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7部分阅读
这性子,您还请包容一二。家兄苏仪,小女苏婉儿,我家祖母是和老侯爷认过宗亲的,算起来真是亲戚。只是连日天寒,祖母感了风寒,听说护国寺的香火极其灵验,这才前来想为祖母祷祝祷祝。还请陈公子大人有大量,给咱们行个方便。”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苏婉儿穿着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小袄,丁香色比甲,头上手上都不像贵千金那样叮叮当当珠翠十足,那副小家碧玉的清新婉约扑面而来,自然而然让陈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朝那边马车看了一眼,他就开口说:“亲戚不亲戚我却也不知道,不过看在苏姑娘一片孝心的份上,这方便也没什么不可行的,你们就请进去吧。”
那苏仪见陈衍丢下这句话就带着几个随从匆匆往马车那边去,忍不住又轻哼了一声,随即在苏婉儿的百般劝解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护国寺,后头的小厮和丫头也忙跟了上去。那知客僧自然懒得理会这等小门小户的人,带着两个小沙弥匆忙到了马车旁迎候,却是好不殷勤周到,哪有之前死死拦着人进寺时的严正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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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五章 护国寺(中)
踩着车蹬子下车,陈澜见陈衍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那场争吵的情景,想要提醒他两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毕竟,这不是在家里车上,旁边还有外人。因而,见知客僧上前说话,她便只是淡淡地回礼敷衍了,然后便随着往里走。
护国寺始建于元代,到了本朝太祖时重新修缮,赐了护国之名,因为这个缘由,寺内素来香火鼎盛,单单阳宁侯陈家,每年点长明灯的银子和其他香火钱就不下数千两。陈澜虽不信佛,可并不想违背从前的自己给人笃信佛教的印象,因而不得不见佛必拜,待到了后堂给亡母的排位前上香供的时候,她已经是有些腰酸背痛了。
一旁的陈衍已经是念念有词地祷祝了起来:“娘,您一定要保佑我和姐两个。让我长大之后有大出息,出将入相马上封侯,再给姐一个如意郎君……姐之前没醒过来的时候,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要不是我掉进水里……”
听到小家伙越说越不像样,陈澜很想在那脑袋上拍一巴掌,最后听到他喃喃自语说起了之前自己在床上昏迷不醒时的情景,她的心又渐渐软了。不管如何,那个为了救弟弟而舍了性命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别的不能做,代替她看好弟弟却是一定得做的。于是,她默默合十真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对那牌位再次许下了自己的诺言。
祭拜了之后,姐弟俩少不得奉上了一袋子香火银子,那知客僧想是常打交道的,接过来看也不看便给了一旁的小沙弥,又殷勤地说领他们到寺后赏梅。陈澜原本是打算难得出来,至少也在寺中闲逛一会,但由于此前在护国寺山门处看到的苏氏兄妹,她心中大起警惕,因而哪怕知道这一次出门机会来之不易,她仍是谢绝了这一提议,却提出想借地方歇一歇。
