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巫 作者:来自远方
第5节
形容枯槁的大巫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袍。象征着欧提拉姆斯的棱镜却碎裂成块,只余不到三分之一还算完好,其余全部散落在地,上面或多或少沾着大巫的血。
“大巫!”
巫女们惊骇欲绝,赤足跑过来,扶起奄奄一息的大巫,比起一个月前,大巫更显老迈,整个人枯瘪干瘦,头发是毫无色泽的死灰。
就像是有可怕的诅咒在欧提拉姆斯上空盘旋,不断的吞噬着大巫的生命之火和巫力。
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棱镜破碎了,这是个可怕的预兆,巫女们恐惧不安,却无法从大巫口中知道答案。
难道是天神降下的惩罚吗?
大巫被送回了卧室,除去染血的长袍,若非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就像是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
欧提拉姆斯试图封锁消息,但心神不定的巫女们却还是被钻了空子,在大巫从昏迷中醒来之前,发生在神殿中一切,已经在亚兰大陆中传播。
“大巫?”
穆狄斜靠在软枕上,握在左手的权杖,轻轻敲击着右手掌心,看着摊开在面前的羊皮卷,蓝色的双眼,再一次变作了金色的竖瞳。
大难不死的商人被好心的牧人带出了荒漠,随着牧群一起来到了比提亚。
比提亚城的历史同普兰城一样悠久,城市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普兰城的城墙和城内建筑多采用各种石料,绘有鲜艳的色彩,类似于铜板中记载的亚兰帝国古都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巫之城。比提亚城则更像是游牧民族的聚居点,除了高大的城墙和城内的几处主要建筑,大部分都是帐篷,城外的帐篷数量远远多余城内。
围住牲口的栅栏,不同样式的帐篷,形成了比提亚独特的风景。
牧人赶着独角羊回到住所,醒来的商人,将他在沙漠中的遭遇全部道出。
出现在绿洲的可怕强盗,大漠深处的荒凉古城,可怕的巨兽,似人非人的魔鬼……
有人相信,更多人却认为他是个疯子。
商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切都是真的,他形容着那座荒城的样子,很夸张,却也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大漠中有许多传说,消失的古城就是其中之一,不只流传在强盗中,牧人也相当熟悉。商人不停的向比提亚人讲述自己的遭遇,消息很快传到了西库鲁斯的耳中。
将一整条羊腿喂给龙鹰,西库鲁斯扯掉头上亚麻色的布巾,下令士兵将那个商人带来城主府。对商人讲述的故事,西库鲁斯很感兴趣。
第十六章
“城主大人,我向天神发誓,一切都是真的!”
商人趴伏在地上,声声恳切。刨除过于夸张的部分,他的确没有虚言。
西库鲁斯靠坐在华丽的地毯上,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发尾束着镶嵌宝石的金环,从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商人忐忑不安,他在恐惧,是否因夸大其词惹得城主大人不满。事实上,西库鲁斯正震惊于从商人口中得知的东西。
大漠深处的荒城,地行兽,人?
若一切属实,他必须去一次!
商人被留在了城主府,不论他是否愿意,一旦城主大人决定成行,他都必须同行。失去了财产,失去了商队和护卫,消息迟迟传不回北方,除了从命,商人没有第二种选择。
不过,就在西库鲁斯决定出发的前一天,变故发生了。
比提亚的牧人发现,大批的畜群变得惶恐不安,独角羊拼命的挤在一起,短角牛狂躁的冲向栅栏,鞭子和大声的呵斥没有作用,骆驼也用力想要挣脱缰绳,仿佛即将发生可怕的事情。
畜群的异状引起了比提亚牧人的警觉,能够让牲畜如此不安,在荒漠中,只代表着一件事,西部蛮族带来的灾难!
牧人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滚滚沙尘,巨兽的吼声随着荒漠中的热风传入比提亚人的耳朵。
二十多头地行兽在沙尘中出现,每头地行兽背上,都站着一个深棕色皮肤的蛮族战士。
如岩石般坚硬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从脸颊到胸前,是象征着部族的青色图腾,右臂的红色图案,代表在战斗中的杀敌数量。
“蛮族!是蛮族!”
