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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葬礼之后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葬礼之后 作者:兰道先生

    大厅不相上下,但是陈设却极其简单:正中央有一张巨大石台,侧面雕刻着一些图案,但距离太远,我根本看不清。

    石台周围下端是一些白色的球状物。

    德库拉带着我来到石台前。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些白色球状物是无数头骨,整整齐齐地堆砌在一起。每个骷髅的头顶都有一个圆洞,切口光滑,像是一气呵成。

    “这些是……”我看了一眼德库拉。

    “教廷派来的驱魔人。”德库拉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这些成堆的白骨只是一些不值钱的装饰,“既然他们那么想抢走它,就一辈子在这里陪着它吧。就和那些不愿意脱下头巾的土耳其人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那块石头上。和“月食号”上的以诺基石一样的材质,只不过它是完整的,毫无缺陷的。

    “教廷的人为什么要夺走它?我听卡斯尔说这是该隐所建以诺城的遗物,是血族世代守护的――”

    他打断我,伸手按住了石台侧面的一个机关,白色的细沙从石台的四个角泄露出来,很快铺满了整张石台,并且淹没了以诺基石。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

    德库拉的血滴在沙堆里,很快就被吸收了。以诺基石发出亮光,就像我之前在“月食号”上见过的一样,白沙仿佛一瞬间具有了生命,开始在石台上自己流动起来。

    它们一点点聚集,最后形成一座城。有城门,有居民,在城内中心的一座神殿里,人们将羔羊献祭,却不是为了上帝。

    而是一块完整的以诺基石。

    城内所有人对着那块石头虔诚地俯□体,然后走上前去,喝掉杯子中的液体。一瞬间,我看见那些液体变成了暗红色。

    那是血。

    人们自然而享受地喝下那些液体。外邦人被谋杀,拖进城里,放掉血液,供城内人享乐。

    “这是……”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这是《圣经》没有记载过的。该隐前往伊甸东边的挪得之地,生了以诺,建造了一座城,以自己的儿子命名。之后城内的景象,却没有再提及。

    “这里就是以诺城。”德库拉肯定了我的猜测,“吸血鬼之城。”

    chapter 27

    白色流沙在石台上不知疲倦地滑动着,仿佛漫上多佛尔海峡的白色浪花。它们合拢又分散,组成一幅幅立体的图画。目光扫到石台侧面,我惊异地发现那些白沙讲述的,正是石台侧面所描绘的故事。

    该隐建立了以诺城,城中人们以鲜血为食,那是最早的吸血鬼。城中神殿供奉着一块完整的以诺基石,光滑平整的底座上站立着一尊人像,我只能看清那是一个男人。

    “这里,”德库拉伸出修长的手指了指神殿,十三个人正围坐在以诺基石旁边,“我们称他们为‘石匠’,负责守护以诺基石。”然后他挥了挥手,细密的沙子化作巨浪,如猛虎一般扑向以诺城,白沙筑起的城池便轰然垮塌,一切归于平静。

    洪水灭世。以诺城也未能幸免,当挪亚一家带着成对的飞禽走兽藏进诺亚方舟之时,世间的一切,皆被洪水淹没。

    但石台上的白沙依旧在流动。以诺城被毁,但以诺基石还在。它浮出水面,上面雕刻的人像眼中涌出鲜血,然后碎裂成十三块,底座被分解为十二块,而那个人像则作为一个整体保存了下来。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尘埃,有些比较明亮,还在发光。

    “你仔细看,发光的尘埃有十三颗,那是最初守护以诺基石的‘石匠’们的亡灵。”德库拉解释道,“剩下的,就是以诺城原有居民的亡灵。以诺城被洪水摧毁,但这些人并没有消失。”

    “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我说。像是听到了我的话,尘埃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直到石台上新的城邦建起,它们才停了下来。

    所有尘埃悬浮在新的城邦上空。我不知道这座城具体是指哪座,或许它只是一个象征,代表着大洪水之后的新世界。人们重新活动,耕种,安居,流亡,战乱,历史在白沙的描绘下一一展现在我们眼前。

    突然,一颗发光的尘埃向下俯冲,猛地砸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那人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然后重新站起来,抓起身边的人,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红色在我眼前蔓延开来。

