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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节

    迷途 作者:年终

    第28节

    “呃,说真的,别哆嗦啦。你要来点饼干吗?”尼莫有些无奈,他甚至怀念了几秒那个趾高气扬的“巴格尔摩鲁大人”。

    “巴格尔摩鲁大人”没有碰尼莫手里的饼干,它颤抖着啄起盘子里的小饼干,差点把饼干给啄飞。

    “削弱,禁锢和侵蚀。”尼莫认出了法阵的反应。法阵的构建十分细腻,这个房间绝不是短短几天内就能准备好的——换言之,它不是为他准备的。一个信仰魔王的教会,居然ji,ng心设置了一个针对上级恶魔的专门囚室。而看深渊主教的反应,他们对如何对付上级恶魔也颇有研究。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深渊教会的期望中,这里最后一位“客人”应当是欧罗瑞。

    不过他依旧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成为祭品,尼莫用手指摩挲着下巴。被无故禁锢的上级恶魔的确会感到愤怒,可深渊教会背后有不少上级恶魔暗中支持,一般的上级恶魔不会因为失了面子就得罪地表的同胞。

    他得确定黑根·英格拉姆有没有说谎——毕竟这事关接下来的计划安排。

    尼莫微微张开嘴唇,做了个深呼吸。

    当初杰西·狄伦曾对他说过他“只是被认知束缚”,他现在清楚得很,那句话并没有错误。一般法师的认知会被力量束缚,有限的力量使他们无法做到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而他恰恰相反——他的力量增长全凭源于本心的认知。

    他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那么他就是个普通人。坚信自己是恶魔术士的话,的确可以发挥出与之相匹配的力量,而现在……

    去想象。没有咒语,没有符文——去想象,并把它变成真的。

    尼莫闭上眼睛,他疯狂地抽取着自己的力量,毫无痕迹的窥视网猛然铺开。他要看清这教堂的每个细节,然后——

    他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饼干掉到了地上。

    比起人类祭品的所在,比起寂静教堂的兵力分部,比起神秘的地下墓室,他发现了更加引人注目的事情。自他踏入寂静教堂以来,一切违和的细节通通有了答案。

    那毫不对称的扭曲造型,那浓重的熏香和隐约的腐臭,室内稍高的温度。

    它是活的。

    他看见了石砖之中的东西,这座庞大而宏伟的建筑是依靠一只巨兽的骨骼建成。那些坚实的骨骼成了教堂最可靠的栋梁,可这只是一部分,此时的尼莫能看到更多。

    眼前的景象并不陌生。这只上级恶魔的境况与黑章测试时,被佣兵公会束缚的那只潘多拉忒尔完全相同。同样一部分身体露出地表,而另一部分被法则约束在深渊,死死卡在法则的夹缝之中。但与潘多拉忒尔不同的是,这只恶魔的地上部分几乎只剩下骨骼。它奄奄一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活生生地腐烂。

    ……可它还活着。

    第104章 无神论者

    在那一瞬间, 尼莫似乎吞了块冰。它的棱角划过他的食道,冰冷的温度引发一系列不可遏制的抽搐。尼莫有点反胃,可他稳住了, 强迫自己继续窥视。

    不, 还是有差别。这只恶魔并不像当初的潘多拉忒尔那般痛苦地挣扎, 它一动不动,被法则拘束的截面露出干枯而腐烂的血r_ou_。但因为法则不是物理意义上存在的事物, 腐臭气息只露出一点, 不算很浓。

    除了极其微弱的多重心跳, 它和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尼莫能估出来, 这只恶魔全盛期的力量谈不上强,顶多比潘多拉忒尔强那么一点。而现在的它更是油尽灯枯——它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现在认得这东西。

    这是一只临终的峭壁魇豹。它们生存在深渊的中上层,狩猎区域十分狭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比起现实,它们活在梦境中的时间反而更长。种族实力属于上级恶魔里惨不忍睹的那一类——可这些慵懒而避世的生物并不在意。峭壁魇豹的种族特性和潘多拉忒尔很像, 不喜纷争,深渊中相对的和平主义者。

    尼莫小心地探查着它的身体情况,眼前的现实加重了他胃部的冰冷感。它没救了,就算是现在的他也救不了它。它的器官已经枯萎, 大半死去。如果早个几百年还能救, 而现在它的死亡进程已经开始, 无法逆转。

    它会在这骇人的疼痛中存活几十年, 而后彻底死去。这只魇豹绝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它的意识并不在本体内。就像是……

    等一下。

    如果换了他自己。尼莫下意识思考道, 既然清醒的时候要忍受这种折磨,如果他是那只魇豹,那么最佳选择只有一项——如果无法速死,便把意识分离出这具r_ou_体,然后靠外力让意识陷入沉眠。

    “……巴格尔摩鲁,我们走。”尼莫喃喃地说。希望现实不是他所猜的那样,他略带苦涩地祈祷。

    “啊?”灰鹦鹉停住了啄食饼干的动作。“走?”

    “第一,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些祭品放掉。”尼莫的声音有些不稳,“第二……看来那个地下墓室,我真的很有必要去一趟。”

    “你说什么梦话——呃,对不起。但您看到啦,这个房间的法阵十分坚固。它对我的攻击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你是完整的……”

    “不。”尼莫扬起手,面色凝重。“所有的‘不可能’都有一个‘限度’作为前提。”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画几道。这次不需要奥利弗的协助,空间十分干脆地裂开了,露出一道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缝隙。缝隙那边是个简陋的房间,规整摆放的木架上面堆着各式杂物。

    “我先去偷件衣服。”尼莫语速很快,“幻术太浪费注意力,我还不太熟练——你能不能自己用幻术遮住自己?”