牧人们惊叫着,畜群终于冲垮了栅栏,比提亚城中响起了苍凉的号叫声,城门大开,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城内涌出,天空中,十几只巨大的猛禽扇动翅膀,发出嘹亮的鸣叫。
鲜血,即将染红比提亚!
地行兽背上的蛮族战士发出奇怪的叫声,就像在应和地行兽的吼声,更多的蛮族战士出现在他们身后。赤脚踩在黄沙上,手中各式的武器闪着寒光,怪叫着冲向了比提亚城。
牧人们放弃追赶畜群,纷纷骑上骆驼,抽出弯刀,勇敢的比提亚人,无畏的比提亚人,他们是亚兰帝国后裔,为了守卫家园,不畏惧任何敌人!
嘹亮的象鸣,有力的脚步,震颤着大地。
青色的图腾,黑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睛,亚兰大陆西部最大部族苍岩的首领!
天空中的西库鲁斯握紧了弯刀,情势比任何时候都要严峻。
科尼坐在猛犸背上,这是他新的坐骑,抬头看向盘旋在天空中的龙鹰,嘴角掀起一抹残酷的笑。
蛮族是天生的战士,雄壮的身躯,强健的体魄,如猛兽般的性格,天生就渴望鲜血和杀戮,这是大巫赋予忠诚战士的祝福,也是诅咒。
“嗷呜!”
科尼站起身,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就像是沙漠狼群中的头狼。
杀意,战意,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天空中的猛禽俯冲而下,地面上的两股烟尘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比提亚人清楚,不能战败,一旦被蛮族冲进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西部蛮族比沙漠强盗更加残忍,更加肆无忌惮,财富会被洗劫,女人和牲畜将被夺走,男人的头颅会被挂在长矛之上,鲜血将染红整个比提亚。
苍岩的祭祀在不远处遥望战场上的一切,即便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能知道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
高举木杖,祭祀口中发出了古怪的音调,似巫文,又似一声声的叹息。
几名奴隶跪在祭祀面前,仿佛失去神智一般,鲜血顺着脖颈的伤口流下,却没有痛苦的表情,如主动献祭一般虔诚。
奴隶是重要的财产,祭祀不会杀死他们,鲜血只是供奉给天神的祭品。鲜红的血流淌出一片诡异的图案,昏倒的奴隶被带了下去。
祭祀高举木杖,大声嘶吼,丝毫不惧怕比提亚战士射出的弓箭。他在向天神祈祷,为胜利祈祷,祭祀本人的鲜血,才是最好的供奉。
龙鹰高鸣着再一次冲向猛犸,科尼的武器是一杆黑色的长矛,长矛上刻有金色的巫文,这是亚兰大巫留给苍岩部族的武器,能够摧毁一切尖兵利器!
西库鲁斯拉紧了缰绳,弯刀断裂,心中震惊。
下方的战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烈,蛮族要彻底占领比提亚城?!
蛮族进攻的消息传到普兰城,本打算出行的穆狄不得不改变计划,若是比提亚被攻占,普兰城也无法幸免。他与西库鲁斯的争斗不会停止,蛮族却是整个亚兰大陆东部共同的敌人。
同普兰城一样,其他得知消息的城市也加强了戒备,依附各城的部族以最快的速度迁徙,或向大漠的更深处,或是前往各城助战。
消息传到欧提拉姆斯神殿,本该有所表示的神殿却诡异的安静。不只大巫没有出现,连大巫信任的巫女都没有露面。
这让城主们感到格外不满。各部族中的巫女,此时的表现也有些异样,她们的巫力来源于欧提拉姆斯,可就在不久前,巫女们的巫力都在不断流失。
没人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了巫力,部族族长不会再忌惮她们,欧提拉姆斯的威信将不复存在,这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被关押在普兰城地牢中的丹妲,情况更加糟糕,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眼角长出了皱纹,漂亮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就像失去养分的鲜花一般迅速枯萎。
丹妲用力的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巫女的巫力是神殿赋予,更属于大巫,没人能够想到,大巫正在用巫女们的巫力,延续她自己的生命之火,就像几百年前做过的一样。
泰亚的巫女,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帝国时代。对于最后一任帝国大巫的死,所有流传下的史料都讳莫如深,但是,泰亚的巫女口口相传,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从亚兰大巫的身上获取了很重要的东西,才得到了巫力。
巫女吞噬了大巫的鲜血。
丹妲扭曲的笑了,抑制不住的狂笑,曾经她也有机会成为大巫,凌驾于欧提拉姆斯神殿之上。可惜机会稍纵即逝,那个黑发的青年,本该是属于她的祭品!
