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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太常引 作者:卫十七娘

    第12节

    “那太后以为……”宋青衣蹙了眉头,“长公主今日犯上,是为着什么呢?” 冯言冷冷地道:“她未必便这么想教永安回来,说不准是襄王的意思,教他的好女儿回来,好再嫁个权贵呢!” 宋青衣唯有噤声不语,耳畔听得冯言忽然微笑着道:“永安那孩子既然嫁出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阿爻想必还在为谢相公的事烦恼,这样的事也不好拿去烦他,等他来南内请安时再说罢。” 冯言说得不错,李玚确是在为谢洵的事烦心。自谢洵出了事后,冯昭辅躲在府里不表态,张夷则身为礼部尚书,亲自上疏自陈己过,乞圣人将自己罚俸降职。 这奏疏写得情真意切,李玚见了愈加烦躁。那父讳冲撞昭宗的举子已然被革职,且永不许再考科举,按李玚的意思是要按渎职罪处罚谢洵,却不想张夷则宁愿搭上自己,也要把谢洵拉下水来。 可若细论下罪责来,谢洵的责任反更大些。考功员外郎胡庆季抢先一步自请降职出外,同时掌管科举的数人亦同此行,李玚倒不好偏帮着谢洵。而谢洵的奏疏很快随着张夷则的来了,疏里陈其过错,请出任浙西节度使。 李玚看到那封奏疏后怔了许久,忽然觉得这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他不信杨公赡,又动不了冯昭辅,即便留着谢洵在朝也是无用。谢洵年纪轻轻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早已引起诸多臣子的不满,攻讦他的理由亦无非是他性子虽好,却处事刻薄,失了宰相气度,若是此刻教他出外,在地方上历练些时日,一则可避朝臣攻讦责难,二来也可给冯昭辅一个交代。主意已定,李玚默默地在紫宸殿坐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年幼时养在独孤皇后膝下,见多了宫人逢迎讨好,亦知那些逢迎讨好的不可信,后来年岁渐长,自己所有之物无不是亲自讨来的,便不再求旁人赠予,再往后,他又明白未必所有物什皆可讨要,便将那些物什分开,知道哪些是可以要的,哪些是不能要的,哪些是或许可以要的。起先他只敢将手伸向可以要的物什,对另外两者避之不及,后来才懂得利用手段,将那些或许可以要的收入掌中。李玚想得分明而冷静,在那些或许可以要的人或物里,谢洵是他最想得到的那个。 见李玚忽然站起身来,郇弼忙上前道:“大家有何吩咐?” “你去请谢相公来。”李玚淡淡地,带了十二分的克制,“快些。” 谢洵在府中待诏,很快便到了紫宸殿,领路的黄门照旧是苏严。进了紫宸殿,他端见李玚坐在御座上等着,神色不辨喜怒。 行礼参拜过后,李玚命他上前,向他道:“朕已然准了谢郎的奏疏,命谢郎以工部侍郎为本官充浙西节度使。谢郎这便准备往浙西去罢。” 谢洵接过那奏疏,俯身谢恩道:“谢圣人降恩,臣不胜感激。” 李玚沉默片刻,挥手命殿中黄门退下,待殿中只剩他与谢洵之后,方下阶行至谢洵身前,低声道:“那日朕向谢郎诵《绸缪》,并不是祝贺谢郎与那郑十一娘成婚的。” 他上前一步拉住谢洵的手,不闪不避地望着谢洵,温和道:“是为了朕自己——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意思。”言毕不等谢洵反应,他又笑起来:“谢郎这样的人,从来便是衰桐凤不栖,不出两年,朕一定再将你接回来。你这只凤凰,便等着栖在朕的身侧罢。” 居摄元年六月初一,谢洵出京赴任,此番出外,他未带新婚的妻子,只带了四五仆从与侍儿琅嬛。 年轻的圣人登上城门目送着他车马辚辚的离开了长安,眉眼深沉。 太常引 光y迅速不停留,春去又还秋。 展破皱眉头。 且唱和、仙歌散忧。 百年短景,争名竞利,图恁惹闲愁。 休恁苦贪求。 但得过、随缘便休。 ——[卷一:日出安穷(完)] 【拾壹】回风动地起 居摄元年六月十八,溽暑难消。大明宫太液池中莲花朱蕊碧jg,直教青桂羞烈,沈水惭馨。季夏的时节多雨,近来犹盛,其实依照从前的例子,早该搬至华清宫避暑,皆因息国大长公主出丧,李玚才将这事搁了下来,再往后宫中事故频频,他也就没了兴致。 直等到快七月的时候,李玚才想起那被晾在四方馆的吐蕃大相论勃藏来,因此事停了许久,来报的黄门说那大相多有不满,还往吐蕃传了许多信去。李玚倒不甚在意这异族大相的态度,只欲多将他留一阵子。 下了早朝,李玚甫进紫宸殿便听见外头有黄门官来请见。等那黄门一进来,李玚便认出了那是个掌管四方馆事务的,遂将手头的奏疏合上,果真见那黄门将一封私信模样的纸笺奉了上来。黄门等郇弼下阶将那信笺接过,递至李玚手中时方开口道:“吐蕃大相论勃藏说,这封信是永安长公主给襄王的家信。襄王殿下既不在长安,给长安长公主抑或永平郡王看也是一样的。” 李玚将信封打开,从中抽出了黄门所说的出于李禤之手的家信后将其展开细看,起初微蹙着的眉渐渐展开,面上也露出喜色,含笑道:“禤禤阿姊到底是明理之人,终究是太傅教导出来的好学生。” 那家信上的字迹是李禤练的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言辞清淡温和,娓娓相叙,将自己在吐蕃的经历简述完,末尾说明了自己留在吐蕃的意愿。