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16部分阅读
”
见芸儿点点头要说话,陈澜却截断了她:“都说皇后信道,喜欢吃酥酪,喜欢六安瓜片,喜欢素淡颜色,这些我们府里能打听出来,别的府里就不能?就算有些消息被那边视若珍宝地藏着,卖给他们的人未必就不会卖给别家。而且,皇后这么多年一直身子不好,在宫中深居简出,那许多打听来的东西未必都是真从坤宁宫里头出来的。再说,说是要看看各家千金的手艺,但谁都不敢真的送不值钱的东西,便变着法子讨好,再新奇的东西夹在当中,也就不起眼了。不过是一句旨意。只求用心,不求是否贵重,再说,姐妹们送的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大半个月之内赶不出来的,明眼人会不知道?”
听了这么一番话,红螺不禁连连点头,见芸儿看了过来,她便上前挽着手笑道:“小姐不是不知道姐姐费心,只不过有些东西太过着相便是事倍功半,没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要靠这个有什么机缘难上加难,可小姐……总不成真便宜了那苏家!”芸儿一想起这几天丫头们中间竟有不少都在说苏婉儿容貌出众举止端方,有点像自家小姐的品格,便觉得一肚子火,索性拿出这事来一并说了,又气鼓鼓地说,“就凭她那小家子气,怎么能和小姐相提并论?”
“真有人这么说苏婉儿?”
陈澜这些天实在是太忙,着实没工夫理会这些,这说法竟还是第一次听到。见芸儿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那些丫头们的话可劲儿地复述了一遍,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侯府那些丫头婆子媳妇都是墙头草,以前二房得势。她们便齐齐称颂马夫人和陈冰的各种好处,如今三房得势,却又去赞罗姨娘的贤良,陈汐的孝顺,浑然忘了从前是怎么待人的。苏婉儿身家不足没钱打点,单凭她会做人或其他小手段,要让这些人散布这些,那是门都没有!
莫非是……
“小姐,小姐!”
沁芳突然撞开门帘进来,见屋子里陈澜和其余两个大丫头都在,急急忙忙地说道:“蓼香院上房那边争起来了。也不知道二夫人说了句什么,气得老太太发了病,这会儿正打发人出去请大夫。三夫人亲自送着苏家老太太出去了,苏家表小姐还是暂时留在咱们家,这会儿蓼香院鸡飞狗跳,郑妈妈又正好不在,老太太差了玉芍姐姐来,说请您过去呢!”
须臾之间,怎么会闹成这样?
尽管猜到多半是因婚事使然,但陈澜还是颇多疑惑。换了衣裳,她便点了红螺跟着出门,把沁芳和芸儿都留在了锦绣阁。一路匆匆赶过去,等到了蓼香院,她就发现这儿确实是一团乱糟糟的,平日里或侍立檐下门口,或在屋里干活,或在院子里洒扫的大小丫头们满院子乱撞,口中大呼小叫,有要水的,有催促外间大夫的,也有高声问什么事的,哪里看得出平日那整齐的光景。见着这一幕,陈澜一下子就沉下了脸。
“就放任她们这么胡闹?绿萼呢?”
玉芍从前不觉得家里三小姐有什么出众之处,但这些日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澜突然从几个小姐之中脱颖而出,成了老太太最看得中的一个,便再也不敢小觑了她。此时,她也看到了院子中的不成样子,忙站出来叱喝了几声,见情形总算好了一点,这才退回了陈澜身后,又低声说:“绿萼姐姐守着老太太,怕是分不得身。”
“她分不得身,这蓼香院可还有两个一等的丫头!”
