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避世记第1部分阅读
避世记
作者:浅斟慢酌
辛情
辛情是个非常平凡的人,相貌一般,家境一般,能力一般,经历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而且性格还有些内向,所以比一般普通人更没有存在感。
可是实际上她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只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到罢了。
辛情和千千万万平凡的女人一样喜欢看连续剧,日剧热播的时候看日剧,韩剧热播的时候看韩剧。不过无论是青春年少之时,还是身处平淡的婚姻生活之中,她都不曾成为过追星族成员。
然而奇怪的是,日剧流行的时候总有人说她像日本人,韩剧流行的时候又有人说她像韩国人。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话,私底下她会把这当作骂人,但说的人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她的模仿并非刻意,只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类似于那种被带进沟里的情形,这种情况不独在看连续剧的时候会发生,看系列小说的时候也一样,比如前两年买了一套古龙,五十几本将近六十本一套的书,她一口气就看了两遍,那阵子她就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点豪侠之意和不羁之态来,又比如最近对着父母不叫爹妈,居然称起爹娘来了,知道原因是什么吗?——迷上古代言情了。
这说明此人意志不坚定,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
不过对于这个缺点她也不是很在乎,自知出不了人头地,她也就不对自己要求过高,安心地当一个小人物,悠然地沉浸在小说和连续剧里,用别人的精彩装点着自己的苍白,用别人的经历丰富着自己贫乏的人生,悄悄的做一个不为人知的变色龙。
辛情喜欢幻想,从很小开始她就喜欢仰望着星空幻想,小时候脑子里跑的是神话,大了以后是天文和玄幻,幻想起来天马行空不说,还常常进入忘我境界,简直称得上冥想了。
于是有一天,她自己也成玄幻了。
张丰和张裕
辛情的魂魄经过一段寂寞的旅行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人间,只不过明显已经换了时空。
她飘飘荡荡的寻找着寄身之处,可是运气不佳,很多次都夺舍失败,正当她担心自己会魂飞魄散时,忽然听到一阵哭喊。她连忙过去,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孩跪在另一个小孩身边,一脸的恐惧和无助,急切地哭喊着:“姐——,姐——,你醒醒蔼—,醒醒蔼—”
这两姐弟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不过小弟弟虽然瘦弱,眉眼倒还是蛮俊的,身上脸上也并不很脏,但靠坐在墙边的那位姐姐就不同了,不仅全身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的,就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是美是丑。这样的身份处境,无疑是很难翻身的,但游魂犹豫了一下还是扑了过去,接触的刹那,它清楚地感觉到少女的消极与虚弱,几乎是一触即溃,让它轻轻松松地就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并接掌了她的记忆。
少女姓张,名丰,弟弟叫张裕,祖籍魏郡,原本家里也小有资财,只不过后来败落了。她的父亲年少时也享受过富家少爷的待遇,虽然说不上金马玉堂,但也衣食无缺,后来家里日渐困窘,他倒也并没有意志消沉,反而以王猛为榜样,于困境之中坚持学习,期望有朝一日重振家声,光耀闾里。
秦天王符坚是个重视人才,任贤用能的帝王,曾诏令“关东之民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者,所在郡县以礼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学不通一经,才不成一艺者,罢遣还民。”张丰的父亲颇有才学,按说应该得到举荐,可是由于身份低微,一直无人理会,数次向郡县长官自荐,都被拒之门外。后来落脚于长安西市,他以为天子脚下,政治一定会比别处清明,自己的才能一定会得到承认,只可惜他至死都没有遇到他的伯乐。
三年前张父在西市摆摊卖草席的时候,和妻子一起被氐族纨绔虐杀,年幼的张丰和张裕失去父母的庇护,很快沦为乞儿,三年来姐弟俩吃尽苦头,受尽欺凌,活得异常辛苦。
几天前,一个叫范二的乞丐抢夺他们的食物,这人年纪比他们大得多,两人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张丰姐弟却不甘心失去这来之不易的食物,于是一边挨打一边拼命地把食物往肚子里吞。
