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42节
宣微殿中常日无聊,谢慈常盼着有个人来与她说话,可她与李祁到底不熟悉,只说了会儿李昉李泱的事便各自沉默了。李令姌机敏,见此便轻轻开口,提醒谢慈:“阿爹说晚上要来的,阿娘不教人去少阳院把阿兄叫来么?” 不等谢慈开口,李祁率先笑道:“若非令姌,孤倒忘了,今日原该也向圣人问安的。只是听说最近圣人事繁,竟一时不敢相扰,若是娘子不嫌孤败兴,不如孤便留在宣微殿了。” 谢慈虽不明白李祁用意,却也没有拒绝:“哪里的话,长公主难得来一次长安,往常想见一面还不能呢。” 到了晚间,天色如泼墨一般的黑,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李祁立在殿前,眉眼间似有忧色。李令姌见了上前相问:“姑姑可有烦心事么,怎么蹙着眉头呢?孤见阿爹在前朝见了烦心事便是如此。虢儿阿姊原本并不蹙眉的,近来也开始蹙眉了——想必是不想嫁人。” 听她如此,李祁恍然发觉自己面上的神色连个懵懂稚子也瞒不过,不由心惊。可她很快便缓和了神色,向李令姌笑道:“孤是担忧这天色,倘若下了雨,便不好回府了。” “这有甚么。”李令姌道,“姑姑可以歇在宣微殿,孤这就教人去整理床褥。” 她说着便跑向殿内的崔雪蘅,指着李祁说了些甚么。崔雪蘅很快便含笑颔首,自去吩咐人了。 李祁来不及阻止,也觉得没必要去阻止。她想:过了今夜,莫说是留宿宣微殿,李令姌大约连见也不愿见她的。可这于她并无触动,这样的事她自小经受了太多,再不想一件件的去计较。 李玚很快便来了。 早有人将李祁入宣微殿看望谢慈的事报至紫宸殿。李玚来时命人把一张黑漆弩带了过来,进了宣微殿后便赐予李祁。 李祁接过那张黑漆弩,微微笑了笑,行礼谢恩。 此时饭菜已然端了上来,诸人落座。李玚教李令姌坐至自己身侧,李令姌最喜欢与李玚一处加餐,自是欣然应允。 寂然饭毕,殿中侍儿上前收拾桌案。李祁笑吟吟地看着李玚,又扫了一眼一旁的谢慈,轻声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话着实突兀,李玚竟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祁语中所指,不由勃然变色。 李祁微微一叹:“圣人所为,可非明君之像啊。” 谢慈已然听出李祁话里深意,立时起身,唤道:“令姌,同阿娘进去,将白日里的《诗》读完。” 李令姌自然瞧出此间不对来,却不再多问,只随着谢慈进了内殿。侍儿无声而迅速地几案收拾停当,迤逦退出宣微殿外。 李玚脸色青白,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甚么?” “圣人别唬我。”李祁微笑道,“臣妹此前多次上疏劝谏,可圣人只是不回。如此,臣妹少不得要做一回直臣,忠言犯上了。” “上疏?”李玚蹙眉,“甚么疏,朕并未瞧见。” 李祁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那边是圣人信错了人,教枕边人蒙蔽了也未可知。臣妹数月前曾收到长安来的书信,说是谢司空与圣人有分桃抱背之事,着实唬了一跳,想来臣妹能收到这样的消息,其余宗室抑或节帅未必不能,便立即写了数道奏疏递往长安。” 话至此处,李祁眼底存了些带着笑意的惊疑:“怎么,莫不是圣人未曾瞧见么?” 李玚墨色的眼底殊无怒色,他沉默片刻,方才沉静道:“没有。” 李祁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那便请圣人好生查一查身边人罢,瞧这天色怕是要落雨,臣妹出门去了。” 李玚“嗯”了一声,算是允了。 等李祁去后,李玚蓦然起身出了宣微殿,吩咐守在外头的苏严:“你去一趟中书门下,找谢司空来。” 苏严低垂的眼底似是带笑,身子却仿佛被李玚冷淡的语气唬地颤了颤,连忙应道:“小人遵旨。” 