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就这般持续了好一阵。

    就好像天地间的所有绿意，都被忽如其来的冰雪压住，失去了所有的春色。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孙炎来说，他并不想去跟别人谈论龙儿，而有琴美舞显然也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就这般过了好一会，有琴美舞的声音才轻轻的传来：“那，为什么还要接这个任务？”

    孙炎叹了一口气，道：“也算是一个交待吧！不管怎么说，新的嫦娥早晚也会出现，如果自己参与了进来……也算是有了一点安慰……大概是这个样子……或者吧！”其实自己也不能确定。

    “你走吧，我是不会去做嫦娥的，”有琴美舞往前踏了两步，立在石阶上，回过头来，往斜下方看着少年，“跟你没有关系，跟其他人也没有关心。”

    “可是天界里的那些女仙……”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们觉得欠了我娘的，她们觉得，要是我能够当上‘嫦娥’，对我娘也是一种安慰。”她扭回头去，看着脚下，“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也就是在长大后，翻看她留下的那些遗物，才开始慢慢的了解她。我娘原本是天上的‘织女’，‘嫦娥’是果位，一旦成为嫦娥，便能直接名列太乙散仙，三花朝北阙，肉身入瑶池！而织女，虽然有‘小嫦娥’之称，但说到底，不过就是群星恶煞中，众多星主里的其中一位。”

    “我娘，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成为‘嫦娥’，尤其是谁都知道，嫦娥仙子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广寒宫，仙界有她没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的情况下。‘嫦娥’是天界美丽的象征，一旦当上了嫦娥，便是青春永驻，永不衰老，而那一代的嫦娥仙子，乃是龙族，龙是天生的仙灵，但是没有魂魄没有元神，龙女的寿命，无法通过仙道来延长，所以，她本以为她早晚能够等到那一天，只是……”

    紧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就这般静了一会，孙炎才道：“那你不是更应该答应下来？你娘没有完成的愿望，由你来完成……”

    “但是……我做不到！”有琴美舞向一旁，“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天界那些女仙的意思，但是我做不到。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但我……很想她，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着她的样子，在我心里，她是那么的美丽，美得不可思议。我知道，娘亲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偷偷的练习歌舞，因为那一直不曾出过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当年就是以她的舞名震天界的，我娘的刺绣非常的好看，直到现在，她以前的刺绣，在天界都还是被当成至宝，在我的心里，我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她，如果如果连她都无法成为‘嫦娥’……”

    “她是她，你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她扭过头来，看着孙炎，目光中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跟‘嫦娥’没有关系，跟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比我好，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这么想我娘的，如果我成为了‘嫦娥’，如果我做到了她一生中梦寐以求也没能做到的事，那我就超过了她，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我娘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我超越的，你懂吗？”

    孙炎沉默下来，只因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藉着内心的思念，她想象出了一个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超越的母亲，如果她成为了母亲梦寐以求也无法成为的那个人，那她就超越了她所想象出来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她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会一下子崩塌，所以，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住心头的思念，守护住她的母亲在她心目中最为完美的形象，她就无法答应下来。

    正如她所说的，这已经跟其他人毫无关系，跟他没有关系，跟“嫦娥”没有关系，跟天界的那些女仙也没有关系，这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问题，而她也容不得别人去侵犯，去破坏她的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去破坏她日日夜夜对她母亲的想念。

    这种情况……其他人又能够做些什么？

    “你走吧！”有琴美舞背对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山头走去。清风吹拂，吹动着她的彩绫和褙裙，那就像是一幅画，一幅所有人都在欣赏，却从来没有人能够了解的画。你看到了画，你知道它的美，但你却永远也触不到，在那幅画的背后所隐藏的更美的风景，你所能够看到的，就只是被它画出来的那一面，其它所有的一切，就那般，不容侵犯的隐藏着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但是，这样子真的好吗？

    看着那逐渐走入迷雾，走入她一生的迷思与茫然，仿佛再也不回出来的少女，孙炎陷入了沉默。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应该做，少女已经讲得这般透彻，不管再做什么，都只是对她心灵田园的侵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她不会喜欢，换作是他，也同样不会喜欢。

    但是这样子真的好吗？他仿佛看到她努力地登上山头，去寻找那美丽的雾之花，但是她永远也接触不到它，却也无法再走出迷雾，终有一天，她就这般消失不见，仅仅存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在那些记忆里，她依旧是美丽的……却也仅此而已。

    终于，他抬起头来，对着那彩裙飘飘的背影，对着那即将没入雾气之中的少女，轻轻的轻轻的说出了一句话。

    这一瞬间，少女顿在那里，蓦的回头，惊讶而又疑惑地看着他，即使是这种失控中的表情，她的容颜依旧是美丽的，就好像龙儿一般，微笑与嗔愁，都是一般的动人。紧接着，她便转过身来，蹬蹬蹬的冲下鹅卵石铺就的石阶，一下子冲到孙炎面前，在高他一阶的石阶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你……说什么？”

    孙炎抬起头来，注视着她惊讶的面容，慢慢的，缓缓的，将他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你……有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