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上半部) 作者:苍迹
第69节
另一头,对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散修,这长城居然直接来了这种明目张胆吸纳成员的一条龙服务!只看得司少文目瞪口呆。
“这位道友,您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考虑通过特别通道加入我们血盆口联盟。我们联盟拥有整个修真界都会羡慕的成员福利,联盟成员使用本联盟内所有物资,包括法器、丹药、符箓、灵气供应等都有相应的优惠,并且可以使用御兽币进行支付,您可以通过接取联盟内的任务来赚取御兽币,长城上设有讲武堂,专门邀请修士界中的名师进行授课讨论……如果是您的话,经过特别通道直接加入联盟,我们还愿意向您提供一定额度的安置费和一定程度的其他福利,包括专业名师一对一的指导,请您务必看到我们的诚意!”
司少文很快反应过来,也许这长城中并不缺高端的修士和负责生产的凡人,却是缺乏中间监管的筑基修士,看那些熟练流利的介绍话术,血盆口联盟这是早就有备而来啊。
“您还有亲属在别处,也希望能加入联盟?是这样的,我们长城有两种类型的引入机制,第一,个人提出申请由我们进行登记审核,第二,像您这样我们特别引入的人才拥有邀请名额,在最低限制的审查之后,我们可以接纳您邀请的人。……是的,这一次这么大规模的加入只是一次特例,今后并不会再开放。”
各项机制似乎也是完善得不能再完善。
甚至对于凡人,这些长城修士也是一样的耐心细致:“在故乡还有生还的亲属没有一起来吗?您先别伤心着急,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登记入内,然后您可以在长城发布营救任务,我们长城上会有修士领取任务组队前往营救的。”
“费用的问题?修士们当然不会接受金银,只接受御兽币,不过没有关系,您可以向血盆口联盟借贷一部分特别基金进行家属搜救,然后工作之后慢慢偿还……”
这些莫名其妙却令人觉得那样周到的安排让司少文忍不住道:“即使是凡人你们也肯前往救援?”
杜子腾奇怪道:“为什么不?”
司少文心中别扭极了,却又说不上哪里别扭。好像不只是为了血盆口联盟肯派人前往救援,还因为他们居然肯呼应凡人的要求,那些……可只是凡人而已,竟然要让修士们纡尊降贵地去奔走?司少文只觉得荒谬极了。
杜子腾却淡然笑道:“也许在修真界其他地方,凡人对于修士而言一文不值,不愿意为之奔走也是自然。但在这里,修士、凡人一样为整个西荒创造价值,只要他的价值能得到认可,这些价值就可以支付救援的费用,有何不可?还是您认为,只有修士才能享受这些待遇,凡人就不行?”
想到那些一样可以参与炼器的努力凡人,司少文竟是一时默然,呐呐难言。
他突然间发现,他们对于这长城之内的世界实在认知的太肤浅,除了方才目中所及的一切新奇之外,这长城之内自有它的一套法则,有它令人不得不折服的魅力。
对于杜子腾而言,吸纳这些多人进入西荒之内,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一系列的摩擦发生,外面进来的修士,再如何审查严格,难免会有些不谐之声,吸纳和消化毕竟是两回事。
然而只是对于这些的话,长城之上也早有准备。
于是,当有那新加入的修士如在修真界一般自以为仗着修为不错作j,i,an犯科时,就会面临全长城临时执法队的通缉。
长城的处理措施十分简单,视情节严重程度和对长城条例的违背程度:严重的,根本不必商量,扔出长城。
这种几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的处罚让新来的修士们一片大哗:这太不讲道理了吧!
可当他们此时再嚷嚷着向长城上的执法修士们抗议时,这时的长城修士们再没有登记时的耐心从容,只冷着一张面孔道:对,不错,我们长城就是这么任性冷酷无理取闹,觉得这些条例无理的你可以离开啊,反正以后永不入内嘛╮( ̄▽ ̄")╭
在真正进入长城见识过此处的安逸与丰沛的资源之后,谁还愿离开?尤其是那些小门派和散修们,在这种强硬得没有半点道理可以讲的态度面前,只有一个选择:是龙也把头给我低下来,当条安安分分的虫。
此间,还出过一个恶性事件,一个散修在被驱逐之后逃向西荒诸国,妄图挟持凡人来威胁联盟,结果?结果当然是被迅速击毙咯。
这件事没有刻意宣传,表面上看,在长城中连水花都没掀起一个,却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所有外来修士知道了,顿时,什么样的乱七八糟念头都没了。
长城向所有修士们很好地展现了自己的铁齿铜牙合金胃:以一种绝不可能的速度真正吸收了这些外来户。
除了那些被严峻执行的原则条例外,基本上,长城上没有人会干涉你具体在做什么,所有人都相对自由,只是,如果一直散漫,没有御兽币进账也只能饿死,倒是激发了不少外来修士前所未有的积极性,让长城上许多任务顿时变得抢手起来。
——这也是杜子腾乐见的,长城已经平静太久,是该给这些修士一点危机意识了。
至于杜子腾,长城上基本一切理顺,各人基本上安置妥当之后,在长城边上的炎山上,他迅速与兰舟盟达成了一系列双方意向之中要进行的事项安排:针对妖魔的全面武器开发。
兰舟盟在前面数场与妖魔的惨烈交锋中,无数弟子的生命换来了许多教训,也诞生了许多伟大的灵感,杜子腾代表御兽宗发布的这些研发任务很好地利用了这些灵感。
许多的创意,即使是天马行空如杜子腾亦是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这一刻,即使是杜子腾也不得承认:不费吹灰之力将兰舟盟接纳进来,实在是整个修真界最划算的买卖,没有之一。
然而,每个创意的诞生之初都是愉快的,痛苦的……是创意实现之后。
这一天,当兰舟盟将数十件战甲交给杜子腾时,他却是明确表示:需要进行评测之后再验收。
兰舟盟的态度却是十分诧异:这些战甲件件ji,ng品,都是出自于大师们的手笔,还要评测?
御兽宗的坚决让许多兰舟盟的修士不爽之余也多了一种看热闹的心思:炼器本就是一个专业度很高的行业,兰舟盟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对于每一件战甲来说,除了它真正的缔造者与真正的使用者,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说要对一件战甲了解得那么透彻。
可现在一个外行却想对几十件不同的战甲进行评测?还说要评测之后才能验收?