    “……如果遇到恶魔术士,我肯定会被看穿的!”

    尼莫在房间里四处打量,最终在柜子顶上发现一个铁皮做的桶状饼干罐。他踮起脚尖,用法杖将它勾了下来,然后将里面的饼干全部倒在茶桌上。

    “进来吧。”他严肃地说道,指了指空罐子。“我来掩护——至少我能把我们的气息都盖住。”

    灰鹦鹉有那么几秒怒不可遏地望着他,然后又花了几秒放了气一般瘫下来,老老实实地挤进饼干罐。尼莫将饼干罐揽在怀中,从空间裂缝钻了出去。

    灰鹦鹉身上乱七八糟的装饰咔嚓咔嚓地撞着罐壁,倒真的有点像一罐饼干。

    裂缝那头是个存储杂物的小仓库,没有什么警备。教会的信徒长袍被叠成规整的正方,样式统一的面具扣成严丝合缝的一摞,全部整整齐齐码在靠墙的木架上。尼莫利索地脱下灰黑色外袍,飞快地换了件信徒长袍。仔细抚平长袍上不自然的皱褶后,他将头发再次绑成短马尾,随手取了面具戴在脸上。

    再三确定了打扮上没有任何露馅的地方,作为伪装的收尾——尼莫把法杖用换下来的法袍缠好,和饼干罐一起搂在怀里。

    小仓库在地面之上,出门便能看到午后灿烂的阳光。

    尼莫大致感知了下,弗吉尔已经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人跟上去为难。看来他的推测没错——目前在深渊教会的眼里,弗吉尔只是“服侍上级恶魔的恶魔信徒”。而上级恶魔行动向来随心,无故失踪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信徒没有特别处理的必要。

    时间还早,可以先去收集一下情报。等下一个日出时,他得向奥利弗请求一下支援——至少仅凭他自己是做不到“毫不引人注目”并且“万无一失”地将人弄出去。他制造的空间缝隙太过强硬,只有魔力足够高的人才能活着通过,尼莫不认为那些人类祭品有这个资质。

    尼莫搂着法杖和饼干罐的胳膊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特别想和奥利弗说两句话——随便什么都行。

    他想抱抱他,然后使劲抱怨一番。这次事件结束后,他或许得提高他们两人对战的频率……而等自己拿到了相对确切的证据,绝对要第一个告诉奥利弗。

    奥利弗曾经那样向艾德里安·克洛斯承诺过。

    我不会对你说谎,永远不会。尼莫朝着太阳的方向望了眼,可他的眼睛已经不会因为强光而感到半分刺痛。

    ……希望你仍然会与我一同前进。

    尼莫长长地吐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向教堂的中心区域走去。

    而他的支援刚巧到场。

    “我们得找个守卫薄弱的地方。”艾德里安望了望两侧挂满尸体的石阶。此刻他身上的修士服全是豁口和紫黑色的血渍,脸上则沾满尘土,看上去少见的狼狈。“先想个办法混进去——”

    “为什么?”杰西反问道,他看起来比艾德里安好不到哪里去,一头长长的金发乱糟糟的。“直接从大门进不就好了。”

    骑士长用“你疯了吗”的眼神将对方从头到脚刺了一遍,然后无言地指了指那两排尸体,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修士服。

    “可这一路上,您瞧,我们已经遇见过所有样式的守护恶魔了!”杰西叫道,“我不想动啦!”

    “所以您想自杀。”艾德里安冷静地得出结论。

    “别太小看我,亲爱的。”杰西摇摇手指,另一只手使劲在口袋里使劲掏着。“我可是从我的老东家那里得来不少好东西。这两排……呃,东西,主要是靠味道辨认的吧。”

    “不是弄点恶魔血r_ou_在身上就可以。”艾德里安皱起眉,“它们只判断两种东西——融入体内的恶魔血r_ou_,或者恶魔契约。而我们两样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漂亮的金发青年,可对方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的情态。

    “噢,我找到啦!”杰西献宝似的举起一个密封的黑色小瓶。“伪装气息用的好东西——咳,别那么看着我,你不会想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

    艾德里安眯起深棕色的眼睛,他可没听说过市面上有这种东西。

    “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而已。”杰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大方地耸耸肩。“毕竟高贵的审判骑士们向来正面冲杀,不会玩这一套。”

    说罢,他咬开瓶塞,直接将小瓶中的东西倒入口中。

    骑士长嫌弃地看着瓶口整个都被塞进对方嘴里的小瓶,他走近一步,自然地伸手去接瓶子。

    然而杰西并没有把瓶子递给他。

    金发青年直接拽住黑色修士服的前襟,吻上对方的嘴唇。艾德里安第一反应便是挣脱,顺便同时毫不客气地给对方一拳——可杰西未卜先知地抬起空闲的手,直接捉住了他抬起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饶是凭审判骑士长锻炼多年的强悍体魄,一时间也没能挣开。

    与此同时,一股味道难以形容的液体被对方用舌头渡了过来。

    艾德里安眉头拧得死紧。吞下一口那又涩又甜的液体后,他毫不犹豫地咬紧牙齿。而杰西恰好在同一时间松开了他,顺便退后一步,非常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舌头。

    “别生气嘛。”金发青年抹抹嘴唇,轻飘飘地说道。“这东西非常容易变质,不适合暴露在外——我也是没办法。您看,我们扯平了。这东西可值一大笔,我这是为队里做贡献。”他将空瓶塞回口袋,连连叹息。“它的时效很短,我们先前进如何,顾问先生?”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他冰冷地扫了杰西·狄伦一眼,抬脚踏上石阶。

