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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尖白深渊5·生于死地 作者:DNAX

    第13节

    “是吗?”虽然不见得阿利克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瑞普利也想不出他撒这个谎的理由,如果希尔德能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他会很乐意地全盘接受。

    “你回家了?”

    “我本来是想马上回家。”希尔德说,“但是在路上遇见两个朋友,于是我请他们去餐馆喝了杯咖啡,顺便聊了一会儿。”

    “哪家餐馆?”

    “就是那家新开的瑞贝克和波特里餐馆,以前是一家旧货店,前任店主中风死在店里很久才被发现,后来旧货店就成了餐馆。那里的东西太好吃了,你真应该去试试。”

    “我试过了,确实很美味。”瑞普利松了口气,至少在这件事上希尔德没有欺骗他。“你说遇到两个朋友,我可没听过你有什么朋友。”

    “新朋友,在一次抓贼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人挺好。”

    “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瑞普利问。

    “不知道。”

    “住在哪呢?”

    “不清楚。”

    “名字总知道吧。”

    “一个叫艾迪·纳尔森,另一个叫卢克·伦纳德。”

    八成是假名。瑞普利心想,编造一个假名多方便啊,还不如阿利克的外号来得有用。

    “希尔德,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谎?”

    “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希尔德奇怪地看着他。

    “前天在内丽小姐枪店的后门,你看到了那辆黑色雪铁龙车的车牌,还记得吗?”

    “让我想一想。是dgt还是dkt?数字好像是2990。”

    “没有记错吗?”

    希尔德终于开始有点意识到他的反常了,于是停下来凝视着他。

    “我就直接说吧。”瑞普利很难像和罪犯周旋那样用各种方法试探自己的搭档,他说,“我今天在某个知情人那里听到了不一样的答案,那辆车的车牌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个,他说号码是fxh796,车牌中间有个黑色豹形图案,差太多了,没有一个字对得上。也许你觉得我应该信任你,而不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情报员。可那辆车不见了踪影,查不到车牌,这件怪事就发生在它拐个弯转过街角的几分钟里。希尔德,告诉我,你没有说谎。”

    希尔德沉默起来,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在瑞普利耐心的等待中,他抬起头说:“抱歉波比。”

    39浮雕、恒星、搭档

    “为什么要道歉?是因为你说谎了?”

    瑞普利的反应很平静,没有大发雷霆。虽然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可他还是想听希尔德解释。

    “因为我不想你跟上那辆车。”

    “为什么不想?”

    “我不希望你卷入麻烦。”

    “我跟上那辆车就会卷入麻烦?”瑞普利严肃地问,他板起脸来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还记得你让我去调查皮尔逊·墨菲、罗德尼·邓肯和杰拉德家的事吗?最近我都在研究这些,按你的要求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包括小道消息、传闻、无稽之谈。”

    “又怎么样?”

    “黑豹图案是邓肯家族的标记。”希尔德说,“那是个杀人如麻的黑道家族,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就因为这个?”瑞普利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理由让他万分意外,惊讶过后是火冒三丈,“你这个懦弱无能的孬种,混蛋!你忘了自己是个警察!”

    “不,我没有。”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因为你被吓住了,你害怕,不想追查下去,所以故意编造一个假车牌,眼睁睁地让那辆车从我眼前扬长而去?”

    “波比,听我说……”希尔德急着解释,“你是个好警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警察,嫉恶如仇,勇敢正直,可是你太冲动。”

    瑞普利觉得这话没错,他确实冲动,不管在这一行干了多久,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案子,他还是忍不住冲动。不过他不觉得冲动是坏事,如果没有这份冲动,又如何在这罪恶之城伸张正义。瑞普利很惊讶他的搭档竟然会面对罪恶不战而退。希尔德是个年轻警官,在瑞普利的眼里,年轻人理应无所畏惧。他可以原谅他不肯靠近尸体,可以原谅他整天神游天外,也可以原谅他笨手笨脚做事毫无效率,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胆小怕事畏缩不前。

    “别把问题扯到我身上。”瑞普利说,“要是所有警察都像你一样,遇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就退避三舍,那法律和正义还有什么用?”

