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重庆废旧砖瓦厂。

    执行制片人方国荣是78届的大学生，与张一谋与陈凯哥是同学，穿着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疏道脑后，整天拿着一个记录数据的小笔记本，随时记下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包里永远带着本南怀瑾的《论语别裁》，显得颇有儒将风范。

    可他早上一到砖瓦厂拍摄现场，看到那群咋呼呼的人都在聚堆聊天着，很是自由散漫的样子，心里就判断情况不妙，凑到李小乐身边提醒他。

    “李主任，这帮人恐怕很不好管啊……”

    “怎么不好管，只要他吃饭拉屎，就可以管。”坐在板凳上正在算剧组到了多少人的李小乐，对方国荣开了个玩笑。

    “李主任不熟悉情况，你记得要抓住重点人物，你看里面那个老江头，就是厂里有名的刺头，80年代，每次宿舍停电，他就带头组织人堵大街，极难管理。”

    李小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剧组那边，一群人围在一起，坐在最中间那个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的光头男人，微微有些驼背，有几分神似电视剧里的刘罗锅，就看他抽着烟沉默拿着剧组的名单核对着，看起来他就是这群人里面的领头的。

    也就是说，搞定他事情就简单了，李小乐心中暗道。

    今天是剧组第一次集合，大家伙在一起是个熟悉的过程，也是互相探探底的过程，这帮人都是中影的老员工，其中不乏跟过陈凯哥，冯晓刚这些大导演的，所以对于李小乐与宁皓这样的新人导演组合，并不怎么看得上眼。

    剧组的演员，无论是孙丽，还是孙洪雷，黄勃也都看出这点来了，王保强过来好心提醒李小乐道：“导演，你是不是给他们那点啥。”说着用两个手指做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

    “啥子意思撒～”李小乐瞪着眼睛用重庆话逗他道，这个傻小子也懂这个？

    “钱啊～大哥，你怎么连这个懂不懂啊～剧组就是江湖，江湖是需要打点的～”王保强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好～听你的～”李小乐笑了笑，从桌下拿了一个公包出来，摊开桌子上，红灿灿的一叠叠人民币钞票，歪歪斜斜铺在面前的桌子上，看得王保强都看着瞪大眼睛，望着李小乐都说不出话来了，心想哪有这样送回扣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剧组那些中影工作成员们，远远看到桌子上那些钱，各个眼睛都亮了，但是却又不好意思瞪着看，只是边装作聊天，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那边小声讨论。

    “稀奇，这小主任倒是很上道嘛……现在就知道把钱拿出来了。”

    “你还感谢他啊？肯定有人给他点子的，我看他这小子嫩得很，这次说不定能多拿点，听说预算有500万，我看他是自己要黑起码100万，这不过是撒点小钱给我们而已。”

    “让老江头跟他谈呗……反正咱们吃不了亏。”

    就在大家心里被那些钱勾得直痒痒的时候，李小乐却迟迟不召集大家开会，只是不停得看着表。

    孙丽看不过去了，主动走到他身边，用很小的声音道：“李导演，还是快点开始，再不开始，那些人估计都要急了，你把肉放到饿狗的面前不给他们吃，狗急了可是会咬人。”

    “你怎么能骂人呢？”李小乐故作鄙视的望着她：“难道在你心里，这些老艺术家都是狗？”

    “我不是那个意思！比喻，比喻而已……”孙丽涨得俏脸通红，枉她还担心这家伙，这李小乐自己怎么都一点都不在乎呢？

    “应该快到了。”李小乐镇静地看了看手表，目光望向门口。

    就在厂房里大家都有些浮躁焦虑的时候，突然就看到门口走进一行7，8个男人来，为首的是个拎着公包的暴牙男人，后面跟着男人有的拎着摄影机，有的拎着灯光架，还有几个拎着几件大袋子。

    众人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都不由瞪大眼睛，响起一阵阵轻呼：

    “诶你看到了吗，那人背的是阿莱弗莱克斯535摄影机～？”

    “是啊，还真的……里面这么好的机器，我们厂里都没有，我只看过照片……听说新画面的张一谋拍《英雄》就是用的这一款。”

    “我没眼花……那个拿的是斯坦尼康的摄影稳定器吗？”