    两排尸体安静地悬着,如同真正的尸体那样没有半点反应。奇怪,他迟疑了几秒。在他的印象里,就算他们伪装了气息,这些东西反应也不该这么……

    前任骑士长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金发青年,决定先不去纠结这个细节。

    而杰西·狄伦这一秒考虑的完全是其他事情——

    廉价的酒腌醋栗酱味道不怎么好,杰西捏紧口袋里已经空了的黑色小瓶,有点不满。早知道就选点味道更好的东西了。他再次瞄了眼两边的尸体,它们非常识时务,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两人很快到了深渊教会门口。

    “要遮遮脸吗亲爱的?”杰西甜腻腻地说道,“您很有名,不是吗?”

    艾德里安没理他。ji,ng神牺牲还在生效,他简单地画了几个法阵,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藏了起来。原地瞬间只留下金发青年一人。

    “您至于用这种高消耗的高阶幻术吗?……唉好吧,您先气着。”杰西可怜兮兮地垂下头,但手上毫不客气,他直接推开满是眼睛的大门,堂堂正正地进入了寂静教堂的中殿。

    “需要遮遮脸的是你。”艾德里安犹豫片刻,还是耳语般地提示。“这里只有恶魔术士和上级恶魔才会露出脸孔。”

    “我觉得自己的脸还不错。”杰西理直气壮地耳语回去,“遮住多可惜,你说对吧?”

    这次艾德里安没给他回应。

    只有嘴巴的恶魔术士还站在台前,时值午后,台下没有半个人影。可他依旧对着空气演讲着,语调温和,充满情感——就像那里坐满了信徒似的。

    “那是个恶魔术士,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注意。”艾德里安冷冰冰地低语。“我们去找莱特先生。”

    “找?怎么找,挨个敲门问吗?您可真是直接得可爱。”杰西掏掏耳朵,然后挥舞手臂,冲台上的恶魔术士情绪高昂地打了个招呼。“需要降低存在感的是那一边——不如我们出出头,等莱特先生来找我们。”

    “万一他没注意到……”

    “不。”杰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绝对会注意到的。”

    台上讲道的恶魔术士彬彬有礼地回了个礼。杰西随便挑了把椅子,没什么正形地坐了上去,高高地翘着二郎腿。

    “魔法的本源是什么?我们有道理认为,深渊才是魔法的本源。上级恶魔提供血r_ou_,恶魔术士即可同时使用地表魔法和深渊魔法。但‘守门人’的实验记录已经证明,反过来并不可行。”他顿了顿,只有一张嘴的脸转向杰西的方向。金发青年手肘正撑在膝盖上,右手托着腮帮,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位新的来访者神态自若,看上去并不对他的讲道内容感到意外。

    “这并非力量的差距。”恶魔术士继续了演讲,“它足以证明人类体内还有残存的深渊魔法回路。但他们舍弃了它,投靠了崭新的魔法体系。当然,这是自由意志下的选择。可他们接下来做了什么?他们回到深渊之底,掠夺我们最初的神明,打压我们曾经的兄弟。好独占这——您有什么问题?”

    杰西还维持着原来不像话的坐姿,只不过他高举起左手。

    “只是一个小问题,我亲爱的朋友。”他扬起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

    “为什么你们人类……哦,抱歉,是你们和人类,都这么喜欢把自己当回事呢?”

    第105章 羊与诗歌

    这是货真价实的挑衅。

    如果这句话放在别处问, 虽然绝对会讨人嫌,严格意义上来说没什么问题——现在的大宗教较之前处事和缓些,若是有信教的人听见, 顶多也就扔一个白眼了事。杰西·狄伦不会被架上柴火堆, 也不会被涂满尸油的绞索绞死。

    可这里不是熙熙攘攘的酒馆, 也不是黄昏人来人往的街边。这是深渊教会主教堂的中殿。

    艾德里安静悄悄地站在杰西身边,他略微压低上身重心, 如同一只等待攻击的豹子。而讲道桌后的恶魔术士沉默几秒, 有几根触须从袖口探出, 直指向金发青年的方向。半透明的触须前端颜色渐渐变黑, 如同蜗牛伸出的眼睛。

    “请您继续。”恶魔术士的口气仍然彬彬有礼,但明显冷硬了不少。“恕我不能理解您的观点。”

    作为一位传道者,这个反应称得上合格。但艾德里安可不打算放松警惕,他紧盯那几根摇摆的触须,握紧手中的金属长弓。

    杰西则长长地“哦”了一声, 语气里的笑意更重了几分:“按照您刚刚的说法,您似乎很确定你们的敌人……唔,人类,背弃了你们的神明。”

    “您说得没错。”恶魔术士应道, 袖口伸出的触须缓慢地移动。“我也曾是人类, 曾经被那些花样繁多的宗教所蒙蔽。恶魔即为恶, 需要被驱除。这概念已经深入人心, 而与恶魔相对的即为神明——到底是谁来规定这一切的?少有人会去探求真相。”

    “比他人多思考了一步, 就认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相’了吗?”金发青年嗤笑一声, 艾德里安能听出其中清晰的讽刺。“倒不如说,你们希望那是真相——我拜读过你们的教义,魔王……噢抱歉,你们的神明完全是受难者的形象。承受了背叛和杀戮,但是一声不吭。多么‘仁慈’而‘伟大’的牺牲。”

    “既然您有了解,那么您应该很清楚。那是奇迹一样的生命,而地表生物——尤其是人类,正拿这奇迹的残躯哺育自己。他们有意识地隔离恶魔,并排挤试图与恶魔共同发展的我们。邪恶?我们只是在遵从自然的法则向上攀登,致力于推翻这个不自然的……”

    “这就是我想说的问题啦。”杰西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你们觉得自己很重要吗?”

