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不是人 作者:淘气骨头
第9节
骆柯走进客房的时候,叶析睡得很沉。
青白的月光弥散进来,眼前枕上,少年眉头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的。
他不知道,他最敬爱的哥哥刚刚辞世。
他不知道,他今生的路也已经走到尽头。
那位普陀山的高僧绝对不是欺世盗名之徒,没有人魂和中枢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孽鬼魅,当然不能留在人世间。
骆柯掀开被子,定定看着少年裹在白色睡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手腕翻转,燃着微蓝色火苗的手竟然有点发抖,他咬着牙,向叶析胸口探去……
(第一部完)
☆、第36章 楔子
文案
那一刹那的迟疑,换来的究竟会是懊恼还是庆幸?骆柯终究没有忍心杀死叶析,还带他走进神秘的湘西苗寨、走进自己无法启齿的过去。
本来是参加旷野的订婚仪式,可从踏入湘西开始,重重危机也接踵而至,是巧合还是蓄意?
乌云笼罩的卧不库达,温雅如玉的少年,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秘密?
面对怨灵、恶煞、血尸……骆柯和叶析能否化险为夷?数千年前的壁画、古老而神秘的洞穴,血腥诡异的祭祀仪式,里面又暗藏着什么玄机?
楔子
月光如银,轻洒在室内。
镂花杉木床上,少女安睡的样子很柔美乖顺,乌黑亮泽的齐腰长发铺撒在被褥间,长长的睫毛没有弯曲上翘,而是板刷似的密密匝匝,覆盖在眼睑下,像蝴蝶的羽翼,留下两泓深深的暗影,微微皱起的鼻翼左侧有颗俏皮的雀斑,鼻子下面是张小小的、红嫩鲜润的菱唇,跟谁怄气似的微抿着,看起来很稚气可爱。
少年蹙眉,漠然看着她,慢腾腾伸出手,蓦地掐住她颈子,突如其来的窒息使少女猛然睁开眼睛,点漆似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痛楚,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双手慌乱地挥舞着,使劲推搡钳制自己的那只手臂,可彼此力量相差实在太悬殊,她的抵抗,对少年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窗外,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木叶吹奏的婉转幽咽调子,“咿咿噢噢”,仿佛在娓娓诉说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初识时的一见倾心、告白时的欲语还羞,热恋时的无尽缠绵,分手时的哀伤无奈……
少年脸上倏然逸出愤懑的狠戾,睥睨少女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他咬紧薄唇,手指施力,“咔嚓”——颈骨断裂的脆响在静谧的午夜分外鲜明瘆人。
随着他的动作,少女头颅软软歪在一边,瞳孔迅速扩散,变成苍灰的空洞呆滞。
她死了。
少年缩回手,面无表情地伸到眼前,细细打量,很漂亮的一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任谁也不会联想到,它居然会成为杀人凶器。
少女颈项上残留着清晰的淤青指痕,毫无疑问,那将成为指证自己就是凶手的铁证。
惶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理智地思考着,很快得出结论。
当务之急是湮灭罪证,绝不能因为她,毁掉自己以后的人生。
少年将卧室内可能留下的指纹脚印迅速擦去,堂屋和走廊他没有动,没有那个必要,昨天作为客人,他曾经出入那里,留下痕迹是很正常的,没人会怀疑。
这个名叫“卧不库达”的苗家寨子位于湘西的龙山南麓,村民散落而居,因为险峻陡峭的山势和高大茂密的丛林植被,彼此遥不相望,这为他弃尸提供了很大便利。
经过外置的旋梯,将女尸抱下吊脚楼,扔入后山深不见底的山涧,只用了十几分钟。
没有多作停留,少年转身往寨子东南方向走,狭窄的羊肠小道在林间蜿蜒伸展,两边是遮天蔽日的葱茏树木,暗影憧憧,有凉风掠过,树叶飒飒作响。
“哇哇哇!”锐利响亮的喋叫声倏然响起,少年悚然一惊,转身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树梢,一只昏鸦拍打着翅膀,自枝桠间飞起,怪叫着,扑啦啦飞向天空,很快融入暗夜里。
果然是做贼心虚吗?少年冷笑着摇头。
走出没多远,一个人影突然自前面转弯处闪出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青布包头,脸型方正,身着左衽上衣、大脚长裤,赤足蹬着双结绳草鞋,背着竹编背篓,他叫陶尼,是寨子里的巫医。
看见少年,陶尼微微一愕,随后揶揄地笑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刚才去爬爱家妹子的阁楼了?”