    “你看到那个人动作没有，那拿摄影机的姿势，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底。”

    众人惊讶中，又感觉到奇怪这帮人看架势就是行业里经验丰富的老手，这个圈子又不大，他们怎么一个人都不认识呢？

    “来了啊，辛苦各位了，坐我旁边。”李小乐上前迎上去用韩语跟许振他们一个个问好。

    “抱……抱歉，导演我们来晚了。”许振摸着自己黑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崔东勋：“都……都怪他，看个地图都不会看。”

    “有本事你来啊，连英都不会说的人还说个屁。”崔东勋呲着暴牙不服气哼哼道，一把沉重的道具箱子放到桌子。

    李小乐也不再跟这两活宝多话了，转头对摄影师老徐，灯光师徐宋官点了点头问好:”“你们也辛苦了，先坐。”然后对宁皓使了个眼神，宁皓赶忙举着双手一拍手大叫道：

    “开会了～开会了～都坐过来，各组的组长都坐到这里来。”

    在这间废旧的砖瓦厂里，一百多号人都聚集过来，中间的桌子上，各组的组长都凑到桌子前面却不坐下，很明显可以看出中影这帮人都在等那个五十多岁穿着旧北影厂工作服，驼背秃顶老江头过来，只等满脸皱纹眼珠昏黄的老江头一屁股坐下，几个组长才坐了下来。

    “导演，你介绍一下这些兄弟？”那个老江头一脸波澜不惊，用手指了指许振这帮人，中影的剧组倒不是不能请外面的人帮忙，不过李小乐提前没打招呼，这就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恩，就是几个来帮忙的朋友，都我在韩国拍摄时候认识，这是天橙公司的摄影师老李，kbs的导演崔东勋，showbox的美术指导许振，sbs的灯光师徐宋官……”

    李小乐轻描淡写地抬手一一介绍，许振他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笑着给这些中国同行打招呼，心里却很犯嘀咕，李导演提sbs，showbo做什么？

    一帮中影的老员工都互相询问着：“天橙是什么公司？什么勃可斯？”“老马，你不知道，天橙与showbox这都是韩国排名前三的大公司，听说相当牛啊。”“kbs好像是韩国的中央电视台，这来头可不小……”

    老江头和几个组长脸色都阴晴不定，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李导演是想示威还是什么的，这帮人看架势来头都不小，可不是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人能比的，如果这个李导演要是全部用韩国班底，不是完全可以把他们抛开吗？

    几个组长心里就不由有些缩了，倒是老江头像是见过点世面，不动声色地道：“韩国那边是还不错，比咱们内地这边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给我们搭把手也不错。”

    李小乐一看就知道这个老江头是个老油条，想震住他到也没那么简单，只是笑道：“都是一个剧组，工作要互相配合，也不用分什么主次了，我们先把道具组的工作分配下去。”说完对许振一使眼色。

    许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叫着崔东旭出门，去外面的车上卸道具，老江头看着对身后沉哼一声：“道具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忙～”

    道具组的人才一脸不甘愿地跟着去，招呼着就十几个人出去，不断地从外面抬着一包包的东西进来，直到搬了五分钟，老江头就觉得不对劲了，奇怪地拉住一个道具组小工：“麻子，外面还有多少？”

    “这才五分之一……”麻子苦笑道。

    “你老是改不了爱吹的毛病。”老江头没好气地沉哼一声，推他去继续去干活，大家都笑了起来，心里都一个想法，一个剧组的道具一般加上服装配件，还有背景道具，大大小小大概在500件左右就算是准备的不错了，中影有些戏甚至开拍的时候演员连服装都要自带，这个投资才500万的电影能有多少？

    可当老江头这些懂行的人细心观察，发现道具组竟然一件件的把大大小小的包裹箱子不断抬到这里，每个箱子上都写着编号，角色的名字，以及第几场标识，这让老江头心里不由震动了。

    单单是一个道具，韩国人就做到这么精密安排，这种细致程度实在太惊人了，要知道在一般的内地电影中，除了角色的服装之外，很多道具都是找现成服化道租赁公司租的，什么角色用什么东西，都是通用的，很少剧组去下功夫定制。

    可韩国人这些包裹编号的方式，明显是针对各个不同的角色量身定做的，这是多大浩大的工作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