陈澜转头看了玉芍一眼,见其垂手不做声,知道玉芍老实,却毕竟没经历过,镇不住场面。于是便不再多说,当先往正房门口走去。进了门,见正厅里头空空荡荡,东次间里头似乎有声音,她便径直进去。果然,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朱氏正斜倚在炕上,绿萼和好几个丫头忙着又是递茶喂药,又是打水拧手巾,地下站着脸色极不好看的马夫人,反倒是苏婉儿侍立在炕边,此时正用手巾给朱氏抹汗。
“老太太。”
行过礼之后,陈澜见朱氏看了过来,就上得前去,随即却是冲着绿萼说道:“老太太就算身子不适,也不用这么多人围在这儿,个个手忙脚乱,反比人少更糟。大夫一时半会没过来,郑妈妈不在,难道就没有平日伺候过药的懂医理的,人多气乱,对人怎会有利?再者,哪有让婉儿表姐这等客人来服侍的道理,就算我远了些,家里其他人却近。”
马夫人刚刚说错话激起这场变故的时候就知道不好,可这会儿听到陈澜一来便说这些,绿萼又连连应是,自己那两个上前帮衬的丫头都给撵了出去,她不禁异常恼火,可才一张嘴就让后头祝妈妈死死拉住,顿时只得恨恨地站在那里。不多时,朱氏总算是在陈澜的搀扶下半坐起来,那眼神却冷得可怕,马夫人只是一对上就连忙低下了头。
“苏老太太连老侯爷的玉佩都拿了出来,你还冷嘲热讽,差点没当场闹将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没有规矩!老2是没了爵位,你是丢了诰命,可你别忘了你是咱们阳宁侯府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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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六十一章 婚约(中)
第六十一章 婚约(中)
尽管是勋贵,但威国公罗明远的崛起毕竟也就是这十几二十年的事。因而在京师并没有多深的根基。京师大居不易,哪怕是如他这样已经得了世袭国公的顶尖勋戚,也没法在权贵云集的西城觅一座合适的宅子,最初封伯的时候只买了一处四进院落,到最后还是八年前皇帝赐下了什刹海东岸靠近鼓楼下大街的一块地,又造办了宅子园林。
如今,那座处于龙华寺和广化寺之间的园子亦是京师赫赫有名的一景,名曰宜园。
这宜园的名字乃是威国公世子罗旭起的,取的是宜得其所的意思。而威国公罗明远奉诏回京述职的两次,见那牌匾赫然是天子所题,民间百姓对宜园也颇多美誉,再加上自己知道学识不够,也就没有费心去改。如今,这位镇守云南多年的名将回归,宜园自是比平日更加热闹,单单门前胡同停着的车马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
为了避免阻塞了胡同,一色的车马都是靠墙根停着,车夫和跟车的没法躲进主人的车子中取暖,只能三三两两靠在一块手缩在大棉袄里头互相挡风,低声议论着这骤然富贵的一家人家。要知道,楚朝这许多年来。除了开国和武宗夺位,世袭国公就再也没能封出去一人。因而,某个实在是冻得狠了又孤零零的车夫看到七八个人打马飞奔而过,从西角门径直入内,冷不丁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
“暴发户!”
罗旭自然没听见这种刺耳的话,打马进了西角门就放慢了速度徐徐前行,直至垂花门方才下了马来。随手把缰绳丢给了旁边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他便进了门去,对一个迎上前来的婆子问道:“母亲可在房里?”
“夫人正在见客人,老爷也在,大少爷回来了正好。”
听到这话,罗旭脚下一停,随即才淡淡地问道:“什么客人居然要父亲亲自见?门口停着那许多马车,前厅正等着一堆人,虽是父亲还未到中军都督府正式视事,可每日也顶多见两三个,这会儿竟然有女眷得惊动他?”
“是阳宁侯府的罗淑人。”
那婆子是随着威国公罗明远从云南回来的,因罗姨娘常来家里走动,那会儿早就被喂饱了银子,因而丝毫没注意到罗旭阴沉下来的脸色,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要说罗淑人也着实是命苦,若不是阳宁侯太夫人仗着长辈之尊硬是说阳宁侯不告而娶,她好端端的千金怎会嫁了人做小?幸好皇上明察秋毫,如今总算是封了诰命……”
不等她把话说完,走在前头的罗旭便打断了那话头:“封了诰命?难道得了诰命,就不是侧室了?阳宁侯夫人乃是超品,这淑人不过是正三品。彼此之间就相差着四品。若是连皇上这浅显的意思都不明白,那三姑母便着实是太迟钝了。”
撂下这话,他也不去看后头那婆子是什么脸色,当即拂袖而去。因他不想见罗姨娘,因而也懒得去正房香茗馆,径直回了自己的畅心居,才换下大衣裳让丫头沏了一壶茶悠然自得地喝着,门帘就被人撞了开来。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香茗馆!”
罗旭仍是盖着熊皮毯子躺在躺椅上,半晌才眼睛半开半闭地说道:“知道父亲为了什么事叫我过去么?”