似乎神灵也憎恶杀人凶手,竟然让少年在这种时候撞到熟人,明天早晨,爱菱失踪的事就会传遍全寨,到时陶尼必然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惹出大麻烦。
“唔,你呢?要去哪里?”少年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随口应付着,悄悄摸出腰间别着的银质小弯刀。
“宋阿嫂昨儿上赤柱峰采草药,遇到趺吻蝮,虽然没被咬到,可吓得够呛,魇住了,让我过去瞧……”陶尼的话还未说完,少年飞快抡起手臂,一道银光急速划过,在他颈项上割出道细细的划痕。
陶尼震惊得呆住,错愕地望着少年,几秒钟后,划痕倏然绽开,裂成一道长长的口子,像开口笑的饺子,鲜血自裂缝处泊泊涌出。
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陶尼神情茫然,未出口的话全卡在喉咙里,下意识摸了下脖子,掌心一片湿黏,染满了腥红的液体。
四目相对,少年歉疚地别开脸。
陶尼张开嘴巴,想问出心底的疑惑。断裂的喉管却没办法把声音顺利传达到口腔,灌入的气流反而使血液流淌得更快,他痛苦地揪住衣领,慢慢软倒在地,眼珠瞪得几乎鼓胀出来,竭力抬起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少年。
“我也不想杀你,谁叫你这个时候偏偏出现呢?”少年低垂眉睫,避开他的视线,压得低低的嗓音,带着些微懊恼,“要怪就怪宋阿嫂生病的时机不对。”
更多的血从陶尼颈项咕嘟咕嘟涌出,濡湿了他身下大片的土地,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流溢开来,他拼命张着嘴,断开的气管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声。
“对不起,”少年睫毛急促地抖动,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就算是我欠你的。”喃喃说着,他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的狠戾,从怀中摸出枚桃木钉,不肯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迅速钉入陶尼头顶百会穴。
像被电击到反射神经的青蛙,陶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下,马上不动了。
少年迟疑两秒钟,又麻利地掏出四枚桃木钉,分别钉入陶尼的手心、足心,这是苗疆黑巫术中最臭名昭著的五心锁魂术。因为太过恶毒,施术人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被反噬,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无法回头,即使明知是错的,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他对自己说,为了那个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真的万劫不复、永坠刀山地狱(ps1:),也是值得的。
乌云遮蔽了月亮,浓浓的夜色掩饰了罪恶,迷离交错的葱茏树木,在少年脸上恍惚成阴森交错的重重叠影,俊美的脸孔因此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第37章 一
时针指向夜里十点。
乘客大多已进入梦乡,机舱内只有几盏头顶灯,散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
飞机此时正翱翔在几万英尺的高空,舷窗透出半块毛巾大小的一块暗夜。
骆柯望着手中的人偶娃娃,眼神复杂。
人偶娃娃的造型是个苗族服饰打扮的少年,不过拇指大小。
纯手工木雕,用天然颜料涂色。
虽然没有工厂里,那些机械化生产出的雕刻品色泽光鲜,可雕工很细致,打磨的也很光滑,制作者显然花费了很多心思。
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隐约看出,眉眼间的轮廓,和骆柯有七八分相似。
“让让。”坐在他旁边的叶析,将上半身倾斜过来,兴致勃勃地向窗外张望。
空间太狭窄,他动来动去的,胸前的纽扣,好几次差点碰到骆柯鼻尖。
“喂!”骆柯不悦地挑挑眉毛,出声警告。
可叶析只顾着往外瞅,压根没在意。
今天是2011年9月25日,距离镜子游戏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多。
