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两人 作者:难越

    第六餐◇微笑

    「盆栽是有人故意丢下来的。」

    看也不看哀怨地被拖走的段宇，段澈垂眼摩娑杯耳。茶水氤氲的热气薰上他苍白晶莹的脸。

    刘佑恩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刚才那句话太过冲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好使了。他说了什幺？那时候不是意外，是人为，而且那人是故意的？「……你怎幺知道？」

    「楼顶的盆栽都用铁线绑得牢固，花台的高度也有落差，就算铁线脱落，照理盆栽也不可能自己翻过花台掉下来。而且……」段澈抬眼看他，「掉落的弧度也不对，如果是笔直下坠，不可能会落在你头上。」

    当时的位置，刘佑恩站得靠外，中庭的阳光都有些晒在他身上，很明显已经超出大楼的遮荫範围；段澈在楼梯上，而段宇在楼梯旁，从段宇的角度，探出头的话，倒是能够勉强看到顶楼的动静。

    「但是清空楼顶的时候，校方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段澈能够察觉异样，为什幺校方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安静地将盆栽移走。

    「哼，学校不想管的事情多着。」段澈冷笑一声，捧起热茶轻啜，不管那头沉默下来的刘佑恩。

    毕竟有人受伤了是事实，如果他想要追究下去，学校也不得不给点表示，但是证据都撤离了，现在也不好指明说是有人所为，顶多就是学校配置不良造成的伤害。但是刘佑恩在意的地方不是这里。

    有人冲着他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什幺。自己什幺时候、做了什幺事情，会引来这样的杀机？

    「不要想太多，兇手应该挺蠢的。」见刘佑恩兀自纠结，段澈难得好心地安慰一句。

    「怎幺说？」

    「当时我们有三个人，而且对面就是教官室，那个人弄出这幺大的动静，如果不是想出名，就是他蠢得可以。」

    似乎的确不是什幺聪明的犯人，刘佑恩想了一遍，却总感觉有什幺细节被忽略了。这时突然听见对面的人轻轻地嘘了口气。

    段澈将自己埋进座位里，在小沙发座上更添慵懒，瞇着眼睛靠在窗面晒太阳，一副嫌刚才说太多话、很累的样子。

    刘佑恩笑了一下，「你为什幺特地来告诉我这个？」看来这个人已经到现场查看过，并且自行推理了一番。

    段澈维持浮软不规矩的坐姿，斜斜看过来的眼神却奇异地带着不容质疑的傲慢：「我高兴。」

    段澈给刘佑恩的感觉，不像是会这样积极行动的人，但刘佑恩才认识他一天，也说不準对方性格如何。倒是推理出结论却不告诉理应更为亲近的段宇，而是指明找他，这点让刘佑恩感觉有趣。

    这人，是为了段宇吧。不告诉段宇，想要让他远离危险吗。

    「抱歉……因为我的关係，害段宇跟着被牵扯进来。」

    段澈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应了一声，便不想再多说，起身要去结帐。

    刘佑恩真的觉得愧疚，初时就当运气太差，走路上也会被盆栽砸；如今知道是有人下的狠手，那幺段宇就算是帮他挡了一枪，现在人家的哥哥都找上门来了。见段澈起身，觉得对方生气了，急急地问：「那个……？」

    「他是……自己想帮你的，也不是你说不准干麻，他就会乖乖听话。」段澈侧头，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多看着他点，别再让他受伤了。」还没等到对方回应，便听见噗哧一声。回头就见刘佑恩拳心抵着嘴角闷笑。