来的是威国公夫人林氏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听琴,见罗旭这般光景,她顿时有些急了,连忙上前在躺椅边上半蹲下来:“我的大少爷,您就别拖了,老爷刚刚听说您回来之后却不去正房而径直回了这儿,当下就是满脸不高兴,夫人面上也不好看。我知道您不喜欢三姑太太,可毕竟是亲戚,您总得……”
“罢了罢了,我懒得听这些,走一趟就是了!”
罗旭一个挺身坐起身来。随手指了个房里的丫头,比划了一个数字,那丫头立刻心领神会,不一会儿就捧出了一套干净衣裳来。换号了之后,他就跟着听琴出了屋子,一路上照旧又是闲庭漫步,等到了香茗馆的时候,他才进院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怒喝。
“那个孽障还没来?”
听琴脸色微变,罗旭却仍是不紧不慢。见正房门口一个小丫头打起了帘笼,他便微微颔首,随即才跨过了门槛,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上前见过了父亲母亲,最后才朝罗姨娘施了个礼。见这位姑姑配饰虽比平日奢华娇艳了几分,但仍是松花配桃红,并没有着大红,他心里一笑,随即才规规矩矩地在末位坐了下来。
上首的威国公罗明远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这才看着堂妹说道:“之前我忙着朝中的事情,毕竟新官上任,所有门头都得熟悉起来,所以也顾不上你这头。这婚事是我答应过的,自然作数,如今你家那位既然已经承袭了阳宁侯,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林夫人一直手持佛珠默然坐在一边,但这时候见罗姨娘面有得色,终于就忍不住了,不等罗明远说完就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门当户对是不假,只是三姑奶奶这事情做的……怕是要被人说闲话。要说婚事。总得是两边的长辈出面,就算阳宁侯太夫人袖手不理此事,还有阳宁侯和夫人,如今阳宁侯在外未归,这夫人总是在的。姑奶奶如今有了诰命,行事就更不能让人挑了错处,你说是不是?”
罗姨娘先头就在大嫂这儿吃了哑巴亏,此时见堂兄出面,大嫂仍然死不松口,她顿时心生气恼,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不料对面的罗旭突然站起身对她歉然一揖,随即又看着罗明远说:“父亲,我今儿个出去,正巧遇见了一桩要紧的事情。虽说眼下三姑母在,但那事情耽搁不得,可否容我先禀报了?”
妻子摆明了是不乐意,罗姨娘却又楚楚可怜再三恳请,罗明远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毕竟,他在外是封疆大吏,不但管着云南军务,就连政务也事无巨细需得报他知晓。可回到京师却是处处大佬处处掣肘。这会儿听罗旭这么说,他看了罗姨娘一眼,微微颔首就站起身来往东次间去了,罗旭这才冲母亲打了个眼色,又急忙恭敬地跟在了后头。
午间,信心满满出了门去的罗姨娘又是面色阴沉地回了阳宁侯府。虽不至于再次迁怒下人,可等到进了翠柳居自己住的后罩房之后,她到了里间就劈手砸了炕桌上的一个瓷盏,随即将一个好端端的引枕硬生生撕扯了开来,面上竟是露出了几许疯狂的恨意。及至得知今天苏家老太太来过,蓼香院闹得不可开交。她顿时心中一凛,慌忙出了门去。
罗姨娘回家后是什么光景,罗旭自然不会去管,暂时说服了父亲的他总算松了一口大气,于是在母亲面前哄了好一阵子,最后撂下一句不在家吃晚饭就匆匆离开了家。这一回和早上不同,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小厮,走的又是后门,自然没引来什么人的关注。
尽管京师有夜禁,但对于真正的权贵富人来说,消遣的地方容易找,回来的时候也不用考虑什么犯夜。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只要打点到位了,夜里遇上也会熟视无睹,真正的贵人甚至还能得到护送,因而这夜禁两个字只是对寻常百姓而言。
眼下已经是黄昏时分,罗旭带着两个随从风驰电掣地拐进了朝阳门大街旁边的一条胡同,立时听到了一阵丝竹管弦的声音。再往前走,就只见一座座小楼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迎门的全都是些衣着体面的小厮,见着他无不是笑脸招呼,大公子长大公子短的好不热闹。而他虽是挂着招牌式的懒散笑容,却是一处不停,直到胡同深处一座不甚起眼的二层小楼前,方才在下马石前下了马。
这里便是京师有名的勾阑胡同了。唐宋之时官员出入青楼楚馆,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传世名篇,到了本朝太祖的时候,虽是一度禁绝了这等行当,但正如某个后世一样禁得了明面禁不了暗处,时隔百多年,整个京师也有了三四处如这勾阑胡同一般的销金窟,只内城的就只这儿一处。别看那一座座院子并不起眼,内中却别有洞天,迎来送往的全是达官显贵。
罗旭一进门就把两个小厮全都留在了外头,随即熟门熟路地穿堂入室,经过一个挂着好些灯笼的精致花园,这才到了一座小楼前。推门进去,他便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左手拿酒杯。右手持笔,正自得其乐地低头描绘着什么。
见此情景,他也不出声,背着手上前到其身边看了两眼,随即就笑道:“才见过一面,你就画的这般出神,要是晋王眼下在,非得吓一跳不可?”