b大男生二号公寓603寝室轰动一时的血案,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没办法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游程的自杀,他死前曾经留下遗书,承认自己是杀死叶慕青的真凶。
不过,鉴于疑凶路飞多年前意外死亡,该案早已结案。
考虑到游程和他父亲的特殊身份,如果再爆出真相,必定会在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轰动效应,所以警方几经权衡,只把详情告知相关家属,并没向社会公众公布遗书的具体内容。
毋庸置疑,这件事带给叶析很大打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强迫自己接受哥哥杀死母亲的事实。
可是,不管怎么痛苦,怎么难以面对,日子还是如同流水般,哗啦啦淌过。
关于俞允泽和那个恐怖悲惨的夜晚,关于游程和对于他自杀原因的诸多揣测,都渐渐在人们脑海中淡去,几乎不再被提起。
像很多很多往事,无论当时怎样惊心动容,最后还是一点点被尘封在记忆的死角。
人类,本来就是善于遗忘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生命才能继续,生活才能不停地前行。
曾经喧嚣纷攘的校园,也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几天前,骆柯突然收到一封快递,里面只有张装帧精美的红色请帖。
封面是两颗用丘比特箭贯穿的漂亮心型,下面还有两只交颈的鸳鸯,紧紧依偎。
毫无疑问,这是张喜帖,俗称红色炸弹。
讲究风水的人,会把喜帖上的“囍”字剪下来,挂在家中的观叶植物上。
譬如盆栽、绿植,不过有个额外要求,就是观叶植物的盆,必须是陶土材质。
据说,将盆栽放在房间的南方,“囍”字就会牢牢扎根,帮助主人招来桃花运。
骆柯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此举会招来桃花运不假,不过是不是烂桃花就得看造化了。
所以这种事儿,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给他寄来喜帖的人,名叫旷野,是他的高中同学。
旷野来自神秘的湘西苗族部落,邀请他远赴湘西参加自己的订婚典礼。
视线凝结在人偶娃娃上,骆柯神情渐渐迷惘,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精致的面容。
“骆柯,你要看我的课堂笔记吗?”少年带着一丝赧然的,微微笑着问。
笑容羞怯干净,像最天真无邪的孩子。
那时候,骆柯常常参加篮球队的训练,缺课是家常便饭,需要跟同学借课堂笔记。
旷野的笔记,是全班同学中,记得最工整、最详细的,比老师讲公开课时的板书还规范。
恍惚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才不过短短的一两年,几百个日日夜夜。
似乎人生就是这样,当时觉得天塌地陷、了不得的大事,回头看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往。
曾经那么亲近亲密的两个人,几次寒来暑往的轮回中,便变成了老旧照片上面容模糊的过客。
骆柯正想得出神,一直瞅着窗外的叶析突然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个破娃娃你都摆弄一路了,烦不烦啊?你要是喜欢,我买十个八个韩式木雕人偶送你,日本的也不错,保证比你玩的这个好看。”
骆柯没搭理他。
一年前,在最后关头,骆柯终究没忍心对叶析下毒手,那是生平第一次,他违背奶奶的意愿。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可他很清楚,如果杀了叶析,当时就会后悔。
带叶析去湘西,骆柯是有私心的。
一方面,有他在身边,就像在自己和旷野之间架设了道防火墙。
另一方面,叶析毕竟不是人类,离开自己视线,总会有些许顾虑。
就像奶奶所说的:“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
无论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已经是不幸。”
为了把叶析带来的不幸降到最低,骆柯只能自认倒霉,将他放在自己视线里,随时监督。
“喂!发什么呆嘛,”没有得到回应,叶析不满地轻轻捶了他肩膀一拳,抬起胳膊指向窗外,“别浪费机票钱,介绍你看好东西——那里!