这种以强凌弱的事情,人们早已经司空见惯,原本是不会有人过问的,只是那天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竟让他们遇到了一个热血少年,那少年激于义愤,让随从把恃强凌弱的范二暴揍了一顿,说是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他使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后,非常潇洒地走了,范二一肚子的窝囊气无处发泄,张丰和张裕就倒了霉,范二认为要不是张丰和张裕跟他抢食,他就不会吃这么个大亏,于是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全数发作到张家姐弟身上,天天跟在他们后边,把他们得到的所有食物全都抢去,不要说是饭了,就算是一根野菜,只要他们想放进嘴里,他也要抢走,摆明了就是要饿死这两个孩子。
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愿意周济张丰姐弟的人,也不肯再给他们东西了,好在张丰并不是完全靠乞食维生,有时她也会帮人干活换取一点吃的,只不过这种机会并不多,被跟踪的这几天她只在李家食肆得到过一次洗碗的机会,换来的吃食两人躲在食肆的后厨门口分吃了,后来再讨到食物的时候,如果是干粮,张丰总是先咬一口,再把东西抛给弟弟,然后一边吞咽一边缠住范二;如果是汤类,她就会把进食的机会完全让给张裕。
所以张丰是饿死的。
寄身于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身上,辛情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目前的处境。
但是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咸鱼翻身,那绝对是高难度动作,她并不以为彼张丰变成此张丰,就一定能够改变命运,说不定,自己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少女。
辛情成为这具体身的主人之后,原本已经麻木的知觉也在强烈的求生意志的刺激下复苏,其中最强烈、最不容忽视的感觉就是饥饿,她没想到极度的饥饿竟然那么难受!这让她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能够有饭吃竟可以卖儿卖女卖自己,说真的,与其忍受这样的痛苦,倒真不如一死了之。
而现在的问题却是,再弄不到吃的她就得饿死,但让她向人乞讨却太难了,张丰虽然留下了自己的记忆,她的感情却随着她的灵魂消失在风中,因此内向而矜持的辛情便无法突破心理障碍,重操张丰的旧业。
辛情只有支使张裕。
“小弟,替我找点吃的来。”
这句话辛情是用普通说出来的,说完之后觉得不对,便在脑子里搜索这句话“正确”发音,却发现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辛情暗自叹气:原来自己并没有继承到张丰全部的记忆,看来得好好想个理由才能搪塞过去。
张裕似乎没有注意到,听见辛情要他去弄吃的,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找,姐,你在这里等着啊。”说完飞快地爬起来向外跑,跑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泪痕狼藉的小脸上满是不安,叫道:“姐——。”
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张裕这才放心地跑走了。
辛情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边,等了半个小时仍然不见张裕回来,便开始担心起来,心想自己就算没有勇气去讨饭,至少也该陪着他,这么样混吃等死也太可耻了。于是强撑着站起来,慢慢往巷口走去。
还没走出去,就看张裕进了巷子,一边跑一边回头,辛情见他跌跌撞撞的,忙张开手臂想接住他,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张裕弯身去扶她,辛情却不起身,而是拉他一同坐下,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说:“被人欺负了是吗?”
张裕疑惑的望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摇头,然后改坐为跪,把一张污迹斑驳的小脸凑过来,鼓着嘴向辛情吻了过来。
辛情皱了皱眉,有点嫌弃他脏,可是想着小孩子受了委曲需要安慰,也就打算给他一个亲亲,不料这孩子却对着她的嘴亲过来,辛情把脸偏开,张裕固执地把嘴凑上去,辛情叹了一口气,心想小孩子也不懂男女之别,算了,让他亲一下吧。
但张裕却没有亲她,只是让嘴巴贴着辛情的嘴巴,辛情便只好去亲他,刚一张开嘴,就感觉到有东西顶进她的口腔。辛情立刻尝到食物的味道。
稍稍犹豫之后,辛情便把这一点混和着张裕唾液的食物纳入口中,眼泪随之滚落面颊。
食物很干很硬,虽然已经被嚼得半碎,却仍然散的,而且也没有明显的谷物香味。
但是辛情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她还没有做过母亲,没有经历过怀孕、分娩、哺||乳|、换屎洗尿这些事,虽然已为□,却仍然保留着很多女孩子的毛病,有不少心理和生理上洁癖,别人穿过的衣服不穿,别人用的被子不用,接触公共场所的水龙头门把手之类,要用纸巾垫着手,更别和人共碗筷水杯之类了,可是现在她却吃下了张裕嚼过的食物。
不仅是因为饿,更因为她知道这口食物有多么珍贵!
