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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第72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72部分阅读

    ……若让招娣相信,小姐是重拾旧情,想与四公子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的,所以,在门口等候小姐的时间里,她思来想去,结合之前小姐与她说的,是如何才会来南京府的事,得出一个结论,但她毕竟不知道其中那些复杂的关联,故此,只认为是小姐见邵九这么久没有任何表示,伤心之下才答应了阮素臣。

    宝龄注视招娣,一开始,她以为招娣知道了什么,才可才知道,招娣完全是弄错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拉着招娣坐下来:“你想知道么?”

    招娣点点头。宝龄吐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我装得那么不好么?连你也看出来了。”

    重重的心事压在心底,快要窒息,若要寻个人倾诉,招娣怕是最好的一个了吧?她想了想,缓缓地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招娣。

    招娣神情变幻莫测,末了才道:“九爷竟是……”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那么,老爷的死,真的……与他有关?”

    宝龄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她站起来,地上的影子在一片温暖的灯光下拖出长长的阴影,“知道了又能如何?杀了他为爹报仇,就算我想,恐怕也做不到。”

    纵然他是个陌生人,也是那样强大的一个陌生人,更何况,在她心底,他又岂止仅仅不过一个陌生人?

    招娣张大了嘴,亦不语了,接着仿佛想到什么,喃喃道:“这么说来,四公子与九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四公子此刻叫九爷去是……”

    宝龄心头轻轻一颤:“招娣,我去看看。”

    南京府的书房里,同样燃着暖炉,与屋外的清冽相比,那丝暖意却带着微微的灼闷,似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阮素臣坐在长案前,望着面前的少年。相比他神情的深凝,邵九却是沉静而散漫,甚至在充满暖意的空气下,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慵懒。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谁也没有开口。直到那座落地挂钟忽地发出沉闷的击打声,阮素臣才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何要见你?”

    邵九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四公子既然唤我来,便一定会说。既然不说,我又何必问。”

    ——是你有事找我,说不说,都是你的事,我又何必要问?

    贰佰叁拾肆、第一次

    壁炉里的木炭烧得正旺,一簇簇红蓝色的光芒转瞬即逝,火星化为炉灰,最后化作一缕缕苍白的颜色。

    书房中,两个少年以一种倾斜的角度对视,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火光幽幽地映着两人的脸,有一种静谧的压抑。

    这样的气氛下,邵九眉宇间却一直含着一抹笑意,那抹笑意从容而散漫,将那幽暗的夜色都压了下去,他似乎并不着急知道阮素臣将他叫来的原因,又似乎早已预料到却没有如临大敌的戒备;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片茫然,故而没有太多的情绪,又仿佛是全然知道,却不甚在意。

    渐渐地,阮素臣眉心不觉微微蹙起,他看着面前这张脸,思绪竟出现了短暂的游离。这张脸极为清雅,秀丽的眉峰,黑得纯粹的眼睛,唇畔柔和的笑容能让人放下所有的戒心。他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他们不是那样复杂的关系,倘若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恩怨纠缠,倘若他只是一个他在街头偶遇的少年,会不会,他会愿意与他结交?

    他不是马俊国,不如马俊国那般豪爽、爱好结交朋友,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一直遵守着不远亦不近的原则,他从不与人交恶,哪怕是对待下人亦是温和有礼,但却也不曾与谁走得特别近,在他温润的表面下,其实有一颗疏离的心。

    可是,邵九却不一样。邵九不同于他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毕竟是那样一个少年……在这样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哪怕失去了记忆,总会有些想法吧?而此刻,邵九便这般站着,从进屋到现在,神情舒展而自然,没有一丝僵硬、柔韧的肢体,每一个关节,都仿佛呈现一种放松的状态,这不是逞强或强迫能转出来的感觉,这个少年——此刻的内心应该便如表面一般,始终沉静而镇定。纵然不想承认,阮素臣也不得不承认,自他出生以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在心里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下,还能生出死死欣赏之心。

    若他不是……那该多好。可是,无法改变。他望着邵九,一动不动。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这个少年那种超乎皮相的美丽,与沉静中透着丝丝慵懒的气质,其实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与他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子。

    如同一条隐形的丝线,因为那个女子,将两人穿起来,多么奇妙的联系。他们之间,是有着那么深刻而无法割断的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是他的……

    是敌非友,并没什么。陌生人,或彻底的敌对,对阮素臣来说,都可以接受,但偏偏却是那种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阮素臣一颗心忽地清明,眉宇间浮上料峭,慢慢蜷起的指节也开始泛出一种青白的颜色,盯着邵九,忽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尹、韶、颜。”

    那三个字如一种暗器,每从阮素臣舌尖吐出一个字,便飞出一把锋利的刀,这样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无论是谁,猝然间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总会有些变化吧?