黑色的双眼变得猩红,长发瞬间变成了一片灰白,笑声在地牢中回响,带着疯狂和绝望。
荒城中,何宁再一次走进了神殿。
地板塌陷留下的黑洞,边沿还留着绿蜥的爪痕。绿蜥被留在了外边,何宁总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次,必须自己去。
何宁很坚决,绿蜥很沮丧。
蹲在洞口,低着大头,前肢搭在身侧,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别这样。”何宁有些不忍,“你在上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给你带鱼!”
鱼!
大头倏地抬了起来,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尖牙,仔细看,尾巴还摇了两下。
何宁:“……”
好吧,这就是个半大孩子,他理解。
深呼吸,何宁双手搭在边沿,缓慢的爬了下去。双脚落地之后,缓和了一下剧烈的心跳,沿着走过的路向前摩挲。岩壁中的珠子发出柔和的光,流水声愈发的清晰,走到两条地下河的交汇处,蹚过水流,何宁加快了速度。
巨大的骸骨静静躺在原处,地上散落着被何宁折断的长矛。
单手附上骸骨的头颅,酸楚和愤怒再度涌上心头。用力咬住嘴唇,他不能再被情绪左右,绿蜥不在身边,再昏倒,没谁能把他背上去。
直觉告诉他,必须再来一次,或许能为所有的疑惑找到答案。
视线所及,除了白骨和长矛,什么都没有。弯下腰,向头骨之下望去,依旧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他想错了?
这时,何宁的左耳突然一阵灼热,耳扣化为权杖,一道金光镶嵌在骨骸紧靠的岩壁上。
凹凸不平的岩壁骤然发光,一个个光点汇聚成古老的图案,彷如在夜空中亮起的星辰,展现在何宁面前。
没等他看清图案中描绘的是什么,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碎石和沙砾从头顶滑落,地下河的源头,泉眼突然干涸,水流仿佛在瞬间被截断,刺耳的声音在岩壁间回响。
嘎吱,嘎吱。
像是生锈的铁链和齿轮在不停的摩擦,岩壁一点点下沉,露出了其后的景象。
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何宁后退几步,随着地面的摇晃,不慎跌倒。单手支在地上,尖锐的碎石划破了掌心,疼得他一皱眉,抬起手,伤口处流出了鲜红的血。
地面的摇晃渐渐平息,巨大的石壁完全沉入地下,好似从不曾存在过。
石壁之后,是一间凿在岩石中的密室,羊皮卷和铜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三具骷髅倒卧在地上,从尚未腐朽的长裙和手腕上的细镯,可以推测出她们是女人。
纱裙和细镯很眼熟。
舞动的纱裙,叮铃作响的细镯和银铃,美丽的少女。
这是曾存在他脑海中的“幻像”。
等到腐朽味散去,何宁走到密室前,能清楚的看到,两具骷髅胸骨断裂,肋骨间扎着一把匕首,剩下的一具骷髅,体内还留着断裂的箭头。
在最后一具骷髅的腿上,摊着一册羊皮卷,上面的内容明显没有写完,暗红色的字体,就像用鲜血书写。
或许,本就是鲜血。
走进密室,小心捡起羊皮卷,同他在石台上得到的羊皮卷一样,一样的诅咒,诅咒背叛者永堕地狱。
避开女人们的骸骨,何宁拿起一块铜板,拂开厚厚的灰尘,铜板上的字迹变得清晰。
“亚兰帝国历……”
何宁的神情变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正随着铜板上的内容被不断梳理。
这是最后一位亚兰大巫生前的记载,也是尘封了几百年的帝国历史。
第十七章
放下第十二块铜板,何宁用力搓了搓脸。
密室内的铜板和羊皮卷加起来足有上千,或许更多,想在短时间全部看完根本不可能。
只是这十二块铜板记载的内容,就足以让他惊骇。
大巫,自亚兰帝国建立之初便已存在。
帝王统辖广大的疆域,大巫赐福于疆域内的人民。巫之城的神殿是亚兰帝国的圣地,每任亚兰帝国大巫都出自这里。
没有名字,没有过往,没有亲人,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有一个身份,巫。