在专业领域,向来有大家互相鄙视的传统……
呃,是的,就算同为大牛,彼此之间也毫无疑问一定会相互鄙视的,在这群互相之间都翻白眼的人中间,突然这会儿来了一个外人说:我要给你们都称称重……不收到一堆白眼那就是怪事了。
因此,当评测场地选定,兰舟盟那些大师悉数到场,他们当然不是来捧场的了,必须是来看看,一个不过筑基的混账居然敢说要对他们所有人的作品要一次性进行评价?!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些老家伙们个个震惊得沉默了,最后甚至都加入到了这场评测之中。
评测场地中,一个修士面色凝重地再次摸出了一张符箓:“三阶火球符,四号战甲,开始!”
在轰然巨响中,评测场中,那个穿着四号战甲的铁人被轰得翻倒在地,战甲上留下了一片坑洼。
十数个金丹修士连同杜子腾一同凑近了看:“模样看起来惨了点,不过没有碎裂。”“恩,里面的修士只是受到冲击,没有受到火球符的伤害。”“按照杜宗主你刚刚的说法,这四号战甲的抗、抗火法性,至少在三阶以上。”
一片低声的讨论之后,四号战甲的评测继续,有大力符加身的修士轰隆隆地轰击,有火球符的冲击,有雷暴的冲击……
总而言之,所有想到了的攻击方式轮番上阵,这件可怜的战甲最后自然是报废了。
可是,综合评测结果却是很快出来:物理防御一般,法系防御极优。其下有密密麻麻数十上百项参数,一一列举,十分详尽。
结论:四号战甲适合于修士之间的对战,不太适用于妖魔战场。
一件件战甲,就这样被搬到评测场地中,与各式攻击狠狠接触着……
这一幕幕令司少文为首的一众炼器师心中感慨万千,若是在此之前,他们恐怕绝对想不到,这样评比谁高谁下的活计也能进行得……这么平和。
炼器师之间的争执从来都是火爆激烈,直接动手的不是没有,所以后来炼器师的圈子中都多些奇怪的规矩:例如,如果身有特殊材料需要炼器的,必须只能指定一个炼器师,由他来全权处置,绝对不可以找第二个炼器师。等等等等。
这些规矩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回避炼器师之间对于自己所炼法器的比较。
而现在,在这一场评测之后,这群可以说代表了修真界最高水平的炼器师们却是都已经彻底服气。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每件法器都可以这样清晰地被描述出来:攻击力、防御力、其他影响力、灵力要求、灵力消耗,攻击力分为物理攻击、法术攻击,防御力一样分为物理防御、法术防御、特殊防御等,其他影响力可以分为束缚类、心神类等等。灵力要求为驱使法器的修士的最低灵力要求,而灵力消耗是驱使一件法器消耗灵力的情况。
在评测的过程中,每一项指标都可以被实际使用之后,清晰地用数值描述出来,以战甲的物理防御为例,能承受住多大的力道而战甲不坏,那这件战甲的物理防御就能得到相应的分值。
在同一项指标之下,谁高谁下,一目了然。根本不用争论。
至于跨越指标的争论……
这些可都是金丹大能,在杜子腾这样的评测体系面前,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跨越指标去无故比较那都是耍流氓。
最后,杜子腾微微一笑总结道:“离开使用情境、使用者去谈法器都是耍流氓。”
确实如此,在这样全面客观的评测体系面前,以往那些片面的以灵力强大程度来指代法器强大程度的片面评价显得太low
这一场评测带来的,不只是这许多战甲的炼制者对于自己所制战甲更全面、更客观的了解,也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思考。
评价方式、评价观念的变化,终于引发了一种全新的思想:也许法器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高下之别,只是在于法器使用的环境与使用者的不同。
一切法器皆应因人、因地而宜。
这点或许先前的兰舟盟中已经有类似的朴素思想,比如兰舟的研制本身,很多时候,兰舟为了适应星潮中的使用,不得不放弃了一部分速度和防御,这都是为了适应特定环境。
甚至修真界中,也早早有这样说法。以一件高阶法器和一件低阶法器为例,假设两件法器都是雷电类攻击法宝,自然高阶的比低阶的威力更大,可若是一个实力低微的修士,那高阶法器他连激发都没办法激发,最后只能抱着那法器等死了。
这一点修真界中早有论断,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
武器评价体系的不同,终将带来一种全新的武器研发变革。
在战争之中,一场武器研发变革带来的……将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杜子腾本人在向整个兰舟盟扔下一枚天翻地覆的炸弹之后,自己却是领着人呼啸而去:前方妖魔战局,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第232章 浩然剑气荡涤天地
燕山北麓左近,天空中浓重的雪云令整座大山似乎都笼罩如逢魔黄昏一般色调暗沉,在这寂静死沉的山岳间看不到半点活物的气息,甚至整片山丘植被都笼罩在一层厚厚的沙尘中,好似都不过是在拼命地苟延残喘,随时可能消逝在这暗沉天地之间,这样庞大的山脉中,竟连植被都没有半点生机。
一队妖魔的出现打断了这死寂的场景,只见领头的妖魔浑身遍覆麟甲,锋利唇齿间不时有规律地传出诡异的声响,似是在指挥整队妖魔前进方向一般。
这队妖魔约摸数百之数,浑身尘土扑扑,在这暗沉天地间都看不出麟甲上的光泽,似乎是跋涉了太久太远。
突然之间,领头的那妖魔一抬利爪,疑惑的猩红血眸机警地四下打量,鼻端甚至用力地嗅了嗅,整支妖魔队伍都立时安静下来,甚至迅速在这领头妖魔的示意之下,摆出了防御姿势。
可是,天地之间依旧一片昏黄黯淡,一阵风自山麓间吹来,翻卷起山间无数砂石尘土,然后只听到垂死的枝桠在陆续的摇摆拍打之声,在发出咔擦声响之后,数根干枯无生机的树枝便那般在风中翻滚着被挟裹向不知名的远方。
不知是否连日以来消失在北麓的数支队伍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那领头的妖魔在这风沙间始终警惕地将红眸四下打量,可天地间在方才那阵风沙之后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的景象,无数植被再次被尘土淹没,看不出什么异状。这领头的妖魔警惕久久,见到周遭始终没有别的动静,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思及命令,这才再次发出低沉的催促咆哮声。
它身后数百妖魔再次变幻了一个防护阵型,这才保持着阵型继续前进。
领头的妖魔心中始终惶惶不安,可这天地间再没有其他异状,命令不容耽搁,这群妖魔再次出发。
当它们前进不过数百米之时,这领头的智慧妖魔突然间止住步伐,不对!风怎么会自那个方向来?!