    “我没有退缩,只是要你别冲动,不要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疑心就大动干戈去追那辆车。我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暗中调查。那天你开的是警车,我知道如果你追上去准保要拉响警笛搞得惊天动地。”

    瑞普利瞪着他,这时几个同事吃完午餐回来,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好奇地问:“嘿,我们的小希尔德又怎么惹你发火了波比,你去了凶案现场吗?他是不是又吐了,还是捂着鼻子跑开了?”这样的玩笑没有恶意,希尔德通常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今天他和瑞普利的谈话还没结束,没心情说笑。

    “我们出去谈。”瑞普利说。

    希尔德没反对,从那张不舒服的椅子上站起来,跟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的空气还是一样新鲜,冬季干燥的寒冷让人精神一振。瑞普利站在警局门口,对着街上来往的车辆看了一会儿。

    希尔德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是的。”

    “怎样才能让你消气?”

    “我还没想好。”瑞普利说,“别以为能这么轻易地蒙混过去,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不管那辆车是哪个黑道家族的,先查出车上的人是谁。”

    “我会的。”希尔德吸了口气说,“我保证,你也得保证从现在开始任何事都不要单干,我们是搭档,就应该一起行动。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失望透顶,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下。这绝不是因为害怕……”

    他的话言犹未尽,最终却在瑞普利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你去车辆管理局查车牌,看看车子登记在谁的名下,就算那天开车的是罗德尼·邓肯本人也没关系。”

    “好的。”希尔德答应了,他服从指示的态度让瑞普利消了消气。这位热血警探忽然问:“希尔德,自从你成了我的搭档,我一直都在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当警察是吗?”

    “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我从来没有说过。”

    瑞普利回忆了一下,这个问题他确实问过很多次,几乎成了他数落和调侃希尔德的口头禅。可认真想一想,希尔德每次的反应都只是没有丝毫脾气地微笑。微笑又不花钱,是吧,而且还总能得到好感,数落他的人也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你有没有看到我桌上放着的那个相框?”

    “是有看到。”瑞普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好在他刚观察过希尔德的桌子,确定自己有看到过那个古旧老气的木头相框,不过相框里放的是谁的照片就没印象了。希尔德没有女朋友,生活简单,似乎因为工作原因也很少有朋友,那么照片可能只有一种,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我有一个弟弟叫丹尼尔。他去世时只有十岁。”

    “意外?”

    希尔德摇了摇头:“他死在一个变态手里,尸体被扔在湖边,整个都腐烂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生前受了多大的罪。手指被剪掉了,脑袋缺了一大块。他们捞起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像融化了一样往下掉。波比,我真的很怕看到尸体,尤其是那种腐烂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瑞普利站在警局门口,面对着一小块草坪,草坪左边有一个纪念碑,看起来毫不起眼,上面雕刻着一位殉职警官的浮雕。他一言不发,听着身边这个年轻搭档说着自己身为一个警察却不敢接近尸体的原因。

    “你还是没告诉我当警察的原因,是因为想找到杀害你弟弟的凶手吗?”

    “是的。”希尔德说,“好俗气是不是。在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收到一盒录影带。你猜里面录了些什么?”

    瑞普利没有猜。他是警察,别人让他猜的时候,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变态录了一段丹尼尔生前的镜头。让他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赤身裸体,摄影机对着他,凶手站在镜头外。他哭着求饶,哀求不要伤害他,足足求了那混蛋十多分钟。然后镜头关闭了,只有声音。哭声和尖叫声,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惨叫。我一直试图把这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可它就像跗骨之蛆。还有剪刀的声音也是。”

    “他留下这样的录像,警方很容易找到证据。”

    “没有。”希尔德的回答令瑞普利深感意外,“他没有被抓住,录像里所有拍到的东西都天衣无缝,画面背景无懈可击,除了丹尼尔的哭声万籁俱寂。警方找不到他,让他逍遥法外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有十年。那时你应该还在亚利桑那州。”

    “你可以继续查下去,我也可以帮助你。”