那一定张裕忍受着拳打脚踢,费尽心机才保留下来的。这一口嚼碎的面饼,不仅隐藏着委曲和愤恨,还饱含着一个乞儿全部的爱,她又怎么能够嫌弃它不干净。
“姐,你别难过,”张裕伸出脏脏的小手擦去辛情的眼泪,“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范二打死!”他原本想问问姐姐为什么说话那样奇怪,这会忙着安慰人也顾不上问了。
辛情站起身,牵起张裕说:“裕儿,走,姐带你去找吃的。”
裕儿是张丰对张裕的昵称,显而易见,辛情已经开始进入了姐姐这个角色之中。
可是张裕却害怕起来,他觉得这个姐姐有点陌生,不仅说话的口音很奇怪,而且好像整个人都与平时不同了,张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安,问道:“姐,你说话怎的那么奇怪?”
“因为我遇上了一件奇怪的事。”辛情本想迟些时候再解释的,看来是不行了,没奈何,只好现在就交待。
“啥奇怪的事?”张裕既好奇又悬着某种担心,感觉跟准备听鬼故事差不多。
辛情讲的也正是鬼故事。
“刚才,就是你哭着的时候,我恍惚去了一趟阴间,刚上奈何桥,忽然一个白珠子撞上我,随即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吼道:‘傻妞,快跑!再不跑就死了!’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就见桥的那头冲过来许多鬼差,大喊着:‘抓游魂啊,抓住那个逃跑的游魂!’脑子里那个声音紧催道:‘快跑,快跑,抓住了就要进刀山火海、下油锅!’我吓得慌忙跑下奈何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醒过来了,可是醒来后就有一些事情记不清了,反而有一些别人的事在心里翻腾,想忘也忘不掉。我想肯定是那个白珠子搞的鬼。”
裕儿吃惊地望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现在还是我姐吗?”
“当然是!”辛情斩钉截铁地说,“除了忘记关东话怎么说,其他的事我几乎全记得,说起来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看着裕儿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可怜样儿,辛情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会像以前一样疼你。”
裕儿听了这句话更加不安,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问:“那你说,咱的家乡是哪里?”
“魏郡,后来迁到扶风的官道乡柳树里”
“爹娘的忌日是哪天?”
“九月十一。”
张裕还是不放心,又问了几个问题,辛情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只有个别不知道,至此,张裕才初步地放下心来,辛情见他神情缓和下来,连忙可怜兮兮地说:“裕儿,再问下去姐姐可真要饿死了,下次再逛到阴间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
张裕脸上现出羞愧的神情,对她说:“姐,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吃的!”
辛情牵住他的手说:“我们一起去。”
抢食
长安有五个市坊,却只有西市在城墙之外,西市卖的大多是中低档的货物,准入标准也比较低,相对的,秩序也就比较混乱,熙来攘往的,喧闹异常。
出了巷口,右手边大约五十步的街道上有一个烧饼铺,辛情被那诱人的香味勾引着,不知不觉来到铺子门口,一双眼睛贪馋地盯着那雪白微黄、撒着一层芝麻粒的面饼,怎么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卖烧饼的男人一边翻着饼一边吆喝,不时应客人的要求递上烧饼、收钱找钱、迎来送往,满面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和善极了。可是当他抬头看见辛情和张裕时,却立即就沉下来脸,像驱赶野狗似的哄道:“去去去,走远些!别站这里碍眼,没的让人看了没胃口!”
辛情瞪了他一眼,正要走开,就见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塌腰拐腿地晃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呦,泔水都吃不上的贱人,倒馋烧饼来了,莫不是饿疯了吧?哼哼!”
这个人就是范二。
辛情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裕儿离开。这么一个阴沟里的老鼠,辛情根本就不屑理他。
范二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诸如害怕、绝望、愤怒这类他想看到的东西,心里非常不快,堵住两人的去路威吓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不饿死你们我是不会干休的!”