    「……笑什幺。」段澈微瞇眼，浑身上下飕飕飕的寒冰之气颳得刘佑恩坐正、目不斜视、嘴不抽蓄……虽然还是可疑地有些上弯。

    「没，就是想说，看来你还是挺关心段宇的。」

    「是吗……也许吧。」

    刘佑恩眨眨眼，段澈刚才小声唸着什幺，他没听清楚，正要问，段澈抬头冷瞪了他一眼。「别把你和你哥那套用在我和那家伙身上，不是所有人都爱玩兄友弟恭的游戏。」

    闻言，刘佑恩苦笑。兄友弟恭？也是，在旁人看起来就是这样吧。无论彼此抱持着什幺样的情感，兄弟的身份便只能将他们划定在『兄友弟恭』的範围里。

    段澈看着这个笑容，有些不明所以，突然心底闪过什幺。「你们……」话头刚起，便嘎然而止，段澈闭眼，再度看向刘佑恩时舒坦着眉宇，首次露出较为和善的表情。那一瞬间，刘佑恩以为他笑了。

    「总之，你加油找出兇手吧。」

    「……嗄？」刘佑恩愣愣地望着转身离开的段澈。这话就说完了？刘佑恩觉得他果然很难相处。

    不过，找出兇手啊……段澈没道理有所隐瞒，所以他说的应该就是全部的线索了。而那天他被宋心仪找出去是偶然，兇手有可能刚好路过吗？

    「不好意思，我要点餐。」

    不对。如果这是早就策划好的事情，那幺也有可能，兇手就是她，或者是她的同伙。动机是什幺呢，因为自己拒绝告白吗，但是她先说要放弃的，若她是下手的人，这样的行为根本前后矛盾。

    「不好意思？」

    段澈说过绑花盆的铁线圈很牢固，以女性的力量是难以掰开的吧，所以就能排除那宋心仪亲自动手的可能性吗；不过，如果是预谋犯案，必然会事先準备工具。但有预谋的话，会将地点选在教官室的正对面吗……

    「佑恩！」

    「啊！是！」刘佑恩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大声回应，手上端的餐盘却拿不稳地要摔出去，刘佑恩赶紧扶住，但料理的酱汁终究撒到衣襬，所幸在墨色的工作裙上并不显眼。

    一双手温柔地稳住他，拿过盘上附的纸巾，细细擦拭刘佑恩袖腕上漫延的汤水。抬头正是刘佑旭垂眼看他，「还好吗，有没有烫伤？」

    注意到自己几乎被圈进对方怀里，还成了全餐厅注目的焦点，刘佑恩赶忙跳出来。「没事……呃，对不起。」

    和段澈谈话已经是一週前的事情了，从那之后，刘佑恩就不断思考着那天的事，只是今天居然想出神了，犯下工作中发呆这种低级错误，还打翻客人的料理。

    刘佑旭拍拍刘佑恩的背，转身对座上的女性顾客致歉，「马上为您準备一份新的餐点。今日推荐的甜品是蓝莓奶酪，免费招待给两位。」说罢，抬手示意站在甜点柜旁的段宇端两份奶酪过来。

    「没关係的！」对方客气地摇手拒绝，转而露出雀跃的笑容，看向刘家两兄弟：「不过……」

    刘佑旭和刘佑恩对于那个『不过』也没有太感惊讶。刘佑恩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后，刘佑旭也变得经常到外场走动，自然引得顾客频频央求合照。拜网路所赐，即便是平凡人，也能在一夕之间爆红——儘管他们从来都不想要出名。

    冯轩见状，倒是笑瞇了眼，在柜檯放上『加点甜点即可与服务员打卡』的牌子，从此之后要求拍照的顾客变多了，拍照时提出奇怪要求的顾客也多了。

    于是这回在女性顾客的指示下，刘佑旭手拿着客人给他的圣代，举着汤匙凑到刘佑恩嘴边，做出『啊～哥哥餵你』的姿势，而刘佑恩乖乖张嘴，然后身边不知什幺时候围了一圈人，手机闪着拼命按快门键。

    「喂，妳，还有妳，那边的也是，别躲了就是你，加点才能拍啊。」冯轩靠在一旁环着手，懒洋洋地点名。一名服务员举着托盘适时出现，笑得很是温柔文雅：「这是今日推荐的甜品，谢谢惠顾。」那名服务员笑容美好的一张脸也不好打发过去，况且甜点看起来的确美味，众人也只好认帐。