“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叫什么圣手刘?不过,亏得你带挈了一回,否则这张晋府梅花宴,我还画不出来……啧啧,可惜这画虽是你愿意高价要,却是得深藏库中没法见人的!”那画者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地落下了最后一笔,这才满意地看着桌子上那长幅画卷,“不枉我花费了半个多月功夫,总算是画上了这许多人物。”
长长的画卷上,艳红的梅花林中,一个个达官显贵虽只得寥寥数笔,却勾勒得栩栩如生,看得罗旭赞叹连连。坐定下来,两人换盏痛饮了几杯,他渐渐又把话题转到了这画上,正要说正事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圣手刘的打趣。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听说那天晋王府还请了好些名门千金,只恨我不得一睹,她们入画可比这些大男人有趣多了。对了,你爹回来了,你的婚事怎么说?”
罗旭脸色一变,苦笑着正要说起今日事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就是一个压低的嗓门:“世子爷,刘先生,不知怎的突然有锦衣卫进了这勾阑胡同,如今正在各处小院里头,仿佛在搜查什么要犯,也有人冲咱们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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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六十二章 婚约(下)
第六十二章 婚约(下)
苏家的事马夫人知道得早。那会儿爵位还在丈夫身上,她生怕自己的女儿遭殃,于是还很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番轮转之后,家里头的情形竟是天翻地覆,她一下子丢掉了最大的倚仗,因而今天老太太将她和徐夫人一找来,她便知道大事不好。刚刚苏家老太太陈氏直截了当开口提了婚事,朱氏又张口便是长幼有序,她怎能不急?结果逞了口舌之快,却惹得老太太动气发病,可此时遭了这番教训,她竟是死活也忍不下。
因而,马夫人甩开祝妈手,索性就往地上直挺挺一跪:“老太太教训,我自然知错,可是世上哪有凭一块玉佩就判定婚约的道理?且不说咱们是传承百多年的侯府,就算不是,婚事也万没有那样草率的!那苏家当初就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攀上了老侯爷,骗了这块玉佩,如今更仗着这东西上门求亲。把咱们侯府当什么了?那苏家老太太张口就要咱们侯府的嫡女,若就这样答应她,别人还以为咱们侯府软弱可欺,随便来个人就能讹诈一番……”
陈澜见苏婉儿脸色有些苍白,又见朱氏已经恢复了精神,那眸子亮得很,略一思忖便上前拽起了苏婉儿,低声指了指对面。苏婉儿却先看了一眼朱氏,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起身往外头走去。看到马夫人还在说,陈澜又上前在朱氏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大夫应该快到了。您和二婶说话,我这个晚辈不好呆着,索性到西梢间里头陪着婉儿表姐,您有什么事让绿萼姐姐出声唤我就是。”
朱氏看了陈澜一眼,见其脸上丝毫异色也没有,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眼见陈澜闪身出了门去,这屋子里除了绿萼之外,就是跪在地上的马夫人和那边满脸惶急的祝妈妈,不禁冷笑了一声:“指腹为婚的事情,京里的勋贵也不是没遇到过,甭说那块玉上头有咱们阳宁侯府的标记,就是苏家……你别忘了,苏家虽败落了,却还有个正打算应会试的举人!你既然打听过他们没什么得力的亲戚,你怎么就没打听过,他的门师是谁。他乡试的主考官是谁!”