巫之城的历史比亚兰帝国还要久远,没人知道,这座古老的城市是何时建造,如何兴盛,城中最早的居民来自哪里,为何这里会受到天神的眷顾,成为历任大巫的出生地。
历史上关于巫之城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唯一有明确记载的,是在最后一任大巫陨灭之后十年,巫之城便神秘的消失在了荒漠深处。
繁荣的景象不再,黄沙与热风取代了葱茏的植物与清泉。过往的商队再找不到绿洲的踪迹,食草动物数量锐减,沙漠狼等食肉动物也越来越少。
篡夺权力的阴谋笼罩在帝国上空,野心终于点燃,战火席卷了整个帝国。
据铜板上记载,最后一任亚兰大巫,是历任大巫中能力最强,也是最短命的。年仅二十四岁,便回归了天神的怀抱。
不是病逝,而是谋杀。
下毒,行刺。
手段卑劣,更使人愤怒的是,当时的帝国王族也卷入其中。
大巫的能力太强,使他们恐惧,打着为王权的名义,联合侍奉大巫的巫女,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大巫死了,阴谋者却未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等待他们的,是举起的屠刀和酷刑。
亚兰帝国的王者,最后一任亚兰大帝,一夕之间性格大变,变得冷酷,嗜杀。
何宁拿起第十三块铜板,上面清楚记载着这位帝王的暴行。
他曾在一天之内屠杀了十几万人,每天都有部族在帝王残酷的命令下被灭族。王宫中的侍者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刀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帝国没有了大巫,巫之城的神殿却没有走出继任者。之前跟随大巫的一部分巫女表现出了相当惊人的巫力,另一部分则在荒漠深处失去了踪迹。前者宣称得到了天神的祝福,走进了欧提拉姆斯神殿,后者却被污蔑,成为联合篡权者毒杀大巫的可耻凶手。
真相如何不再重要,帝王的杀戮仿佛永无止境。就像挣脱了锁链的巨龙,锋利的尖牙利爪,终于享受到了血腥中的乐趣。
疯狂吗?
何宁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也许有可能。他却隐约觉得,这才是亚兰帝王的本性。
放下铜板,捏了捏僵硬的脖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何宁不知道,但比起铜板上给出的理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异想天开?
或许。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密室中无法计算时间,只能从肚子的叫声推断,他应该在密室中呆了很久。
看完的铜板被整齐的堆放在角落,这么多的铜板和羊皮卷,想要全部读完,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不过,自始至终,何宁都没想过中途放弃。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必须读完,只有将这些全部印在脑子里,他才能获知所有的答案。
躺在地上的三具骷髅被何宁小心的摆在墙边,回到地面,他要选一个地方,将她们妥善安葬。
孤独的尘封在地下百年,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只为守护誓言与忠诚,她们,才是真正的勇者。在石台上化为沙尘消失的女人,何宁却无能为力,只能祈祷,流水会将她们送往最终的归处。
走出密室,何宁从巨大的骨骸中取出一小截断裂的趾骨,用捆扎羊皮卷的兽筋系在了自己的手腕。
“阿尼。”
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混乱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序,他知道了这具骨骸的名字,也猜到了自己的记忆是因何而来。
传承。
大巫的传承。
每一代大巫都会继承先代的所有记忆,这是巫之城的秘密,也使大巫显得更加神秘。
不过,为什么会是自己?
何宁调整了一下兽筋的长短,难不成与何家的祖业有关?