辛情仍旧不理他,他挡住前路,辛情就和裕儿向后转,反正她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范二看着这两个小孩的背影,忽然很想把他们抓住狠揍一顿,可是想想现在又没东西可抢,揍他们一顿不过白费力气,况且这俩贼胚这么可恶,正该慢慢折磨才解气,这么一想便不再生气,闲闲地晃着跟在两人后面。
为了节省体力,辛情很快就停下了脚步,开始仔细地观察起行人,寻找着下手的目标。
这位老大爷看上去很慈祥的样子,应该比较好说话吧?辛情做了几个深呼吸,勇敢地向目标人物走过去。
“老丈,我和小弟饿了好几天了,请问您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吃的?”辛情行了一个礼,努力模仿着别人口音说道。
这是辛情生平第一个行乞,一副彬彬有礼又难为情的样子,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的,实在算是太业余了。
裕儿连忙帮腔道:“老丈,行行好,救救我们吧,善有善报,您老一定会多福多寿的。”
辛情的眼光不错,老大爷果然是个好人,乐呵呵地掏出一个豆面饼子,掰了一半递给裕儿说:“那就承小哥你的吉言了。”
辛情和裕儿连忙大声道谢。辛情还沉浸在喜悦和感动中,裕儿已经飞快地在饼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塞到辛情手里,接着就立刻扑向身后的范二。
可是这一次三人离得太近了,范二带着缠在他身上裕儿向辛情猛的一扑,就把面饼抢了手里,然后往怀里一揣,腾出手来就准备对付这两姐弟。
辛情见那块面饼是不可能再抢回来了,便不肯做无谓的牺牲,裕儿却仍不甘心,顶着拳头死缠着范二不放,指望与辛情合力再把饼子抢回来,不料辛情却说:“裕儿,我们走。”张裕闻言只得放弃。
范二得意地睨视着面前的弱者,心里感到非常快意。
辛情伸手揽住对范二怒目而视的裕儿,向前走出十几步之面再次站定,挑选下一个目标。下一次,她就不会这么迟钝了。
“今天他没有同伙,等下再要到吃的,我们一人一半,往相反的方向跑。”辛情扶着裕儿的肩膀,对他耳语道。
裕儿眼睛一亮,随即懊恼地说:“我真是笨死了,方才怎的没想到?白白便宜了那泼贼!”
辛情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有了对付范二的法子,裕儿高兴起来,更加卖力地向经过的行人乞讨,辛情却不肯随便开口,而是认真地挑选着目标。
可能是饿得眼花没看清楚,也可能她识人的本事太差,面相憨厚的大婶,天真的小姑娘,爱面子的小伙子,领着小孙子的老爷爷,每一个都不像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是辛情几次出手,竟没有一次乞讨成功。
就在辛情觉得自己要饿晕过去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相貌很彪悍的大嫂慷慨的给了他们一个黄米饭团。
辛情用眼角扫了扫虎视眈眈的范二,很机灵地没有像上次一样对着人家的背影道谢,而是紧紧跟着彪悍的大嫂,一边致谢一边把饭团分成两半。这时,辛情灵机一动,心想我何不跟着这位大嫂多走几步,借助她的威慑力把这些饭团全部吃进肚子里呢?可是她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只一眼,她就明白地看出范二根本不会顾忌那个大嫂。而辛情也不敢奢望人家慷慨地表达了同情之后还会再行侠仗义,帮自己打跑无赖,那位大嫂虽然长得彪悍,毕竟也是一个年轻女子,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绝不可能愿意招惹上范二这种人。
辛情和裕儿分了饭团之后立即拔腿向相反的方向跑。范二微一犹豫便作出选择:先追大的,抢了大的之后再追小的。的确,大的这个明显比较虚弱,三两步追上,抢了饭团之后再追那个跑得比较快的,仍然有可能把两份都抢到手,即使只来得及抢到一份,也是容易追的那个剩下的更多些。倒不是说这个范二的心思有多灵活,实际上这些原因他未必会在一瞬间想透,但长期抢食积累出的经验,却让他立刻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辛情在人群中逃蹿,速度竟然不比她前生差,一个快饿死的人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但是在一个资深乞丐面前,一个宅女的速度,无疑是没有任何优势的,辛情拼了命的跑,也只不过跑了不足十步就范二被追上了,被追上的瞬间,辛情立刻把饭团交出去,不过这一次辛情好歹吃到了一口,没有象前次那样一无所获。
辛情表现让范二很是意外,辛情趁他发愣的机会紧走几步,和他拉开两米以上的距离,她不知道张丰怎么会有勇气和范二近身纠缠,反正她是绝对不想和这种人有任何身体接触的。
范二虽然对她的一反常态感到有好些意外,却也懒得多想,看看裕儿已经跑远,再追上去也捞不着什么了,便专心盯紧辛情,不再管裕儿的事。
幸亏垫了一口干饭,不然辛情还有没有能力继续行乞都难说,可是接下来她必须更加谨慎才行,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能激发出多少潜力,不过肯定不太多就是,所以决不能再做消耗自己体力却让别人享受成果的傻事。
辛情站在路边,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一步路都没有走,一句话都没有说,范二几乎以为她是故意和自己耗上了。说实话,辛情倒是想这么做,只不过她却耗不起,所以在看到合适的目标之后她马上出动了。
“先生,请您发发善心,给我一点吃的好吗?”