马夫人张了张嘴,却是发现自己确实没在意这些。那会儿丈夫还是阳宁侯,想着苏仪不过是区区一个举人,今科能否得中还是未知数,她哪会想着去打听他的门师和主考官。怔了一怔,她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来:“媳妇是不知道那些,可媳妇却听说,那一日在护国寺那个苏仪遇见晋王一行,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出了老大的洋相……”
“他的门师是滇中名士于怀,和当朝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宋阁老是一个座师。他的乡试主考官是当朝兵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张阁老的门生!该打听的全都没注意,不该打听的倒是问了个详细,晋王殿下又不是本科主考,你道那一定就是个不能出头的?”
被朱氏这样当头棒喝下来,马夫人不觉气馁,最后便嗫嚅道:“媳妇却是没留心这些,可是……老太太,就算婚约在,也不能拿二丫头……”
“谁说我要把二丫头嫁过去了?”朱氏见马夫人一下子抬起了头。脸上又惊又喜,顿时哂然一笑,冷不丁却觉得胸口隐隐有些发闷,不禁不耐烦地说,“那枚玉佩只是定了婚约而已,至于是谁娶谁嫁,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苏仪那后生兴许书呆子,苏婉儿看着却还大方,再说,小户千金不骄纵,持家做事都能强些,咱们娶回来也行。就算这不成,你不是还有个女儿?苏仪若是能中进士,她嫁过去也不吃亏!”
马夫人只要陈冰不嫁去苏家便是万事皆好,陈滟若嫁过去,于她也确实不吃亏,再加上她根本没有儿子,因此苏婉儿好坏与她没有半点干系,慌忙连连称是。为了弥补先头太过莽撞的过失,她又是反复赔罪自省,等到最后祝妈妈将她搀扶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是觉得整条腿都没了知觉,但心里却高兴得很。
不论是长房还是三房娶了苏婉儿,那对她来说全都是再好不过了!三房承爵,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娶个小家门的女儿,也就失了一门后援。至于长房……那根独苗要娶了个比自个大三岁却又家世平常的姑娘,那可是什么希望都断了,看陈澜那丫头还能神气得起来!至于陈滟。要真能嫁个进士,也该知足了!
朱氏和马夫人多年婆媳,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得色,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暗自冷笑,面上却淡淡地说:“回头去一趟苏家给人赔礼。苏家老太太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别给人留下口实。”
“是,媳妇明白了。”
眼见祝妈妈搀扶着马夫人一瘸一拐地走了,朱氏方才使劲按了按胸口,竟是觉得心口真有些不舒服。这时候,恰巧外头有人报说是大夫来了,她使了个眼色,绿萼连忙亲自出去将大夫引了进来,却是之前晋王妃荐的太医院刘太医。因屋子中本就没有其他人,绿萼原还要在旁边侍立看着,朱氏却示意她去西梢间里头看看,等人走后,这才在那小枕上放下了手。
刘太医是做老了太医的人,诊过脉之后,对朱氏叮嘱了两句老话,这才起身退了出来。此时,徐夫人也已经送了苏老太太回来,在隔仗后头略问了两句便请人将刘太医带下去开方子。而陈澜也让人送了苏婉儿回房。又跟着徐夫人进了东次间。
“只是动了些肝火,不是什么大事,你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置,先回去吧。”朱氏也没问徐夫人送苏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吩咐这话之后又添了一句,“如今你既是身子好了能管家,也记得让人看好汀哥,他才三岁。”
陈澜看到徐夫人面色凛然一变,随即屈膝答应后就带着两位妈妈走了,哪里不明白这位如今已经是给逼上了梁山。只是,随即朱氏便拉着她坐下。她就把这思绪暂且搁下,毕竟,比起关心别人,她更需打足了精神应对这位最是精明的祖母。
“听说你准备的千秋节寿礼是一双绣鞋?”见陈澜点了点头,朱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的针线功夫好,可红螺说,这鞋子既不曾用金线,也不曾缀明珠,用的不是丝绸而是棉布,竟是比家常穿的还普通些,这也未免太寒酸了。”