在这样的高度,会比用高倍望远镜看得还清晰哦,我们真幸运,现在能见度很好。”
骆柯不耐烦地转头,将视线和他指尖间的角度调整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到叶析指着的东西——是北斗星。
像七颗璀璨夺目的宝石,点缀在犹如天鹅绒帷幕般的墨蓝色夜空中,熠熠生辉。
“无聊。”他冷嗤,在地面上,晴朗的夏夜,即使不用望远镜,北斗星也能看得很清楚,现在这种程度,叶析表现得未免大惊小怪。
“是你不懂得欣赏!”叶析乌黑灵动的瞳子半眯,“我最喜欢星星了,看着就觉得亲切,特别是北斗星。”
这句话令骆柯心里怦然一动,因为他也很喜欢星星,尤其是北斗七星中的开阳,那种看见就觉得亲昵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沉吟几秒钟,他突然问叶析:“你听过开阳的传说吗?”
叶析茫然摇头。
“跟蒂莲湖有关的。”骆柯提醒他。
“蒂莲湖?”叶析歪头,“几千年前山崩,芙蕖镇被掩埋了的那座湖?”
“是啊。”
“它跟开阳有什么关系?”被勾起好奇心,叶析立刻饶有兴味地道,“讲讲,反正坐飞机除了看星星都挺无聊的。”
夜色更深了,机舱里一片静谧。
骆柯压低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磁性质感,仿佛穿过亘古蛮荒、悠悠岁月。
他说,在芙蕖山中有座山谷,山谷里有片湖,湖水仿佛晕染了周遭草木的灵秀,竟然是奇异的绿色。
晶莹剔透,像块硕大的翡翠,神秘又瑰丽。
每年,湖中都会开一朵莲花,只有一朵。
没有人知道,湖中为什么会有莲花。
更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莲花只有一朵。
当地人便称这座湖为蒂莲湖,期望它起码能花开并蒂。
当然,这个愿望始终只是美好的愿望。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天上北斗七星中的开阳星君偶然来到凡间。
经过芙蕖山的蒂莲湖,他一下子喜爱上了那朵莲花。
虽不及王母的金莲华贵,也不及如来处白莲的圣雅,更不及九天玄女处的妩媚,这空山幽谷处的莲却自有它的翩然。
俏生生挺立在枝头,肆意张扬、婀娜多姿。
回到天庭后,开阳每每遥望莲花,都不觉莞尔,明明是朵凡间最普通不过的花,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
倒象是有了灵性似的,洋洋洒洒的样子,比王母的金莲还要岑贵,比如来的白莲还要自信。
天庭的岁月,无生无死无病无灾,也没有尽头。
说好听点仙根慧骨、清静无为,没有红尘的扰攘烦恼。
可千万年都那么过,就很无聊了。
开阳是北斗七星之一,又名武曲星君。
除了镇守本宫、护卫人间的将才,便是和玉衡、瑶光舞剑、下棋、品茗、弹琴……
就这样舞了几千年、下了几千年、品了几千年……实在是腻味透了。
他一时兴起,突然想看看那朵凡间的莲花,如果真的通了灵性,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于是,偶尔无聊的时候,开阳就开始为它弹奏仙乐、诵念心经,祈祷它年年岁岁花如是,岁岁年年不衰萎。
又经过很多很多年,因为得到仙曲心经的滋养,莲花终于有了灵性,成为花精,可以随意化身为人。
传说那莲花化体的男子,纵横山野间,笑傲红尘外。
集天地之英气、采日月之华光,俊美无俦、钟灵毓秀。
连佛祖座下,天天耳濡目染,听讲经说禅、偷吃佛前灯油的老鼠精,慧根都不及他。
开阳星君也啧啧称奇,禁不住诱惑,私下凡间,与他结交。
吴承恩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尘世不过几度轮回,两人便已厮混出数百年的交情。
☆、第38章 二
凡间的花精自然比不得天界上仙矜贵,瑶光和玉衡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好兄弟被拐带歪了。