    那个原本普通的人类,已经变成了吸血鬼。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以诺城的吸血鬼,在经历了大毁灭之后,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存活,并在人类身上延续了下来。

    “在一场足以毁灭全人类的大灾难中,以诺城的居民‘活’了下来。”德库拉说,“以何种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存’这件事本身。我们历经磨难,终于寻得这样的方法……”

    我的目光一直紧锁在白沙所展现的幻境上。我看着那些细小的尘埃一粒接着一粒,毫无阻碍地进入人类的身体,将他们一个个转化,变成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存在。

    德库拉一挥手,白沙就迅速平静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起源。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发现之前我对身处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它的起源,它的发展,以及我在这个世界里该如何生存,太多的问题浮现在我脑海中,如果真的要问的话,德库拉一时可能也回答不完吧。最后我只是对他摇了摇头:“请继续吧。”

    德库拉会意般地点了下头,石台上又重新响起了细密的固体移动时的沙沙声。

    十二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出现在石台上,每人手中都握有一块以诺基石的碎片,在他们脚下,一幅世界地图正在缓慢展开,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集中站立的地方,正是欧洲。我想起卡斯尔之前说过,执法者从来没有到过美洲。难道这正是因为以诺基石的分布全都在欧洲吗?

    似乎是读出了我的想法,德库拉解释道:“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句话,‘吸血鬼不能穿越流动的河水’。这其实是不准确的,不是因为不能,而是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就如你所想的,以诺基石和石匠都在欧洲,而执法者除了逮捕犯人外,”他在那个单词上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协助守护以诺基石。”

    而他们这次来到美洲,是为了逮捕卡斯尔,我心里默默想。同时不禁出了一把冷汗,卡斯尔究竟犯了多大的罪,如果单单是偷了以诺基石,执法者会触动这么多力量跨越大洲来找他吗?

    德库拉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很轻,“请继续看。”

    那些最为明亮的尘埃就是德库拉所说的“十三石匠”的亡灵,但我在石台上只看到了十二个黑衣人。我忙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第十三个人,还没有出现。”德库拉说,“传说中他会带着该隐失踪的石像降临于世,那时‘十三石匠’就会聚集一处,以诺城就会得以重建。”

    “那么剩余的十二个石匠都是谁?”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第九石匠’。而其他人,也没有必要告诉你。”他看了我一眼,“这些‘石匠’,你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

    “如果这些‘石匠’死亡了,会发生什么?”

    “那么寄生在他们身体里的亡灵会另寻宿主,石匠们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德库拉说,“如果我死了,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成为‘第九石匠’。同理,那些因亡灵附体而变成血族的人死亡后,身体里的亡灵也会另寻宿主。”

    我在头脑中默默梳理着这些关系,回想起与卡斯尔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似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明确。

    “所谓‘血契’又是怎么一回事?”

    德库拉拉过我的手,将我的手指割破,让我的血滴到石台上,画面里立刻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站着,另一人则单膝跪地。站着的人将自己的手腕割破,血便流到跪着的人的额头上,自动形成了一个十字形的图案。

    和卡斯尔画在我额头上一模一样的血十字。

    “任何一个由亡灵附体成为血族的人,都有赐予被他初拥的人‘血契’的权利,但‘血契’的对象只有一个。凡被授予‘血契’者,与给予他‘血契’的人都会有一定感应。”

    “如果被赋予‘血契’的人死亡的话,给予者可以令他复活的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德库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他看着我,很长时间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他深棕色的眼睛像山顶那两扇破旧的木门,古老而潮湿。良久,他牵起嘴角:“我知道卡斯尔对你说了些什么了。如果我的答案是‘不可能’,你会怎么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卡斯尔说的那些话在我脑中不断重复着,但我却无法思考他话中的内容及实际意义。

    “我们是‘血契’的关系。你是由我直接转化的最重要的一个族人。你可以死亡,但只要我还没有毁灭,你就会以人类的身份复活,直到我找到你,再次将你转化。”

    如果作为给予者的他不能让我复活,那么我又是如何重生的?那些记忆不是假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卡斯尔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正要抬起头再问问德库拉,却惊异地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空荡的地下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墙壁上摇曳的火把。前一秒我还听得到白沙流过石台的声音,而现在,四下寂静――