这小小的要求知客僧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引了两人从堂中出来去寺中精舍。才一下台阶,陈澜就看到那边不远处苏氏兄妹一行四人过来,正要设法避开,那边苏仪却是和拦在外头的年轻小沙弥又争执了起来。这一回,也不知道是苏仪被妹妹苏婉儿劝住了还是怎的,总算是不曾闹大,苏仪只言语两句就转身气冲冲走了,可那个苏婉儿却是带着随行的丫头上了前来。
“陈公子,陈小姐。”
看到苏婉儿上前笑吟吟地行礼,陈澜只得也开口唤了一声苏姑娘。
听到这一声苏姑娘,苏婉儿知道陈澜在车子上时听到了那边的动静,脸上顿时一红,随即又裣衽行礼说:“刚刚在山门外头多亏了陈公子好心帮忙,我和大哥才能进来上香祈福,如今正要回转去,所以我便来谢一声。咱们一家人是刚刚进京,大哥的脾气急躁了些,还请您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陈澜总觉得今天这一番偶遇来得蹊跷,所以苏婉儿虽是比其兄看着有礼,她忖度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丁点小事,苏姑娘客气了。”
斜睨了一眼陈衍,见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儿左顾右盼,陈澜心中就有了计较。因跟来的小厮亲随等男丁都等在大雄宝殿,她便吩咐沁芳红螺先送陈衍跟着那位知客僧去禅室,随即才打量着面前的苏婉儿。见这位少女藕丝对襟衫,莲青色湘裙,穿着朴素得体,举止也还大方,可那双眸子却是极其灵动,甚至在陈衍离开时悄悄看了过去,她就有几分警惕。
她打量苏婉儿的时候,对方也在仔细细细看她。
苏婉儿见陈澜上身秋香色潞绸小袄,下头是白绢挑线裙子,外头罩着一袭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剪绒披风,看着毫不奢华,与陈衍那一身簇新的华服却是截然不同。忖度昨日祖母提醒的那些,她越发觉得没错,于是笑吟吟地攀谈了两句,她便说道:“陈姐姐,我虽是初来京城,可已经听说了姐姐的名声,不但重孝悌,就是针线也是第一等的,心里着实钦佩得紧。姐姐眼下若是得空儿,我实是想多多请教。”
最初还是陈公子陈小姐,这会儿年龄还不知道,就顺杆儿直接叫上了姐姐,饶是陈澜自己从前见惯善于拉关系套交情的人,也不禁有些讶异。她奋不顾身救弟的事情据说是传扬了开来,可应该绝不到民间也人尽皆知的地步,更何况,闺阁千金针线如何,又怎会有不相干的外人知道?于是,她敷衍了两句,随即便趁苏婉儿不注意朝芸儿打了个眼色。
芸儿早就不耐烦了,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苏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少爷和小姐已经累了,正打算到精舍去休息休息。”
苏婉儿原想着陈澜看着是个温文守礼的人,好说话得紧,哪曾想到主子尚未开口,一个丫头竟然跳将出来,顿时脸色有些发僵,随即假作没看见芸儿,强笑道:“既是姐姐眼下累了,不如改日我登门拜会,要说咱们家和侯府本是有亲……”
要是她说别的也就罢了,偏提到登门,芸儿立时想起刚刚山门外就是这位和自家少爷搭讪,这会儿又口口声声把侯府拿出来抬高自个,分明没存好心,本来就讥诮的言语里头更藏了几把小刀子。
“苏姑娘,恕我说一句实话,侯府的亲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谁上门都要求见主子,哪里忙得过来?苏姑娘既然又知道咱们小姐孝悌,又知道咱们小姐针线好,想来该当知道,如今侯府正有事,咱家小姐成日里忙碌都来不及,实在没工夫见外客。再说,我是侯府的世仆了,这么多年了,可也没听说老侯爷认过什么苏家的亲戚。”
陈澜虽说觉得芸儿这一通话犀利痛快,可看到见苏婉儿那张脸从发红到发青,从发青到发白,最后赫然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她连忙朝芸儿丢过去一个眼色,随即轻喝道:“芸儿,在家里没规矩就算了,在外头也这般口没遮拦!”