中书门下早已放衙,崔煦如今已成了弘文馆的校书郎。李玚曾私下同谢洵说过,想教他在弘文馆再过几年,崔承祖已到了致仕的年纪,到时候便教崔煦去东宫任职。谢洵对此倒无疑义,只是他闲时将此事说与崔煦知道,未曾想崔煦并未感念圣恩,反倒诚惶诚恐地怕自己有负皇恩,没日没夜地跟在谢洵身边,想要学习如何料理政务。 谢洵不愿教崔煦学的自己一般刻薄,遂刻意整改了自己的言行,很是不甘愿。若是旁人,早教他赶了出去,偏生这个学生是自己挑的,不好反口。好在崔煦温良,纵然平日见谢洵偶然做出甚么不得宜的事来,总能用自己的心意圆过去。 一来二去,谢洵竟待他有几分真心了。 这日崔煦来问《五蠹》,正说到贞信之行一节,便见苏严进了门厅,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谢司空安好,大家传您往紫宸殿去。” 崔煦虽不愿教谢洵去,也不敢违抗上意,便将那《五蠹》放下,向他行礼告辞。 谢洵等崔煦去后,淡淡地将那崔煦搁在案上的《五蠹》收好,转首向苏严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今日长公主进宫了罢。” “是。”苏严不知何故,总觉谢洵仿佛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一样,摸不准谢洵的心意,沉吟片刻才道,“大家动了好大的气,谢司空小心些罢。” 谢洵轻轻一哂,不置可否地起身,拿了几案上撂着的一盏宫灯:“苏公公带路罢。” 紫宸殿前庭燎通明,李玚默然立于殿前,望见紫衣人遥遥执灯向他走来,眼中的光影渐渐沉了下去。 谢洵拾级而上,站在李玚身前,正要将手中宫灯递给迎上来的萧韶,便教李玚一把夺过,使了十分力道掷在阶下。他不由失笑:“圣人动气,只管发泄在臣身上便是,扔那灯作甚么。灯里有明火,若是着了可怎么好。” 李玚望着他许久不语,周围黄门与侍儿皆噤了声。 过了许久,圣天子才低低笑出声来:“烧了也无妨,左右已经教朕掷出去了,是烧不到咱们的手的,谢司空别怕。” 谢洵唇角笑意微凝,想了想才低声道:“圣人这话,是当真呢,还是与臣的顽笑话。” 李玚不答,只拉了谢洵的手往紫宸殿内行去,将起居郎和黄门侍儿尽数关在外头,冷冷地吩咐道:“谁也不许进来。” 进了紫宸殿,李玚淡淡地道:“阿祁今日进宫来了,她与朕说了些事。” “臣斗胆猜着,大约不是甚么好事。”谢洵笑道,“否则圣人也不至于如此神色。” “谢郎一惯聪明,否则也不能将那奏疏瞒得一丝不漏,朕竟一点儿也没察觉。”李玚咬牙道。 “臣罪该万死。”谢洵俯身叩首,平静道,“请圣人赐臣一死。” “谢子望!”李玚蓦然从御座上起身,将御案上的镇纸朝谢洵扔了过去,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么?” 谢洵不闪不避,那白玉镇纸正砸在他的冠上,额角立时被砸出血来,他抬手抹了抹,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渐渐笑出声来:“臣不敢惜命,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他缓缓起身,微笑道:“臣这些年来不止扣下了长安长公主一人的奏疏,还扣下了许多弹劾臣的奏疏,时至今日所能倚仗的,不过是圣人的看重罢了。” 李玚闻言,心头兀地涌起一股惶然,他下意识地要阻止谢洵接下来的话:“住口……”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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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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