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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34节

    却隐隐带着笑意。 自长安腊月的那场雪尽后,谢洵在外行走时总觉着空气里是寒浸浸的,纵然乘坐轿撵也挡不住外间的冷意。他挑帘张目向外看去,深觉那梅花未见得瘦了,江山却是已然改换。 谢洵坐在檐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忽听见外间的小僮低声道:“阿郎,到了。” 轿帘挑开后一阵刺骨的风扑面而来,谢洵叹道:“今岁似乎格外冷些。” 小僮是新买来的,故而不敢擅自对答,先想了想,暗自看了谢洵一眼,揣摩着他的喜怒,才小心地回道:“去岁吐蕃旱了一个夏,才引来那场战事。小人想着,如今多降些雪才好。” 谢洵闻言转面向他笑道:“你说得很是。” 那小僮见他展颜,这才默默舒了口气,却仍旧忍不住有些好奇谢洵此行的缘由。之前于阗国王携臣民至长安来,李玚命鸿胪寺卿沈承轲与礼部尚书姜翰共同安置他们。楚朝历来的六部尚书大都有旁的职务,姜翰亦然。他受任以来十分勤恳,又洁身自好不沾风月,唯一的爱好便是养马。姜翰的宅邸与谢府离得稍远了些,谢洵也不常与他在私下往来,是以如今到访,纵然事先递了拜帖,仍旧教人摸不着头脑。 到了姜翰的宅邸,谢洵见他出迎时步子竟有些趔趄,不由上前扶住了他道:“姜拾遗小心。” 姜翰微微叹了口气道:“某于心有愧。” 谢洵面上和煦的笑意凝了凝,缓声道:“进去说罢。” 主客二人行至中庭,姜翰忽然驻足,指着庭中所植的一株红梅诵道:“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他语调苍冷,带着些无可奈何之意,谢洵闻之心下一动,想起来时的种种臆测,不由又觉得真切了许多,面上便因此带了些刻薄的笑意:“姜拾遗实在忧国忧民,某不可比。” 姜翰长笑一声,然后渐渐淡下神色道:“谢相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是有圣人照拂,岂能与咱们这些人比。” 这话便是已毫不顾忌旁人了,谢洵便也索性直接道出来时的缘由:“姜拾遗自己选的路,干旁人什么事,倘若不想做,自己一刀抹了脖子却也干净,如今悲悲切切自怨自艾,扯出这些不经之谈,又向谁诉苦来?” 姜翰从前原本领教过谢洵锋利至此之言辞,张口欲待辩驳却无法可辩,耳畔犹自闻得谢洵冷淡的声音:“姜拾遗,吐蕃大旱颗粒无收,遣使向我朝借粮,圣人起先虽怒于吐蕃对永安长公主的折辱,却暗地里也命太府寺监管此事。那太府寺卿唯冯昭辅之命是从,姜拾遗不加证实,后来上报说已处理好此事。后吐蕃进犯,安西报来的消息也是言说吐蕃赞普人心不足恩将仇报……这也没什么,非我族类,某也不太关心这个,只是永安长公主的死,怕是姜拾遗也未曾想到罢。” 谢洵说到最后唇角微弯,叹了口气:“不患寡而患不均,那吐蕃人便是太心实了,总归还是蛮夷啊……” 姜翰原本苍白的面色听至后来反倒镇定了,冷冷一笑道:“谢相公说了这样许多,无非是记着某从前讽刺过禤卫公与谢相公,倒难为谢相公将这些查得分明。” “唉,满朝公卿,倒是唯有姜拾遗可做知己。”谢洵笑出声来,“某知道凉国长公主在安西与吐蕃征战时曾擅自按下了许多吐蕃求和的消息,姜拾遗既然也知道,竟是个出人意料左右逢源的妙人。某此来到访所为何事,看姜拾遗玲珑七窍,便不多言了。” 谢洵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不曾饮上一盏姜翰备好的茶,便裹了裹狐裘转身离去。 姜翰怔怔地望着那中庭的瘦梅,忽然落下泪来。 