    艾德里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在战场奔波的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这也是他不会把杰西·狄伦那些示爱的屁话当真的原因——这个男人满口谎言,脸上的笑容几乎到不了眼底。嘴上的漂亮话一套一套,剥开之后全是戏谑和冷漠。他早就不是什么十岁出头的少年,作为一个见识过足够多血与火的战士,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被那张美丽的脸孔迷惑。

    他对杰西·狄伦那张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保持着怀疑与警惕。

    可眼下狄伦的气势变了。表面上那副漫不经心的架子还在,但艾德里安突然有种感觉——狄伦现在所说的话语,的确带上了些许认真的意思。

    “当然,这么说有点失礼,毕竟有这个毛病的不止你们。我就避个嫌吧,鉴于人类的宗教最多——人类的信仰,人类的爱与奉献,永远对所谓全知全能的‘神明’无比重要。而人类的美德……哈,‘美德’永远适用于神明,不是吗?哪怕就大部分人类而言,自己都无法认同自己的族群百余年前的美德标准。”

    “而神的样子……唔,我想想,拉德教的谮尼是智慧而威严的老人样貌。真不巧,森林之神塞莱斯廷是女性ji,ng灵的形象,火神曼斯菲尔德拥有所有矮人都羡慕的胡须,而龙神迪米特里厄拥有最为尊贵的金色鳞片。”

    “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肤浅与傲慢。”恶魔术士愈发冰冷地说道,触须越伸越长,触须末端离金发青年不过一臂的距离。“那都是些从未现身过的臆造神明。而我们的神确切地存在——”

    “的确,而且恰巧也是和你们‘最接近’,对你们的行动‘最有利’的样貌。”杰西拍了拍手。“从深信‘被神所爱’这个角度来看,你们和其他种族之间有区别吗?”

    “您这是诡辩,这是吾神庇护下的必然结果。”

    “如果您在剪羊毛时需要所有羊发自内心地爱您,尊崇您,并将您想象成一只羊。那您就继续这么认为吧。羊毛换金币,金币换诗歌。而羊真的能够想象人的诗歌吗?”金发青年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就算某天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豢养别的家畜,种植更多作物就可以了。您认为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艾德里安突然一阵无缘无故的脊背发寒。

    “如果您的论点是这样,那么您找错地方了。”恶魔术士从讲道桌后走出,只有一张嘴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您应该去‘守门人’那里长篇大论一番,他们准会欢迎您。”

    对方完全不是一副平等探讨的态度,恶魔术士决定先行出手,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个小小的教训。然而下一刻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属于人类的躯体完全无法动弹,只有混着恶魔血r_ou_的部分还能挣扎一番。

    他没有犹豫,直接激活讲道桌上的警报法阵。与此同时,袖口伸出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位危险的不速之客——然后他眼看着对方蓝色的眼睛化为金色。

    “魅惑术”这个词刚划过他的脑海,他的思绪便化为一片空白。

    守卫的缄默骑士赶到时,中殿里已经是一片和平的景象。他们的传道者仍在平静地讲道,而一个漂亮的金发青年正坐在长椅上,听得十分认真。

    “一次意外的魔力衍s,he。”讲道桌后的恶魔术士侧过脸,“虚假警报而已,不用介意。”

    “魔法的本源是什么?我们有道理认为……”说罢他继续认真地演讲。

    警报响起时,黑根·英格拉姆正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做最后的布置。

    那警报持续的时间极短,她在当时便仔细探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含有敌意的魔力波动。缄默骑士们能够应付,她想,极为小心地拖出暗柜中巨大的毒蟒皮箱。皮箱被她小心地取出,随即被法术抬起,稳稳落在法阵之中。

    皮箱的上方瞬间浮起一连串小型法阵,随着黑根的手指划过,它们逐个泡沫般破灭。似乎察觉到了束缚的消失,里面的东西疯狂挣动。它们急不可耐地顶开皮箱盖子,从窗户中喷涌而出。

    “去吧。”她轻声说道,微微翘起嘴角。“帮我记录一切,可爱的孩子们。”

    第一只监视虫飞出窗外时,尼莫正在往寂静教堂的中殿赶去。那短促的警报响过之后,他下意识将注意力往中殿挪了挪——随后便发现了深渊教会新的来访者。

    不是奥利弗。他沮丧了三四秒,决定拿杰西·狄伦暂且充个数。不,不止杰西一个——艾德里安·克洛斯的气息与他在一处,应该是用了某种幻术。尼莫瞧了眼怀中的饼干罐,决心找机会好好练习一番深渊派别的幻术。

    然后他被窗外成群飞过的监视虫吓了一跳。

    它和他在黑章测试时见过的监视虫十分相似,只有一点不同。佣兵公会的监视虫有着布满条纹的肥胖腹部,而这东西本应是腹部的部位被漆黑的眼球替代。收回目光后,尼莫立刻加急了脚步——在他所的文献之中,深渊教会的仪式可不包括这个步骤。

    好在和队友的会和过程十分顺利。

    太阳即将下山,中殿里多了几个游荡的恶魔信徒,混入其中的他并不算扎眼。尼莫在杰西旁边不远处坐下,而杰西显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标志性的短马尾。

    “我亲爱的……对不起,莱特先生。”见尼莫掰起手指,杰西明智地转了口风。“您还好吗?有什么收获吗?”