“老太太,皇后母仪天下,要什么华贵的东西都有,前些年既然一概免朝贺,这次又下了千秋节贺礼不许铺张的旨意,我想着兴许是真的不愿意太奢华。再说,穿在脚上的鞋,并不是漂亮名贵才舒适,您看看我脚上的?”陈澜轻轻提了提裙角,露出了一双青布面子绣蝴蝶的千层底布鞋,随即才轻声说道,“外出的时候自然得穿上好的,可在家里却还是这鞋子更舒适,毕竟,这鞋袜和中衣一样都是贴身穿,自个舒服了才是最好的。”
朱氏闻言一怔,想了想也就没再计较,横竖她的打算本就不在这寿礼上头。况且,据她所知,皇后应该是真的想看看各家小姐的秉性手艺,这费尽苦心却显然有别人帮手的反而落了下乘。只说了几句话,她感觉到胸口猛地一阵阵发闷,紧跟着又是心悸,顿时面色微变。
这些日子先是因为家里夺爵还爵的事情动了几次气,今天不过是想着借此发作了马夫人——最好人人都以为苏陈两家的婚约定了,不是陈滟嫁过去。就是最年长的陈清把苏婉儿娶进来——倒并不是真有什么不妥当。可如今她的感觉却好似是真的发病了一般,莫不是老天爷和她过不去?她越想越是心慌,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感觉好些了,脸色也镇定了下来。
就在这当口,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禀报声:“老太太,罗姨娘来了。”
虽是封了诰命淑人,但罗姨娘仍是和从前一样,早晚去徐夫人那儿问安,若无召唤,等闲不上蓼香院来。因此,这会儿听说罗姨娘来了,朱氏顿时眉头一挑。一旁的陈澜却听说了罗姨娘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快黄昏才回来就突然来见,不禁心中一动。她正寻思的时候,朱氏已经开口吩咐让人进来。不消一会儿,罗姨娘就进了屋子。
陈澜上下一打量,就发现罗姨娘那一身应当还是早上出去的行头,桃红色小碎花绫子小袄,蜜合色的褙子,松花色绣金鹧鸪拖泥裙,瞧着颇有几分娇艳。见其上前盈盈行礼,她忙站起身避开了,待罗姨娘称了一声三小姐,她便笑着叫了一声罗姨娘。
尽管罗姨娘衣着并未有逾越本分,但朱氏一看见她便好似瞧见了当年那人,因此见那发间一支衔珠金簪在刚刚掌灯的屋子里显得熠熠生辉,原本那点隐藏心思顿时一下子跃了出来。瞧着罗姨娘低眉顺眼的模样,她忽然很想看看她脸上大惊失色时会是怎个光景,因而淡淡敷衍了罗姨娘两句探病的话,便直截了当挑明了。
那一刹那,陈澜只看见罗姨娘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六十三章 逆转(上)
第六十三章 逆转(上)
“今天苏家老太太来了。重提了当年老侯爷和他家订的亲事。虽则是过了多年,苏家的光景也不太好,可终究是她的孙子中了举人,这一科会试兴许还能金榜题名,再说总不能让外人说咱们阳宁侯府失信,因而我就答应了她。老侯爷当年只是给了块玉,也没说是孙子还是孙女,这些天苏婉儿在咱们家,我瞧着她举止端方娴雅,倒是个教养好的,娶进门必是不差。家里如今年纪合适的便是汉儿和清儿,都是你生的,清儿毕竟是长子,婚事总得再细细斟酌,汉儿却和苏婉儿年纪差不多,回头就让人去合一合八字,若可以就把婚事定下来。”
朱氏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平常常的事,而不是攸关一个人一生的要紧大事。此时此刻,陈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油然而生。那个教授陈衍武艺的武师无意中透露陈清不是罗姨娘所生,家下人对苏婉儿的交口称赞。还有她起初离去时隐约听到的朱氏刚刚教训马夫人的话……这一切都一下子有了答案。
虽说是爵位继承素来都是嫡长子,可徐夫人是继室,名分上天然差了一截,再加上孩子只有三岁,母子都不得陈瑛喜欢,和罗姨娘的儿子陈汉比起来孰亲孰疏,自然是不言而喻。然而,朱氏此时就仿佛不知道陈清并非是罗姨娘所出一般,一句长子的婚事得另斟酌,轻轻巧巧把陈清摘了出去,却把苏婉儿塞给了陈汉!
陈澜吃惊也就罢了,这终究是和长房无关,罗姨娘却是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今天她在威国公府碰了壁,一向对自己亲厚的堂兄突然对婚事犹豫了起来,虽只是说儿女还小,暂且等等,可她看着他们父子进屋商量,不多时就情势大变,若再不知道是罗旭使坏那就太愚蠢了。她实在是没想到,留着女儿在京城不但是为了看好儿子,也是为了让其和威国公府多多亲近,如今非但嫂子林夫人对这桩婚事颇多留难,就连罗旭自个也仿佛别有心思!