它正开口喝令急退,却只听耳边响起一阵极其恐怖的轰隆之声,好似整个北麓都被掀翻过来一般,一切命令在此时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而距离这支被伏击的妖魔不远处,那些覆盖着重重尘土的植被却突然急遽上升,然后就像什么极其可怕狰狞的怪物撕掉伪装一般,那些植被就如同伪装一般飞快地被扯掉,露出其下庞大的堡垒。
与此同时,这十来座看起来更加狰狞强大的堡垒中,冰冷清晰的命令同时响起:“斩草除根,绝不可有漏网之鱼!”
“是!!!”十来个高低不同的声线同时应答。
在剧烈爆炸掀起的沙尘掩映之中,数个害怕到极致的身影仓皇逃离出来,而迎接它们的却是一道道无情的银光,在兰舟盟的参与之下,改良版的血滴子更加不讲道理,追击中附加了各式法术攻击,斩首之后甚至会将首级自动带回堡垒之中。
在扔下数具无头尸体之后,北麓这片谷地上已经遍布妖魔的断肢残骸,天地间弥漫起浓重令人欲呕的血腥味,可这十余个森然悬浮半空的堡垒却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依旧排布成强大的阵型牢牢把控着制空权。
仿佛在无声中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这十余个堡垒猛然间朝那谷地冲锋而下,汹涌的符箓之光再次朝着那遍地尸体倾泻而下,便在这一刹那,那些看起来没有半个活口的妖魔中竟猛然间跃起数个身影,竟是狠狠朝着堡垒扑来,一副穷途末路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堡垒中,似乎早有准备,数道银光竟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电闪而出,这原本是狠狠的舍命一搏登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在抛下了数具无头尸身之后,法术之光尽情地倾泻在底下成堆的妖魔尸身之上,好一会儿,才彻底停止。
没过多久,那些堡垒似乎已经真正确认了没有妖魔逃逸,才缓缓降落到周遭,每个堡垒中均有十数名修士出来,各负武器,一步步向铺满地面的妖魔尸身走去。
那神情间十分平静,不似是去打扫战场,倒像是去打扫自家后院。
修士们举动间十分娴熟,只是利索地将妖魔首级斩下,一个个仔细清理过去,迅捷快速分工默契,眨眼间,小半个战场便已经“打扫”干净。
一个女修士手握一把与纤细的身形全然不相配的大砍刀,另一手正利索地拉出一具特别巨大的妖魔尸身,正要一刀斩下那头颅,她那刀倒是与这尸身十分般配,便在此时,剧变突然发生!
那巨大的妖魔尸身之后身竟有一个身影猛然间一跃而起,眨眼间几个跳转便要朝远方跃去,彻底消失,竟是根本不打算与这群修士缠斗!
可它很快听到身后传来及其恐怖的滋滋声响,这妖魔疑惑且不安地回头一望,猩红双眸中充满了恐惧,只见那纤弱的女修士拎着那与身形不符的大砍刀竟是面不改色地紧追其后,更恐怖的是,那砍刀之刀雷电之力汹涌缭绕——这竟然是个罕见的雷系修士!
妖魔生存境况之恶远胜人类,这妖魔见难以逃脱,猩红血眸中戾气一闪而过,竟是猛然回身狠狠扑向这女修,然后在恐怖的雷霆之声中,便只见妖魔身形鬼魅闪晃,直看得周遭修士眼花缭乱,这速度之快,一时间竟是没人能cha手!
然后在一道刺目的长长电光之中,那大砍刀似撕裂大地一般地闪过,一切就此寂静下来。
在周遭修士有些敬畏的眼神中,雷妗一身半破的蛟麟甲,满面尘土全然看不出昔日天之娇子的半点美丽,唯有那双眼睛,似乎方才激斗的法力未能完全褪去,竟能看到那其中似有雷电时时缭绕,紫电青芒,令人不敢逼视。
她踏着满地尘土与妖魔血r_ou_,左手拖着那柄大砍刀,右手拎着妖魔首级,就那样走到刚刚下来的杜子腾身前,躬身一礼,双手奉上那死不瞑目的妖魔首级,那已经看不出姣好原状、满面尘土的面庞上,却是淡若无物般一派从容气度:“杜宗主,幸不辱命。”
杜子腾接过妖魔首级,微微颔首:“辛苦。”
随即他对身旁的雷山微微一笑,虽知道他们父女间尚有心结,杜子腾却是未能错过雷山方才眉宇间的担忧与最后那一抹骄傲复杂。
杜子腾亦不多cha手这等家务事,只见他指间小木木奉不见如何动作,紫色光华一闪而过,这j,i,an诈狡猾却死不瞑目的妖魔,其首级就这么被杜子腾弃如敝帚一般扔在地上,雷妗的面孔上却没有半点不服,一双褪去雷电的清澈双目却是定定地看着杜子腾指间那块雪白枕骨。
杜子腾轻轻拂过这块与妖魔丑陋外形全然不符、竟显出几分圣洁美丽的骨头,那上边,丑陋的血色纹路纠缠狰狞,对于这些妖魔,杜子腾近日来已经投入太多的思虑,似这纹路,明显也是一种符纹之类的印记,可他自与妖魔交手以来,除了用来粗暴地制造斩妖除魔符,竟是没有点头绪,简直令人百思不解。
思及当日血盆口时,小木棍身内所存的神文虚影被那样用出,杜子腾心中一动,小木棍身上紫华大作,杜子腾竟是再次透过小木棍试图去“读”出这诡异血纹!
便在此时,杜子腾双目间真的出现了一副奇异景象,星辰,那是漫天星辰,杜子腾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没有日月,星辰亦可点亮天地,那接连无际的星空映亮天际,然后他看到了与修真截然不同却奇异美丽的一切:巨峦雄浑,起伏如画,原野奔腾,一望无涯。
那些身形强健的麟甲妖魔自由自在地奔跃其间,身影犹如划过这广袤无垠的一切,彼此追逐嬉戏,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可杜子腾几乎可以听到它们奔跑间口中欢乐的歌声与笑声。
然后猛然间,那些星辰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血光狠狠直刺入杜子腾的识海中,令他在剧痛间竟是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一道上承九霄下接碧落的巨木虚影猛然一现,那狠戾的血光竟似遭遇什么极其可怖的冲击一般立时湮灭,然后杜子腾耳边似是幻听一般,响起一道不甘的嘶吼,一切异象就此烟消云散。
再睁开眼时,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身边的雷山举着法器,满脸警惕地盯着地上那已经被劈成两半的焦枯黑骨。
见到杜子腾虽是脸色惨白却终于神情清明,这才后怕地道:“杜宗主,似这等妖邪之物务必小心!”
杜子腾缓缓点头吐了口气道:“是我大意了。”他看到被劈成两半的枯骨对雷山道:“多亏雷盟主你见机得快。”
雷山却摇头,神情中有种凝重:“我方才虽是出手劈向这妖邪之物,可我分明感觉到……方才是杜宗主你身上有股奇特而强大的力量令此物碎裂,杜宗主你自己全无知觉吗?”