    石台不见了。

    我茫然地转动着身体四下寻找,来时的门也不见了。我感到天旋地转,火把在墙上映出橘色的暖光,我的影子被拉长,扩散成无数个黑色长条,瑟瑟发抖地摇晃着。

    “噌――”地一声,所有的火把在一瞬间全都熄灭了。

    “这座城堡被烧得所剩无几了。”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然后四周亮了起来。我只觉得耳熟,却无法判断说话人的身份。直到一抹深棕色的短发撞进我的视线,我才醒悟过来――那是拉姆齐。和纳撒内尔有过一段关系的男人。眼前的这座城堡,就是我在“月食号”上看到最后一幕。

    而它现在内部焦黑一片,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窗边的角落里散布着一些黑色的焦灰,一枚金色的戒指被埋在里面。

    金色的头发从拉姆齐怀里挣脱出来。纳撒内尔跑到那摊焦灰旁边,用手掌轻轻扫开覆盖在戒指上的灰,取出了那枚戒指,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接着浑身如同筛子一般颤抖了起来。

    拉姆齐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将他揽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慰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我赶到的时候,城堡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纳撒内尔的身体晃了晃,神情恍惚地将戒指套到自己的手上,像是要把它嵌进肉里,鲜血沿着他手指慢慢沁出来,他似乎浑然不知。拉姆齐扶着他站起来,就像架起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他几乎是拖着纳撒内尔离开的。

    二楼纳撒内尔的卧室,虽然没有大厅被损毁得那么严重,却也和废墟没什么两样。拉姆齐把他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亲吻他的额头。纳撒内尔一动不动,他的手伸到腰后,掏出了一把匕首,在拉姆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刺向他的胸口!

    刀尖还没碰到对方的胸口,他的手腕就被拉姆齐抓在了手里,随后我听见“喀啦”一声脆响,纳撒内尔的身体突兀地翻转了一个方向,握着匕首的胳膊无力地垂落在肩膀旁,那把匕首也被丢到一边。

    纳撒内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剧痛让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但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直至咬出一道血印。拉姆齐将他丢到角落里,目光里满满的不屑,就像看着那晚的克拉伦斯一样。

    “看你细细的胳膊,连武器都握不住。”拉姆齐抓起纳撒内尔的一把金发,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对方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冷笑一声,松开了手,纳撒内尔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只错位的胳膊扭曲得更厉害了。

    “你要清楚,纳撒内尔,你的父亲不是我杀死的。”拉姆齐那张英俊的脸露出讥讽的神情,他看着地上狼狈的纳撒内尔,就像看着某种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你和他一样软弱又无能。这样的你能做些什么呢?杀人?你连武器都不会用。”

    纳撒内尔的眼睛被凌乱的头发挡住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他的心情却已经传达到我这里。那是彻骨的寒冷,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拉姆齐冷哼一声,准备离开。

    纳撒内尔伸出能活动的那条胳膊抓住了他的脚踝。

    “我爱你……”趴在地上的人用近乎哭泣的语气哀求道,“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他吞咽了一口,断断续续地哀求着,那声音黏腻,像染了血,“我错了……”

    拉姆齐满意地笑了笑,俯身一把拽起纳撒内尔:“我将会卖掉这座城堡,不过毁成这个样子,估计也值不了多少钱。不如捐赠给教廷,为国王的东征筹集资金比较好。现在,你一无所有了。我不打算丢下你,你想跟着就跟着,只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纳撒内尔如获大赦般拼命点了点头。

    我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那个男人。他不仅欺骗了纳撒内尔,还要将他的财产占为己有。同时我憎恨纳撒内尔的懦弱和他哀求的眼神。

    那对蓝色的眼珠里是胆怯与无助。出于一种保护意识,我猛地冲向拉姆齐,一拳挥在他脸上――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挡住了我的拳头。四周突然一黑,我睁开眼,墙壁上的火把重新燃起来,德库拉面无表情地攥着我的手。

    我收回手,无法向他解释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幻觉。”我喃喃道,“我最近出现幻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抱歉。”