如今一回来,听说苏老太太陈氏又上了门,她就觉得有些蹊跷,想不到往蓼香院走了一遭,又是这重重的一闷棍打了下来!
饶是罗姨娘自幼没了爹娘。寄人篱下在伯父家里过活,早练就了一番隐忍功夫,可此时此刻她也再忍不下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便强打了笑脸说道:“老太太一番安排,自是好的,只如今孩子们还小,不如等侯爷回来再好好商量,毕竟二少爷也还没定人家。”
“不必你提醒,我也知道老三如今是侯爷。老三就是回来了,莫非就能改了当初他爹定下的婚约?”不知怎的,今天朱氏就是觉得心头一口邪火难出,因而冷冷又刺了一句,“再说,老三袭了爵,汉儿非嫡非长,又不承继家里爵位,正该找个性情和顺的帮衬。”
罗姨娘当初跟着陈瑛从云南回来,便在朱氏面前吃足了苦头,深知这位执掌侯府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有多难缠。此时深知一个不好,便有的是无数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她只得使劲咬了咬舌头。用那种刺痛感提醒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可那种不甘心偏生拖住了她敷衍告退的脚步。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朱氏自顾自啜饮着茶,罗姨娘斜签着身子半坐在锦墩上,紧挨着朱氏坐着的陈澜虽说很想退出去,却知道此时不是时候,因而索性只看着地面。至于才领着罗姨娘进来的绿萼以及罗姨娘身边的喜鹊鹦鹉,全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老太太!”
一声突兀的嚷嚷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见是玉芍打起门帘进来,朱氏顿时恼了,没好气地喝道:“我耳朵还没聋,不用那么大声!”
玉芍却是顾不得朱氏这迁怒了,急急忙忙上前屈膝行礼,又瞥了一眼罗姨娘,这才低声说道:“老太太,三老爷……三老爷回来了!”
此时此刻,丫头们也就罢了,但听见这话的三个主子却是反应不一。朱氏的恼怒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转而是满面的不可置信;陈澜却是在惊诧之后,立时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而罗姨娘则是不可抑制的狂喜,用足了力气才将嘴角那上挑的弧度往下压了压。
在这种时候,陈瑛竟然回来了!
谁也不曾料想,阳宁侯陈瑛竟会一声不响地突然回来了。从外院到内院,从三房的紫宁居到老太太的蓼香院直至长房二房的居所,上上下下全都是措手不及。当朱氏坐在正厅暖榻上,看着这个儿子在面前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的时候,她好半晌才收去了那复杂的表情。
“起来吧。要回来也不使人说一声,你媳妇和孩子们也不知道盼了多久。”
听到这话,已经起身的陈瑛笑呵呵地说:“是边事已了。我又得了旨意回京任职,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累死了好几匹马。一来是西南缅乱已经完全平了,也算是报喜;二来则是缅王又派了使团卑辞求和,还献了一位公主,我也得报个信。好教老太太得知,我卸了云南都司都指挥使的职司,大约等兵部文书下了之后,便就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此话一出,原本面色就有些勉强的朱氏更是勃然色变。五军都督府全都是勋贵执掌,此前威国公罗明远一回来,就出掌了最要紧的中军都督府,可他毕竟是功勋彪炳,勋贵们纵使不愿也无话可说,毕竟此外还有四位大都督,可如今陈瑛一回来便进了左军都督府,却让她有了一股寒意。须知左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正是她的女婿,韩国公张铭!
罗明远和陈瑛这两个先后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侍立在朱氏身边的陈澜记忆中并没有多少三叔陈瑛的印象,此时她不禁发现,陈瑛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搭不上边。他既不是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勇将,也不是面色阴沉沉的严肃中年人,此时的他大约因为赶路的缘故。并没有穿什么绫罗绸缎,而是一身褐色棉袍,外头罩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脸上颇有些胡子拉碴。他的眼睛很亮,肩阔腰沉,脸上含笑,看上去竟更像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大叔。
见过朱氏之后,陈瑛又和陈玖厮见行礼,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爵位来自兄长的夺爵似的,竟是笑眯眯地开了几句玩笑,又说自己从云南带了好东西回来。回头就送过去。而受了小辈的礼,之后,他又笑容可掬地拍拍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方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在外头到底是没根,还是回家的好!”