杜子腾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一眼再次装死的小木棍道:“我方才看到一些异象,可却没有什么异状,想来,应是此物本身主人已故,力量衰竭之故。”
雷山心中犹自存疑,他身为金丹,又与妖魔作战这许多时日,灵觉之中对于妖魔格外敏锐,可方才杜子腾凝视那妖魔枕骨之时,他确实感应到了一股甚至是不属于修真界的强大气息,那气息苍凉雄浑,不过眨眼间就变得血腥y沉,他这才仓促间向那枕骨劈去,这中间绝不会那么简单,但见杜子腾不愿再提,他便也不再多说。
毕竟也曾经统率兰舟盟的战局,雷山话语一转便道:“杜宗主,我等于此拦截妖魔亦有数十次,可妖魔似乎越来越少,依你之见,接下来……?”
杜子腾吞了几枚灵丹,调息了一会儿,已经大致恢复,听到雷山此问,他凝视着周遭沉寂得不见半点生气的植被,面色却有些凝重:“若依我们先前的估计,这些妖魔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
他们埋在此处的海量符箓可只是被激发了一小部分,按照最初的估计,这些符箓在妖魔大军南下之际,应该只是堪堪够用才是,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
数日之前,杜子腾收到前线战报:在兰舟盟凭空消失之后,北方的妖魔大军大规模地迁移。
前因后果,他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先前兰舟盟在西北之时,用个不太恰当的譬喻,就好像是一块不断吸引着苍蝇的血r_ou_,血r_ou_消失,苍蝇们在愤怒之余,自然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只有南下。
而修真界的核心战场此时正是胶着之局,长城之后,血盆口的妖魔亦是彻底解放,由云华山庄、春山池、妙思书院率领着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众多门派结成战绩堪堪敌住,若是北方妖魔大军南下,简直是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令整个还算平稳的战局就此崩溃。
杜子腾一面向萧辰急急传讯,一面组建更多的游击队出击——这支队伍自然不可能正面抵住妖魔的千军万马,可是,在地形复杂的庞大燕山山脉附近,巧妙地利用地形与杜小爷的各式玩具给妖魔制造麻烦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才有了连日来的众多伏击。
可经过北麓的妖魔越来越少,现在少得这样不正常,显然不符合逻辑,北方的妖魔之数,在经历兰舟盟那一次反击之后,残余的数量,他们是有估计的,绝不可能这样少,但北麓已经是去往核心战局最近的一条路线,一时间,杜子腾陷入了沉思。
经历方才那一番变故,其他修士却很快自震惊之后恢复过来,加紧收拾战场,确保没有遗漏的妖魔,将所有“重要材料”——妖魔首级摘走之后,便利用大规模的无炎火符将妖魔尸身全部焚毁。
再来一次规模巨大的飓风阵,漫天尘土中,一切痕迹湮灭无形,很好,毁尸灭迹就此完成。
杜子腾却猛然间道:“不好!”他急急转头间向雷山道:“可否联系妙思书院!事情有变!!!”
杜子腾这样的神情变化,雷山亦是一凛,他身为兰舟盟副盟主,自然是在妙思书院认得有人的,当即更无二话,传讯符飞向东南方向。
杜子腾却是语速匆匆地道:“全体,进入堡垒,目标,东南,妙思书院!”
妙思书院建在三江汇聚之口的苍山之畔,依山傍水,在整条燕子山麓的东南尾上,风景最是祥和不过,可现在,这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妖魔已经再没有什么风景可言。而更可怖的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妖魔竟是排列得整整齐齐,数量众多,却丝毫不乱,直叫人看了感到一种不由自主的窒息。
连那半空之中亦是盘旋着无数列成阵型的妖魔,遮蔽了一切视线,不时可以看到巨大的火光,那是修士们在和妖魔浴血奋战的踪迹,可很快,那些火光就湮没在妖魔从容不迫覆盖而上的新军团中,又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妖魔军阵,再没有半点战斗痕迹。
苍山上此时密密分布着各式工事,将这原本钟灵毓秀的山体切割得根本看不出原本面貌,看到这一切,赫连远只是叹了口气:“我说老蓝,你这是何必?你又不是那等战力超群的修士,留得有用之身,将来若是咱们打走了妖魔,修补这空间之时,你一身所学修真界再无人可及,何必在此……”
蓝如晦只是漠然道:“你觉得还有那一日?”他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神情来:“若真有那一日,你赫连远又何必做出这副为门派断后的大义凛然?”
赫连远辩道:“我已经快要结婴,对上妖魔,以一敌万绝无问题,战力那是远胜你的,率领诸弟子作战自然是我最合适,你我之间情形不同如何能比?”
蓝如晦却是哈哈笑道:“你?若你对这战局还有半点信心,赫连远,我问你,你这一身符箓之术随你葬身于此,你心甘情愿?以你一身战力与符箓之术,哪怕就是弃了书院又如何?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为何要悉数埋葬在此,昂?!”
在这样尖锐的好友面前,赫连远终于再说不出半个字,只看着这颓败再无任何转机的战局,脸上终于显出一种从未在众弟子面前显露的颓唐来。
一个有些匆忙的弟子奔上这工事上禀报道:“赫连长老,北面的妖魔太多了,左师兄他们怕是会顶不住了……”
赫连远在弟子们面前,却是收起了颓唐镇定地道:“不必惊慌,我稍后便到,告诉左勇他们,如若顶不住便先撤入山腹中,暂弃清河之岸。”
那弟子似是被赫连远的镇静感染,面上慢慢从容起来:“是。”
这才匆匆下去传令。
蓝如晦与赫连远都知道,撤到山腹之中,那就已经是再无退路、他们这两个金丹也必须要上场搏命之时。
看着这弟子,蓝如晦的神情间却是有种悲悯:“这是外门的弟子?还这般年轻呵……左勇……只是灵根资质差了些,我若没记错,也是筑基后期了……”
赫连远的神情间看不出悲喜:“总要有人的。”
蓝如晦却陡然间神情暴戾:“总要有人?!哈!好一个总要有人的!当初他们任由横霄剑派独自应对妖魔!如果当日全力相助,以修真界头顶壁障稳固,至少还有数千年的缓冲之机!如今呢?先前兰舟盟自西北求援,他们没有一个肯出兵!如今妖魔悉数南下,怎么样?……人呢?人呢?人呢???现下他们弃了苍山,整个修真界腹地都将不保,只凭春山池和云华山庄……总要有人?好一个总要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着好友这样几近癫狂的失态,赫连远却是长长的沉默,最终才低声道:“横霄剑派、兰舟盟……当初确实是做错了。”
蓝如晦的狂笑渐渐低歇下来,直如如哭如泣一般悲不忍闻:“修真界……要完了啊。”
他看着妖魔如狂潮一般蔓延过曾经熟悉的如画风景,这一切终将保不住、看不见了……失去修真界的腹地,没有矿山、失去灵脉、所有修士再没有庇身之所,春山池、云华山庄即将变成修真界最后的两座孤岛,再没有哪一刻,蓝如晦这样痛恨自己的冷静清晰:修真界,是真的要完了。
哪怕妙思书院迁走了自己核心的一切,最终,一切都将在妖魔之爪下分崩离析,蓝如晦的眼中,已经出现血云吞噬一切的那一日……
他这样痴痴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一切,仿佛可以就此将年少时恣意赏玩的一切风物永远留在心中,蓝如晦的目中竟是有血泪蜿蜒而下。
赫连远沉默许久之后才一拍蓝如晦肩膀:“这是我愿意留下来的原因,与其看到所有东西在眼前消逝却无能为力,倒不如倾我一切倒在那一刻之前……时间不早了,我得下去啦。”
蓝如晦仿佛才被惊醒一般看着赫连远离去的身影,这一刻若就此别离,蓝如晦心中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看到这老友,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强大妖魔,蓝如晦却是蓦然间提气长啸,那啸声似是悲泣似是诀别,然后他竟是追随着好友步伐,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那平静森寒、仿佛要吞噬整个修真界的妖魔军海之中!