连开阳的守护星辅也劝他,别总跟凡间的妖精厮混,没得失了仙家的体统。
更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如果被太白金星和托塔天王那些死守教条、好管闲事的老家伙们知道,难免会在天帝耳根子旁编排他。
“咱们这位天帝也没啥,就是耳朵根子软了点,别人一搓火,他就容易冒烟。”辅如是说,“你又何苦丢话柄给他们。”
旁人的置喙,开阳压根没放在心上,只要得空闲,照样溜下界找莲花精厮混在一处。
偶尔得了天帝或者王母娘娘的赏赐、其他仙友的馈赠,也要拿去与它分享。
于是,太上老君的仙丹、赤脚大仙私藏的珍馐玉露,甚至嫦娥亲手做的月饼……都没少填进莲花精腹中。
“你这是暴敛天物、给牛嚼牡丹。长此以往,那个妖精还不知被你骄纵成什么样儿。”瑶光摇头,扼腕叹息。
“凡人养儿子也就养个几十年,我可是养了它数千年才脱胎成人型。
我不骄纵它,难道还骄纵你不成?”开阳斜挑着眼角,懒懒洋洋反诘,把瑶光气得半死。
这天,适逢蟠桃盛会,开阳照例将自己得到的仙桃悄悄揣怀里,兴冲冲跑去孝敬莲花精。
远远便看见东方天空乌云翻涌,一道道亮白的闪电,在天空中张牙舞爪,带着不怀好意的狂狷,如同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座芙蕖山团团笼罩住。
咔擦咔擦的炸雷,此起彼伏的炸响,一声连着一声,震得地动山摇、草木萧萧,声势甚是骇人。
开阳大惑不解,掐指一算,五百年一天劫,莲花精八百岁了,距离下次天劫还有足足两百年。
而芙蕖山中,并没有其他值得天雷轰顶的妖精,这雷打得未免诡异莫名。
他顾不得多想,忙向芙蕖山疾速飞去。
忽听一声轰然巨响在空中炸开,只见九道灿烂华光瞬间映亮天际,直击在芙蕖山顶。
霎时燃起熊熊烈焰,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和漫天乌云连成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山中成千上万的野兽,惊恐哀嚎着,在火光中没头没脑地四处逃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是一声轰隆隆巨响,犹如千万担石灰泼入海中,激起排空巨浪,只见芙蕖山尘土漫天飞扬。
泥石急速滚落,恰似共工推倒了不周山。
山脚下的芙蕖镇转眼间便被倒塌的山体湮没,镇子里的数千黎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生活埋。
待到尘烟终于袅袅散去,开阳才发现芙蕖山已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被劈开的山间空地,宛如剜出个硕大的乌木浴盆,黑乎乎的,颜色酷似焦炭。
触目所及,满目疮痍,如同置身在修罗地狱。
林木尽摧,依稀可辨模糊的血肉碎块混杂在焦土中,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动物的断肢残骸,空气中涌动着裹挟血腥的焦糊味道。
十几位银盔银甲的天兵天将肃立在焦土上,执戈横戟,威风凛凛。
雷声还在继续,压得低低的闷声嘶吼,分明是警告和威慑。
天兵天将环伺中,一抹傲然挺立的水粉色身影分外耀眼夺目,开阳看得怵目惊心。
暗暗纳闷,这率直善良的小家伙,究竟能闯出什么塌天祸事,竟惹来天兵天将和九天神雷轰顶,忙嗖地一声飞奔过去。
“末将正在执行天帝敕令,诛杀妖孽,请上仙回避!”为首的天将天蓬迈前一步,挡住开阳去路。
他身高八丈,浓眉厉目,泼墨似的黑乎乎虬髯遮挡住大半张脸孔,煞是狞猊威风。
如炸雷般洪亮的嗓音陡然响起,倒把开阳唬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绊到横陈的断枝,差点没丢人的当场栽倒,迅速收敛失态的表情,他含笑问天蓬:“敢问将军,不知莲花精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累及将军下界除妖?”