    “太久了。”希尔德说,“他故技重施杀掉另外两个孩子之后就销声匿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了找到那混蛋,我当上警察,以为可以得到更多没有对外公开的线索。可实际上没有这回事,这个案子连同好几宗连续杀人案一起被束之高阁,成了永久的悬案。电视和报纸上讨论过一阵子,话题却大多是围绕着凶手可能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群心理学家争论不休,提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大部分人认为他的暴行是由幼年经历导致,猜测他受到过什么样惨无人道的虐待。这么说他还算是个受害者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啊。”

    瑞普利深有同感,他也很厌烦那些在座谈节目中大放阙词的家伙,事不关己,总是看别人的热闹,却好像天大的道理都在他嘴里似的。

    “这世上的事总的来说就是那句话没错,‘你他妈懂个屁’。”瑞普利望着那个浮雕纪念碑说,“看到那个人了吗?我来这里第一天他还活着,是个蛮好的人,叫杰夫瑞·巴里,告诉我别用楼下的咖啡机,他看到有人往上面抹鼻涕。结果呢,第二天他死在一个抢劫钱包的小子手里。子弹正中右眼,你觉得为什么要给他立一个纪念碑?死在混蛋枪下的警察多得是,只有他被留作纪念。”

    希尔德没有回答,于是瑞普利接着说:“因为他死得太不值了。我才不想要这样的纪念碑,如果我死了,可以连葬礼都不用。”

    “别这么说,谁死了都应该有一个体面的葬礼,可最好还是不要死吧。波比,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

    这话听起来倒更像是一种祈求。说实话,希尔德和瑞普利实在算不上是一对合拍的搭档,当初凑到一起也是无奈之举。瑞普利的固执与自负很难找到一个年轻警探对他唯命是从,而希尔德更是个老警探看不入眼的新人,在没有多余人选可以挑拣的情况下,他们只得成了合作伙伴。尽管如此,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一点也不深,甚至可说是没兴趣。希尔德从来不提他的朋友圈子,瑞普利也没邀请他去过自己的家。工作不忙的时候,瑞普利宁愿带一打啤酒去警局对面的酒吧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干杯呐喊也不会叫上希尔德吃顿饭。

    可是现在,通过这一番谈话,他们忽然间感觉到了对方的世界,就像在可观测的宇宙中探索了一颗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了解的恒星一样不可思议。

    “回去吧。”瑞普利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40孤胆混蛋

    艾伦和麦克徒步走回枪店。

    他们从后门进去,没有惊动在柜台里发呆的狄恩。

    露比在会客室等待。自从出了这一档子事,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就像脚底生了根,牢牢长在他的座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关朱蒂的安危,今天他的态度还算友善。

    “怎么样?”

    “白跑一趟。”艾伦说。

    “没有人?”

    “你是指朱蒂还是指其他人?”

    “都是。”

    “没有朱蒂,只有罗德尼·邓肯的人。”

    “你怎么知道是罗德尼?他亲自出来和你面对面扫射了?”

    “没有,他坐在车里。”

    “那怎么能确定?”

    “我就是确定。”

    露比不再和他争执,破天荒地轻易接受了这个结论。

    “那个幕后杀手造了个游乐园,请了两方人马大战一场,自己却悠哉悠哉地看好戏。”

    “喔。”露比说。

    艾伦和麦克同时看着他,今天他平静得实在有些反常。

    “你怎么了?”艾伦问。

    “我怎么了?”露比反问。

    “你是不是病了?发烧了?吃坏了肚子还是哪根筋不对?”

    “你觉得是哪种都行,你来定,我没意见。”

    艾伦转头看着麦克,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麦克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走进了一个死角?”

    对方深藏不露,调动一切手段将他们玩弄于股掌。怎样才能让他原形毕露?露比坐在这里,一反常态,话少了很多,即使在听两人讲述昨晚经历的过程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不过没有行动并不意味着露比对此束手无策,在他按兵不动的表象下不知盘算着什么样的计划。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艾伦忍不住开口。

    “要我说什么?”

    “不知道。”

    “等一会儿。”

    露比说完自顾自地检查起电子邮件。

    一等就是一整天,不管艾伦如何旁敲侧击,露比的回答都是再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等什么?等谁?