这一战杀得天昏地暗,妙思书院留下来的弟子终是觉察到了不对,书院中那些大长老、ji,ng英弟子们竟是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可是,赫连长老、蓝长老却是一直在他们身旁!
好像拒绝去想明白,哪怕身旁一个又一个同门倒下,倒在妖魔脚下尸骨无存,他们亦是麻木地举着手中法器,跌跌撞撞地跟着赫连长老周围,杀!杀!杀!
可妖魔军团的数量就像没有尽头一般,甚至在杀累了,这些妖魔军团还互相掩护着撤退,换上锋芒更锐的新军团,可他们妙思书院只有他们这些弟子……
蓝如晦此时周遭至少有形形色色数百个妖魔,甚至天空还不时有妖魔俯冲攻击,他只竭力举着手中法器,刚开始时,赫连远还能照应一二,可渐渐地,当妖魔军团如车轮一般轮番上阵之时,他已经分不出ji,ng力了,蓝如晦丹田中金丹早已经黯淡,他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举着自己全不擅长的攻击类法器尽力倾吐着法力,可就是随便一个智慧妖魔都看得出来:这个人类,随时可能倒下!
想到那一身血r_ou_,任蓝如晦再如何疯狂,围在他身周的妖魔只增不减……他却已经累到想不了任何事……
当他将身前一个长犄角的妖魔拍成r_ou_泥,听到赫连远怒吼着自己的名字时,视线余光中已经看到一个体形庞大的妖魔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后背而来,而此时,蓝如晦已经来不及回身,甚至连丹田中的金丹都已经彻底黯淡,再挤不出半丝灵力……
就这样吧,倒在这里,就不必看到一切破碎在眼前的残忍一幕。
可蓝如晦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齿列咬合之声,简直是铮然作响,他茫然中想到,好像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疼。
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狂风刺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一声咆哮响在他耳边:“蓝如晦?妙思书院蓝如晦?!”
蓝如晦茫然地点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半空之中,他竭力转头去看,赫连远已经将那方才差点吃掉他半个身子的妖魔斩落在地,他这是……得救了?
然后,他就发现,说得救,似乎太早。
他所在这个奇怪的堡垒一样的、飞在半空中的玩意似乎已经彻底触怒了天空中所有妖魔军团。
蓝如晦很快被扔进堡垒中,那个方才大半个身体伸出堡垒冒险将他拉上来的滑稽修士提着衣襟冷冷道:“没本事别学别人胡乱拼命!你对整个修真界还有大用,惜命点!”
蓝如晦一怔之后便是大怒,这提着他衣襟的家伙不过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敢这么跟他说话?!若非念在他救了自己一命,今天他绝计要对方好看!
可随即,蓝如晦便在瞠目结舌中彻底遗忘了自己的想法。
“所有战队听令!放开控制系统!”
然后蓝如晦就从那透明的墙体上看到了令整个修真界看到都会癫狂的一幕。
半空之中,妖魔空军密集若海,铺天盖地,十余个堡垒在其中简直像是十几滴水在大海之中,根本难以作为,眼看马上就要被彻底淹没!
这十余个堡垒身上同时亮起金色的线条,竟是飞速地聚拢在一起,蓝如晦睁大了眼睛,心中升起一种荒谬:这尼玛最后难道不是死在妖魔手中,是要互相撞击而死?!
再然后,蓝如晦就简直恨不得满地去找自己的眼珠子,本以为十余个堡垒撞击在一处应该发出轰隆巨响全部解体,却在眨眼间,这十余个堡垒在哗啦的砖块声响中,有的地方崩解,有的地方融合——瞬息中就在半空中完成了重组!
蓝如晦和他一样目瞪口呆的来自其他堡垒的修士,心中再略微平静一下。
然后,这新形成的鸟状巨大飞行器中,一道声音迅速道:“所有人员,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这巨大的飞行物上各处亮起一个个名字,所有修士训练有速地朝自己的名字奔跑过去,蓝如晦居然还看到了自己的,茫然间,他挪到那处,却听:“游击队一号,开火!”
蓝如晦按照指示一输入法力,却见这只巨大飞鸟两翼之下一排银光犹如所有羽翼同时脱落一般狠狠朝身后妖魔扫去,居然在半空中清出了一块短时间的干净天空。
但很快地,那块天空就被后来的妖魔填补了。
整个天空之上,所有的妖魔军团皆被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形成的强大敌人激怒,若在地面仰望,所有空中妖魔犹如一阵恐怖的飓风,翻滚咆哮,疯狂追击着前方那只巨鸟。
巨鸟总能在间不容缓的刹那逃过追击,还总在关键时刻回身狠狠从飓风身上咬下一块r_ou_来!
这场面,万分惊险又十足刺激。
当蓝如晦看到地面上,少了天空威胁,赫连远等人的压力亦是少了一些,他便ji,ng神一振,不惜燃起神魂亦要继续攻击!
可他当瞥到控制中心、浑身肌肤赤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杜子腾时,心中亦是一沉,这飞行法器那些恐怖至极的飞行c,ao作可皆赖这筑基修士一人,恐怕不能持久,难道,这一切到得最后终是一场绝望?