    “虽然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那些不是幻觉,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你的血融进了以诺基石,它会反映出你的过去。”德库拉指了指石台上的石头,“你和卡斯尔的故事,都在这里面。你刚才看见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你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请让我看。”我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更多地流入以诺基石里,“我已经决定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但不是我的。我的嗅觉变得灵敏,可以清楚地分辨不同人的血液。这个味道……我猛然睁大眼睛让它们更好地适应黑暗。

    是拉姆齐的。

    这是另一间卧室,但它不是克拉伦斯家族的财产。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唯一的光亮来自窗外的月亮。拉姆齐闭着眼成大字形躺在床上,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从他胸前背后涌出,渐渐铺满了整张床。

    似乎是在睡梦中毫无警觉地被人杀死了。

    那个瘦小的少年,纳撒内尔,半跪着趴在床边,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脸上全是喷溅而出的血花,他用同样沾满鲜血的左手捂住脸哭泣。

    我正想伸出手擦干净他脸上的血,他却停止了哭泣。他一把扯下脖子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颤抖着亲吻它。他的嘴唇抖得那样厉害,我不得不凑得近才听清楚他嘴里念的是什么。

    “我做到了。我杀了你,拉姆齐。我以为我是那样爱你,但我没有。我所爱的,只是你这副躯体,以及你带来的肉|谷欠的满足。在父亲死后,我似乎就不再爱你了。”

    “这一定是您对我的惩罚吧。我的精神空虚,恶魔才会趁虚而入,如今我已犯下大错,唯有死亡能结束我的痛苦。”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话,月光照在他年轻的沾满血污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名杀戮天使。然后他抽出了插在拉姆齐胸前的匕首,对着月光举起来,朝自己的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

    我尖叫起来,因为我看到自己将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匕首离他的胸口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纳撒内尔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丢掉了匕首。

    “所以的错误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父亲的死,以及,让这只手沾满鲜血。”他神经质般地笑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他的胳膊依旧无力地垂在右侧身体上。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忍受剧痛将那把匕首刺进拉姆齐的身体里。

    “死亡能结束我的痛苦,但不能赎清我的罪过。”他梦呓一般说着。

    在他走出我视线的瞬间,我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地方。喜欢自责,用痛苦折磨自己以减轻负罪感,用近乎自虐般的生活让自己清醒起来。

    但我所经历的一切告诉我,这样的做法似乎对于改变现状无济于事。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卡斯尔第一次遇见我,看到我为尤金的死而自责时,会那么愤怒。

    他在那时的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纳撒内尔。

    chapter 28

    他依旧虔诚,信仰着他的神,不曾动摇。只是他时常会想起死在卧室里那个身体漂亮的男人,以及他曾带给自己的,上的快乐。这在他每日每夜的鞭笞中是不曾有过的。但每当那个男人出现在他脑海中时,他总要狠狠抽打自己。

    他忘不了父亲的死。虽然说他的情人在这场悲伤的事故中起了主要作用,但他把那责任也分到了自己身上一半。

    他比我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了。敞开的衣领可以看见突出的锁骨。眼睛的蓝色似乎变得更浅,但是却拥有了神采。他收拾了行李,卖掉了城堡,用那些钱购买了一匹马和必要的武器。他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身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越过一座山,跨过一条浅浅的河,路过一个无人居住的小村落。原来种满庄稼的田地都荒废了,只有一片枯黄从他眼前蔓延到另一座山的脚下。天空却是一成不变的蔚蓝色。他跳下马,坐在一户人家门前怔怔望着远处的山。

    纳撒内尔在流浪。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没有目的,没有激情,有的只是他眼里根深蒂固的绝望。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照进他的眼睛里,像是一群星星落入了淡蓝色的海水中。微风吹起他的衣襟,露出他白皙但是愈来愈粗糙的皮肤。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带来马蹄的声音。他木讷地转过头,望向尘土叫嚣的方向,看清了那些人身上刺目的红色十字。

    纳撒内尔露出笑容。

    那些人已经进了村子。他们大大咧咧地扫荡着这座无人村,粗鲁地踹开每一扇门,在里面摔摔打打一番又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这里根本没人居住!”其中一个人说,语气十分不满。