芸儿这才满脸不服气地退下了。
陈澜便笑道:“芸儿给我惯坏了,说话便不饶人,若有冲撞之处,苏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苏婉儿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随即才勉强笑道:“陈小姐说哪里话,原是哥哥不该大吵大闹,别人才会错了意思。只是,好教姐姐得知,我家祖母和老侯爷确确实实是认过亲的。那时候老侯爷出镇甘肃,正好先祖父也在甘肃为官,两边走动了几回,老侯爷和我家祖母对过族谱之后方才认了同宗,老侯爷还有一块玉留在我家祖母那儿……”
这关节陈澜压根不想细听,更不想弄明白,她只知道,今天苏家兄妹俩出现在护国寺实在是巧合得有些过头了。她就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苏婉儿那楚楚可怜的陈情,随即假手扶住了旁边的胡椒,这才歉意地笑道:“对不住,我身体不好,不能多见风,所以素来闷在家里,来往的人少,就算是亲戚也实在是认不全。”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周围的几个丫头全都是机灵人,胡椒上前忙着顺气,苏木更是拿出了随身带的蒲包,倒了热茶送上来。忙活了一会,苏木才上前对苏婉儿行了个礼,又开口说:“苏姑娘,我家小姐年前才大病过一场,就是刚刚今天这番祭拜,如今也有些挺不住,才向寺里借了精舍休息。实在对不住,我们得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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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六章 护国寺(下)
眼见三个丫头簇拥着陈澜往精舍那边去了,苏婉儿虽不甘心,却知道护国寺的精舍只接待达官显贵,自己就是再追上去也别无办法,只能怏怏不乐地往回走。到了拐角处,她就看到自己的哥哥正和一个小厮在那里不耐烦地等着,忙擦了擦眼睛赶了上去,结果一上前就遭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我都说了,阳宁侯府不过是徒有尊荣罢了,这次说不定连爵位都一块丢了,你还去奉承巴结他们干什么?再说,刚刚那小子你也看见了,这般没有家教,那家里出来的姑娘能好到哪儿去?祖母也是的,非得惦记着那什么婚事,等我今年考中了进士,还愁没有名门淑媛可配?”
苏婉儿被哥哥那一番话说得心里直泛苦水,几次要开口辩解都被那疾言厉色压了回来,最后只得索性不做声了。然而,就当他们兄妹俩出了这重院子,要往后寺塔林去时,却被一行人拦住了。
挡路的亲卫身穿大红袷纱袍子,佩着绣春刀,口气客气却严正:“我家主人正在游塔林,还请诸位止步。”
苏仪今天几次遇阻,早就是窝了满肚子气,此时闻言顿时冷笑道:“这大护国寺是敕建,可不是哪家权贵的私产!”
那拦路的亲卫诧异地打量了苏仪一眼,正要开腔说话,后头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这大护国寺确实是敕建不是私产,可本王身为皇子,难得偕友到此游玩也不行?”
苏婉儿闻声剧震,立时上前死活把大哥拖了下来。见他亦是满脸震惊,她心中暗恨,一扭头才见上头三个男子一前一后地从那月亮门中出来。
前头第一个身穿大红纻丝大袄,外头披着一件金线绣蟒纹大氅,站在那里就显得贵气逼人;后头的两人则是一个俊逸,一个懒散,衣着都很是不俗,后头还有好些清客幕僚之类的文士跟着。看到这样一行人站在身前,苏婉儿顿时暗自叫苦。
这个大哥,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这次可是惹大祸了!
晋王林泰墉如今二十有五,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尽管皇帝尚未立储,他也并非长子,但由于他文武皆能,待人接物无可挑剔,风仪姿态又是上上之选,所以此前朝中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必是储君的第一人选。所以,他以前并不心急,笼络文武大臣也只在暗地,可是,当此次威国公调回朝出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他立时察觉到了危机——那竟是不在于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皇子,而在于只有七岁的鲁王。
所以,王妃前日才提到护国寺的梅花开得好,精舍中又有一口好泉,所以今天他有意邀了威国公世子罗旭一同来这护国寺游玩,又恰巧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到府里传话,他得知对方暂时无事,索性连这位皇帝心腹一并叫上,又把府中的清客幕僚都带了出来。这会儿在山上塔林转了一圈下来,罗旭固然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句实话没有,就连杨进周也是惜字如金,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得很。因而,他就是再好的涵养也觉得不快。
尽管如此,刚刚听到外头那狂妄之语时,他的习惯仍旧占了上风,只不过不咸不淡刺了一句。直到出了月亮门,见着是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他方才阴下了脸没再言语。见此情形,跟在他身后的贴身太监金和心知肚明,忙斜眼睛去看一旁的主持智永。
智永见状慌忙合十赔礼道:“殿下恕罪,老衲之前就让人净了寺,按理说只有阳宁侯府的人前来祭拜,不该有其他人进来……”
“殿下,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吧!”威国公世子罗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朝晋王笑道:“这老和尚适才也提过今日阳宁侯府的人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今天正好人多,不如过去会会?”