天知道。
早知今日,应该认真阅读祖宅中的先人笔记,说不定能找出其中的联系。
穿越这种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不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想再多都是自寻烦恼。固定好兽筋,白色的趾骨贴在手腕内侧,一点也不突兀。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把脑袋扒开,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丢出去。
走下暗河,何宁打算抓几条鱼带给绿蜥,余下的羊皮卷和铜板留待日后慢慢读。荒城中只有他和动物,有入侵者也会被马上赶跑,在这里,安全没问题,时间也足够多,不需要急在一时。
不过,这份认知很快就会被打破,对此,何某人还一无所知。
何宁离开后不久,一张落满灰尘的铜板突然从高处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由于历史太过久远,铜板上的部分字迹变得模糊,只有其中一行格外的清晰,大巫,是王族的束缚,也是祭品。
抓鱼的过程还算顺利,爬上地面,绿蜥正蹲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
“瞧,哥们说话算话。”
何宁将一条前臂长的鱼丢给绿蜥,绿蜥大嘴巴一张,嚼了几下,囫囵吞下肚。
捆绑羊皮卷的兽筋相当结实耐用,除了手腕上的那条,何宁另外收集起不少,正好用来串鱼。除此之外,他还在密室中发现了一块布料,很脏,却没腐朽,也被一起带了上来,洗洗晒干,包在身上,好歹不用再光膀子纯爷们。
走出神殿,发现猛犸和地行兽都等在外边,考虑几秒,干脆把手里的鱼全都分了出去。就算吃不饱,也能尝个鲜。
看着猛犸用鼻子把鱼卷进嘴里,何宁四十五度角望天,大象吃鱼,不稀奇。
不稀奇才怪!
再看五头地行兽,张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排排坐,吃果果?
好吧,他承认,自己在地下呆了太长时间,脑子发抽了。
分完了鱼,何宁拿着从密室中带出的布料到河边清洗,没有皂角,只能用手搓。起初不敢用力,担心搓烂了,却发现这块布很结实,手感像是棉布,洗干净却带着丝绸的光泽。
用力拧干水,抖开,四周看看,找不到晾晒的地方,只能搭在自己背上,这么大的太阳,很快就能干了。
布料上身的感觉很奇妙,似乎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左耳又开始发热,何宁身上的布料,仿若金银线在其上游走,隐隐显现出巫文的图案。
荒城中突然掀起一阵热风,风带着沙尘,卷起一阵阵呼啸。
火红的夕阳缓慢沉入地平线,映照出一片绚烂的晚霞。
何宁跳上高处,遥望日落,修长的背影,乌黑的发,黑色的布,像是张开的羽翼。
闭上双眼,感觉指引着他,低喃的祝福,流淌在大漠深处。
古老的巫之城,沉寂百年的神圣之地,流水潺潺,浓浓绿意,走兽低下头颅,飞禽停止鸣叫,这一刻,如云般静谧。
回来了,他回来了。
天空中,突然聚集起层层乌云,赤色和金色的火花,在黑暗的云层中摩擦。三条水龙,从半月湖奔腾而起,干旱了几百年的荒漠,终于要迎来一场甘霖。
蛮族和比提亚人的战场上,鲜血和嘶吼充斥天地,突来的雷声炸响,让所有人惊呆了。
龙鹰展翅高鸣,带着喜悦,西库鲁斯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迹,望向远处飘来的黑云。
猛犸扬起长鼻,地行兽的吼声响成一片,骆驼用力甩动着脖颈,对即将到来的雨水,动物们如实的表达着欢喜。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黑色长矛直立,黑发在风中飞扬,如雄狮般傲然,刚毅。
苍岩的祭祀仰起头,跪在地上,高举上臂,用生命在嘶吼,“大巫!大巫!”
声音传遍了荒漠,雷声轰鸣,闪电撕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战场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大漠的居民们狂喜的冲进雨幕。
天神的福祉,降下生命的甘霖。
普兰城中,穆狄站在城主府的露台上,金发在风中狂舞,手中的金色权杖发出阵阵嗡鸣。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他,是属于他的!
以亚兰大帝直系血脉之名!