    即便神情掩饰得再好,但眼底眉梢或一些肢体细微的动作,总会将他出卖。然而,阮素臣很快发现,邵九或许根本不属于那个“无论谁”。

    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邵九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当他将整个名字念出来时,却见眼前的少年眉梢极为自然地挑动了一下,然后,竟是往身后看了一眼,在确定身后并没有人出现时,他才转过身望着他,微微弯了一下嘴唇:“什么?”

    邵九在询问,他的眼底是一片茫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阮素臣忽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如同最绝世的武功,用了毕生的功力,发射出去,却石沉海底一般。

    正如宝龄所猜测,阮素臣是找邵九摊牌的。

    对于邵九是否失忆这件事,他从来便没有真正相信过,并不是他本性多疑,而是,他所面对的这个人太工于心计了,寻常所能判断的依据到了邵九这里,便要多考虑一层,故此他不能不防。

    只是,要想找出破绽又谈何容易?别说鬼手所制的所谓解药本就是一种毒药,能将人救回来已是匪夷所思的事,如今会有什么后遗症,谁也无法揣测,就算知道那种药并不会致人失忆,也不排除是前一种毒在体内停留太久而致。

    这本是一次无法解开的局,最直接、没有后顾之忧的方法便是在这个少年奄奄一息之时,漠然视之,任由他如同花一般枯萎、消失。然而,此刻却已晚了。

    从他答应宝龄将解药给他的那一刻起,便已晚了。

    如今,这个少年身体已恢复,甚至比从前更为恐怖、强大,他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阮素臣无法估量,所以,阮素臣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放他离开之前,反复地试探,将他并未失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倘若他真的失忆,至少,他暗中所控制的力量会四分五裂,一切的行动会被不可抗力地打乱,成败本就在一瞬而已,容不得分毫的差池,没有了核心的力量,没有了控制的那双手,阮素臣相信,那些势力会很快隐没、消失,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是到了此刻,最理想的一种结果。

    但——倘若没有呢?那么,是命。

    他从来不信鬼神、不信命理之说,但除此之外,他已无法说服自己。

    倘若邵九没有失忆,他的计划正在暗中一步步地进行,那么,该来的,终是会来,他只能——站出来面对。是成功是失败,是生是死,他都无法退缩。在他登上大帅之位的那一刻起,便背负起这样的使命;在他答应了宝龄的请求时,便选择了这样的结果。

    乘此机会将邵九软禁起来,将他放在自己最安心的地方——阮素臣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无论邵九是否失忆,他此刻在南京府是真,只要阮素臣细心安排,不难将他秘密地关押起来。然而,犹豫再三下,他并没有走这一步。因为,他有太过顾虑、

    阮素臣与邵九本质是不同的。邵九可以为了达到目的的心无杂念,所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一个目的,而阮素臣却不能。

    这也是生长的环境、本身的经历所造成。纵然阮素臣的心态与之前已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但他还是做不到那般杀伐决断。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邵九从来没有可以牵绊住他的人,而阮素臣却有。

    这便是那一刻,他为何会答应宝龄。他所在意的人,在意的都是那个少年。悲哀而苦涩。

    可别无他法。

    他曾想过,倘若没有其他人知道解药在南京府,哪一天他去寻找解药时并没有碰到骆氏,而之后,宝龄亦没有来,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么,结果会不会不同?