晋王虽说因为王妃的缘故,和阳宁侯府还算有些往来,但却瞧不上如今的阳宁侯陈玖,所以,此次阳宁侯突然下狱,他虽吃惊,可仍是按兵不动,对王妃的那个提议也没多大兴趣。勋贵名义上掌兵,其实却只是带兵,平日手中兵权全无,先头那位阳宁侯陈永去世之后,陈家一脉在军界的实力大不如前。而就算他把一个小孩子扶了上去做阳宁侯,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对罗旭的提议不以为然,摇头笑说道:“阳宁侯府刚刚惹了是非,本王和他们又是亲戚,这当口过去,又没个准信,再说还有女眷,你让我说什么好?”
罗旭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又笑嘻嘻地说:“都是亲戚,闲话两句有什么打紧?”
下头的苏仪自打知道上头人的身份,最初的震惊过后,心底立时活络了。他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此次前来参加会试更是抱着莫大的信心,满心都是出将入相的梦想。此刻贵人就在眼前,他的脑海中几乎全都是那些贤臣得遇明主的故事,所以不但不曾下跪行礼,反而还多了几分布衣傲公卿的那种矜持。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正在说话的两人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着自己说话,倒是后头那个身着青色大氅的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本以为对方怎么也得问上他两句,谁知道那年轻人竟是丝毫没有停留,反而径直越过了他继续往前走。一时间,那种被忽视的愤怒猛地冲了上来。
晋王和罗旭胡扯了两句,见杨进周竟是撇下自己径直走出了老远,不禁有些惊愕,随即便压下心头那一丝不快,与罗旭一块沿着台阶下来。然而,才刚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他就看到起头那个年轻书生突然上前两步,深深一揖倒地,随即又直起腰来。
“学生闻听殿下才名已久,不想却是闻名不如见面。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为皇子,身份贵重,佐君父治国事,若有闲则该多多读书,这佛寺不过是几具泥雕,这塔林不过是几具枯骨,何劳殿下降尊来看,若有险则何如?况且,殿下遣亲卫遍布内外封寺净寺,将其余香客一概排除在外,此等扰民之举若是传扬开来,于殿下清名何益?再者……”
苏仪滔滔不绝说得正起劲,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书生,看你这打扮,是来京城应会试的举人?”
苏仪闻言一愣,本能地点了点头,面上自然而然露出了几分矜持。走回来的杨进周瞧见他这副表情,不禁微微一笑:“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佛寺不过是几具泥雕,这塔林不过是几具枯骨,那你这个不日就要进贡院,更应当闭门苦读的举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见这个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书生一下子噎住了,杨进周又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是说殿下身份贵重,不要白龙鱼服,以免为鱼虾所戏。既然如此,殿下此次出行带足了护卫,预先净了寺,那自然是应当的,莫不成还要把寻常百姓都放进来,让这地方鱼龙混杂,自己再来涉险?”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这才笑道:“这天下的大道理多了,只看你怎么圆回来。我看你是太心急了,要是会试时写策论也是如此,今科只怕不好办。”
说话的正是杨进周,他缓步走过呆若木鸡的苏仪身边,这才到了晋王和罗旭身前,又拱拱手道:“殿下,世子,我刚刚想起还有事,就先走了!”
晋王原本也已经扫了兴,可听了杨进周一番话,他忽然觉得这家伙的性子有些对脾胃,遂立时一把拉住了他:“休得拿那些糊弄别人的话来蒙骗我,才早上你还说今天有假!就如罗贤弟所言,去精舍叨扰智永老和尚一杯清茶吧,他这寺里泉水好,要不是有太祖皇帝的御宝镇着,单单是来讨要泉水的就足够他头疼了!”
智永和尚为人八面玲珑,因而虽不会弄甚求子姻缘等等俗套,却在权贵中间很吃得开,此时便开怀笑道:“晋王爷这可是取笑老衲了,这儿的泉水再好,也比不上玉泉山上太祖爷亲字题词的那口玉泉。天下谁不知道,皇上对晋王爷格外优厚,就连王府中供给的玉泉水也是头一份?”