仰起头,雨水打湿了白色的长袍,蓝色的双眼,再一次变成了赤金。
欧提拉姆斯神殿
在雷声中,昏迷多日的大巫突然睁开双眼,刚丰润些许的面颊,再一次急速干瘪。
仿佛枯老的树皮,体内的力量,本不属于她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流逝,即便夺取巫女们的巫力,也无法延续她的生命之火。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苍老的女人费力的坐起身,从枕下取出一份古老的羊皮卷,牢牢攥紧。这是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手记,将指引继任者,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男巫,是祭品,是怪物!
他们只配成为女巫获取力量的容器!
枯干的手抚上面颊,只要杀了他,她就能再次得到一切!
不似人的笑声被雷声和闪电湮没,亚兰大陆东部荒漠,迎来了百年来第一场暴雨。
第十八章
一夜暴雨,亚兰大陆东部荒漠深处,铺开一片绚烂的花海。
碧空万里,灼热的风依稀带上了一丝清爽。
五颜六色的花朵覆盖了黄沙,穿梭在花间的昆虫,鸟类,花瓣上凝结的露珠,点缀在荒芜的大漠,勃勃生机,如人间仙境。比鲜花更多的是青草,葱葱茏茏,枯萎的树木也抽出了新芽。
雨停后,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边,像是在空中架设出一道通往天堂的彩桥。
欧提拉姆斯神殿发出神谕,天神听到了大巫的祈祷,降下雨水。各部族的巫女不遗余力的宣扬欧提拉姆斯大巫的神迹,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贡品和对下一场雨水的期待。
苍岩部族和比提亚人的战争仍在继续。
比提亚人守卫家园的决心,使他们无惧生死。天降大雨,更让比提亚人坚信,天神也为他们的勇气赐福。
西库鲁斯站在龙鹰背上,亚麻色的长袍染上血色,头巾早在战斗中不知所踪,褐色的长发稍显凌乱,脸颊上一道狭长的伤口,是拜科尼手中长矛所赐。
三天了,比提亚人不知道战斗会在何时结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在地上,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挥刀,杀伤敌人,或是被敌人杀死。
战士们即将到达极限,骆驼上的牧民伤亡更大,却没有人后退,也没有人逃跑。
无处可逃。
这里是比提亚人的家,是祖先扎根生存的地方,被蛮族攻占,比提亚人只能沦为奴隶。
苍岩的祭祀割破了自己的胳膊,鲜血滴落在黄沙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不会再让任何人动容。
猛犸的长牙,将几名持刀冲过来的比提亚人穿透,挑飞,象背上的男人,冷冷看着被践踏的生命。
战斗,血腥,杀戮,是苍岩部族,乃至所有蛮族存在的意义。
“嗷呜!”
似野兽的吼声再一次在大漠中回响,苍岩部族身后,出现了另外三支西部蛮族。不一样的图腾,同样彪悍勇猛的战士,野兽的吼声震撼大地,科尼舔了舔矛尖上的血迹,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琥珀色的双眼,近乎透明。
灭亡。
比提亚人,会在今天成为历史。
龙鹰飞翔在空中,看着几倍于己的敌人,西库鲁斯没有任何惧怕,一股嗜血的战意开始燃烧他的全身,褐色的双眸,颜色变深,手背脸颊隐隐覆上灰色的鳞片。
科尼眯起了眼睛,猛然将手中的长矛掷向在空中盘旋的龙鹰!
黑色的长矛,像是一道闪电,穿过了龙鹰的翅膀。
鹰声哀鸣,苍岩的祭祀发出嘶吼。
受伤的龙鹰带着西库鲁斯回到城内,黑色的长矛回到科尼手中。
看着跌落的龙鹰,蛮族首领雄浑的笑声响彻荒原,“亚兰王室血脉,亚兰大帝的后裔?不过如此!”
王室陨落,古老的血脉不再高贵,这是背叛了大巫的代价!
“吼!”
