,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能感觉到的却只有落寞和疲惫,然而,这些是永远不能说出口,它是禁忌。
而李哲不知道的是,对于我而言,珍宝再美,也不过只是虚浮的装饰,注定我要一辈子活在这一片狭天窄地之间,冰冷的珍奇异宝不足以温暖我一生,越是看着它光彩夺目,便愈发显得我的人生黯淡而无光。
于是,我把它们收藏的很好,一件一件,只要是放进去的,便不会再拿出来,再美再奇的宝物,也只是一时风光,盖上盒子,放入暗房,便销声匿迹了。
“萧小姐,这是将军送来的几件衣裳,还有些珠钗胭脂之类,请小姐享用。”侍卫木然照本宣科,将几个木盘放在桌上之后,便鱼贯而出,我挥了挥手,让几名宫婢也下去,屋子里一下子清静许多,只剩我和沉香。
“小姐,您还是换身衣服吧。”沉香想了想,改口称我小姐。
我扭头看她:“萧家没了,昀妃也死了,没有小姐,也没有娘娘,你以后就称呼我姑娘就成了。”
我顿了顿,见沉香有些为难,又跟着道:“李哲逃了,怕是你不能跟着他一起走,我可允你离宫,若是家乡还有什么人的话,我会给你盘缠送你上路,你无需侍候我。”
“怕是我家里的人也不敢再收留我了,入了长门宫,家人不受牵连已是万幸,谁还敢留?”
“那你可还有其他出路?”
沉香摇摇头:“如果姑娘不嫌弃,不怕沉香拖累的话,可否允沉香侍候姑娘?”
我弯弯嘴角,朝她望过去:“沉香,跟着我未必有好日子过,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到时候也是乡间野地过活,你可要思量清楚。”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起身,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掀起帕子,里面工整的叠了三套衣服,白色,红色,绛紫色,我摸了摸,顺手把绛紫色的衣裳抽出:“皇城沦陷,王朝半没,皇帝不知所踪,必是天下大乱。那将军并非池中物,野心可见,于我这种前朝废妃,似乎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不过是有碍观瞻的一抹残色罢了,我没有理由留下。”
“可是曹副将军不是说要保护姑娘的吗?他可会让您走?”
我微微耸眉:“沉香,从入长门宫那日起,有谁没有心里暗自对比过今昔?上至碧落下黄泉,也不过只是如此程度罢了,于是再不愿对那些珠光宝气,锦衣玉食的生活留有半点念想了。
留下,只会成为负累,尴尬的成为一个笑柄,离开,反而是重拾尊严,何乐而不为?”
我没说出口的是,父亲勾结外贼叛国确有此事,不管是从李哲的口中,亦或者江欲晚的言辞,已成无误事实。我会成为这个世间所有人憎恨,唾弃的贼人之女。
人是如此矛盾,明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却也不愿意国将不国,更不愿腐朽被新的政权替代,而成为亡国之奴,这就是所谓的匹夫之责,而对于父亲的行为,我从不认为他是想真的解救于天下,相反,那只是出于自保,以及对于臣服于赵家的不甘罢了。
正如李哲所言,萧家被诛只是早晚。
沉香怯怯开口问:“那姑娘准备去哪里安身?”
我撩眼:“天下之大,处处为家,只要远离风起云涌之地,我都愿意。”
“姑娘何时动身?”
“等我见过一个人,交代一些事,我想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傍晚时候,江欲晚传人唤我过去,我穿了新送来的绛紫纱袍,简单的用簪绾了头发就跟着侍卫一起去见他。
亭子里只有一个深色背影,似乎正饶有兴趣的观赏池中锦鲤,石桌上放了几盘小菜,一壶酒。侍卫将我送到九曲桥头,便退下。听到我脚步声,那人回头,原本遮得严实的夕阳霞彩,滑过他的侧脸,泼一般洒了满地。
“夕阳甚美,不知道萧小姐从前可否在这赏过?”