    “欧罗瑞会提前到来。”尼莫小声说道,甚至谨慎地加了个对外的混淆效果。“他们要将祭祀时间提前。”

    “……您还记得您是来干嘛的吧?”

    “所以我和弗吉尔先生得尽快把事情办完。”尼莫犹豫了一会儿,不认为这是个讨论这座教堂真相的恰当时机。“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过来是因为……”

    “因为杜兰·弗吉尔底细不明,我的艾德甜心又足够了解这个鬼地方。”杰西摊摊手,扫了眼尼莫揽着的饼干罐。“团长决定我们跟上作为支援,以防你这边出什么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只是附赠的,别介意。”

    “来得正好。”尼莫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干脆利落地回应。“按照惯例,他们弄了一群平民作为祭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们弄出去。”

    “现在吗?不是不行,可我得说——”

    “不是现在。”尼莫吁了口气,“我得跟弗吉尔一同行动,需要有人帮我注意那边的动静。一旦他们决定动用祭品,你们及时通知到我就好。呃,如果必要的话想办法拖延一下。如果是克洛斯先生——”他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向骑士长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应该会有些办法。”

    “您的口气越来越像团长啦。”杰西挑起眉毛,“……但团长至少会跟我们解释一下计划的全貌。”

    尼莫沉默了。

    “我会告诉你们。”他简明扼要地说道,“但不是现在。”

    “您不能这样!我不喜欢被吊着胃口。”杰西露出一个十足的委屈表情,而艾德里安一直保持着可疑的沉默。“唉,如果您肯把给团长的温柔分块碎屑给我——”

    “你不是占卜师吗?”尼莫瞥了金发青年一眼,“自己猜。”

    “您真冷淡。”杰西嘟囔道。

    “比起这个,我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尼莫抬起眼,再次望向尤里瑟斯的雕像。他压抑住了胃部的抽搐,强行无视紧缩的喉咙,尽量平静地提出了疑问。

    “考虑到你的能力,狄伦,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有确定的答案,我想要知道。”他直截了当地发问,“而如果你真的知情,那么执意加入的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第106章 冒牌骑士

    只是一个问题, 尼莫心想。这不难。

    他在之前的人生之中逃避过很多事物。踏上这旅途之后,他开始习惯于强迫自己在产生退意前率先行动。曾经简单而随便的生活是怎样的?尼莫当然还记得,然而明明只是不到半年前的事情, 关于路标镇的回忆已经教会了他什么叫恍若隔世。

    想起当初数着铜币紧巴巴过日子, 天黑前守着面包店讨价还价的生活, 他突然有一点点难过。

    “您这可就问对人啦。”杰西半点都没有犹豫,他果断往尼莫的方向蹭了蹭, 紧挨着对方坐好。“尽管当着我的艾德……嗯, 这样不太好, 但我可不是会否认过去的男人。我亲爱的尼莫, 可能您忘了,但我们过去的确曾经有一段甜蜜的——等等等等,您别这样。”

    尼莫将视线从尤里瑟斯的雕像上挪开,严肃地抬起手,在脖颈处虚划了下。一个生涩但十分明显的威胁动作。

    “好吧, 我的确知道您的身份。”杰西不怎么情愿地叹了口气。“您能问出这句话,相信也是对情况有了那么点儿了解。”

    尼莫没有取下脸上的面具,他非常轻地点点头。

    “您知道吗?”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仰起头, 注视着寂静教堂画满y暗彩绘的穹顶。“人们常说‘保有希望是好事’, 就算那希望多么愚蠢而不切实际。你们一直很喜欢这个想法, 我希望您保持这种状态。”

    “你不想说。”尼莫小声总结道, 他攥紧袍子边角。坐在他身边的人知道答案, 这让他十分焦躁。

    “因为那样乐子会少很多。”杰西耸耸肩, 语气轻松。“而您总不至于为了这个问题拷问我。别失望嘛,我可以解答您另一个疑问。”

    尼莫转过头,银灰色的眸子透过面具上的缝隙,死死盯住金发青年翕动的嘴唇。

    “我为什么会执意加入?为什么接近这样的危险……唔。”杰西的笑容里混了少许不怀好意。“我刚才的话可并不是玩笑,我们的确有过‘甜蜜’的过去——一个美妙的交易,它现在还在生效呢。”

    “……但您完全可以放心,”杰西理了理耳边的金发,“我并不是为您而来。”

    尼莫深吸一口气,再次试图探查杰西·狄伦的实力。可即使在他已经认知到“自己是只不祥怪物”的当下,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对方就坐在他身边,心跳强健有力,有着人类正常的体温,这就是全部了。

    他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一个十分疯狂,但的确站得住脚的想法。尼莫犹豫几秒,集中全部力量,在饼干罐上刻下个小小的法阵。随即他张开嘴,打算问出下一句话——中殿的大门猛然敞开,队伍整齐的缄默骑士无声地滑入教堂。

    就在同一时间,一股相对强大的恶魔术士气息正在接近。如果他的判断没错,黑根·英格拉姆正在赶来中殿的方向,用这套临时拼凑的伪装和她对上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先撤退。”尼莫站起身,没有再看向杰西。

    “联系方式?”杰西挑起眉毛。

    尼莫郑重地将饼干罐塞到金发青年的怀里,并且拍了拍它。“遮住它的气息。”他认真地叮嘱道。

    杰西看上去有一瞬的无言。他打开饼干罐的口,往里瞄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他说,“祭品的位置?”