    他在没有人知晓的情况下拿到解药,会怎么做?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就是那么巧,他在去南书房时撞到了骆氏,在与骆氏说话时被无意中跟来的宝龄的听见……仿佛一个精巧的机关,一环扣一环,至此,无法挽回。

    他注视着邵九,目光如壁炉里幽幽的火光:“听着,邵九,无论你是否失忆,这番话,我也要说给你听。”

    邵九唇边的笑容温文尔雅,只是静静地与阮素臣对视。

    “你与我的关系,或许你心里有数,又或许,哪一天你会想起来。”阮素臣慢慢睇,一字一字地道,“这种关系无法改变,但你我的立场也早在你我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你我之间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了断。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日……你便离开吧。”

    窗外一轮明月慢慢地移动,将邵九罩在一片阴影下,他眼底的情绪看不清,良久,笑了笑:“说了半天,原来四公子是想逐客。只是——”邵九微微眨了眨眼,“四公子将邵九从山坡上救回来,是邵九的救命恩人,邵九还未报恩,如此一走了之,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他顿了顿,眼底闪动着真挚的光芒,“我还未吃过四公子与顾小姐的喜酒呢,四公子莫不是不愿请我?”

    阮素臣霍然站起来,半响,才冷冷道:“你这样的客人,我请不起!你也不用谢我,我救你,亦非我本意。”他转过身,声音冷漠而沉闷,“只希望,日后你能记得我今日所说的话。与我——光明正大的做了了断,莫要再……伤害那些在意你的人。”

    “邵九,你为人狡诈、手段毒辣,我从来便不屑,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记住,你能骗的,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人,而你真正能伤害的,正是最在意的人。”

    穿堂而过的风将阮素臣的话传得很远很远,邵九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静立片刻,才微微一笑:“四公子的教诲,邵九铭记在心。就此别过,明日府中大喜,想必诸事繁多,我便不另行告辞了。”

    邵九走出书房,沿着长廊慢慢地朝前走。

    ——你记住,你能骗的,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人,而你真正能伤害的,正是最在意你的人。

    他的眼底有片刻的茫然,唇边一贯的笑容有瞬息的停顿。

    什么是相信你的人?他们愿意相信,又与他何干?什么最在意你的人?那种感情,他从来便陌生,亦不在乎。

    然而,却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个身影,那些相信他的,被他欺骗过的人,那些本无关,却被牵扯其中的人……最后,凝固在一人的影子上。

    那个女子,本该是那所有过眼云烟中的一个。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在他对她产生疑惑与好奇的时候?是之后那些偶然亦不偶然的点滴相处?是她望着顾万山跌落悬崖时在他怀里无声流泪,让他想起儿时同样失去至亲那些久远记忆的那一刻?还是莫园里淡淡相处的那些时光?或是那日在玄武湖,她站在樱花树下转身朝他笑,她坐在船头,将脚浸在湖中,溅了他一身水的时候?抑或是更早,早到那个夜晚,他将浑身发抖的她抱在怀里,便开始了。

    难道,这便是他最为不屑的宿命?

    他从来不信,即便在生死边缘,必死无疑的时候,他也能凭着自己强大的求生意志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什么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

    可是,既然如此,那些又算什么?

    再见。他想起方才那个少女对他说过。再见么?不。

    要摧毁一个人,是不是将他最珍爱的东西抢过来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很久很久,他才卫自己找到这样一个理由,嘴角慢慢扬起来。

    只是,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发现,今天的他,有过许多的第一次。在玄武湖畔,第一次笑得那么畅快,而此刻,第一次,他的笑,不再那么笃定、从容,而是,带着一丝说不清亦道不明的恍惚与惘然。

    第贰佰叁拾伍章 赠箫

    宝龄走进屋里,只见到阮素臣一人,站立在窗口,望着天边那轮明月,静默而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纵然她走路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声,他还是听到了,回过身,望着她道。

    “你们——说了些什么?”既然已被看穿,宝龄也无所谓再迟疑不决,斟酌试探,直截了当便开口道。

    阮素臣凝视她,一会会儿,缓缓道:“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好还是坏,我试探过,但——没有任何结果,亦找不到一丝破绽,也就是说,他也许真的失忆了,也许,是演戏太过逼真。”

    听到这句话,宝龄一怔,抬起头,却发现阮素臣的神情间并没有责怪、试探或激动,有的只是一丝淡淡的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仿佛他这个问题并非是问宝龄,而是在问他自己。

    宝龄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小声道:“也许——这样也好。”她的声音很低,亦如同在喃喃自语。

    分不出真假,至少,不用想太多,因为想太多也没有用。在这个时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以后会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邵九失去了记忆,暂停了曾经的计划,也因为这件事,阮素臣并不能真的肯定阮府发生那么多事便是与邵九有关,而她,——也无法弄清楚顾老爷的死究竟是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她曾经想要做的那一切,包括与邵九当面说个清楚,都变得毫无意义。

    正因为如此,一切仿佛都停顿下来,维持这一种表面的平和。虽然或许只是表面而已,但至少暂时不用去面对,不是么?