“哼!”
“这位姑娘,能否给点吃的?都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请帮帮我吧,你会为自己的善良感到骄傲的。”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不过这些点心却不能给你吃,你不配。”
“这位公子……”
“臭要饭的,离我家少主人远点!
凭良心说,经过多次训练,辛情的业务水平真的提高了不少,可不知怎么还是屡屡碰钉子,要说起来这也正常,要是每次开口都不落空,要饭的还不都成富翁了?可辛情不是张丰,每开一次口都要鼓足勇气,心里的难受甚至比饥饿更剧,这让她怀疑,这样的牺牲是不是值得。不过最终在尊严和性命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位公子,能不能给点吃的,我饿坏了。”辛情迎向下一个目标。她仍然没有学会乞求,只会向人请求。
这次这个不是贵公子了,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颇有些英风侠气。
少年目光炯炯地看她一眼,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块黑黑的干粮递给她,辛情接过后掰成两半,一半紧紧地捏在手里护在胸前,另一半递还给他,说道:“谢谢您的慷慨,我只要一半就行了,这一半您留着自己吃吧。”说完在自己的那一半干粮上咬了一口,快速地咀嚼起来。
她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体贴或者善良,只是为了延长与这个目标打交道的时间。
少年没有接她递回去的那块干粮,淡淡地对她说:“我不要,你全吃了吧。”
辛情非常高兴地再次道谢。这段时间她挑选的目标全是那种气场很强的人:手握权力的中年人,刁蛮的富家小姐,讲排场青年公子,还有这位热血少年。为的就是要让范二有所顾忌,不敢当面践踏施与者的同情心。所以她必须设法在这位施主的身边多呆一会儿才行。
可是说真的,就自己目前这个鬼样子,实在很难博得别人的好感。她猜张丰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很可能是故意的,但这样子安全倒是安全了,可多招人嫌哪!现在想稍稍收拾一下都来不及。
辛情不善于讨好人,更不知道怎么搭讪,她现在只能一遍遍的道谢,可是感谢的话说上三遍就足够了吧!再继续说的话,不管是说者还是听者都难免会觉得尴尬的。
但是冷场是绝对不行的,人家不耐烦了就会哄你走,没有人会和一个臭要饭的客气。
一口干粮下肚,再不吭声可就危险了!辛情觉得以吃下一口干粮的时间作为间隔,应该是合适的,但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还需要争取别人的理解才行。
“我差点饿死了,不是遇见您,我一定活不过今夜。”这一句既是解释,也是感谢,应该还算得体吧?
少年寓意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知是觉得她说话夸张,还是被吹捧得高兴了。
他不搭言,辛情只好继续找话来说,足足考虑了一口干粮的时间后,说出的却是:“公子……呃,贵姓?”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一点巴结的诚意都没有!