凡人都爱听捧,晋王自然也不例外,哈哈大笑的同时又调侃了智永几句,随即又拿眼睛看着杨进周。杨进周拗不过罗旭的游说,总算是答应了,三人便在大批随从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开,谁也没理会原地仍旧呆呆站着的苏仪和脸上涨得通红的苏婉儿。
“为什么……为什么和书里头说的不一样!”
苏婉儿看着那身穿锦衣华服的三个人,又回头看看失魂落魄连连摇头的大哥,随即就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一旁早就吓呆了的小厮和丫头上去搀扶了苏仪,心里却是懊恼得很。今次要不是苏仪迂腐冲动,一来见着了阳宁侯府那一对姐弟,二来还能在贵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何止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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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七章 强见
护国寺精舍在寺西南,旁边是一棵太祖年间栽种,之后又精心培育的菩提树,如今早已冠盖如荫,因此有个约定俗称的名字——菩提精舍。几间屋子掩映在花草树荫之中,倍显清雅。如今虽是冬季,草木枯黄,但后头的红梅却开得正好,给这肃杀的冬天添上了几分精神。
知客僧陪着陈澜姊弟到了这儿,陈澜就寻了个借口把人打发了走。坐下喝了一杯茶,她心里终于想了个透彻,于是趁着陈衍去净房,就把三个大丫头都叫了过来。
“芸儿,你说过你和罗姨娘身边的喜鹊熟络,回去之后,你去打听打听三夫人的病。”
芸儿素来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此时小脑瓜子飞快一转,自以为明白了陈澜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喜鹊贪嘴,到时候我捎上一盒点心,保管她什么都说出来。”
那天芸儿一下午出去,等晚上回来之后就禀报说,确实是三房的人去找过楚四家的那几房老家将,陈澜对她的本事自然信得过,但此时仍不免提醒道:“别露了痕迹,小心些。昨天我屋子里换人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想来你去找喜鹊诉诉苦,罗姨娘就算瞧见了也不会为难你。”
一旁的沁芳听得心惊,正要开口询问,却不料陈澜又转头看着红螺:“你是蓼香院出来的人,闲了也往那边多走走,在老太太面前多奉承奉承。毕竟,相比苏木胡椒,老太太总相信你一些。别让人以为,你到了我这儿眼里就没了旧主人。毕竟你不是家生子,这由头被人揪着,应景儿发作起来,那便是你的大不是了。”
看到红螺应了,陈澜这才对沁芳说:“你个性老实,上上下下的人你都处得好,你去打听打听,家里是否有苏家兄妹这么一户亲戚,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可有什么说法。顺带再细细问一问,家里兄弟姊妹们的亲事,有没有自幼定亲的。”
她刚刚交待完了三个人,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了三下叩门声,随即才是苏木的声音:“小姐,那边有一个老和尚陪着好些人朝精舍这边来了,瞧着不知道是哪家的人!”
沁芳毕竟陪着陈澜来过两回,闻声一愣,随即慌忙提醒道:“小姐,从前咱们来这儿祭拜上香供的时候,护国寺主持智永大师总会来照面,今次却面也不露。我原以为是顾虑咱们家出了事,眼下他既然陪着人过来了,那一拨人的身份绝不会低过咱们府里!”
“别慌,我和四弟是来祭拜亡母的,不是来游玩取乐的,何况家里头正有事,不管是谁,推脱不见也能说得过去,咱们就在这儿坐等他们走就是。沁芳,你和红螺到外头门前守着,若是认识的,说一声就罢了,若是不认识的,就报上侯府的名头。再让苏木胡椒从另一边绕出去,到外头看看咱们带进来的家丁亲随可曾过来会合了。”
等到人都走了,陈澜如今越想越觉得今天出来的事情极可能是被泄露了出去,否则哪里会一拨拨遇见人这么巧?可要真不是巧合,别人设计这一遭又是什么目的?
须臾,陈衍就从净房里出来了,在铜盆里头洗干净了手,他就看到屋子里只剩下了陈澜和芸儿两个,顿时奇怪地问道:“姐,其他人呢?”
陈澜正要回答,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她连忙冲陈衍摆了摆手,又指了指炕上对面的位子让他坐下。陈衍却是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难道又是那个破穷酸?”