    阮素臣侧过脸,他的容颜如同被月光笼罩,有一种淡淡的朦胧,良久,有些不置可否的笑一笑:“是这样么?”他转过身正视她,“真的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倘若之前,是邵九要来找阮家的麻烦,那么此刻,邵九又何尝不是害得他父亲与兄长反目,让他失去了至亲?这丝丝缕缕的恩怨,已不是单方面。他真的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他又该怎么做?倘若邵九是一个陌生人,或许,一切都会简单许多吧?

    但偏偏,……中间夹杂了太多。

    许久许久,阮素臣缓缓道:“我已让他明日离开。”

    宝龄一动不动。或许是窗子并未关严,纵然屋里有暖炉,但她却感到一丝凉意从心底升起:“三夫人知道了么?”

    说起骆氏,阮素臣微微一顿,才道:“这几日,她几乎都待在佛堂里,从早到晚,祈福诵经,我跟她说过,也提起过明日会操办你我的婚事,她并未说什么,也许,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有哪一个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反目成仇,站在敌对的位置上?邵九离开之后,虽然或许两人再不会相见,纵然相见也无法母子相认,但总好过揭开那块陈年的伤疤,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对于骆氏来说,的确,那是最好的了。

    宝龄的手一直搁在窗台上,此刻,有人覆上她的手,轻轻握住,她抬头,看到阮素臣正静静的凝望着她:“宝龄。”

    “嗯?”

    阮素臣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她的身影:“我记得那日在街头遇到你,我曾告诉过你,我无意中知道了我母亲原来的身份,所以,这些事,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姓阮,我是阮家的四公子,我是父亲的儿子,虽然我不愿插手家族与军中的事,但其实我一直很敬重我的父亲,也……很珍惜这个家。当知道了那些陈年往事之后,我很矛盾,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你要我杀了他,我——做不到。但若要我救他,我亦……所以,我与你约定。”

    他唇边浮上一丝苦涩的嘲讽的笑:“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我自己,给自己一个救他的理由。”他的手轻轻地握紧,“”宝龄,只有你,有你在身边,这是我唯一能让自己觉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要她永远在他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去想,让邵九离开,是对是错,今后会带来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一个她重要。

    “我……明白。”他的手是冰凉的,宛如窗外枝叶上凝结的夜露,宝龄喉头有些干涩。

    “明白,会是个好天气吧。”他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柔声道,“过了明日,你便真正是我的妻子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照顾你、保护你,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这恐怕是世间最动人的誓言了吧?她相信,没有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话,不会动容,然而……

    宝龄出了屋子,慢慢地朝前走,清冽的空气让她轻轻地一颤,知道看到漫天的星辰下,那青石上坐着的少年,才顿住了脚步。少年的身边,是匍匐着的小黑,小黑一见到她便谄媚地摇尾而来。原来她竟不知不觉地,又走回了西苑。

    她没有作声,任由小黑舔着她的鞋子,他亦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的对望着,隔了不知多久,他站起来,缓缓的走过来,朝她微微一笑:“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阮素臣神凝而执着,眼底泛滥的情感她看得很真切,而邵九……他与夜色一般的眼眸含着温柔的笑意,神情却是淡然而散漫的。

    多么不同的两个人。

    宝龄深吸一口气,才问出心底的疑问:“你怎么不进屋?”