    纳撒内尔皱了皱眉头。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和山野村夫没什么两样,至少没有做到彬彬有礼,即使这里没有人。

    他的马突然不安分地嘶鸣了一声,很快更多的马蹄声响起,它们踩着细碎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里还有一个人!”有人高喊。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他们将纳撒内尔包裹在一个狭小的圆圈里。他紧紧靠在了马身上。

    这时,马蹄踩着规律的节奏缓慢走来。他是背光的,纳撒内尔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在夕阳下仿佛一片黑色剪影,高大挺拔。

    包围着他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骑在马上的人全身包裹在黑暗里,宽松的斗篷像是一团黑雾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他的马在纳撒内尔面前站定,随后身影从黑暗里挣脱出来。他摘下了兜帽,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是一双灰色的眼睛,透亮又纯净。黑发男人上下打量着纳撒内尔,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将要前往耶路撒冷。”纳撒内尔心知肚明,他们的衣服早已说明了一切。

    “那么,你又打算前往何处?”男人问道。

    “我不知道。”纳撒内尔抬起头,仰视着马上的男人,“我想加入十字军。”

    “你的决心还不够。”那人果断回绝了。

    纳撒内尔依旧盯着他,倔强的蓝眼睛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黑发男人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你的体能看上去也并不能胜任骑士的工作。”

    “我可以练习。”纳撒内尔走到那男人的马面前,离他更近了,环视了眼前这些乌合之众,“我有必须加入的理由。而且绝对不会比他们差。”

    黑发男人笑了笑,将长剑搭在了纳撒内尔瘦小的肩膀上,“你的名字?”

    “纳撒内尔。”

    “你该有个姓氏的。”

    “我没有。”

    “怎么?”男人用长剑撩开对方胳膊上有些破损的衣料,露出下面的光滑皮肤,“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难道连个姓氏都没有吗?而且,加入十字军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你的家族会为此骄傲的。”

    男人说话的时候,纳撒内尔就涨红了脸,他不安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随后手心里沁出了汗。很长的一段空白,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纳撒内尔咬紧了牙关,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经近乎沙哑,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姓氏――我是个无姓之人。”

    男人点点头,随即调转马头,人群再次散开,所有人都顺从地跟随在他身后。

    “骑上马,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下一个驿站。”黑发男人说。

    纳撒内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成功了。他成为了十字军的一员,他将追随自己的国王理查,去收复那片神圣的土地。但即将收复失地的喜悦远比不上他心中另一种狂喜。

    他将赎罪。

    他将得到救赎。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跨上马,现在他同那黑发男人一般高了。十字军的队伍在夕阳下缓缓前进着。接着他突然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他距离那个男人已经很远了,他认为对方根本不可能听到。但是那人回头了。黄昏干冷的风吹起他的长发,他挥了挥手里的长剑――

    “卡斯尔斯特林。”

    理查和菲利普两位君主已经在勃艮第边境附近的维泽里平原会师。他们从提尔的威廉手里接过十字架,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随后分别从马赛和热那亚出发,但由于恶劣的天气,他们又在西西里相遇。

    此时纳撒内尔所在的这一小支十字军,几乎在国王的军队到达阿卡之后就开始出发了。他们作为源源不断输送到耶路撒冷的力量,同他们的君主一样,选择走海路。

    几个月的海上生活让很多十字军感到非常不适应。有的人严重晕船,他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酸臭的呕吐物味道。就在纳撒内尔正极力想把自己融入这种生活时,那个黑发男人告诉他,他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他的住处比较干净。

    纳撒内尔警惕地回绝了。

    “你不会习惯和那些农民住在一起的。”卡斯尔说。这话就像一句精准无比的诅咒,纳撒内尔在第一天见识了这些人的生活习惯后,就搬来与卡斯尔同住了。

    夜晚,卡斯尔在干净的舱室里点燃了一支蜡烛。

    “你没赶上好时候。”卡斯尔的眼睛在橘色的火苗映衬下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这次被送走的,都是一些粗鲁的家伙。他们可不会像你的仆人那样照顾你。”

    纳撒内尔对卡斯尔的恐惧似乎稍微减少了一些,他将毯子围在身上,安静地缩在舱室一个角落里。

    “可你看起来不是。”他说。

    “可怜的家伙,如果我也和他们一样,你还没到耶路撒冷就要牺牲在路上了。”卡斯尔擦着自己的长剑,“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加入十字军?”