    露比一脸没准的表情。

    当晚两人又在枪店里住了一夜,与上次不同的是,狄恩很晚才进来。

    他抱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走过麦克身边,再走过艾伦身边,光着脚,不敢发出声音。

    艾伦问:“你没有洗澡吗?”

    狄恩立刻停住了动作,像一尊雕像一样木立在房间中央。

    “为什么不洗澡?满身都是枪油味。”

    “我洗过了。”狄恩无辜地说,“但是刚才又有客人上门,所以……”

    艾伦看了一眼时间:“刚才?枪店不是早就已经打烊了吗?”

    “是早就打烊了。”狄恩的语气喜不自禁,非常开心,他说,“不是平常客人,是那一种,你明白吗?露比让我看管对面的仓库。”

    “跟我仔细说说。”艾伦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他问,“露比把对面仓库的钥匙给你了?”

    “没错。他给我了。”狄恩激动地说,“他还对我说,如果有客人想要不一样的货,店里又没有的话,可以带他们去仓库看看。然后他给了我一份价格单。这原来是朱蒂做的事,我得顶替到她回来。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说到朱蒂,他的心情立刻沉重了几分。

    艾伦不说话,看了看麦克,后者也跟着坐起来。

    露比到底有没有把狄恩当作自己人,这还很难说,但是把地下军火生意全权交给这个办事不力的家伙去做,这绝不是露比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事。

    “你刚才接待了一个什么客人?”

    “是个熟客,我见过他,上一次是朱蒂带他去看货的。”

    “所以你就觉得没问题了?”

    “会有什么问题?”狄恩不解地问。

    这次艾伦和麦克都沉默了。不过他们似乎因此联想到些什么。所谓反常,一切秘密尽在其中。

    怪不得露比一直在说等一会儿。

    “你还想睡吗?”艾伦问。

    麦克说:“不怎么想。”

    他们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了房间。

    狄恩疑惑地爬上床,一动不动地在被窝里躺了半小时,没有睡意。房间里只有昆廷一个人熟睡的鼾声,这鼾声长久以来一直让狄恩深感安心,有个大个子保镖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他又折腾了两分钟,终于悄悄起来,摸了摸仓库的钥匙。为了避免弄丢,他找了根绳子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刚挂上去有点凉,现在已经被体温焐热了。

    狄恩走出房间,穿过漆黑的走廊来到枪店。

    打烊的牌子几小时前就挂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可转念一想,失眠的人大概都不知道要干什么。狄恩没开灯,走到柜台后面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很自然地开始发呆。对他来说发呆和睡觉大概是一回事,都不需要费力,全身放松,思绪四处漫游。

    这个晚上狄恩没有睡觉,就在店里度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和其他人的距离更近一些。

    白天到来时,彻夜不眠的后果让他尝到了苦头。打开店门,阳光差点把他杀了。说不定这就是电影里吸血鬼碰到阳光的感受,刺眼、厌恶、令人畏惧的杀伤力,避之不及。

    他把卷帘门抬到最高,打扫了一下本来就很干净的地板。

    上午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客人,狄恩只好坐在柜台里打瞌睡。朱蒂不在,他感到整个店都没有生气。到了下午,来店里闲逛的顾客多起来,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看看,但也比没人要好。

    午后两点左右,内丽小姐枪店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狄恩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门外,从车上下来的是上次找过枪店麻烦的那个警察。

    “还是我。”瑞普利对他挥舞一下警徽。

    自从跟着艾伦和麦克越狱之后,狄恩遇到警察就不像以前那么大胆了,至于当初拿着冲锋枪抢劫银行的胆魄,回想起来完全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形象。对付瑞普利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警探,他更是连最基本的放松自然都做不到。

    瑞普利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底气地问:“有什么事……警官。”

    “当然有事,很重要的事。”瑞普利高举起警徽对店里的客人说,“警察执行公务,没有关系的人都滚出去。”

    他言语粗鲁带着点不可一世的命令口吻,但客人们没反对,大家都认为警察就是这德行,要是轻声请求人们出去,反倒会惹来怀疑。

    一下子店里就变得空荡荡了。瑞普利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这个人狄恩有印象,也是警察,上次来店里要过购枪记录。

    两个警察一起上门,门外还停着好几辆警车,这让狄恩感到大事不妙。对坏事他倒有几分敏锐的预感,用露比的话说就是有一个整天把好事往坏处想的脑子。

    “这是搜查令。”瑞普利给他看了那张可以合法翻箱倒柜的纸,狄恩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已经推开了他。

    “希尔德,先搜身。”

    那个年轻警察过来按住狄恩的肩膀,把他按在柜台上搜了遍身,找到了那把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瑞普利接过去问,“是不是对面巷子里那个仓库的钥匙?”