    “刻在饼干罐的盖子上。”

    “……您慢走。”杰西同样站起身,“我和我的甜心这就去瞧瞧那些可怜的祭品。”

    尼莫选了另一条远路,飞快地离开中殿,向他和弗吉尔的房间快步走去。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天知道他多想腾出几天专门找个墙角缩着,好好整理那些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的情报。可他的时间不多,飞速流逝的时间车轮般拖拽着他——尼莫还没有消化好杰西·狄伦的惊人发言和不正常的表现,就又要对上心思缜密的驱魔人。

    仿佛有无数小针戳刺着他的神经,尼莫抱紧袍子裹紧的法杖。他找了个y暗的室内柱,靠着柱子坐下,尽量控制好自己的呼吸频率。

    他的试探没有被发现,而反馈出现得比他所想的还要早些。

    他倾尽全力给饼干罐加了个隐蔽性极强的封印。它对魔力极其敏感,如果发现对方第一次没能成功打开,他可以直接远距离撤掉。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试探。而杰西·狄伦将它轻松地打开了,封印不留痕迹地破碎,没能给金发青年的动作带来哪怕是一瞬的停滞。

    尼莫手按上左胸,他能感到心脏在肋骨下剧烈搏动。夕阳的光辉透过狭窄的窗户漏进来,在石砖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光痕。

    这证明了他的猜想——杰西·狄伦的实力和“现在的他”不相上下。

    尼莫望向自己的双手。这一发现并没有使现况变得简单多少,但如果他的猜测有那么一丝可能是对的……

    那么一切或许比他之前所想的更为复杂。

    尼莫将脸埋在双手之中,指缝里露出几声苦笑。他之前断然想象不到有这么一天,他居然会有这种可笑而危险的期望——无论是他,还是狄伦,最好都是来自深渊的未知上级恶魔。

    那该多好。

    尼莫盯着那道阳光发了会儿呆,直到那道光渐渐微弱下去。眼看时间的车轮要轧上他的脖子,尼莫终于决定将一切抛之脑后,先完成眼下的任务——首先关于这一整个下午,他得先编个足够可信的谎言……

    盔甲摩擦的咔嚓声在不远处响起,尼莫猛地回神。他在走神时忘了探测四周,而那缄默骑士已经离得太近。情急之下他只能尽力消弭气息,将自己隐在柱子后面。

    不对。尼莫突然回过神来。为什么缄默骑士会发出这么大的行动声响?

    尼莫狐疑地望向昏暗下来的走廊,那位缄默骑士正在……不怎么利索地走着。那效果有点滑稽,要么是骑士本身患了严重的关节炎,要么就是那扭曲骇人的盔甲生了锈。对方缓慢地前进,一会儿是十足的缄默骑士派头,毫无声息。一会儿又放松下来,十分随性地胡乱活动,让盔甲发出咔咔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那骑士骤然停住活动。头盔直接往这边转来。糟糕。尼莫决定放弃对气息的隐藏,大不了把对方打晕了封印在杂物间。他紧张地舔舔嘴唇,法阵在右手蓄势待发。

    一身黑色的缄默骑士伸出双手,他没有拔剑,而是直接取下了头盔——

    “出来吧,尼莫。”奥利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看到你了。”

    尼莫一个没控制好,法阵差点炸在手里。自己可能已经疯了,尼莫严肃地想道,不说杰西,连奥利弗都能看穿他的气息隐藏的话……

    “……你的马尾露出来啦。”奥利弗体贴地补充道。

    尼莫顿时失笑。他摇摇头,从柱子后面大步走出,向奥利弗冲去,想给对方一个结实的拥抱。而缄默骑士盔甲上的长刺打消了他的想法——尼莫停在奥利弗面前,有点尴尬地张着双臂,开始思考怎么不着痕迹地将它们放下。

    奥利弗的一只手执着头盔,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温暖的笑意。那身漆黑瘆人的骑士装扮和他温和的脸搭在一起,有种奇异的违和感。他迅速反应过来尼莫僵硬的原因,冲盔甲上的长刺挑挑眉。随即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轻轻掀开对方脸上的怪异面具。

    奥利弗吸了口气,身体稍稍前倾,试探地吻了吻尼莫的嘴唇。

    “我来找你了。”他说。

    “是啊,好久不见。”尼莫回给对方一个微笑,那些沉重的思绪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刺人。他最需要的时候,奥利弗·拉蒙永远都在,并且能轻松地将他带回路标镇时的那份心境。“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是怎么混进来的?”那两排尸体已经漏了他们整整三批人,它们真的有用吗?

    “哦,这个……这个就说来话长啦。”奥利弗挠挠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告诉你。”

    其实比起“说来话长”,那更接近“稀里糊涂”。奥利弗有点无奈地心想。

    半小时前。

    “我只能把你们带到这里。”审判骑士帕里什严肃地说道。他一只手小心地托着个ji,ng致的银质烛台,另一只手攥紧白马的缰绳。烛台上没有燃烧的蜡烛,只有五个刺眼的白色光球。“我们两清了,女士。看在谮尼的份上,别再提那碗汤了。”

    三个人,一匹马,一只山羊。五个活物挤成一团,被一个泛着涟漪的透明罩子罩在其中。

    “他们装了那种东西啊。”安冲远处的石阶撇撇嘴,就算距离不算近,也足够看清石阶两侧吊着的尸体。“这下事情麻烦了。”