“未曾。”我淡淡道。
江欲晚淡笑,一身绛紫色袍子穿的如斯服帖,本就是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儿,被这一身衬着,不像是行军打仗,杀人如麻的将军,反倒像是个从水晶宫里走出的俊雅公子哥儿。
“听说萧小姐只收了送去的素菜,和一件袍子,一柄银质发簪,让我十分意外。”
我撩眼看他:“将军顾念昔日与家父交情,危急之时还不忘救妾身于水火之中,这情谊妾身自是领情的,其他的就不便多受,所谓无功不受禄,也好日后活的自在一些。”
江欲晚扯了嘴角,撩摆坐在石凳上,给自己斟酒:“萧小姐这是言重了,当初令尊也是希望能早日江山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可李家王朝腐朽不堪,朝政黑暗动荡,j臣贼子当道,恰逢几十年战事不断,藩王郡王相无可忍受相继揭竿而起,就是为了推翻李家王朝。
自然,江某也是其中一分。可能推翻王朝也并非易事,李家毕竟统治了百余年,根系之盘根错节,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清除得净的,就算了结这个王朝,而后其他割据势力,外来入侵,也是十分棘手的问题,再者新的王朝诞生,如何安抚百姓,改变状况也是大工程。不过,幸而我们顺利的走出了第一步,这也算是个成功的开始。”
我莞尔:“将军果然是个治世之能臣,非我等女流之辈所能了解,妾身只想着如何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然后日日烧香拜佛,为将军的千秋万代的大业祈福,以表感恩之情。”
江欲晚端起酒杯,轻抿一小口,淡淡道:“萧小姐若是有报恩之心,那便再好不过。”
我会意,斟一杯酒,举杯:“将军的大恩大德,妾身定当没齿难忘,也会助将军一臂之力,只不过,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成全。”
“哦?萧小姐说说看。”
“事成之后,可否放我和沉香自行离宫?”
江欲晚似乎没料及我的请求,他侧眼看我:“自行离宫?不愿和我们一道走?”
我笑笑:“人各有志。”
江欲晚直直看着我的脸,像是上面有什么值得注目一般,莫名其妙的问道:“为了李哲?”
我顿了顿,举杯,饮尽,火辣的液体,顺着胸口一路往下:“我只为了我自己。”
“所谓荣华富贵,珠光宝气,你当真愿意放弃?”
我直言:“命中注定我非富贵之命,天命不可违,我便顺其自然。而对于将军来说,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请求,我萧重沄虽非男儿,却也是一言九鼎
我说过助将军一臂之力,自然也很清楚将军心中究竟打着什么盘算。想必宫中应该有将军安排的眼线,若非如此,也不会面面俱到,了解的那般透彻了,所以我可开诚布公的与将军做个口头商议,便是知道大将军是何等角色,定会言出必行,本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江欲晚笑意渐浓:“萧小姐果然爽快,冰雪聪明。”
我也淡淡一笑:“跟聪明人说话,何必绕弯子,佯装故作聪明,何况对手是将军这种人物,我无需班门弄斧,自找难看。”
江欲晚斟满两杯酒,朝我举杯:“你那要求,我应了。”
我也举杯:“祝将军早成大业。”
挽
广寒宫的美从来就独一无二,待到再次灯火通明之时,那美轮美奂的辉煌精致到了极点。江欲晚走在我身侧,笑着看我:“平生仅见,美妙绝伦。”
我仰头看了看三层的楼宇,突然想到德妃,也许困在皇宫之中的女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像是皇后,她要的从来不是李哲的宠爱,她只要她手里的权势,要的是家族独一无二的势力。
所以她把谨言慎行,规矩老实的我看的很清楚,不愿开罪李哲,而是高高在上的扮好一个主家母该有的大度和宽容。
而德妃不同,她要权势,也渴望李哲的情爱,要的多了,自然显得贪心不足,很容易肆无忌惮,也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尤其在她诞下天生不足的小皇子之后。
“再美轮美奂,也不过是口冰冷的棺材罢了,看看则罢。”
江欲晚扬了扬嘴角,没有再说话。
广寒宫的宫门被封,窗棂上落了很厚的灰,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我曾一度猜想,我离开以后,这广寒宫会迎来谁?德妃?或者又是其他美人。
撕开封条,门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潮湿发霉的气味,点过灯之后,方才看清楚里面的一切,布满灰尘的摆设,黯淡无光,与我被带走时毫无二致。
桌上的半盏茶,内室刚睡过的被褥,还有地上那双金线绣牡丹的锦缎鞋子,维持一个匆忙被遗弃的姿态,两年前那个天翻地覆的瞬间似乎又回到我眼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女人被拖走,看着广寒宫慢慢空下来,然后恢复死寂。
胸口沉闷,我挪眼,转身穿过水晶帘,越过玉屏风,在内室的侧间找到供佛的佛龛,江欲晚跟在我身后,一语不发。
佛龛右侧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即便是没有灯火的小小侧间也恍如白日,我伸手,扭动夜明珠,佛龛后面传来石砖摩擦沙粒地面的声响,灰尘四起,呛得我不能呼吸。
门开了,我站在一侧,衣袖掩面:“将军,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江欲晚似乎并不在意那侧间里面满满装的都是些什么珍奇异宝,只是眯了眯眼,向我靠近,低声问:“李哲愿意把这么难收集起来的宝物都交给你保管,可见如斯喜爱你。即便到你离开广寒宫,也没有转移的意思,难道是旧情未了?而你呢?怎么知道我想要的就是这些?”