“什么破穷酸,说话别那么刻薄。”陈澜起身拉着陈衍在身旁坐下,这才低声说道,“虽说之前在护国寺山门那儿,那位苏公子确实是言辞过分,但你也太急躁了。有些人,你越是和他计较,他便越是来劲,还不如冷着他不理会,如此他反倒没趣了。”
“姐,你如今越来越会说教了,还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陈衍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澜一会,这才问道,“不过,这种人要是不教训得狠了,以后难免还会有人欺上头来,就像咱们家里的那些刁奴,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就骑到你头上来了!”
“以前你在家里风风火火,见谁不顺眼便是一顿呵斥,可结果怎么样?”陈澜见陈衍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心想自己这些天确实急功近利,说教得多了些,于是便笑了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事情自己回头好好琢磨琢磨,我也不说了,免得你嫌我唠叨!”
“姐,我那不是说笑吗!”
姐弟俩正说着话,原本寂静的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动静。先是一个尖利嗓子高声分派人手往四周警戒,随即则是几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阵大嗓门的呵斥。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陈澜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起头那个尖细嗓门。
“你们可是阳宁侯府的人?”
难道是太监?
陈澜一下子冒出了一个念头,顿时眉头紧锁,随即就瞧见陈衍一伸腿跳下了炕,连忙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说:“别慌,听听说什么。”
门外,沁芳和红螺看着面前那个四十出头的瘦高个,心头都有些发怵。两人是侯府丫头,听那嗓音看那做派就知道来人多半是个太监,因而彼此对视一眼后慌忙屈膝行礼,沁芳便低头答道:“回禀公公,奴婢们是阳宁侯府的人。”
金和乃是晋王府的总管太监,平日到哪家府里人都要恭敬待着,此时就傲慢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屋子里是侯府的哪位?”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因而红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国寺主持智永,便抢在沁芳之前答道:“公公,屋子里是侯府三小姐和四少爷,今天来护国寺是给已故的大夫人上香供祭拜的。我家小姐身子不好,如今正在里头休息,四少爷正陪着。”
“原来如此。”金和想起外头的传闻,自然而然便信了,随即笑说道,“今天是我家晋王爷邀了威国公世子,带着人一块来护国寺游玩,既是正好遇上,也是有缘,所以我家晋王爷请侯府少爷小姐过去闲坐说说话,彼此都是亲戚,又不是外人。再说了,正好锦衣卫杨指挥也在,还可以打听打听你们侯爷的事,这是一举两得,让你们少爷小姐赶紧出来见人。”
说完这话,他竟是丝毫没等沁芳和红螺回答,径直转过身去了。他这么一走,沁芳不禁心乱如麻,红螺却是略一沉吟,随即连忙拉着沁芳转身推门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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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八章 不见
来的竟然是晋王和威国公世子,还有此前来过家里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陈澜听清楚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见红螺和沁芳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她情知就是这会儿苏木胡椒带着那些家丁亲随过来,也决计会被挡在精舍外头,忍不住眉头紧皱,旋即就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边既然传了话,咱们究竟去不去?算起来,晋王也是咱们的表姐夫。”
“表姐夫?你别忘了,当日就是晋王妃出嫁后回门,韩国公府也是大开中门跪拜迎接,更不用说我们这些隔一层的亲戚了。叙家礼自然是表姐夫,但叙国礼,便是君臣有别。”
想起陈冰那一回嚷嚷表姐夫时,朱氏的勃然色变和那些训斥,陈澜不禁心中冷笑。要知道,先头的阳宁侯陈永姬妾无数,却只有一个嫡女嫁入了韩国公府,于是才有了晋王妃。可侯府那些庶女呢?嫁的好的许了那些没出息的勋贵庶子,勉强也能让人称一声太太奶奶。嫁的不好的则是只世袭了祖上军职自身却只能混一个闲职的小军官,甚至要举债度日。
那些婚事全都是朱氏做主,先头的阳宁侯陈永丝毫也不曾过问。所以,别看朱氏疼爱孙女是远近闻名的,相比作为嫡亲外孙女的晋王妃,这亲疏远近不问自知。
见陈衍愣在那里没做声,她略一思忖便冲沁芳红螺问道,“刚刚那位公公来传话的时候,你们可瞧见了,跟着晋王进了这儿来的有多少人?可曾让外人回避了?”