    狄恩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朱蒂去了那么多次也平安无事,自己才接了第一笔生意就出问题。

    警察是怎么知道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瑞普利接到阿利克的电话时,正在专心核实死去流浪汉的身份,希尔德则按他的要求去调查那辆车真正的底细。

    按理说一个经常醉酒闹事的流浪汉很容易查到,这样的家伙不可能没光顾过警局登记室拍几张照片留底,可遗憾的是搜索依然无果。

    瑞普利在电脑前思索了片刻,一个同事走过来问:“你在找什么?”

    “一个流浪汉,昨天上午死了。”

    “冻死的?这有什么好查,每天要死好多流浪汉。”

    “应该是谋杀,是被人勒死的。”

    “那也不奇怪,不过你可能要白费功夫了。”这个同事说,“真不凑巧,前不久档案系统出了点毛病,好在丢失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资料,小偷、吸毒犯,还有流浪汉和醉酒闹事的酒鬼,只好等他们再次被抓回来的时候补齐了,反正那些家伙是不会浪子回头的。”

    “太不巧了。”

    “电脑就是这样,全靠它就完蛋了。别费这个劲,如今像你这样认真的人太少,谁有空为一个流浪汉浪费时间。我得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谢谢,我还想再待一会儿。”瑞普利向他告别,又在档案库里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他起身去倒了杯咖啡,回来后忽然心血来潮搜索起十年前的旧案。他在档案库里查找丹尼尔·希尔德的名字。虽然有可能丹尼尔只是兄弟间亲昵的称呼,但瑞普利还是想试试看。这个案子不难找,比想象中容易得多。瑞普利很快就在档案中找到了当年的案件描述。一个看起来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悬案,三个孩子的照片安静地存储在系统里,带着生前无忧无虑的微笑。丹尼尔的长相和希尔德有些相似,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也一样,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瑞普利浏览了整个案子的始末,查阅了一些当时留下的线索,可就像希尔德说的,这些东西毫无帮助。罪犯是个狡猾、狠心,又聪明谨慎的人,避开了所有调查,没留下任何让警方抓住他的把柄。瑞普利无奈地关了电脑,决心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开始重新调查这个案子。

    这时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阿利克在电话里说:“警察老兄,你好啊!”

    “你是谁?”瑞普利问。

    “你记性好差啊!这样怎么能当警察?我是‘黑暗之王’啦,你记得了吗?”

    “喔是你,你在替我盯着那家店吗?”

    “当然啦。”阿利克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

    “多重要?”

    “至少值个一百块吧。”

    “说给我听听。”

    “我今天在那家店的后门待了大半天,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两小时前你猜怎么着,我看到店里那个金发小子带着一个可疑的家伙从后门出来,走进了对面的巷子里。”

    “然后呢?”

    “想不到我竟然这么能干,我悄悄跟上他们,到了那条巷子外面,你知道那条巷子的吧,就是上次你把车头卡在里面的那条。哈哈哈,想起来还是很好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车卡在巷子里不能动呢。”

    “说下去,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们进了一扇门,我就在想要不要去看一看,毕竟你只肯给我一天五块钱,没必要冒风险嘛。你到底愿不愿意给我一百块,这情报可很重要啊,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

    “先说给我听,我不会赖账,只要真的是好情报。”

    “胡扯,警察最会赖账,不过算了,我就告诉你吧。我跑过去试着拉了拉门,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门居然没有锁,下面是一道楼梯,天哪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像是孤胆侠客一样。我一直往下走,走到头,看到一个军械库!”