然后,他就听到一场大喝:“全体都有,不要吝惜灵力!最终一击!!!!”
最终一击啊……蓝如晦看着他们周遭ji,ng疲力竭的修士,心中一笑,虽是些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来的修士,他甚至叫不出任何一个的名字,若能与这些人一同与妖魔同归于尽,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然后,游击队一号内所有修士就骇然看到这个被救起的金丹修士身上突然笼起一层金色丹火。
杜子腾看到这一幕,简直快呕得吐血:我td救你是有用的,谁td让你乱拼命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就算恨不能要把这个听不懂人话的金丹修士扔去喂妖魔,杜子腾也没有力气了。
因为,这架被杜子腾叫作“战斗机”的玩意儿,在疯狂地上升,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飞鸟,头朝着天空,以几近垂直的角度在玩命地拉高。
此时,哪怕是在地面的修士,也很难不去注意到天空此时的异状,那架飞鸟简直是像奔向烈日的飞蛾一般,壮烈无比,将所有妖魔空军在半空之中如幕布一般彻底拉开。
可是,每个修士都知道,谁也不能无限朝高空而去,再高之处,便是绝境,这壮烈的一幕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便要彻底自视线中失去那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便在此时,天地之间好像突然起了一道凛冽罡风,开始只是微微令妖魔觉得肌肤微微战栗,再然后,那战栗变成微微刺痛,紧接着,刺痛变成痛入骨髓!
半空中,无数妖魔惊恐地发现,这不是错觉,它们的血r_ou_……它们的血r_ou_正在这罡风中被刮去!它们的白骨正在以一种看似缓慢却迅速的速度的显露!!!
地面之上,无数修士在战斗到一半,亦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仰望,那回荡在天地间的是什么?那样陌生……却又那样熟悉?那样凛冽、刚正、锋利、浩然,就好像不论经历什么,亦是百死无悔、不屈不挠,誓要将这天地荡涤干净一般磅礴浩大,沛然无边。
赫连远却是傻住了一般怔在原地:“这是……剑气……?”
天地之间,在那巍峨云峰消失之后,还有这样的剑气?
第233章 横霄剑意,此剑,此意。
春山池,雪滟厅。
不同于其他修真门派,一般喜择最高处建山门,春山池整个门派是修建在绿映山山腰,而春山池之上,绿映山冰雪未融尽,白皑覆顶,春山池之下,融化的雪水汇成山腰的春水池,绿树环绕,清澈见底,风光十分动人。
不时可见三五弟子游走在池畔,或论道,或修行,十分惬意。
辛秋平看着眼前这宁和一幕,到过前线的他心中却是升起一种错觉来:眼前这一切还能持续多久呢?在妙思书院落入妖魔之手后……
已经筑基大圆满、正在寻找结丹契机的他,灵觉正是最敏锐之时,身后的雪滟厅中再次传来隐隐恐怖的澎湃灵力。
辛秋平叹了一口气,厅中的争执已经持续了七日七夜,纵然是元婴高人,在这等生死存亡的抉择中亦是难以说服彼此啊……
没有过多久,那扇封闭了七日的厅门终于打开,辛秋平却是收到传讯:速至东湖畔集合。
辛秋平见众多弟子的身影匆匆朝湖东而去,便知定是所有弟子都收到了命令,他亦不多犹豫,飞剑一祭便御剑而去。
不过片刻间,弟子们便已聚齐,不只是他们春山池的,还有妙思书院的弟子——妖魔围攻苍山,妙思书院已经将ji,ng英弟子们尽皆转移到了春山池。
收到这样的命令,再结合门中妙思书院来了之后的微妙氛围,几乎所有春山池的弟子心中都有一个揣测:必是与眼下时局相关,妖魔势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辛秋平只远远看到三位掌门联袂而出,然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春山池:“尔等怕是已经都知道了,如今天下妖魔肆虐,为祸苍生。然则有一事,如今也应公诸于众,也好令整个修真界引以为戒。妖魔一事由来甚久,久到甚至与整个修真界一般悠长。”
这话一出,底下弟子们大哗,妖魔明明这数年间才有的邪物,怎么可能与修真界一样历史悠长?若真是那样,为何原来从来不见妖魔出没?
那洪亮之声中却是充满了一种悔痛:“那是因为,数千年以降,横霄剑派皆拦在妖魔之前一力抗敌,结果尔等都知道了,我们其余门派,或慑于碧月城、大雪宫的威势,或只图自身难保,云横峰终难独自应敌,自此消失……此乃整个修真界最大的憾事!如今回想,若彼时我等能全力相助,力克妖魔,何来如今的妖魔肆虐生灵涂炭……
甚至于数月前,兰舟盟曾向我三派求援,我等未能及时应援,如今,北方妖魔悉数南下……兰舟盟怕是已然不保。如今修真界中,只剩下我三派独木难支,我夏侯煜明,忝为春山池掌门,目光偏狭,有过!”
辛秋平身为内门真传弟子,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可是……这是全体弟子面前,掌门这般说……他的心脏怦怦直跳,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底下无数弟子已经被吓得呆住,掌门乃是堂堂元婴大能,竟然在他们面前这般自认其过,这这这……
然而不只于此,另一道温和些的声音亦是清清楚楚响在每个弟子耳畔,随着一声叹息:“我公羊炎光,身为妙思书院的山长,友派有难却选择袖手旁观独善其身,如今思来,早失却仁义为怀之风,我……有过!”
“云寒,云华山庄之主,决断不力,因门派之私,未能声援横霄剑派、兰舟盟,我……有过!”
这三声前后不一的“有过”直如雷声炸在这些弟子们耳边,这可是三位元婴修士,竟是这样半点不曾避讳曾经犯下的错误,一一认了错!
辛秋平直觉事情并未结束,然后他看到了门派中执法长老出列:“我何剑行,忝为春山池执法长老,在这等大错面前,竟未能矫邪归正,反而默许之,我……有过!”
“我蒲善渊,忝为春山池长老,我……有过!”
“我杜远华,妙思书院长老,我……有过!”
“明镜,春山池长老,我……有过!”
“……有过!”
“……有过!”
“……有过!!!”
……
当这一声声的“有过”自一个个德高望重的人口中说出时,台下的弟子们一个个在茫然震惊中抬头,然后他们后知后觉地想到,若是门派中自掌门以下,皆有过,他们是否亦在无知无觉中,犯下了一样的大错,令整个修真界陷入如今的危局?