虽然素无交情,可俩人同在天界为臣,也认识了千万年。
开阳深知,天蓬性子粗豪,为人爽利,只是过分耿直,死守天规定律,凡事不懂得变通,倒比心思缜密、诡计多端的瑶光他们好哄骗多了。
“也不怕说与上仙知道,瑶姬公主与凡人杨天佑私定终身,生下二子一女,大金乌奉命诛杀杨氏满门、押解公主返回天界。
结果第二子杨戬逃入这芙蕖山中,莲花精不但不肯将他交出,反而杀死大金乌。
天帝震怒,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莲花精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天蓬近前一步,抻长脖子,黑乎乎毛茸茸的脸孔凑近开阳,
稍稍压低粗噶的嗓音,“末将知道莲花精和上仙交情甚笃,可是天命难为,只能请上仙做壁上观,免得令末将为难,也会累及上仙。”
“开阳当然不敢阻挠将军执行天帝敕令,只是……我和莲花精相交多年,尚有些许物事要取回。片刻即妥,还请将军稍微通融。”开阳沉吟着说。
天蓬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天帝不过是要莲花精一死,些微琐事想必天帝也不会介意。”开阳笑吟吟说。
天蓬蹙了下眉,慨然应道:“好吧,请上仙尽快。”
“多谢成全。”开阳浅笑着软软一揖,来到莲花精面前,歪着头细细打量。
它显然受伤不轻,面色苍白,嘴角艳红的血渍正涔涔滑落,滴在流云广袖的水粉色长袍上,象是绽开朵朵红梅,煞是怵目惊心。
与他眼光相碰,莲花精慌乱地抬手蹭了蹭嘴角的血丝,勉强笑道:“没想到临终前还能见到你,总算是了无遗憾。”
“你真傻,怎么敢和天帝作对?还杀死大金乌?”开阳摇头叹气。
莲花精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蛮横狠辣,居然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现在知道怕了吗?”
莲花精坦言:“有点。”
开阳眼波柔软:“不必怕的,我说过总会护着你。”
莲花精一愕,微微失神,随即漾开大大的笑容。
“不用怕,我总会护着你的。”开阳说这句话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哦,三百年前,它成精后第一次历天劫,他在天雷轰顶时突然出现,握住它的手,对它如是说。
那次天劫,它没有怎么样,而开阳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倒是将养了许久。
“开阳,这次……”它想说,这次你不要护着我。
我也知道,你没法护住我了,你总不是天帝的对手,又何苦白白陪葬。
可是,胸口突然传来撕裂的剧痛,未说完的话登时噎住。
莲花精愕然低头,只见开阳正自他胸中攥出个弥散着幽明荧光的赤红色圆东西,那是它的精魄!
开阳掏出了它的元神精魄!
本来就苍白的脸颊刹时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莲花精怔怔望着开阳,疑惑、惊讶、不解、愤怒、悲凉……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眼中,形成云遮雾绕的厚重阴霾。
破开的胸口,剧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漫过一波。
可比起,更痛的却是它的心,开阳的那个洞,分明挖在它心里。
抖动着唇角,它颤声问:“为……什么?”
迅速模糊的视线里,开阳嘴角噙着满不在乎的笑意,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懒散:“你开罪了天帝,横竖是要一死,这元神精魄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滋补,怎能白白浪费?当然要带回去炼丹。”
“你,你和我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我的元神炼丹?”莲花精瞪大眼睛。
开阳坦然点头:“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看上你这只妖精什么?”
捂着鲜血潺潺涌出的胸口,莲花精声音打着颤:“你对我的好……难道都是假的?”