    “……等等,你们是想要混进去吗?”帕里什抬高了嗓门,“我可以很明确地说,除非你们是恶魔信徒或恶魔术士,否则就凭这些东西——”他扫了眼富勒山羊,“不可能。”

    “而你们身上没有恶魔的气息。”他补充道,“别想啦。”

    “混进那个呢?”奥利弗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巡逻的缄默骑士。

    “……没有人那么试过,但是……”

    帕里什话还没说完,奥利弗就出了手。一条柔软的光索激s,he而出,直接套住了一位落单的巡逻骑士,并直接把对方拽进了他们的防护罩内。被拽进来的缄默骑士晕倒得很彻底,光索虽然没有弄坏他身上的铠甲,可铠甲中的皮r_ou_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声。

    帕里什倒抽一口凉气——自己输得不冤枉。

    奥利弗有点笨拙地剥下对方身上的铠甲,然后小心地往自己身上套。

    “不是我浇你冷水。”安皱起眉头,“这个盔甲上没有恶魔的气息,奥利弗,你这样未必行得通。”

    “不行就跑。”奥利弗说道,“刚刚我们来的路上不是又看到一队吗?我们走得比他们快,一会儿我跟上试试看。至少我有逃掉的自信。”

    “那我留下做接应。”安说道,毫不掩饰地瞥了帕里什一眼。“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这样可行。防护咒文背会了吗?待会儿逃回来的时候记得多绕几圈。”

    可她的告诫没有被用上。

    奥利弗跟上了缄默骑士的队伍末尾,小心地一脚踏上石阶。

    “深渊的味道。”尸体们轻轻摇晃,“合格,合格。”

    第107章 等死

    “更重要的事?”尼莫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奥利弗亲自跟上来, 可见那不是允许拖延的问题。在这一天的经历之后,他暂时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能够发生。

    “弗吉尔先生擅长ji,ng神控制,可我们都知道他绝对无法控制你。”奥利弗伸出被金属甲片包覆的左手, 别扭地正了正脖颈处的盔甲。“我们这边……呃, 弄到了些情报。他对侵蚀符咒尤其拿手, 如果发现你有恶魔术士以上的实力,我不清楚他会不会作为驱魔人出手。”

    “刚刚我在中殿见到了狄伦和克洛斯先生, 他们没提这件事。”尼莫将面具拨到脑袋的右上方。

    “其实我试图通知过他们, 你知道的——但他们的运气似乎很差, 一直都在战斗状态, 通话中的魔力干涉太严重。比起干等,我亲自来一趟比较保险。”奥利弗倒豆子般地说道,“放心,外面还有安接应。我把接收讯息的水晶交给她了。那些一次性水晶片还能用……你笑什么?”

    “没有。”尼莫没控制好脸上的笑意,“我还以为这堆解释里面会有一条是‘我想见你’。”

    奥利弗顿时噎住了, 脸色有些可疑的发红。他沉默几秒,默默把头盔又扣回脑袋。

    “……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尼莫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总不能故意让他控制。”

    “是啊。”奥利弗说道,“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传闻中完全是两个人, 你得小心。而且你们的动作得快点, 因为欧……”

    “欧罗瑞即将到来, 寂静教堂会很快封闭。”尼莫顺畅地接了下去。“如果有必要, 我会尽量暗示弗吉尔先生提前行动的。”

    奥利弗的轻笑从头盔中传出, 有点发闷:“好吧, 我来猜一猜,狄伦和克洛斯先生应该去寻找用于祭祀的人类祭品了吧。”

    “就是这样,团长大人。”尼莫的声音轻快了不少。

    “我应该让你当我的副团长。”

    “我们一共就五个人!……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奥利?”奇迹般的,尼莫发现自己心中平静了不少。

    “我还没想好,当务之急是把ji,ng神控制的潜在危险解决。”奥利弗同样轻快的声音从缄默骑士的盔甲中传来,“唔,我想想……你找到巴格尔摩鲁了吗?把‘无法控制’归于它的天赋?”

    “找到啦,不过巴格尔摩鲁正跟着克洛斯先生。”尼莫抓抓头发,“毕竟不能用通讯水晶,至少巴格尔摩鲁一直都能找到我……啊。”他突然停住了抓头发的动作。

    “你有主意了?”

    “你跟我一起行动吧,奥利。”尼莫避过盔甲上那些凶险的刺,伸手轻轻敲了敲奥利弗胸口的金属。“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了。”

    杜兰·弗吉尔在做最后的准备。

    他展开工具袋,磨损严重的水牛皮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里面是一整排画笔,每一支都被保养得很好,木制笔杆透着温润的光泽。弗吉尔指尖拂过那些笔杆,如同在默数。

    他收回手之后原地发愣了会儿,又小心地从腰包中取出一个ji,ng致的水晶瓶,将它和画笔搁在一起。它们排列得工工整整,颜色黯淡,莫名有些像送葬的队伍。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目标即将达成的放松和苦闷一同涌上喉咙,混合出的感情里却没有半点和喜悦沾边的情绪。说实话,杜兰·弗吉尔不在乎来袭的欧罗瑞,但他倾向于在这地方彻底封闭前将事情处理好。退一步说,就算寂静教堂真的封闭了,他相信以自己对这地方的了解,在混乱中保下一个恶魔信徒还是绰绰有余的。

    弗吉尔抬起自己的手——他看到满眼的茧子,永远洗不掉的死亡气味萦绕在他的指缝之间。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何,而他丝毫不打算接受它。杜兰·弗吉尔从来不是一个“守护民众”的沉默英雄,这双手的确终结过无数惹事的恶魔,甚至几个同为恶魔术士的“同胞”。但那不是出于任何美德,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根源只是一个十分自私而冷酷的愿望。