辛情知道不对,立刻补救:“哦,对不起,请恕我冒昧。呃——,其实我是想说,西市这里我非常熟悉。”天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
“公子您来这里是想买什么?这西市里什么店铺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卖什么东西,哪里的东西物美价廉,哪家的店里掌柜厚道,我全都心里有数,保证能让您买到称心如意的商品。”
说出这么一大段殷勤的话,辛情的紧张总算缓解了一些,私下觉得自己表现这么好,应该不会马上被赶走了。她的目光再次瞄向逡巡在不远处的范二。那个泼皮倒不愧是一个资深乞丐,直觉到少年是个惹不起的危险人物,很明智地选择了隐忍。辛情j计得惩,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少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觉得这个小叫花子很有意思,口音稀奇古怪,说出来的话不伦不类,浑身上下脏得看不出人样,却偏偏让人觉得不像个乞丐,怎么看怎么滑稽,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决定逗一逗这个乞儿,于是说:“哎,小叫花子,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是应该问清我的家乡姓名,日后报答吗?怎的你方才问了一半又不问了,还说请我宽恕,这是何意呢?”
“呃,我是觉得你也许不屑于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臭要饭的,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冒昧了,所以才道歉。”实际上是因为她察觉到对方不会告诉自己,于是按旧有的道德观念把这归于探人才道歉的。辛情抬眼看了他一下,心里嘀咕:“难道自己理解错了?也对,古人的防心应该不象今人那么重。”于是说:“您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将来有机会我会报答您的慷慨。”
“不愿意。”少年很干脆地回绝道。
辛情很想甩给他一个白眼,可她不敢,只有木着脸不吱声。
少年没有理会辛情的郁闷,戏笑道:“哎,臭要饭的,你是男是女啊?叫什么名字?”
叫人叫花子还不够,竟然直接叫别人臭要饭的!这小子真是太没没礼貌了!辛情心里生着闷气,脸上却一派平静,温驯地答道:“我叫张丰,是女的。”
不知为什么,辛情没有报自己的本名,其实随便说哪个名字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叫花子的名字是真是假,但她却下意识地隐藏了真实的自己。对此她并没有深想,实际上也没有必要深究,因为无论如何她今后都要用这个身份生活下去。可她对于目前的身份却又不免觉得委曲,心想:看看,这就身份的差别,她问人家的名字人家可以不理,可人家问她她就不能不回答。
“你是哪里人?口音那么奇怪。”少年继续问道。
“不知道,从记事起就在这讨饭了。”张丰随口答道。编瞎话太麻烦了,反正人家也不过闲极无聊逗闷子玩,兴你逗我,难道不兴我逗你?
张丰说完咬了一口干粮,刚才太紧张,一直没留意它的味道,现在吃出来了,是豆类的香味,看颜色应该是黑豆做的,还是死面的,很香!张丰抬头冲少年一笑。
少年却已经沉下脸来,显得有些深沉。
他看了一眼张丰,她正在吃干粮,吃得很急,可是咀嚼的时候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就凭这副吃相,也不像是个从记事起就开始讨饭的人!
其实张丰的伎俩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并不介意暂时充当她的保护伞,就范二那种东西,不在他眼前惹事就罢了,否则他也不介意收拾他一顿。虽然觉得这个小叫花子有些古怪,但这年头国破家亡的事太多了,就算这个小乞丐是王子也没什么可让人惊讶的,说实在的,他对张丰的身世并无兴趣,更不稀罕她的报答,可是被自己所庇护的人欺骗,总是多少让他感到有些不快,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这个年纪的人总是比较热血冲动,喜欢动拳头,他们还没有学到多少成年人的心机,处理问题的手段往往简单粗暴,可是他们自已本身却又偏偏是最敏感脆弱的人,感情很容易受到伤害。
张丰努力地跟那块黑豆饼奋斗,心想不知裕儿有没有讨到吃的,瞥了一眼在不远处逡巡不去的范二,趁着少年没有问话的功夫,以最快的速度把面饼吃完,一口都没敢留。
总算不饿了!张丰舒了一口气,再次对少年一笑,笑容中充满感激。想起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到底要买什么,张丰再次问道:“公子,您准备买点什么?”