按理这场合自然没有妾室出场的份,可如今罗姨娘毕竟有了诰命,真要说起来,甚至二房的马夫人亦是不及,因而她自是也有自己的一个位置。看着丈夫的模样,她想起刚刚的窘迫和险境,忍不住鼻子发酸,随即便趁人不注意往炕上的朱氏斜睨了一眼,却恰好和那看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这当口,她一反往日的顺服,竟是大胆直视了过去。
朱氏原就是满肚子火气,这会儿被罗姨娘这么一看,不禁更是怒火中烧,尤其看着长房的孤女弱弟,二房只得两个女儿,偏是三房儿女俱全,她索性把之前对罗姨娘说过的那番话对陈瑛重提了一遍,又举重若轻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历来庶子承袭了家业,于嫡母便有几种情形,一是毕恭毕敬人人称颂母慈子孝,一是高高供起凡事不听,一是欺凌报复旁人却丝毫不知,一是家宅不和四分五裂……朱氏毕竟不是那等无依无靠的嫡母,她出身大家,女儿是韩国公夫人,外孙女是晋王妃。因而她虽说对陈瑛突然承爵异常恼火,可仍有自信庶子没那个能耐和自己对着干。
不提她身边还有当年丰厚的嫁妆,须知阳宁侯府的那些勋田和置办的庄子产业,也全都在她手心里捏着。要没有这些,陈瑛就算是阳宁侯,也不过是光杆一个人!
在嫡母那犀利的目光下,陈瑛照旧是笑呵呵的,可说出来的话便没有那般轻松了:“老太太做主原本是好的。只我这个当爹爹的太猴急了些,此次回京恰是遇着了平江伯同行。我们两个一路上倒也投契,彼此之间已经定下了儿女婚事,还写下了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婚书,我们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悔婚了难免叫人笑话,不是么?”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可只有朱氏知道,那最后一句话便是自己当年给陈瑛聘了徐氏的时候,居高临下教训他的那一句,自是气得咬牙切齿,好半晌才冷笑道:“汉儿非嫡非长,你越过老大定了他,平江伯竟是肯答应?”
“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平江伯那一家子多年治漕,最是爽朗不过的人,因说着儿女属相年纪,他便看中了汉儿,我又有什么办法?”陈瑛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笑道,“我今天和他一块到的京城,要不是天色已晚,他今天就来了。老太太若是不信,且待明天一早平江伯府的人上门来就知道了。”
看着满脸闲适的陈瑛,朱氏只觉心头大怒,正咬紧牙关的时候,就只觉胸口仿若突然重重一击,随即便是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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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六十四章 逆转(下)
第六十四章 逆转(下)
朱氏这突然一倒。屋子里顿时一片慌乱。
玉芍拔腿就往外去叫那位还来不及走的刘太医,绿萼忙着上前灌药掐人中,另两个一等大丫头却是往后挪了挪,随即就垂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至于那些小丫头们,对于陈瑛这个向来不在家里的三老爷摸不透看不明,又见他敢和老太太放对,全都吓呆了。
三房那边除了徐夫人是货真价实吓着了,罗姨娘和陈汐那几个全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可二房一家人却别有一番滋味。陈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似的,看着他上前一把扶着朱氏,又是厉声呵斥丫头,眼神异常复杂,既有羡慕也有嫉妒,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解气。
而马夫人则是看看小叔子,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心中想起当时阳宁侯府上门提亲的情形,竟生出了一丝悔恨来。她是庶女,那会儿陈玖虽是庶子,可阳宁侯府终究是没有嫡子,于是她几乎没打听人如何就想尽办法越过了其余姊妹,陈玖袭封阳宁侯之后,她也颇过了几年好日子。可如今想想。陈玖没承爵之前就是拼命奉承朱氏,承了爵之后便是只会享乐别的什么都不做,她怎么会瞎了眼下嫁这么个庸碌没用的男人?
陈澜最初只是一手牵着陈衍站在一边,此时见丫头们一片慌乱,绿萼又扭过头来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哪里不知道无论因为先头的事还是皇帝的旨意,她都不可能真的作壁上观,因而低声嘱咐了?br /gt;
冠盖满京华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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