“……”开阳微笑不语,令它绝望心碎的答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好……你好。”莲花精踉跄着后退,漂亮的双瞳盛满了悲愤,“亏我一心待你!”
“这些年我待你也不薄啊,总不能蚀了本。”
莲花精定定望着他,眼中漫涌着浓烈的怒意,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开阳,如有来生,就算与三界六道、天地众生为敌!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随着“你”字尾音落下,它猝然消失了,地上只剩下朵硕大的粉莲,瞬间就褪去颜色,变得萎黄干枯……
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开阳,唇角笑意始终没有褪去,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故事是骆柯小时候听奶奶说的,许多细节早就不记得了。
“那莲花精居然被开阳杀了?”叶析吃惊地问。
“就算他不杀,天蓬也会杀。”骆柯软软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人偶娃娃,满不在乎地说,“开阳只是不想白白浪费它的元神精魄。”
“可他们是好朋友啊,怎么下得了手。”叶析啧啧摇头。
☆、第39章 三
骆柯淡淡哼笑:“也许他和莲花精结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它的元神炼丹。”
叶析咋舌,半晌才问:“那莲花精呢?转世后有没有找开阳报仇?”
骆柯嗤道:“它是莲花化体,阴阳簿上当然没有它的名字。
它也没有凡人的三魂七魄,又哪里有转世之说?
被开阳取出元神精魄,自然是当场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了。”
静默了半晌,叶析闷闷地嘟哝:“真是个令人抓狂的传说,一点都不好听。”
沉默片刻,骆柯赞同地颔首:“没错,的确挺无聊的。”
此时,飞机正穿梭在厚重的云层间。
窗外变成暗无天日的混沌漆黑,没有人会留意,那似乎漫无止境的黑暗后面,其实是更广遨璀璨的苍穹——开阳的本命星就高悬在那里。
打了个呵欠,叶析伸手关了头顶灯,脑袋歪过来,搭在骆柯肩头:“借靠下,没枕头睡觉不舒服。”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骆柯挑了下眉,慢悠悠说,“我昨天夜里一时无聊捉了几个‘好兄弟’玩。
其中有一只是捣蛋鬼,如果它待会儿来找我晦气,不小心连累到你,可不要埋怨我。”
猛地打了个寒噤,叶析坐正身子,皱皱鼻子:“真小气……”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平缓匀称的睡眠呼吸声。
他这种大大咧咧、随遇而安的性格还真幸福,骆柯感慨,视线又回到手中的人偶娃娃上。
“嘛哩啊唔啦……”沉睡中的叶析不知道梦见什么,使劲砸吧砸吧嘴,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句,傻乎乎地呵呵笑,露出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骆柯愕然,瞥了眼,不禁失笑:“睡觉也像个白痴,小笨蛋。”
话音刚落,就被自己宠溺的语气吓到,他使劲晃晃头,一定是舱内高压的关系,他才不会觉得叶析可爱。
夜静更深,机舱灯差不多都已熄灭,空气中流转着静谧安详的因子。
鼻端飘进叶析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颇有镇静安神的效用,渐渐地,他也开始犯困,调整好椅背,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时分。
广播里传出飞机即将下降、准备着陆的通知。
飞机此刻正盘桓在长沙上空,透过稀薄的云层,可以清楚看到地面上山峦叠翠、阡陌纵横,河流蜿蜒如银练。
几次缓冲下降后,地面高大的建筑物和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变得越来越清晰。
骆柯无奈地忍受着失重的不适感,耳朵一阵阵轰鸣,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他讨厌坐飞机,尤其讨厌起落时的感觉。