我侧眼瞥了里面一眼,因为里间镶有夜明珠的缘故,所以一目了然,光亮映着珠宝的色泽,反射出瑰丽奇彩实在是斑斓夺目。
“赠予我,还是容我保管,那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我走不出这皇宫,放在谁的宫里保管都是一样,那是他意愿。
至于我猜得中将军的意图,不过是再简单不过,早先将军列出的种种目的,无一不需要钱财支撑,行军打仗,也需要军饷,尤其兵荒马乱之际,招兵不易,没有足够的财力,岂能组建强大的军队?
还有粮草食物,无一不是用钱的地方,再加之将军安排在宫中的眼线,自然知晓广寒宫是个聚宝的之地,如果将军有幸而至,又岂能放过?
更最要的是,时隔许久,将军竟还愿意解救我,试问家父与将军的交情何以到了这种地步?
自古有言,人去茶凉,不外如此。如不是将军与家父情深意重,可却又不愿意放我走,那必是寻求只有我才知晓的秘密。”
江欲晚闻言一笑,抱臂端倪我:“说说看,你还猜到了什么?”
我笑笑:“或许,将军当初没来解救我,不是因为突发事故,而是不想打草惊蛇,说不定也在观摩李哲对我的态度,不想逼他慌乱中急急动这笔丰厚的储备。
他不愿让我死,封了广寒宫,那便说明这些东西都还安全,可若是移出广寒宫,可就未必能等到让将军渔翁得利之日了。
将军算人算得极准,可谓高人。而至于我的去处,想必将军也十分清楚,打着推翻腐朽王朝的确是个聚群起而愤之的好因由,日后一定是个解救苍生于水火,被传诵万代的英雄,可若是披着跟前朝官员勾结之罪,成了监守自盗的内贼,想必就不那么得人心了,总会留下口舌,不是吗?所以,将军将我送出宫,于己于人都是好事。”
江欲晚朗声笑起:“未曾想到萧铎山的女儿竟是如此不可小视之人,可为何当年却着了德妃的道?你这等心思,算计她可谓绰绰有余。”
“不过有所求,有所不求罢了。”我淡淡道,不愿多说,转身进了里间。
“这些东西我只挑几样用以日后我和沉香维持生计所需,剩下部分,将军可悉数带走。”
江欲晚看都没看,点点头:“随你。”
我走进侧间,站在堆了一地的珠光宝气边,顺手拾起两串宝石项链,一颗夜明珠,而后走到内室的梳妆镜前,在抽屉里找到父亲送给我的那枚凤珏与他道:“我只要这些,剩下都是将军的了。”
从镜中看到身后站着的江欲晚,丰神俊秀,玉树临风,他又在笑,笑的天地无光,笑的花又逢春,也衬得镜中苍白脸色的我有着一种淡漠薄凉的神色。
不知道依旧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薄凉的眼色,苍白而淡漠,仿佛大病初愈。
曾经的容色就似一张再贴合不过的面具,被时间不动声色的撕扯殆尽,露出最原始的本色。看着,看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沉香帮我梳头的时候,惊异的叫道:“姑娘,你竟然没有生出白发来,还是柔顺乌黑的很,你看我,发间已经有好几根了。”
我瞥见桌子上放了许多女子上妆用的瓶瓶罐罐,都是江欲晚差人送来的。
“姑娘,发油你喜欢那一种香味的?茉莉?月季?桂花?”