“买鞋。”少年虽不至于为张丰的撒谎闷闷不乐,却已失去了逗趣的心情,便又恢复了深沉的模样。
“哦。买鞋啊,”张丰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不快,一边回想一边说:“要说各类齐全,式样新颖,当然非刘家鞋铺莫属,若要结实耐穿,还是樊家的鞋更好,另外吕大嫂的布鞋也很不错,即结实又舒适不过式样比较单一,鞋面也多是粗布的。”说话间来到一个路口,便又提醒道:“靴行在东面,从这里左转,经衣肆再向北走,不过百数十步就到了。”
少年没有应声,象是直接把张丰忽略了,张丰却把这视为理所当然,安静地在前面引着路。
范二一直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监视着张丰,眼里闪动的阴狠让张丰感到害怕。张丰想,至少今天一定不能让他抓到自己。
是非与对错
张丰领着少年走樊家鞋铺,面对伙计那一脸厌恶准备哄人的架势,没等他开腔,便先声夺人地嚷嚷道:“我带这位公子来这里买鞋!你们可别欺客,我虽然买不起鞋,可这鞋的价钱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要是开出的价钱不对,我就带这位公子到别处去买!”
伙计心说:“臭要饭的,不过是带个人来买鞋,就敢对我瞎嚷嚷,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就把人奉承到天上去了,竟然把这么一个穷小子呼为公子,别说这么个穷小子根本不配,便是真正的贵介公子,别人也不过称一声郎君罢了,哪有人称公子的?真是个屁事不懂的叫花子!”可是腹诽归腹诽,伙计却不敢怠慢了客人,眼前这个虽说不像个多有钱的主,但也决不是个买不起鞋的人。
伙计瞪了张丰一眼,然后堆起笑脸向少年道:“客人,别听这叫花子混说,我们樊家鞋铺的鞋结实耐磨,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您只管放心买,客人,您里面请。”
鞋铺里另有两个穿着军服的人正在付钱,张丰躲在门边偷看外面的范二,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挑选鞋子的少年,在两个士兵出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藏在他们身后悄悄溜了出来,躲躲闪闪地换了几拨人墙,总算脱离了范二的监视。
范二发现张丰竟然从自己眼皮底下溜掉了,气极败坏之下立刻全力搜索起来。
店铺进不去,钻胡同又怕被堵住出不来,可供张丰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少,几次被范二发现,总算老天有眼,每次都被她险险逃开。
傍晚的时候,张丰总算摆脱了范二,放松下来之后,才想起张裕,连忙往“家”里赶去。
坊墙西北角,一个用砖头石块垒起来的窝就是张丰和张裕的“家”,这个窝高不足三尺,宽不足三尺,长也就三尺出头,顶上搭着些树枝稻草,再糊一层泥巴,地上一层干草就是被褥,爬进去之后,坐时头挨着屋顶,躺下得缩起腿,两人挤进去之后翻个身都难。可就是这么一个小窝,也是他们费了很大劲才盖起来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稻草无不凝结着两人的血汗。她对这个家虽然不像原来的张丰那样有感情,可是在经过一整天的历险之后,在这夜幕降临之际,身心俱疲之时,能有个可去的地方仍然让她感到安慰,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还没到家,就听到张裕的痛呼声和范二的喝骂声,张丰怒极,这个臭流氓!真是太可恶了!立刻就要冲上去凑他,刚跑出几步被一个小沆绊了一下,扑倒在地的时候人也清醒过来:敌强我弱,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张丰爬起来后就猫着腰跑到墙根上,悄悄地顺着墙跑到家里,抽了一块砖头后再轻轻潜行到范二身后,瞅准机会扬起手中的砖头往他后脑勺上拍去,只听咕咚一声,范二就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姐——”蜷缩在地上的张裕爬过来抱住张丰的腿哭喊道。
张丰单膝跪地把他揽入怀中,叫了声“裕儿”,却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只得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裕儿,你伤到哪儿了吗?”张丰担心地问。
张裕摇了摇头,抽噎道:“我没事。姐,他死了吗?”
张丰过去探了探范二的呼吸说:“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张裕骂着恨恨地踢了他几脚,忽然害怕起来:“等一下他醒了可怎么办?他会打死我们的!姐,我们跑吧!”
张丰摸了摸他的脸说:“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欺负我们!你等着,姐这就灭了他!”