“除了智永大师,还有好些人,其中许是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位杨指挥,似乎还有几位清客幕僚之类的儒生,我刚刚听他们说要赏花赋诗,别的护卫亲随都守在外面。”
入乡随俗,陈澜深知这年头对女子最是严苛,稍有行止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眼下和陈衍在侯府中无依无靠,更是不能轻易犯错。况且,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出自别人设计,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此时听说外头晋王竟是把清客之流都带了进来,她立刻便做出了决定。转身看着陈衍,她便开口说道:“四弟,待会你一个人过去。”
陈衍吃了一惊,满脸的茫然:“姐,你不去?”
“男女有别,如果我和你一道去,威国公世子和其他人一并回避了也就算了,若是他们不回避,传扬开去,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你只需说我原本该去相见,可刚刚一圈下来支撑不住,已经躺下了。记住,到了他们面前,无论晋王殿下,还是威国公世子,亦或是那位杨指挥,你无需刻意表现什么,只要拿出你平日在学堂那些做派来。”
“可是,只要我表现得好些,兴许……”
情知陈衍星星念念只惦记着阳宁侯的爵位,陈澜不禁怀疑,是自幼父母双亡的窘境把这小家伙逼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从前的她也常常灌输这一条。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伸手压在那已经颇为结实的肩头,脸色比之前更加郑重其事。
“把心放正些!你得记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阳宁侯的爵位究竟如何,是朝廷决定的,是皇上决定的,你就是一千一万的努力,也抗不了那一句天宪!我上次怎么告诫你的?不要幸灾乐祸,也不要一心以为这是机会,得记着眼下是陈家的一大危机,事情究竟如何还没个准。晋王他们都是比你年长的人,斗心机你斗不过他们,在他们面前何妨老实敦厚一些?就是他们问起,你也不要说你二伯父的不是,毕竟那是你的尊长……”
她也顾不得陈衍是不是记得住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灌输着自己眼下能想到的一切道理。倘若今次来的只有晋王,陈衍表现稍有差池也不打紧,可偏偏还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个锦衣卫的杨进周,天知道陈衍的每一句话会不会被人掰碎了琢磨。
好在陈衍终究还识大体,虽说陈澜情急之下有些话说得未免没条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见陈澜那种极其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陈澜本想再挑上一个丫头跟着,可看看满脸惧色的沁芳和芸儿,再看看死死咬着嘴唇的红螺,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那些贵人从来就不把奴婢当人,万一又看中了丫头当场要人,她上哪儿去找理由回绝?于是,眼看着陈衍整理好衣裳走出门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吩咐三个丫头去服侍自己躺下。
三个丫头往日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芸儿牙尖嘴利,没事总喜欢和人拌两句嘴,可这会儿也是一声不吭,沉默寡言的沁芳就更不用说了。而红螺给陈澜盖了条薄毯子,见她靠在那儿只是呆呆的,便低声劝慰道:“小姐放心,四少爷必然会遵照您的吩咐,不会有什么事的。”
“今天没什么事,明天呢?”