家中老仆见此大惊,正要上前询问因何事,却听姜翰曼声长吟道:“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 大约那些古往今来的愁苦都源于一脉,老仆虽不通诗书,却也能听出主人的悲苦:“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姜翰以为长歌当哭,长调比小令也更哀些,诵完一阙贺新郎,却忽然自笑了:“某何曾有凌云笔来……” 左拾遗姜翰要致仕的文书被李玚暂且留中了,他召谢洵入延英时正是腊月十二日的傍晚,天色昏沉,青灰色的天际透出干冷的姿态来,直教人心里发寒。好在谢洵早备了暖炉,进了延英殿亦不曾放下。 “谢郎。”李玚亲自立在延英殿前朝他微笑,“同朕到太液池边走走罢。” 谢洵自无不应,君臣二人缓步而行。到了太液池边,李玚低低咳嗽一声,命身后的随侍退开,只留了萧韶一人服侍。谢洵见此便开口道:“晚来天寒,圣人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李玚笑着回首指了指萧韶:“这便是个上心的,朕前日早起不过咳了几声,她就日日灌朕姜汤喝,如今已好了许多了。” 被指着的萧韶含笑行了一礼道:“大家不嫌婢子无礼罢了。” 谢洵赞叹道:“萧娘子真正是个晓事的。不然圣人也不至将身边的宫人一茬茬的换,却留了萧娘子。” 李玚笑道:“萧韶带着人都退下罢,朕有私事要同谢相公说。” 谢洵心知那日紫宸殿中的情事定然教萧韶听去了,如今李玚却连她也避着,不由生出好奇之意来。 等周遭只剩李谢二人时,李玚方恨恨地将他拽到怀里,在他颈上咬了一口道:“朕只道你不愿教姜翰留在京里,却不想谢郎如此刻毒,非要教他致仕才罢。冯昭辅一党都教朕撵出京去了,你教朕往后用谁去?” 谢洵素性忍不得疼,立时便将李玚推开,捂着颈不语,片刻后方放下手来,笑吟吟地道:“圣人不是将姜拾遗乞骸骨的奏疏留中了么,自然是舍不得姜拾遗,这会儿又来问臣。臣可不管这事。” 李玚忍不住也笑起来,不再纠缠道:“冯昭辅一死,那知枢密的职位朕竟不知该给谁做,在他之前皆是黄门任知枢密一职,这才出了姜贞吉这样的权宦,朕不愿重蹈覆辙,可若从此改任文臣,枢密院与翰林院倒与你的中书门下彼此掣肘了。” “既如此,何不废了枢密院,将职权划入翰林院?”谢洵言毕,转口笑道,“只是若如此,翰林院便无可顾忌了。” 李玚沉思片刻道:“那也无妨,尚有你的中书门下呢。朕打算将枢密院的职权一部分划入中书门下,剩下的划入翰林院。从前朕属意于你独秉国钧,今后便当真如此。” 他语焉不详,谢洵心下一惊,下意识地道:“那太傅呢?” 李玚低声道:“太傅身子不好,谁知能撑到甚么时候。” 说这话时李玚淡淡地望着已然结冰的太液池,许久不语。 寂了许久,李玚才复又将姜翰的事提起,他温和道:“谢郎,你一定要教他致仕么?若不想看见他,朕将他出外便是了。” 谢洵垂眸默然,然后低声道:“姜翰此人,不宜任重,臣并非全为一己之私。” “既如此,便依谢郎所言罢。” 谢洵闻言,诧然抬眼望着李玚,但见年轻的圣人有些委屈地道:“朕说过对谢郎绝不相疑,谢郎只是不信。” 然后他重新将谢洵揽入怀中,含糊地在他耳畔笑道:“今夜别再回去啦。” 承徽元年的年末便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了,承徽元年二月十二,谢洵嫡妻郑晔诞下一子,取名谢桢。 二月末,楚王李泱则接了襄王李策的家书,说要入京谒阙,心下甚欢,虽说他仍旧身子疲软,却也ji,ng神了许多。崔煦性情温和,却也忍不住笑他小儿女。 李泱却轻声道:“你不知道,杨太傅身子不好,只怕就在一两日了。” 范阳节帅府中,李祁换上常服行至府中正厅,随手将手中纨素小扇掷于沉香木的小案几上,笑道:“阿爹此去长安,可终于能看见想见的人了罢” “胡言乱语。”李策闻言眼底却显出柔软之色,口中却仍旧斥责道,“这样大了,仍旧不知收敛的混说。从前自长安回来的时候说师相送了你许多书,可尽读了么?” 此话一出,李祁的神色便古怪了起来,立时便想起那册《北里志》来,却道:“杨太傅从前也是这样教导阿爹的么?拿《女则》给我读,也不知是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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