    “军械库?是枪店的仓库?”瑞普利大失所望,一家枪店在街道对面租一个仓库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

    “对,里面的东西真叫人大开眼界。”阿利克夸张地感叹。

    瑞普利心中又燃起新希望,追问道:“都有些什么?”

    “这我怎么说得上来,不过墙角那里有一杆火箭炮是没错的。这个我认识,就是游戏里那种扛着走的大家伙。”

    “你确定吗?”瑞普利问。

    “你想要证明?没问题,聪明的我偷偷拍了照,你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现在,你还在那里吗?”

    “当然,我可不想去警局找你,那鬼地方。要不你把钱存到我账户吧。”

    “你还有个账户?”

    “我有一张卡,除了你,我有时也要为别人办事,有张卡方便一点。”阿利克振振有词地说。瑞普利想,一定是从哪里偷来的卡。

    阿利克给了他一串号码,瑞普利动手给他打了一百块钱。几分钟后,那小子收到钱,往瑞普利的手机上发了张照片。

    这家伙真是个孤胆小混蛋。瑞普利忍不住想。

    照片拍得很模糊,大概是因为偷拍的缘故,没有闪光,光线太暗手机效果不佳,但好歹能看得出仓库里藏着些什么。

    “阿利克。”

    “还有事?”

    “你别走开,有任何人进出那个仓库都立刻告诉我。”

    “多少……·”

    “会让你满意的,混蛋。”

    瑞普利挂断电话,立刻打给希尔德:“你在哪,快回来。”

    “我正在往回赶,怎么了?”希尔德问。

    “有事干了,去申请他妈的搜查令。”

    41来去自由

    “我的电脑坏了。”露比说。

    艾伦躺在他的沙发上翻杂志,不感兴趣地随口敷衍:“你在那里摆弄了好几个小时,难道没想过找个人来帮你看看?”

    “我宁愿它坏了。没人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

    艾伦撇了撇嘴,他和麦克在这张沙发上度过了一整夜加上大半天,可露比的“再等一会儿”还是遥遥无期。

    “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讨厌这世上的所有人?是不是觉得和别人呼吸一样的空气就感到不自在?”

    “当然不是。”露比说,“你要是像刚才那样老老实实地坐着不说话,我就一点也不讨厌你。”

    “所以你只是喜欢不会说话的假人?哑巴?还是像狄恩那样叫他闭嘴就会自动调到静音的傻瓜?”

    露比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我喜欢长颈鹿,站得高看得远,沉默寡言,费力的事能不做就不做。”

    “我也喜欢长颈鹿。”麦克说,“很优雅,眼睛很温柔。”

    “我呢。”艾伦问。

    “你也很温柔。”

    “就是不够优雅。”露比说。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关于长颈鹿的讨论。不是那种出于礼貌生怕在夜晚打扰到别人的轻声敲门,而是非常用力突然而至的巨响。

    “谁?”露比问。

    门外马上就响起狄恩紧张的喊声:“别开门露比,是警察。”

    “难道他这一辈子看到警察都要这么大呼小叫?真不该告诉他真名。”露比皱了皱眉说,“你们要先走吗?”

    “无所谓,我又不是没遇见过警察破门而入。”艾伦看了一眼房门,“再说我们也认识不少警察,出了事可以找那位和你合作无间的奥斯卡·塞缪尔警官帮忙。”

    “我们还是先走的好。”麦克说,“就是因为认识太多警察,我可不想换个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去见旧同事。”

    “这里有没有后门?”艾伦问。

    “窗户。”露比说。

    他们从那扇临街的窗户跳出去后,露比没去开门,反而悠哉悠哉地在那台“坏了”的电脑上找起长颈鹿的图片。

    门外的人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瑞普利先往会客室四面看了一眼,沙发上放着几本枪械杂志,还有人刚坐过的痕迹,窗户打开着,似乎这个房间里的人也没想要掩饰刚有人从窗户离开的迹象。在他身后,希尔德抓着狄恩的胳膊,两个人都有点像是蹩脚的演员,希尔德生怕狄恩反抗,狄恩完全没有反抗之意。

    三个人一起对着桌边的露比望去。

    “什么事?”露比保存了几张优雅的长颈鹿图片,其中一张上有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

    “搜查令。”瑞普利给他看。

    “搜查什么地方?”