    这句话看来有些多余,这是他居住的院子,况且现在晚上也不如之前寒冷了,出来观赏个风景什么的并不为奇。果然,她听到他不以为然的道:“一时也睡不着。”

    宝龄微微扬起下颔,此刻,她该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但在方才说过再见之后,她忽然有些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就好像……就好像分明已经做了一个很好的结尾,却要再来一次一般。她本来打算什么都不想,明日该做什么做什么,然后,他已经离开。

    那样多好?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多见一面又如何?只能徒增烦恼而已。

    可是现在,有些不如人意,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西苑,左右西苑她也不过住了十日不到的光景罢了,就算是潜意识,也该是走回南苑啊。她来到南京府,住的可是南苑。

    她思绪万千,一时晃神,有些郁闷,可当她抬头看时,发现邵九不知为何也仿佛有些走神,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分不清落在那里,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道:“我该走了。”

    他没有说话,她迈开步子朝前走,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好像是绊到地上的一堆树枝,宝龄一个趔趄,蓦地回过身望着他。

    隔了一段距离,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波又一波,如雷声般击打着心房。她紧紧的抿着唇,想要从他眉宇间找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可是,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

    越是仔细,越是急切,越是看不清。

    反而小黑,却是用一种哀伤而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不想跟他走么?

    不是,不是的。

    倘若他真的失去了记忆,不再背负那么多,只是个普通的人,倘若他与她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恩怨利益纠缠,倘若,没有那个约定……那么,她会的吧?就算他在一般人眼中,并非一个好人,那又如何?

    天底下有那么多好人,但邵九——只有一个。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从来不同。

    但正因为如此,她不能。

    不是不想,是不能。

    她可以跟随任何一个人走,唯独他——不能。

    越是在意,越是放不开,要求也越多。她不禁想:倘若,邵九此刻是如同小黑一般的神情,倘若,邵九如同阮素臣那般要她跟他一道走?她的心是不是溃败,不堪一击?

    但没有如果。他想带她走,只是出于失去记忆的一种报恩,无关其他。纵然跟他走,她亦不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这个妖魔般的男子,无论有没有记忆,他的心,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如同云端的清雪,她无法企及。更何况,那些过往,她便真的能放下,不去过问?此刻是,若是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或是她查到了什么呢?她也不能做到不闻不问么?

    她知道自己无法做到。

    两世为人,她原以为可以看淡许多东西,可以做到无欲无求,豁达通透,但原来i,在感情一事上,还是做不到。

    她不过是普通人,她有矛盾,有犹豫,会为一点点小事而感动,也会为莫名其妙的感受而波动心绪,失去冷静,会爱,也会恨。所以,她只好选择一个或许是最笨的方法,割断自己的退路,让自己退无可退,比自己与他告别。

    她的手紧紧的蜷缩着,一阵冷风吹过,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吐出一个单调的音节:“是。”

    那个字很轻,却也很清晰。

    邵九的眼眸微微沉寂了一下,只是那是稍纵即逝的神情,快的谁也捕捉不到,然后,他弯了弯唇,走到她身边,在她愕然之际,摊开她的手掌,从怀里掏出什么,放在她的手心。

    宝龄只觉得手心传来一丝特殊的凉意,低头一看,竟是一把竹箫。用竹削制的长箫,比不得玉,也似乎有些年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黄,那是邵九一直带在身边的箫,她是记得的。

    第贰佰叁拾陆章 又见故人(一)

    邵九望着那支竹箫,神情出现片刻的深凝,随即轻快道:“明日我便要离开,来不及喝你的喜酒,找了许久,身边也无值钱之物,只发现这一支箫,权当礼物,送给你。”

    送给她?把这支箫送给她?她虽不知道这支箫的来历,但之前便见他一直带在身边,还听过他吹萧,想必,是样有故事的东西,却要送给她?

    她心头微微一颤,蓦地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见他笑了笑,道:“倘若你嫌弃,丢掉便是,反正不过一支竹箫,又不是玉石翡翠,不值几个钱。”

    其实,这支箫并非邵九说得这般,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此刻他的心全然不在这些外物上。

    宝龄瞪大眼睛望着他,他唇边的笑意说不出的散漫轻佻,不甚在意,仿佛只是随手送出了一样东西罢了。对了,她怎么忘了,他失去记忆了,哪怕这支箫再有不同的含义,他也不记得了,对他来说,这只不过就是支普通的竹箫而已。

    她瞬间涌起的各样情绪化作一片凉意,胸口又不知怎么仿佛有一股无名的火灾窜了上来,半响冷冷的笑了一声,捏紧了那支箫道:“那么……多谢了。”

    转身离去,越走越快,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一般,知道看到那座华丽如宫殿一般的建筑,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为什么不再多问她一次呢?她不禁想。随后,又讥诮地笑了:沈宝龄啊沈宝龄,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是,你潜意识里本就希望他再多些真挚的挽留?可是那又如何?答案就会不同么?