苍岩部族将比提亚城留给了后来的同盟者,猛犸扬起长鼻,象鸣声伴随着科尼的笑声,苍岩部族开始向东部荒漠深处挺进。
祭祀盘坐在地行兽背上,手臂上的伤口仍在流血,血滴落在黑色的木杖上,杖身流淌出一条条红色的巫文,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向前,”灰白色的眼,灰白色的发,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虔诚与亢奋,“大巫,伟大的亚兰大巫就在前方!”
“吼!”
行进的队伍,踏出一片如长河般的足迹,亚兰的历史,注定将因此而改写。
荒城中,何宁安葬了三个至死守卫忠诚与誓言的巫女,她们静静的躺在一片花海中,没有墓碑,只有三座微微隆起的土丘。待到来年,美丽的鲜花仍将在此绽放。
到腰际的黑发捆成一束,垂在身后。何宁学乖了,再割几次,一觉醒来照样疯长,甚至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干脆维持现状。
吃过洒了香料的烤鱼,何宁回到神殿,继续埋头铜板和羊皮卷。
铜板和羊皮卷中不只有帝国和大巫的记载,还有部分大巫的手记,王族的秘闻,以及各地风土人情。
撇开那些带着血腥和阴谋的文字,其余不乏有趣的内容,何宁读得津津有味。
几百年前,东部荒漠曾是亚兰帝国最富饶的地区,也是亚兰帝国王都所在。宝石,黄金,精美的地毯,丰富多样的水果,闻名帝国的舞娘,汇聚成整片大陆最迷人的风情。
西部是蛮族的领土,不同的部族图腾,代表着不同的血脉。红色的纹身,象征着战士的勇猛。他们是帝国最强悍的勇士,角斗和拼杀,每年都在帝国庆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幕。
北部的商队驰名已久,各种香料,布匹,只有北部耕民才会种植的粮食,驯服的牲畜,他们被称为商民。大量的骆驼载着货物,脚步踏遍大陆的每个角落。
南部的海民一直是神秘的存在,这种神秘仅次于巫之城。海民们向亚兰帝国交税,却不愿意接纳帝国派遣的官员,他们信奉大巫,却只对帝王表示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广阔无垠的大海是海民们的牧场,珍珠和海盐,丰富的渔产,足以让海民们自给自足。
何宁靠在石壁上,羊皮卷上的文字各种各样,却对他没有丝毫妨碍。
“种植,畜牧。”
放下羊皮卷,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密室前的巨大骸骨。即便早已失去了生命,在它身边,何宁却总是能感到安心。
褪去最初的悲伤和愤怒,怀念,羁绊,各种难言的情绪,就像是一条条丝线捆扎在一起,将他和这具骸骨紧紧联系起来。
“阿尼。”
站起身,走到骸骨旁边,靠在巨大的头骨旁,换做以前的何宁,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现在,在他眼中,这不只是一具骸骨,更是他的伙伴,到死,都陪在他的身边。
摇摇头,可以感到,前代大巫的记忆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
盘腿坐好,单手支着下巴,抵触吗?说没有是假的。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接受了大巫记忆的传承,何宁始终有件事弄不明白。
举起左手,锋利坚硬的指甲,越来越大的力气,还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因为传承的关系?铜板上的记载还算详细,却没说过附带这些功能。
习惯性的想抓头,手伸到一般顿住了。以他现在的爪子,一爪子下去,百分百头破血流。
“难啊。”
意义不明的叹息一声,何宁收好羊皮卷,绿蜥在暗河中抓鱼,估计应该吃饱了。
湍急的水流中,一尾尾银鱼跃出水面,绿蜥熟练的咬住一条,嚼嚼,吞下肚,接着再咬,再嚼,再吞。
何宁蹲在岸边,手指划拉着脚下的石块,几乎是一戳一个洞,吹掉指甲间的粉末,“哥们,帮忙抓两条呗?”