“不必了,就用簪简单的绾发就可以了,我不习惯用那些太香的东西。”
也许是在长门宫的时间长了,我已经习惯所有简洁而必要的生活习惯,像是袍子,我只收下绛紫色的,让人改成宽袍,还有那件黑色宽袍,让沉香洗干净之后,收在柜子里。
对于我来说,那些已经不是耻辱留给我的,而是一种态度,是我需要以这种谦卑而清醒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所必要的。
离开了皇宫,我便只是个乱世里讨活的凡夫俗子,那些曾经的光辉岁月,再不是值得拿出来炫耀和温暖我的记忆,我恨不得将它从我脑海中连根拔除。
“将军昨日让人送来一些书,说是姑娘白日里闲着没事,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姑娘过去瞧瞧?”
我耸眉:“他如何知道我喜看书?”
沉香纳罕道:“当初我也奇怪,可将军送姑娘回来之后,就说了句,这般角色,喜爱的绝不是赏花扑蝶,也一定不擅女红,应是看书打发时间,那就送书最恰当不过。”
“心思果然细密。”我站起身,走过去看江欲晚送来的书册。
信手翻过,都是一些诗经之类,偶有些野史小传,其中夹了本佛经,我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遒劲有力的两行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一定,接着翻过其他每一册书,而结果是,每一本书都没有任何题字的痕迹,唯独这本佛经有。
“连这也猜得准吗?”我轻语,把书册放回去,抽了本野史小传,准备消耗下无聊时光。
正巧这时,门外来了人,沉香掀帘进了来,对我道:“姑娘,曹副将军来看望您了。”
我抬眼,见曹恚一身盔甲跨进门,他身后还跟了另一个人,我一眼便认出,他身后的人是曹潜。
“小姐,进来过的还习惯吧?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摇头,看着许久未见的曹潜,染了些许笑容:“曹潜,好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昔日跟在哥哥身侧的懵懂少年,如今也长成个大人模样,与他父亲一样,盔甲穿的格外气派,再不是见到我就脸红胆怯的那个小男孩了。
“小姐,能见到您太好了,您还好吧?”
“还好,沉香,给副将军和都统斟茶。”
曹恚坐下身,茶没喝一口,便开口问我:“小姐,将军一早跟我说,小姐有意自行离宫,可有此事?”
我抿了一口茶,点头:“的确,我有此意,将军也同意了。”
曹恚听闻,有些着急:“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小姐一个女儿家,讨活不易,若是再碰到什么不测,可让我如何与老爷交待?小姐莫不如跟着曹恚行军,虽有辛苦,可至少能保证安全,也好随时兼顾小姐身体,总之,我曹恚与犬子一定尽心尽力的保护小姐周全。”
我不答反问:“曹恚,你可知道江欲晚要在京城逗留多久?”
“逮不到李哲,估计待不多久,毕竟江北才是我们的后方,京城不易久留,其他揭竿而起的几股地方势力,都在路上,会很快赶到京城分一杯羹,我们必须尽快启程。”
我点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应该很快就动身了,你可知道宫中的嫔妃将会如何处置?”
曹恚想了想,回答我:“杀光,或者充当军妓,若是年纪小的,可能会被大门大户买去为婢。可将军一直没有吩咐下来,那些人就软禁着。”
“小姐,您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外面战火连连,实在太危险了,不适合您一个女儿家漂泊。”
曹潜忙道,见我调头看他,俊脸微红,有些不自在。
“如果当真太危险,我便随着你们一起离开,等一旦到了后方,过了江,找到安全地方,我就带着沉香先行离队。毕竟以我的身份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愿再生活在动荡之中,安稳的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
“也好,等到了江北,我们可以找熟人安排小姐的吃住,平日也好就近照顾,总好过流落荒野,朝不保夕。”
我点头:“一切就有劳曹副将军了。”
曹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这是哪的话,小姐是主子,我们是下人,这都是我们父子该做的。”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不易久留方才离去,走之前,曹潜还问我:“小姐喜欢吃什么,需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我有时间就来看小姐。”
我点头,送两人出门。
两人走后,沉香看了我好一会儿,开口:“姑娘,您若是走了,那广寒宫怎么办呢?”
我站在窗口,收回视线,转而垂眼轻翻手中的那本野史小传,淡淡道:“烧了它。”
烧
果然不出所料,在广寒宫侧间的珍奇异宝被悉数搬尽之后,江欲晚便准备率军离开这里。
曹潜有空便到我的住所来,所?br /gt;
后宫·薄欢凉色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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