不待众人的震惊消退,春山池掌门的声音已是再度响起,这声音中充满了坚决:“大错已经铸成,恐难挽回,殷鉴不远,却不可再犯!如今回想,修真界上下一体,皮将不存,毛之焉附?若只此保全自身,最后必将自身难保,我等已经犯下两次大错,绝不能再犯第三次!”
“苍山之畔乃妙思书院驻地,是我修真界腹地的屏障之一,绝不可再失!众弟子听令:云华山庄、妙思书院与我春山池将联合兵发东南,与妖魔大军在苍山决一死战!”
底下一众弟子凛然应道:“是!”
辛秋平身为剑修,本身已快结丹,自是在这浩荡大军的第一序列,他身后是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大军,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可是,当他身边第一个修士传来惊呼时,他忍不住看过去,然后,就是战栗,他们的视线中,远远已经可以看到天际那一片翻涌的漆黑如夜,那是——妖魔空军!
遮天蔽日的空中妖魔,在这几乎要吞噬整片天地的大军面前,他们这三派联军几乎连塞牙缝都不够,辛秋平面色苍白地环顾左右,此战之后,这些道友又有几人还能继续与自己并肩而行……或者说,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这是看到妖魔之时,同时升起在无数修士心中的问题。
修士之军,未曾与妖魔相触,只是远远一望,便已经气息馁败。
这样的情形早在夏侯煜明三人的预计之中,却来得远比他们想像的得要快,三人对视一眼,长叹一声,元婴光华一振,各自举起法器,便要亲自出手提振士气!
便在此时,半空之中,不知是哪一只妖魔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啼叫,然后数只妖魔应和着尖叫,然后竟是转身头也不回地飞遁而来!
辛秋平等一众修士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多修士在此,那这几个妖魔是疯了吗?竟敢发出这样的攻击!
然而,当那猩红眼眸,狠戾魔气在眨眼间接近之时,辛秋平掌心满是汗水,几乎能听到自己急遽的心跳,然后他举起长剑,剑气一吐,腥臭的羽毛就那般四散开来,那些妖魔竟然飞到一半便化为一堆森然白骨,和着那些飞散开来的羽毛四下纷落,死无葬身之地。
旁边有修士忍不住惊叹道:“辛师兄,好厉害的剑法!”
可是辛秋平的内心却是一片茫然,方才一触之下的感觉,那些妖魔……怎么可能一触即碎。
他茫然间抬头,却是越来越多的空中妖魔朝他们而来!
所有修士登时大乱,不时听到惊惶的尖叫,他们方才远远看到这样庞大的妖魔就已经心中失序,如今这些妖魔掉头直朝他们而来,直叫这些未曾经历过妖魔之战的修士如何不害怕!
哪怕就是辛秋平,也是瞳孔一缩,前线之上,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妖魔,全部都是妖魔,他们的视线上下左右全部都是妖魔!这些妖魔就像海水涨潮一般,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淹没而来,根本没有半点余隙!
这众多修士难以克制本能地迅速后退远遁,头顶,三位元婴大能发出一声轻“噫”之后,在这样恐怖的妖魔与弟子们仓皇四逃之时,只是皱眉传令:“保持阵型,不得自乱阵脚!”
竟然没有一个出手。
辛秋平脸色煞白地咬牙执行掌门之令,守在原处,手中长剑已经在微微颤抖,这样多的妖魔,掌门他们为何不出手?!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这个巨大的疑问,还有无尽的恐惧。在这样数量庞大的妖魔面前,他们怕是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再然后,辛秋平甚至已经萌生死志之时,眼前一切突然变化,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腥臭至极的风,众多修士抵御之际,辛秋平手一抹,竟是满手血腥,还溢着淡淡魔气……这是妖魔血r_ou_?
辛秋平看着眼前一片赤色的风……这、这、这是妖魔血雨?!
仿佛是为应和着这阵风雨一般,妖魔空军中接连响起凄厉的尖鸣,先是一只,再然后又一只,这些眼看越飞越近的妖魔,甚至还未飞到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便犹如落雨一般,一只又一只接连不断地坠落下去,每一只在半空便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与四散飞羽……
这密密麻麻犹如海潮一般的妖魔竟是渐渐薄了起来,隐隐可以看到其后一两点天空。那股强大的罡风这才自妖魔的缝隙间透了一点出来。
然后,辛秋平便也感觉到肌肤之上那一点刺痛,这风好厉!竟似庚金之气剐皮刺肤一般令这众多修士不得不祭起防护法阵,他们相顾骇然,难怪方才会下起那样的妖魔血雨,他们在这妖魔之后都已经觉得这罡风如此之烈,那些妖魔直面这等罡风……岂不是犹如一柄柄庚金之刷直接刷在肌体之上?
再然后,辛秋平突然惊叫道:“这是……剑气!”
是太过凛冽强大、竟叫人不敢相认的剑气!
这般沛然堂皇的剑气竟是啸聚如风一般,充斥在天地之间,在这样强大的剑气面前,辛秋平只觉得自己手中长剑就好似变成了一把玩具,无足轻重。
再然后,看着那些不断飞速坠落、于空中解体的妖魔,辛秋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妖魔是因为这些剑气?
然后,他骇然四顾,这么多的妖魔都被……!
剑意未至,仅仅只是剑气,就已经锋锐凛冽到将这么多的妖魔犹如经历罡风刮骨一般刮尽血r_ou_、四散奔亡?
辛秋平根本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剑!天地间,怎么可能有这样厉害的剑!
这同一个问题皆是盘旋在三派修士的心中,这样强大到不可匹敌的剑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而在这群修士未曾留意的高空,一个古怪的飞行法器犹如飞鸟一般悬停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里面的修士忍不住打开了机舱,来到飞机顶端朝下张望,脚底下,那刺骨凛冽的罡风令他们亦忍不住自心底深处升起一种战栗来。
可奇异的是,这种凛冽不似妖魔那样森寒,反而令这些修士们直觉中有种可以信任依赖的感觉。
金丹燃到一半被杜子腾打断的蓝如晦亦是要死不活地朝下看着,在看到三派援军之后,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竟是一言不发,却是在凝视着那罡风之时,突然之间双目亮得吓人:“这是……剑气!!!”
剩下的散修们面面相觑:“剑气?”
赵进看着底下那些妖魔就像蜕皮一般蜕去血r_ou_的可怖场景:“蓝真人,我们都是见识过剑修的,剑气纵横当然强大,但怎么可能……?”
蓝如晦却是冷哼,他眯了眯眼睛看着东方,那里,一个巨大无朋的空间裂隙横亘吞吐:“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剑气……”
蓝如晦亦是惊奇地看着那些被罡风刮得血r_ou_消失、不得不无奈哀嚎坠落的妖魔们。
然后,他双目中ji,ng光乍现,看向杜子腾道:“你……早就知道会有剑气抵达!”