话中带着笑意和一丝无赖,绿蜥扭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一条大鱼就被丢在了岸边。
何宁取出兽筋穿过鱼鳃,笑呵呵的示意绿蜥继续。
这几乎成了惯例,每次下来,都会给留在上面的猛犸和地行兽带上几条大鱼尝鲜。猛犸个头太大,连神殿都进不来。地行兽的爪子不适合攀爬,要想吃到这种大鱼,只能是何宁和绿蜥能者多劳。
“够了。”
数量差不多之后,何宁朝绿蜥摆摆手,等它吃饱,一起离开。
如今的荒城,不看那些倒塌荒芜的建筑,用世外桃源形容也不为过。尤其是绽放在半月湖周围的花海,何宁和绿蜥都在里面滚了几圈,末了双手双脚摊开,仰躺在一片花香之中,何某人不忘念叨:“哥们,记得咱俩刚搭伙时和你说过的事吗?沙漠花海。当时只是随便说说,没承想真见到了……”
半月湖边,几个枣子大的沙漠西瓜藏在草丛里,这是绿蜥发现的,何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险险没落进它的嘴里。
将从暗河中捕到的鱼扔给地行兽,例行去湖边看西瓜,觊觎这个的不只有绿蜥,还有沙猫和几窝沙鼠。猫和老鼠做邻居,很难想象,可人家就是比邻而居了,倒是让何宁看得稀奇。
西瓜又长大了一圈,想着爽甜的味道,口水止不住的分泌。
见绿蜥又要动爪子,何宁忙一把拦住,“不是说好了吗?等大些再吃。”
绿蜥低头,很委屈。
“卖萌无用。”
一撇头,傲娇了。
何宁笑了一声,拍拍绿蜥,弯腰捧起湖水扑在了脸上,几头长角羚在湖对岸喝水,见到何宁,它们不再害怕,也很少躲避,这让想再尝尝羚羊肉的某人万分为难。
仰头望天,无奈叹息,良心和胃口,孰轻孰重?
突然,长角羚警觉的抬起头,强壮的公羚羊前足踏地,两下之后,羚羊群四散,水边的其他动物也一哄而散。
何宁皱了皱眉,起身向远处望去,一支驼队正遥遥向半月湖走来。
第十九章
行走在前的驼队,不安的畜群,被绳子捆绑,徒步跟在后边的人。很像是因部族战争或其他原因迁徙的牧民,仔细看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何宁对部族的了解,多来自地下密室中的羊皮卷,眼前这一幕,让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那些骑骆驼的男人,更让他起了不太好的联想。
夜色中被追逐的商人,手持火把,贪婪的强盗。
黑暗中的猩红与刀光,何宁一直忘不掉。
驼队正向半月湖走来,绽放的花海,神奇的绿洲,清澈的湖水,使他们忘记了大漠深处流传百年的故事。
在被发现之前,利用半人高的植物,飞快的跑到一处断裂的土墙后,只要他想,就算是白天,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绿蜥跟在何宁身边,个头大了一圈的结果是,就算缩成个球也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看着球状的绿蜥,何宁摇头,无声叹息,伙食太好了?可无非就是那么几样,只有量的差别,怎么没见自己长肉?
人声和畜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何宁打起精神,一根手指抵在嘴边,示意绿蜥别发出声音。
绿蜥煞有介事的点头,差点暴露了目标。
何宁眼睛一瞪,墨绿色的大圆球立刻缩得更紧,一动不动。
男人们陆续跳下骆驼,何宁大略数了数,人数不到四十。以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为首,个子都很高大,皮肤黝黑,宽松的长袍下是紧绷的肌肉。面容凶狠,腰间配着弯刀和匕首,胳膊上缠着黑色的长鞭,武力值绝对不低。
几个男人到湖边取水,灌满了水囊,扯开头巾,大口大口滋润干渴的喉咙。
何宁小心的缩回头,这群人绝非善类,肯定不好惹。
羊群牛群被赶到湖边,男人们抓出最肥硕的三角羊,抽出匕首,一刀划开羊的脖子,对着伤口吮吸鲜血。三角羊的惨叫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起血腥的味道。
死去的羊直接剥皮,掏出内脏,燃起火堆,架起来烧烤。
肉香味飘散,何宁再次探出头,看到了无耻的一幕。
趁着烤肉间隙,两个男人站起身,走到被绳子捆绑在一起的牧民中,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来回走了两圈,猛的拽起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
有面纱遮挡,看不清她的样貌,婀娜的身姿却让抓住她的男人猛咽了一口口水。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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