叶析当然也不舒服,不经意间瞥到骆柯紧攥着扶手的手,骨节都发白了,抬眼一瞄,他脸色比骨节还要白,抿紧的嘴唇泄露出他的不适。
不假思索地,叶析侧过身子,用双手捂住骆柯的耳朵。
被隔绝的轰鸣声瞬间疲软很多,骆柯惊讶地抬眼瞅着他。
叶析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压根没有经过大脑。
迎上骆柯疑惑的视线,脸上不禁一红,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担心你晕机会吐我身上。”
骆柯倒是没想太多,只是他体贴的举动让自己觉得颇为窝心,抬起手指,拨了拨叶析碍眼的额发,笑道:“我身体还不至于那么糟。”
不习惯他近乎亲昵的举动,叶析尴尬地别开脸。
可能是机长没有控制好节奏,飞机蓦地一阵剧烈摇晃,他不由自主向前仆倒,嘴唇重重撞在骆柯脸颊。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叶析彻底傻了、木了、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唯一的感受是,嘴唇触到的肌肤,有点凉凉的,很柔软。
直到骆柯推开他,他才从呆怔中才回过神来,赶紧讪讪地缩回座位上,眼睛慌乱地瞄向别的地方。
脸颊上骤然感到异样的触感,骆柯也愣住了。
不过,对结交过众多女友的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着叶析极不自然的样子,他反而感到好笑,挑挑眉毛,笑道,“我又不是女人……脸居然红成这样,你也未免太纯情了吧?难道从来没跟人kiss过?”
“谁像你花心大萝卜一只!”叶析恼羞成怒地吼,死命地瞪他。
可惜水汪汪的清澄墨瞳和涨红的脸庞,实在缺乏威慑力,倒是自动自发演绎出娇嗔的风情。
“天,原来是真的!
你简直可以荣登b大纯情男排行榜第一名宝座了。”睥睨叶析脸上的表情,骆柯大笑着仰靠在椅子上,满脸奸计得逞的戏谑。
“骆柯!”原来这家伙在故意套他的话,简直是太可恶了!那笑脸让叶析很有痛扁他的冲动。
飞机终于稳稳着陆,周围的乘客纷纷起身整理行囊,准备下机。
偏偏骆柯毫无自觉,继续摇头晃脑地感慨,“你这么单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要怎么生存啊?”
叶析没吭声,起身拉开头顶的储物箱取行李,结果非常“不小心”的把一个帆布旅行袋碰掉。
骆柯早料到他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旅行袋砸到了座椅的一角,顺势滚落,撞在经过的旅客身上。
叶析赶紧把它提起来,边窘迫地跟那位旅客道歉,边气呼呼地向幸灾乐祸的骆柯飞眼刀。
俩人下飞机后,搭乘机场内巴士离开长沙国际机场,然后又转车来到市区。
找家小餐厅,简单用过早餐,便打车直奔火车站,搭乘驶往张家界的特快列车。
因为在飞机上睡了好几个小时,叶析的精神特别好,兴致勃勃和对面的乘客玩起了塔罗牌游戏。
“……正位的太阳表示你的爱情会得到神的庇佑,也会得到大家的祝福……”听着叶析故弄玄虚、侃侃而谈,骆柯暗自好笑。
兴许是因为车厢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他觉得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嗓子又干又紧,不时咳嗽几声。
叶析听到了,止住未说完的话,关切地问:“怎么了?”
骆柯揉揉鼓胀钝痛的额角,懒洋洋歪靠在椅背上,皱眉说:“可能是热伤风,不要紧的。”
随着越来越接近张家界,气候和处于北方的b市简直是天差地别。
空气中满是湿热的因子,叶析猜测,骆柯可能是对环境不适应,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所以也没太在意。
骆柯疲惫地阖上眼睛,耳中听着叶析满嘴胡扯,意识渐渐恍惚,声音变得遥远,飘渺空灵,仿佛来自异次元空间。
慢慢彻底消失了,他再次陷入昏沉沉的梦境中。
经过八个小时的亢长旅途,火车终于驶入张家界。
叶析将骆柯推醒,惊叹:“你可真能睡,睡了整整一路。”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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