“对,打死他!”张裕恨声道。
“不,杀人是要偿命的,我们才不给这种人渣抵命呢,咱不要他的命,只要敲断他的腿就行了,他走不成路就没法再欺负人了。”
“对!对!咱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都走不了路!”张裕高兴地附和道,其实他也没胆杀人。
“好,就让一辈子走不了路!”张丰一边答应着,一边就着微弱的星光拾起刚才那砖头,在范二小腿处比划了一下,一咬牙,狠狠地一砖砸下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范二一下子从昏迷中疼醒过来。
范二抱着腿在地上滚,张丰和张裕便心情各异地站在那里看着,范二嚎了几声后又开始骂人,张裕当即毫不客气地回骂,张丰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觉得自已刚才那一下未必能砸断范二腿骨。
范二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后就爬了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单腿跳着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张丰一看不好,拉着张裕的手跑到家门口,一把掀掉屋顶,把混和着干草树枝的泥块劈头盖脸地朝范二招呼,屋顶没了之后就开始扔砖头石块,范二被砸得哇哇大叫,却发了狠地往前冲,誓要捉住这两个害他吃尽苦头的家伙,这一次他一定要折断他们的四肢,让他们活活疼死!
眼看就要被范二堵在墙角,张丰抄起一根木棍叫上张裕跑了出去,范二伤了一条腿,转起身来很不方便,张丰跑掉之后便去袭击范二的背后,范二一手拎了一块砖头,转身朝张丰砸来,张裕机警地跑回墙角摸了一根棍子一块石头,石头扔出去后没能砸中范二,却已经成功地引起了范二的警觉。
这一次,张丰和张裕终于在二对一的争斗中赢了一次!打倒了范二之后,张丰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把范二的两条腿全部砸断,随着那一声几不可闻断裂声,她心里也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一样。
张丰和张裕沉默地离开那个已经破碎的家,来到一条背风的巷子里依偎着坐下,先前的隔膜,已经在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情义中淡得看不见了,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可是却疲倦得连疼痛都可以忽略,这疲倦并只是身体上的累,还有情绪起落太剧造成的心理上的麻痹,这种双重的疲倦下,两人不一会便在料峭的春寒中熟睡了。
后来,张丰到底还是被冻醒了,醒来的时候天是漆黑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活动活动,却又冷得不想动身,便告诉自己说,运动虽然能让人暖和一点,可那是要消耗热量的,自己腹中空空,今天的早餐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想着想着,突然不可抑止地流下泪来,她本是为了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可是想起这一昼夜的经历,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无端的感到委曲。
之前的三十年,她一直有吃不完的食物,有穿不完的衣服,有宽敞明亮的房子住,有高床软枕可睡,有亲人关心爱护,做着算不上辛苦的工作,过着有尊严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那种生活,现在想来是多么诱人啊,可是当时她却只觉得沉闷无味!那些从未被她珍惜过的幸福啊,怕是只能放在心里,再也没有机会亲历了。
“我还能回去吗?还能继续做平凡的辛情吗?如果再一次魂魄出窍是不是就能回去?”想到那可怕的寂静和无尽的黑暗,她忽然又失去了勇气,“宇宙那样浩瀚,能两次进入同一个地方的几率近似于零,还是别妄想了吧。”
“要不换一个身体?”可是这种事情也是有风险的,万一不行呢?那岂不是悔之不及!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怕死。真的,她以前一直觉得日日相同年年相似的生命没有什么可珍惜的,总是想,假如死亡能够像眼眠一样无知无觉,她倒是欢迎希望死神早些降临。没想到都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了,她反而怕死起来,这算什么!
“姐——”张裕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叫着张丰。
“嗯。”
张裕坐起来,张丰也跟着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的身体都僵了,可是她又不敢随便翻身,因为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热乎气,稍一动就消散了,每动一下都只会更冷。
“姐,”看见张丰脸上的泪痕,张裕立刻变得小心起来,“你是不是饿了?别担心,我昨天抢到半个烧饼,藏到小屋干草下面的坑里了,我们去扒出来,正好看看范二那泼贼走没走。姐,你说他要是没走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你说怎么办呢?”张丰问。
“把他赶走!”昨天是因为小屋毁了,而且不敢和范二呆在一起才离开的,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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