    一般来说不该是打卡送甜点吗，怎幺我们餐厅硬是反着来。段宇嘴角抽蓄了下，不过又想，不知道这样增加人气，能不能加薪呢？嗯，值得一试，便对转着空盘回来的那名服务员喊；「欸阿宸，待会我走过去跌倒，你给我来个公主抱吧。」

    经过被叫住的时毅宸侧头看段宇，一双锐利的眼弯弯地瞇起来，对着段宇笑得很好看——「神经病。」段宇讨了个没趣。

    「噢，干得好啊阿宸。」冯轩颇为讚赏，也不知是讚他反应灵敏，还是讚他嘴砲够呛。

    「老闆，这游戏要玩多久啊。」时毅宸看着人群中心的刘佑旭与刘佑恩，问冯轩。

    「这个嘛，玩到大家都腻了为止吧。」冯轩转身上楼要回办公室。

    「你还挺乐在其中。」时毅宸看他。

    冯轩笑了一下，「乐在其中的可不只我。」

    柜檯前的刘佑旭虽看着没什幺表情、任人摆布，但一向讨厌人群的他居然能在人前站这幺久，不难想像他也玩得挺开心……虽然可能恶趣味的成分比较多——这会变成刘佑恩餵他，让刘佑恩闹了个大红脸。

    段宇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担忧地喊冯轩，「冯大哥，外面……」

    「随他们去，没有我的同意，他们不会进来的。」冯轩搧搧手，往楼上去了。

    门口三两个背着相机的人，和普通粉丝明显不同，那两人不时从门外往内看，见店老闆没有要理会的意思兀自上楼，守在外头的人有些走开了，剩一人还待着。

    高颜值的兄弟档在网友之间造成轰动也不是什幺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正令人惊讶的是，媒体竟也跟风凑热闹，拿几篇网友的留言、加上之前电视节目的片段便发了一篇娱乐向的新闻稿。冯轩可没同意让他们这幺做，现在一律拒绝採访。

    也注意到门口动静的刘佑旭不动声色地催促刘佑恩回去忙自己的，浑然未觉的刘佑恩被拍照累了，当然高兴地点头，这会才想起刚才有客人说要点餐，刘佑恩赶忙到1 ▄2?★3▽d■an◆ ▓i点 █ ▇那边问：「抱歉久等了，请问……是妳？」

    座位上的顾客没好气地看着他，捲翘的短髮鬆鬆软软地拢在耳后，正是宋心仪。

    「叫你好多次了，王子当服务生不及格噢。」宋心仪笑着说，同座的男女也玩闹地笑了起来，其中有些人刘佑恩是见过的，应该都是同系所的同学。

    自从刘佑恩在学校发送名片，每日便不断有同学来到店里，一是为了见王子大人在餐厅打工的风采；二则是要亲眼看看王子的哥哥，目睹真身的众人都不得不认同，本人比电视看的更帅。

    「现在每天都被媒体追着跑吧，当大明星的感觉怎幺样？」一群人围着刘佑恩闹着问，刘佑恩翻白眼，根本就没那幺夸张。

    不远处的段宇看他们聊天，也窜过来开小差：「现在系上放送社的新闻都被水果报抢走了，廖弘博真可怜。」段宇往一旁努嘴，刘佑恩才发现廖弘博竟然就坐在餐厅角落的位置兀自喝咖啡。这位放送社的社长似乎主要撰写系上名人的新闻。

    「怎幺不叫他过来一起坐啊？」刘佑恩说着便起身，宋心仪拿水杯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刘佑恩疑惑地看她，这时其中一个同学拿出手机叫道：「欸欸欸，你们看，水果报又发新闻了。」

    闻言，刘佑恩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手机，屏幕上首先是不知道哪里撷取来的一张照片，自己和哥哥都有入境，接下来文章写的一些关于餐厅和主厨的介绍。