    纳撒内尔坚定无比地说:“我有必须加入的理由,我有必须要赎的罪。”

    “这套说辞我听得太多。”卡斯尔举起剑,对着烛火照了照,“有什么罪过能值得你每天鞭笞自己,每日受到自己的谴责呢?”

    纳撒内尔抓紧了毯子:“你怎么知道――”

    卡斯尔收好长剑:“我从你那件已经破烂的衣服下面看到了鞭痕,很多也很新,这必定是持续不断的惩戒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你的决心令我对你很感兴趣,我甚至在想,如果你找不到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会不会自杀――”

    纳撒内尔毯子下的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卡斯尔将他的内心完全剖开造成的恐惧。他现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的邀请,那么现在就不用在这里忍受语言拷问的酷刑。

    卡斯尔就在这时凑了过来,他右手举着蜡烛,接着烛光端详着纳撒内尔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透明,因为恐惧而睁得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卡斯尔放下蜡烛,伸出手解开了纳撒内尔的衣带。他的手上还带着蜡烛的余温,摸到对方的脸上并不冰冷。

    然后他跳开了,纳撒内尔已经抽出了长剑直指他的胸口。

    “离我远点。”对方像只受了惊的猛兽低声吼道,卡斯尔看得出被一个男人触摸身体,对眼前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能刺激到他的事情。

    纳撒内尔举着剑的手在颤抖。卡斯尔向前走了一步,那把剑就不受控制地刺中了他的胸口,但紧密的锁子甲挡住了剑尖,他用手抚摸着剑刃,面带微笑地将其拨开。

    “你的剑术还不够精进。”卡斯尔说,“接下来,你可以选择继续住在我这里,也可以和外面那些臭汗满身的农民睡在一起。”

    纳撒内尔收起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舱房。

    他一夜未眠。不只因为周围糟糕的卫生环境,我想,大概还因为卡斯尔。

    我试想过无数次与卡斯尔相逢时的情形,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令人不怎么愉快的方式。留给我的故事还很长。

    “纳撒内尔。”忽然,德库拉的声音从一个模糊不清的位置响了起来,周遭的景色迅速变暗,然后随着墙壁上火把的出现,我的视线重新亮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卡斯尔。”

    “那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的剑术还不够好。”

    德库拉笑了笑,“以卡斯尔的身份,任何人的剑术都算不得好。”

    “那么我和艾尔默比起来呢?”我问他。

    “当然不够。”德库拉说,“我不能保证单凭回忆就能让有所进步。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些。”

    他打了个响指。黑暗中几把明晃晃的长剑一字排开,几个穿着罗马尼亚传统服饰的男人出现在地下大厅里,其中一个人丢给我一把长剑。

    “这些是我的勇士。”德库拉的声音近在咫尺,似乎迅速移动到了我身边,“来和他们比比看吧。”

    chapter 29

    那把长剑离我只有一臂的距离,但我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它了。我的左肩有一道整齐的切口,左臂被甩在身后的位置。但我浑身都是麻木的,他们砍断我的胳膊时,我感到了疼痛,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那些罗马尼亚士兵又打断了我的肋骨和腿。

    我趴在地上,身下一片潮湿,红色冰冷的血液从我的断臂处不断涌出。我动弹不得。我试着活动右边的手臂去抓住我的剑,但我做不到。

    德库拉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过来帮我。但那些罗马尼亚士兵已经停手了。

    “站得起来吗?”他问我。

    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仿佛我再不发出些动静就会围过来将我撕成碎片。我用右手撑住地面,仅凭右臂的力量坐了起来,左臂伤口的血汩汩地流到衣服上。我摸了摸被他们打折的右腿,发现它已经恢复了。于是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失去左臂令我身体极不平衡。我摇晃着不稳的身体,两三步走到那把剑的位置,将它捡了起来,然后拾起我的左臂,重新装了回去。

    现在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我的身体契合着。伤口很快消失,一点痕迹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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