    他鼓起胸口,将空气尽力吸进肺部,如同从未真正呼吸过那样。他注视着木台上的画笔和“颜料”,它们曾经是他最后的温暖,而他将它们亲手变为了凶器。高大的男人垂下头,将皮袋缓缓卷起,动作轻柔而小心。

    只剩最后一步。

    可弗吉尔的“最后一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意外。那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恶魔信徒在日落后不久就回来了,这点和他预料得差不多,但弗吉尔从没想过——

    “您这是……?”弗吉尔握住笔杆,望向他身后跟着的家伙。一个缄默骑士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尼莫·莱特后面,而那个英俊而苍白的黑发青年略微垂着头,身上的打扮已经换成了深渊教会信徒的样式。只不过他没有正儿八经地戴好面具,手中黑色的法杖倒是握得很牢。

    法杖顶端的骨球随着他的动作浮动。

    “弗吉尔先生。我被缄默骑士撞破了伪装,我先控制住了他。”尼莫·莱特的声音不算大,发言像之前一样含混而简短。“至于带回来……我想他对行动应该有些用处。”

    缄默骑士通常是恶魔信徒出身,但他们在向深渊主教宣誓忠诚之后,可以得到改造身体素质的危险法术。实力是ji,ng神控制能否成功的重要指标,尽管缄默骑士的实力不及真正的恶魔术士,也绝对不会被一个普通的恶魔信徒控制住。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弗吉尔心中登时多了几分不太妙的预感——那把法杖,如果是ji,ng神控制类武器的话……

    不是不可能,弗吉尔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就算单个队员的实力再怎么不起眼,这支黑章队伍毕竟是蛇级——况且他们的队员也提过,这把法杖不是一般的东西。

    “的确有用。”弗吉尔沉声说道,“……但您确定他不会失控吗?”

    “不会。”尼莫瞧了眼法杖上浮动的骨球,“我控制过更强的东西,它从未失败过。”

    “唔。”

    “尽管不算太好的武器。但这上面……”尼莫掂了掂手里的法杖,语气有点僵硬。 “十七个ji,ng神引流法阵,五个探查符文,十一个控制免疫法阵。这个数据能说服您么?您既然对寂静教堂了如指掌,想必对深渊魔法也颇有研究吧。”

    从那僵硬的语气看来,这位恶魔信徒似乎有些不高兴,弗吉尔心想。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数据,这个设计十分微妙。就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种搭配比例虽然极为少见,但绝对可行。莱特应该不是在信口开河——毕竟设计合理的法阵搭配并让它适合一类武器,计算量大得吓人。

    除非对方事先知道自己的特长,并在短短一天内做完了武器设计师要耗费一个月的适配计算。

    事情变麻烦了,他思忖道。如果这东西在莱特手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控制对方。而有探查符文在,一旦他控制失败,莱特绝对会发觉。比起费心思弄走这把法杖……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是不要和这位恶魔信徒发生什么不快比较好。

    “我明白了。”弗吉尔表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我相信您。”

    那位恶魔信徒从腰侧袋子中摸出一粒克莱巴托蝾螈的心脏,缓缓塞进嘴巴。他身后的缄默骑士微微抖动了下,披风边沿翻卷的黑色烟气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颤动的痕迹。

    “我那边的情报也打听得差不多啦。”弗吉尔将卷好的皮带别在腰间的款皮带上,“恐怕我们得在今晚行动,莱特先生。”

    “夜晚的守备不是更严密吗?”

    “事发突然。等到明天日出,这儿估计就彻底戒严了。”弗吉尔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道。“只能是今晚。详情我可以在路上跟您慢慢说……说实话,有个听话的缄默骑士在,事情会好办不少。我得谢谢你。”

    “……嗯。”尼莫简单地应道。

    “我们走吧,等到了那边,您可以联系一下您的团长。”

    “我不需要准备些什么吗?”尼莫没有接下那句话。

    “不用麻烦您。”弗吉尔勉强扯扯嘴角。“我已经全部准备好啦。”

    他的确做足了所有准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那是几百年前呢?弗吉尔记不清了。

    当年他也是这副打扮。孤身一人背着大包小包,全身都是颜料痕迹。画架和画板绑在包裹旁,画笔和颜料挂在宽皮带上。只不过当初那些包裹中没有饱含杀机的药品和材料,只有烘干的各式食物。

    那会儿他尽管高,却瘦得不正常,手指能摸出明显的脸颊凹陷。身上也没有半点他人的血腥味,只有他自己的。罗斯科的森林浩瀚而美丽,是一个适合安静死去的地方——尤其是对于一个正在被深渊毒素腐蚀的人来说。

    那记忆太早,他或许没有回忆中的那样洒脱,只是下定决心拒绝病床上毫无尊严的死。

    时间过得真快,弗吉尔冲脚底古旧的石砖咧咧嘴。他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寂静教堂还连个影子都没有。这里只有一副庞大的,缓缓腐朽的骨架。

    以及一个人。

    就算其他记忆全部褪色,只有那一段不会模糊或消失。那时他或许刚把画架固定进泥土,亦或是坐在树桩上打量那具怪异的骨骼,用画笔算着比例。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冰冷而不满。发音也有点奇怪,不怎么标准——

    “人类。”倚在树枝上的陌生青年说道,“你在做什么?”

    “画画。”他抬起头顺从地回答,决定不去在意那个特别的称呼。

    “还有呢?”

    “等死。”他继续答道。“您呢?”

    “……我也一样。”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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