陈澜淡淡地答了一句,见红螺一愣,她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点着檀香,摆设虽简单,却极其舒适,底下甚至还通着地龙。此时陈澜斜倚在这床上,只穿着贴身小袄盖了一条薄毯子,却丝毫没觉得寒冷,额头上反而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在寺里转了一圈求神拜佛,她原本就已经累了,可就是再困,之前撞着了这么两拨意义不明的人,她又哪里敢合眼,只能勉强歪在那儿想心事。
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时代挣扎求存,实在是太难了,真不知道本朝的那位太祖是如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而就是这样一个开创王朝的人,既然费尽心机留下了那样的文字,足可证晚年过得绝不愉快,只可惜关于那一时期的书竟是极少……而她,眼下的她该怎么做?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渐渐合了起来。迷糊之间,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她一个激灵惊觉过来,正要坐起身,却听到了门口传来两个绝不寻常的字眼,于是忙又合上眼睛装睡。果然,只是一会儿,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床前。就当她以为来人会掀开帐子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红螺低低的声音。
“公公,我家小姐确实是睡了。”
“哟,看来还真是睡了。咳,都是我家殿下不放心,一定打发我来看看。想来也是,年前才伤了身子,这会儿大冷天又出来祭拜,眼下支撑不住也不奇怪。你且告诉你家小姐,就说四少爷举止端方,殿下很是赞赏,威国公世子还邀了四少爷去他家里做客。只不过,你家小姐要真为弟弟着想,自个也得多多用心,可惜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那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陈澜只觉得一颗心渐渐下沉。此时此刻,她已然确定今天晋王一行来这儿并不是凑巧,而这个太监特意来这里查看,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来看看,那番话只怕冲她来的意味居多,却不知道这个太监的言语中有晋王妃的暗示,还是也有那位晋王的意思。
陈澜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她和陈衍的处境确实艰难,她能用的筹码也确实极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听凭别人安排她的人生。什么都不做就此认命,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小姐!”
外头传来的低呼一下子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定了定神答应一声,这时帐子才拉开了一条缝,探进脑袋来的恰是芸儿。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这才低声说:“沁芳姐姐把人送出去了,那位公公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寒津津的……小姐放心,他没拉开过帐子。”
陈澜疲惫地点了点头,得知陈衍还没回来,心中更是焦心。见芸儿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又扶起她半坐着,随即去倒了水送来,她便低声问道:“芸儿,你可知道,晋王如今有几个子女?”
芸儿往后头瞧了一眼,见并没有外人在,便坐近了些,又凑上去低声说:“晋王统共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晋王妃这几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单老太太给找去的药方子就有几十张,可偏生什么动静都没有。据说她大度得很,陪嫁丫头给晋王殿下收房的就有四个,王府中包括刚去的珍珑,其余开脸的丫头也多得很,只真正有名分的还只是年前册封了夫人抬进王府的那两位,其余的都不过婢妾罢了……”
“说来也怪了,殿下的身体健壮,王妃据说小时候还练过武,也是好底子,可偏生到如今就一个女儿。幸好王府的庶长子生母身份太低,还是养在王妃跟前,那两位夫人也没动静,否则王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澜平日偶尔还嫌芸儿话多,可这会儿听着那絮絮叨叨却极其详尽的言语,她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庆幸来。若不是今天遇着这么一遭,那个太监又自作聪明留下那么一番话,芸儿又是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只怕她得到事到临头才会有反应,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就在她仔仔细细琢磨着这些话的时候,就只见门口嘎吱一声,紧跟着,陈衍就兴冲冲地撞开门帘冲了进来。只见他跑到床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笑嘻嘻地向陈澜展示着手中的一大堆东西。
“姐,你看,这个荷包是晋王给的金银锞子,纯把我当小孩子了。这是威国公世子送我的折扇,说扇面是圣手刘的墨迹。这是杨大人送的匕首,嘿,杨大人说是羊角匕!”
看着面前这一堆东西,又见陈衍脸上表情自然,陈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没准的事情,何必现在就对他说?因而,她便收起了倦色,故作好奇地问着今日的经过,直到陈衍说了刚刚见人的情形,她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看来,那三个人终究不是一路的!
ps:不见之后是啥,大家猜猜_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九章 撞见
由于适才晋王府的护卫将精舍团团围住,侯府的亲随家丁们自然是难以进来,苏木胡椒尽管在外头心急如焚,可打听到那是晋王府的人,也只能在那里等着。直到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都走了,两人方才赶紧指使人在精舍外头等着,随即就一溜烟往里头跑去。
进了屋子,她们看到陈澜的脸色都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礼。不等她们把话说齐全,陈澜就笑道:“不怪你们,既是王府来的人,你们自然会被拦在外头。”
“都是那个老和尚,来了这么些人,他也不让知客僧及早提醒一声!”芸儿看到陈衍正在把那几样小玩意儿一样样指给陈澜看,顿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亏得咱们侯府每年给这庙里送那么多银子,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沁芳见陈澜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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