李禤大约知道父亲姊妹的态度,便列了许多典故出来,讲道理利弊说得郑重分明,教人辩驳不得。方才黼扆前的香炉内燃着暑热里闻来很是舒心的江南道升州进贡的甘棠和永州的零陵香,几案上还放了冰块,身旁有宫人执了文扇为他去暑,这一切却都没有李禤的一封家书令李玚欣悦。那书信被李玚郑重折起,向那尚未退去的黄门道:“去请长安长公主来。” 传旨的黄门到襄王府时,李泱正在书房读书,听得外头有传旨黄门到了,遂合了书卷整衣出迎。听完黄门的来意,少年郎温和笑道:“晨起阿姊与高将军往龙首原骑马去了,说不得要正午再回来。若是中贵人等得,便在府中歇歇脚,若等不得,孤便遣人带中贵人去寻。” 与李祁策马的将军名唤高峤,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然受封怀化大将军,成了李策的心腹,此番进京诸将中,以他官职最尊。李祁知他为人清直,模样又好,必定十分讨长安的小娘子欢心,遂故意领着他从朱雀大街骑马行过,却不想直到龙首原亦不见高峤面色改换,唬得那道旁的娘子们鸦雀无声,他却仍旧是出门时的肃然,忍不住莞尔笑道:“高将军这样整肃,是欲待稷下谈经去么?” 高峤闻言,于马上正色按着礼节道:“属下随长公主出门,不敢轻佻有失分寸,拂了长公主的颜面。” 李祁显是不觉倘若高峤放松些,于自己的颜面有何贬损,只觉得他这样正经寡淡,竟也十分有趣,遂开口笑道:“有一件事却是好笑,孤说与你听,你却不许说给别人。数月前咱们往长安来时拜会太傅,可不是赠了先生许多礼物么?你道先生回礼时回了什么——在那许多书里,除《女则》、《孝经》这些正经书外,竟还夹了一册《北里志》呢!只因泱儿年纪还小,孤便偷偷收起来了。” 听得此言高峤先是一怔,继而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目里终于泻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斟酌片刻才道:“想来那也不该是为郡王殿下备下罢,太傅手下的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李祁不意他也知道这等市井传奇,闻言笑道:“孤不同你顽笑。孤瞧着这样的传奇好看得很,像郑举举之流的故事孤便喜欢得紧。可惜孤前儿收拾行李收拾得匆忙,又有郡王殿下在一旁看着,不好将那书册也收着,便丢开了,你在范阳,可也见过这样的书册?” 她问得实在坦然,倒让高峤愣了愣,年轻的将军只片刻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那些传奇话本,末将从军之后便不曾再看了。” “那画本呢?”李祁仿佛忽然来了兴致,非要同他问出什么,“不是你说的那种传奇话本,是有画的那些……画本。” 年轻将军教长公主大胆而直率的顽笑话逗引的面上有些挂不住,掉转过头去,咳嗽几声方道:“长公主身份贵重,这样的画本还是少看些好。” “将军说的是,孤也是这样想。”李祁轻轻叹了口气,“否则一直嫁不出去,面上也觉得没那么好看。” 高峤听得此言,不由蓦然转过首去,自觉失言地告罪道:“属下冒犯长公主,请长公主责罚。” 见到高峤难得显出慌乱的神色,李祁佯作色住马,望着他渐渐白了的面色,忽地笑出声来:“谢子含如今孩子都有八岁了罢,这左右也冒犯不到孤身上,有什么值得告罪的。” 李祁说的谢子含正是谢洵的二兄谢沁。谢沁,字子含。征辟于昭义镇,因着昭义镇与范阳镇多且复杂的缘由,两镇之间摩擦不断,而昭义镇的节度使萧庭全不像卢龙节度使徐温那样温软,故而与李策是有旧怨的。李祁今年十九岁,十岁那年曾经被昭宗李蒨赐过婚,郡马指了年长她许多的谢家次子谢沁,只等她过了及笄便要完婚。赐婚的来使到范阳时她还在范阳的大校场上骑马。那时她刚随李策来范阳不久,李策对她的婚事不欲多加过问,只命来使自己去问她。那来使倒也老实,闻言于晨光熹微时便等着她,直等到被正午的日头晒得面色通红,才看见十岁的小郡主施施然地从马上下来,懒洋洋地打开李蒨写的书信,然后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孤听说谢家三郎生得美,却不知这二郎如何?” 那使者连忙道:“谢家的三位郎君都是不差的,谢三郎君生得好看,可谢二郎君ji,ng于武事,便自然不是一路的比法。” “哦。”李祁闻言只是望着他,等到那传令官面上挤出来的笑撑不住了才笑吟吟地开口道,“你去寻一个见过谢子含的人来给他画像,倘若他合孤的眼缘,孤便应了这门亲事。” 后来李祁等了半个月,没等来画师所绘的画像,却等来了从长安骑马来的谢沁。那时谢沁一身短打,已然及冠的青年遥遥望去如同皎皎明月,直到后李祁见到谢洵时才模模糊糊地有个念头,这两个人果真不是一路比法。可那时李祁年纪尚轻,只是无可无不可地想着,倘若此生就这样了,嫁给这么个人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须得…… 须得怎样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就听明白了谢沁的来意。 谢沁是来退婚的。 于是小郡主的一腔绮思就此烟消云散,撑着最后一点骄傲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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