    “这家店的所有,还有对面的那个仓库。”瑞普利紧盯着他,今天有备而来,不管露比还有什么狡辩的说辞,他都有办法应付。这是个难缠的对手,瑞普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露比的反应还是出人意料。他面对警方的搜查没有抗拒和质疑,反而顺从地站起来,把电脑屏幕转过去对着所有人。

    “请便,这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可以检查。”

    他这么配合,瑞普利反倒感觉其中有什么诡计。但他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原则。

    警方搜查了整个枪店、会客室和其他房间,露比甚至没有问搜查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是站在客厅门口看了一会儿,自顾自去倒酒喝了。

    “要来一杯吗?”他问希尔德。

    希尔德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露比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看来他是从来没有穿内衣的习惯,身高正常的任何人往领口望去都能看到无限风光。希尔德转开视线说:“不,谢谢。”

    “你要一直看着这家伙?”露比指了指垂头丧气的狄恩。

    “那倒也不是,只要他不跑的话。”

    “他不会跑。”露比说,“他要是会跑,我就省事多了。”

    狄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露比看着玻璃酒杯里的酒。

    瑞普利不客气地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搜查,搜完枪店的房间又去对面打开小巷中那扇通往神秘仓库的铁门。

    正如阿利克说的,仓库里有很多箱子,箱子里放满枪和子弹,警方将它们逐一登记。

    搜查一直进行到深夜,瑞普利很疲倦,精神却还不错。

    内丽小姐枪店的所有人都被带去警局问讯,狄恩紧张地盯着露比,似乎在等他发号施令。可露比什么也没说,甚至于一个警察示意他伸出双手戴上手铐他都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反抗,然后就像走向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一样走向了警车。

    外面冷得要命,他却仍旧穿着那件薄衬衣。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走在他身旁的警察也看不下去了,他却一脸嫌对方多管闲事的样子。

    “上警车对穿着有要求?”

    “那倒不是。”对方说,“你不冷吗?”

    “你这是好奇还是关心?”

    好像哪个答案都不对劲,那警察想了片刻,露比已经钻进车里了。

    “开暖气。”他对驾驶座上的人说。

    希尔德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本来这辆车应该是瑞普利来开,但他上了另一辆,因为和露比相比,大个子昆廷似乎是个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手来押送的对象。

    希尔德打开了暖气,瑞普利不喜欢暖气,觉得温暖的环境会让人变的懒洋洋,这不是他要的气氛,所以平时他们在车里不管外面多冷,车窗永远放下一半。就像个冰窟。希尔德总是默默在心里想。今天他第一次开暖气,却是为了一个“嫌犯”。

    当他看着露比时,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还是什么都不说更好。

    瑞普利的车从他旁边驶过,露比问:“还不开车吗?”

    希尔德发动了,车内的气氛简直可说是肃静。露比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藏武器的地方,而且也不像个搏击高手。瑞普利总是把最轻松的活交给他,保证他不犯错,立了功却少不了他一份。他应该心存感激,有义务让瑞普利远离危险,他要做一个合格的搭档。

    到了警局,瑞普利先把三人分开审问以免串供,不过这是他的多虑,露比心里的秘密都是标着价格的,没有人能免费得到。狄恩则是心知自己一旦多嘴就会把事情搞糟,凭他的智慧很难与善于问供的警察周旋,因此他想了个很笨但有效的方法,对所有问题都回答不知道。

    至于昆廷,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打手,不会有什么人把重要秘密告诉他,他说起不知道来比狄恩更有说服力。

    “听着。”瑞普利对露比说,“我们怀疑你的店在经营非法交易,你有权……”

    露比坐在桌子对面,不客气地打断他:“只怀疑不行,得有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从事非法交易?抱歉,我再多问一句,能不能专业一点,告诉我非法交易具体是指什么?毒品?走私?赝品古董?还是发臭的动物皮毛?”