所以才会那样似乎是寻死一般地直线上升,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引诱妖魔大军跟着升空,这升空过程中,原本密集的妖魔大军自会拉成长长队列,自然会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这阵恐怖的罡风中……
否则,即使这罡风再烈,也绝无可能有这般的效果!
若真是这般,这真是好强的算计,好大胆的想法,不是谁人都敢这般以身诱敌的。
若真是这般,蓝如晦转向这磅礴剑气的源头,心中盘旋着各种揣测,到底是谁?在横霄剑派消失之后,这世上怎么还可能有这样纯粹如一的强大剑气?
地面上,妖魔的血r_ou_之雨却是越来越大,不时可以看到半空中的妖魔在凄厉的哀嚎中徒然坠落。妖魔之中亦有智慧之辈,兔死狐悲之感竟是渐渐蔓延,地面之上,那许多妖魔军团中亦有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盯着半空之中,他们不知道即将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为何会这般恐怖。
那罡风在说话间却是越来越强劲,天空中,无数妖魔如脆弱的纸鹤一般血r_ou_刮尽之后纷纷坠落,竟是渐渐可以见到干净的天际,随着那罡风越来越劲,地面上,无数妖魔竟也在惊恐中渐渐觉得头顶一阵微微刺痛!
于是,一众留守妙思书院的幸存弟子们杀戮中喘息未定,却惊奇地发现,妖魔的攻势竟是渐渐变弱,然后收拢了阵型,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于他们而言,战局已经牵扯全部心神,只留意到天上地下的妖魔变化,竟是未能发现远方的三派援军。
“左师兄,这些妖魔是怎么了?”一个弟子扯着干哑的声音向旁边另一个弟子问道。
左勇拄剑喘息未定,亦有些迟疑地道:“……似是怕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自己都似有些不相信地语气发虚,那些妖魔……交战如此之久,个个力大无穷悍不畏死,根本不是什么生灵一般,是他此生遭遇的最可怕的对手,怎么可能会有惧怕这种情绪。在他心目中,妖魔等同是一个个狰狞的符号,根本不会有情绪这东西存在。
左勇走到仰望天际的赫连远身旁,抬头看着那渐渐被清空、慢慢显露的西方天空:“长老,那到底是何物……为何会令妖魔这般……”
赫连远看着那强大罡风在天际摧枯拉朽一般地清出天空,慢慢道:“那是剑气啊……”
剑气?左勇先是吃惊然后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他自己亦曾在门派交往间与春山池的剑修弟子交过手,剑气锋锐,但那也是一道一道的,怎么可能会这般如天地之间的罡风一般清扫一切?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剑气!
便在此时,天上地下,无数疑问涌现之时,竟再也没有一个人分得出心神来思考,因为,在妖魔渐渐被罡风吹净的天空,微微赤红的天色下,一道金色的寒芒,犹如耀阳驱走黑夜一般降临在这天地之间。
看着这轮喷薄而出的耀阳,杜子腾眼中似有泪光,唇角有谁也不能明白的、越来越大的笑意。
春山池、云华山庄、妙思书院、飞行法器之上,天下、地下多少修士都在注目着这轮磅礴烈日,天际那些幸存的妖魔,亦如遭遇到什么极其炽烈的恐怖之物一般,竟是连哀嚎都未来得及发出,暗色的身影融化在耀目的光芒之中,彻底消逝。
再然后,在地面无数妖魔惊恐的眼神中,一把凛冽无比的巨大长剑闪耀着无可匹敌的璀璨光芒就那样出现在天际,那形状……赫然是曾经的云横峰!
夏侯煜明手中赤色长剑蓦然一紧:“横霄剑阵!”
不,不只是横霄剑阵,纵然是当年的横霄剑派也不会有这样强大如一的剑阵,这样凛冽,这样强大,这样锋锐。
好像是一把已经冰封了千万年的炽烈长剑,今朝洗去霜尘,重现光华,刺透天地。
又好像已经消失得太久的传说之兵,只在这危难之时,再次降临于这世间,斩妖除魔,扶危济困。
不不不,这样说,都不恰当。
那应当是一把在尘世间经历太多磨难、太多摧折、却依旧百折不回、剑意如一,那些磨难、那些摧折仿佛熔铸之中的千锤百炼,非但不能折损它的锋芒,反而令它如今日这般璀璨耀目,势不可挡。
所有过往的一切磨难,非但未能令光华黯淡,反而令它更加明白本心,愈加坚硬强大纯粹如一。
这是横霄剑意,正直、仁义、凛冽、不屈,终于在今日重现世间,天地河山都在这样的剑意面前黯然无光。
当那庞大璀璨的剑意中一个又一个白衣胜雪、御剑而行的身影出现时,天上地下,多少难以置信,多少负疚难当,又有多少热泪盈眶。
蓝如晦在身下的法器上捏出深深的指意而不自知:“横霄剑派……”
夏侯煜明只觉丹田中似连元婴都在隐隐震颤:“横霄剑派……”
赫连远仰望天际,在无尽厮杀孤独守卫过山门后,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支持着那座巍峨巨峰在那样漫长的岁月中独自守护着整个修真界?他只是孤独着护卫山门这样一段短短的时日便觉几欲发狂……
当他看到清那一个个凛冽的身影之后,目中似有泪花,到底是什么,能令它被修真界背弃、孤独地消失在世间之后,在整个修真界的危局之中,再次毅然地出现……
而现在,当清晰地感知到那无尽剑意中的磅礴浩然,他终于明白了,只因为那是横霄剑派,那是云横峰,不必问为什么,只要天地间还有妖魔未尽,只要修真界还有无辜苍生,它便会倾其所能,剑锋尽出,荡涤天地!只为还苍生一片干净的生存之土。
在这样凛冽璀璨的剑意之中,天际破碎空间中渗透而下的血色魔气都似被焚尽一般,渐渐消失,天空竟是显出久已经未见的蔚蓝与纯粹,一如过往这片天空曾被那座巍峨山峰庇佑之时。
天地间,响起一道清朗又低沉的长啸:“出剑——!”
那轮如烈阳一般璀璨的峰形剑意蓦然间光华大作,直如真正的耀日一般令天上地上,不论修士不论妖魔,没有一个生灵能够直视,然后,那轮耀日在燃尽光芒的刹那,万千光华似自那光芒中喷薄而出,化作万千流光奔向大地的四面八方。
大地之上,犹如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无尽光雨。
光雨过后,留下一道道纵横捭阖的杀戮剑辙和一具具妖魔尸身。
横霄剑出,荡涤天地。
云横峰,无负此名。
第6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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