    座位上的同学也争相要看，读了几段，其中一个人惊呼，「天啊，刘帅，你哥30几岁啦？」真是看不出来，果然人帅就能抵一切，众男心底腹排，该不会刘王子年纪大了也还这幺美型吧。

    「刘大哥才26吧。」一只手拎起手机、敲在段宇头上，就见时毅宸挑眉盯着偷懒的两人：「下次再拿出来就没收，还不快过来帮忙。」时毅宸人长得高、双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感觉十足冷漠，刘佑恩和段宇被他一喝，乖乖地跟过去，其他同学也一致低头吃饭。

    段宇觉得反正手机也不是他的，而且大不了下班拿回来就是，便继续八卦、悄悄地问刘佑恩：「原来佑旭哥这幺年轻啊。」刘佑恩还真被问住了，现在想起来，哥哥对外宣称的年纪的确大了些，久而久之连作为弟弟的他都有些混淆了。

    段宇的问话还是让时毅宸听见了，奇怪地看刘佑恩：「你不知道吗，你哥高中辍学养你，本来还打算谎报年龄入伍先领乾薪。」刘佑恩瞪大双眼，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关係，让哥哥没办法完成学业，但是后面的事情他听都没听过。

    看刘佑恩这幺惊讶，时毅宸笑了一下。

    「抱歉抱歉，我开玩笑的，听说那时候都是当厨工赚钱……嗯，16岁开始工作的话，到18岁那就是做满两年才去当兵的。一般新进厨员半年里就会跳槽找比较高薪的餐馆，刘大哥却撑得下去，我很佩服他。」

    时毅宸似乎打开话匣，对刘佑恩健谈起来，说能当上主厨应该要有更多资历，但那时冯轩一眼便相中他，两人合作至今倒也将店里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过当有杂誌或部落客前来採访时，冯轩还是有意隐瞒自家主厨的背景，让刘佑旭对外将岁数说得大些。

    第一次听说哥哥的事情，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刘佑恩心里满满的难以形容的感觉，这边时毅宸已经结束话题，「不要忘记今天有接客人，晚上的送餐顺序记好，现在先去整理餐具。」

    刘佑恩和段宇应声是，尾音刻意拉得长长的，然后收到时毅宸给的一人一个爆栗。刘佑恩委屈地搓着脑袋走进厨房，就见刘佑旭正指导厨员调製义大利麵的酱汁，说话的表情淡淡，但是认真仔细，每个字都是料理八年来的历程与心血。

    那天晚上，还是小学生的自己，醒来后第一次面对独自一人的房间，没有面窗的狭小空间令人窒息、床铺冷得彷彿连自己的温度都要消失不见。整整一天一夜，刘佑旭连通电话都没有打回来，刘佑恩不曾想过年仅16的哥哥正忙着搬家的事情，也许连向房东借支电话都显得小心翼翼——

    开始取得联繫之后，刘佑恩一下课便巴在话筒旁边，在第一个铃声响起时抢着接起来，刘佑恩不曾想过，为什幺哥哥安抚着哭泣的自己时，声音那幺疲倦；不曾想过，走在外头的哥哥，过着什幺样的生活、用什幺样的心情经历哪些事情……

    刘佑旭似是察觉他的视线，抬眼，对他扬起嘴角。刘佑恩看着这个细微的笑容，突然觉得眼里发涩，但他不会移开视线，从前是他看不见、现在他看清了，而且想一直看下去。

    ※※※

    ［小剧场之怎幺跌都能跌进你怀里］

    佑恩：哥你不是在那边吗？怎幺每次我跌倒你都能这幺快赶过来？

    佑旭：我怎幺能让你跌到地板上呢。

    佑恩：不会的，阿宸在旁边能拉着我。

    佑旭：我怎幺能让你跌别人怀里呢。

    佑恩：哇！哥哥好帅！?

    冯轩阿宸：……（觉得眼睛痛）

    段宇：墨镜在这，发下去。(′c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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