    “军火。”瑞普利说,“别耍花样,到了这里,玩文字游戏不管用。”

    “我不同意,文字游戏在任何情况下都很管用,因为不需要道具,能想到就会起作用。”露比带着难得一见的微笑问,“军火,这个词的意思是军队用的武器,还是泛指所有武器和子弹?”

    瑞普利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鬼。

    露比说:“如果是泛指枪、武器和子弹,我可不知道一家得到许可的正规枪店里有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还是你找到仓库里有不能卖的枪?有飞机、导弹、军舰、坦克还是核武器?”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可让瑞普利感到不对头的问题也确实出在这里——仓库里没找到阿利克说的火箭筒。他在搜查期间特地打了个电话给那小子。阿利克信誓旦旦地说直到警车来之前没离开过半步,也没看见有人进过仓库。瑞普利亲自在仓库里翻找了一阵,试图找到什么暗门之类,这就有点异想天开了,结果当然一无所获。但他仍然寄希望于这批武器和子弹未经许可,如果阿利克没有吹牛,偷偷摸摸的生意就一定有鬼。

    对于这样的指责,露比的反应更是淡然,他说:“我有内丽小姐枪店所有商品的进货单。你可以点一点种类和数目,看看仓库的库存是不是对的上。要是有足够耐心和时间,还可以数一数子弹,那多半有些出入,有的客人会顺手牵羊拿掉几颗,不过那也不足以成为我‘非法交易’军火的证据吧。”

    审问陷入僵局,瑞普利无言以对,这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狡猾的对手。不用清点也可以知道那些枪的型号和数目一定没错,撒这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没有任何意义。但出于谨慎,瑞普利还是让希尔德拿去认真核对了一遍。

    接着,这位老警探在露比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们来时你有客人?”他问。

    “没错,听到是警察,他们就走了。”露比毫不隐瞒地回答。

    “什么客人需要躲着警察?”

    “不想惹麻烦的客人,我可以不告诉你。”

    “当然,你有权利这么做。”瑞普利说,“你可以保持缄默,不说任何话,但我们在你的房间里找到这个。”

    他向露比展示了一件东西,也是那间会客室里能找到的唯一可能有用的东西——一个精巧的监视器。

    露比望着这外表精致、冷硬、泛着科技之光的小玩意,脸上的微笑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一个监视器,我要检查它录下些什么,在客厅里你接待过哪些客人。”很好解释会客室里为什么要装个摄像机,有时候非法交易更需要留下证据。这些证据不会用作呈堂证供,而是在另一种规则中充当互相制约的秘密武器,一瞬间就毁掉一切的筹码。

    露比的脸上完全没有惊讶的表情,但他却说:“居然会有这种事,真不敢相信,是只有这一个还是每个房间都有,卧室里有吗?”

    “你不知道?”瑞普利盯着他,知道他在装傻,而且这么露骨简直令人愤怒。

    “我应该知道?又不是我装的。”

    瑞普利已经把这个小东西拿给懂行的同事看过,令人深感意外的间谍制品,小到微不足道,藏在墙上的挂钟里,能灵活地观察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价值也一定不菲。

    “你们警察真的很会找东西。既然如此,你有没有找到接收装置?”

    “这正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我也很想给你答案,可我又没有拿着搜查令东翻西翻的权力,你尽管在那一纸令书允许的范围里找,再去找一遍,挖地三尺,地毯式搜索,然后把结果告诉我。”露比望着他说,“最好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因为我也很想知道那个偷窥狂在哪里。”

    这时希尔德和另外几个负责搜查的同事一起结束了核对工作,结果分毫不差,内丽小姐真是一家正规到无可挑剔的枪店,没有那些说不清的账目,没有违规缺少的购枪记录,所有客人都规规矩矩地填写了表格,出示合法证明并留下联系方式。每一条交易记录如此清楚明白,找不到任何纰漏,连瑞普利看了都忍不住想,政府真应该颁给他一个最佳商户的奖励。

    “还有什么问题?”

    “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店主,朱蒂·内丽是你的什么人?”

    “妻子。”

    瑞普利打量他。

    “有意见?”

    “没有。”不管他是男是女还是同性恋,瑞普利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上下功夫。“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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