    西苑里,少年不知何时已重新回到那块青石上,右手轻轻抚摸小黑的后背,左手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神情深凝,渐渐地却化作一抹笑。

    “辛苦你了。”他拍了拍小黑的后背。与陆离的暗中书信往来,小黑可出了不少力。

    不愿意……么?可是,由不得你呢。他微微地笑了,像是对这小黑说的,又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

    他的决定从来很谨慎,但只要决定,便决不放弃。无论是明日的事,还是……她。都不会放弃。

    宝龄回到永安阁,屋里的熏香与壁炉一直燃着,哪怕是屋里一整日没有人,宝玲相信,这些东西亦不会间断,这边是富贵的生活,这便是穷苦老百姓不敢奢望的境遇,这便是……她以后要过的日子么?

    她一踏进屋里,四个打扮得体的丫鬟便迎了上来,好像叫什么雪莲、翠玉、月屏。凝香的,宝龄也未一一记在心上。她们倒很是懂礼数,自然知道招娣是她身边的人,先见过了招娣,再来拜见她。招娣从前在顾府也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自然有些惶惶,一直傻笑着。

    “四公子吩咐了,明日便是公子与姑娘的正日,故此让奴婢们今夜便歇在永安阁里,待明日一起来便可服侍姑娘。”说话的是月屏,在四个人中,她看来最为老成。

    宝龄点点头,招娣见宝龄眉宇间略微有些疲倦,又静默不语,便叫四人先去歇息,自个为宝龄打来了一桶水,待她沐浴后才离去。

    洗了一个热水澡,宝龄觉得舒服了些,方才身上沾染的寒意也去了不少。再被那暖炉与熏香的氛围包围,一上床便只觉得睡意袭来,只是,分明是极累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虽说是一切从简,但却也并不随意。一大早,招娣便守候在宝龄床头,见她醒来,连忙端上热腾腾的粥菜,宝龄瞥见床边的贵妃榻上早已端端正正地放着一袭大红色牡丹绣花的吉服。

    月屏带着另外三人垂手站立在长廊外守候着,另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给宝龄做脸、挽发。

    一根细线在脸颊上到处游走,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在将她那披散的乌发高高挽起,陈姑姑笑着道:“从前老大帅大婚之日,夫人的发髻可也是老身挽的,夫人丰润些,少夫人清瘦些,这个发式最合适不过。”

    宝龄望着铜镜,镜子里的自己发髻被一根玉簪子挑松,不那么服帖,看起来,最近清减不少的脸颊倒是丰盈了几分。但下一秒,她忽然有些走神。

    方才陈姑姑唤她什么来着?

    少夫人。

    她蓦地朝后看去,陈姑姑并不觉得这声称呼有何不妥。随后有另几个丫头进来,也行了大礼,唤她“少夫人”。

    看来这是阮素臣的吩咐。

    少夫人。

    阮素臣娶过妻,妻子是她的妹妹宝婳,宝婳当初是明媒正娶的,所以,纵然宝婳死了,阮素臣再娶妻,若是按照大家族的规矩,她也当不起这声少夫人,也只是个续弦填房而已。

    当宝龄与阮素臣约定之时,她只想着要救邵九,所以答应阮素臣永远留在他身边,却根本没有考虑到嫁娶之事,直到后来阮素臣说十日之后便要迎娶她,当时她的心是乱的,加上诸事繁多,从来未想过,嫁给阮素臣,是什么身份。

    其实对于她来说,什么身份都好。那一刻,只要能救邵九,哪怕没有身份,她也不在意。或者,她倒希望阮素臣只是将她留在身边,那样,反而更简单一些。

    然而此刻……

    她有些茫然地任由她们摆布,为她梳妆,再换上吉服。

    “小姐,您真美。”招娣耳边的细语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朝镜子里望去,一身红火的女子,双眸间流露一丝迷惘的神色,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告诉自己:大喜,沈宝龄,今日是大喜,要喜……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片刻的静默,招娣忽的失声叫起来。她还来不及转身,便从偌大的镜子里看到身后多了一人的身影。

    颀长挺拔的身材,穿的一身青灰色的褂子,英俊的脸庞,浓眉下是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少年便这么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来,静静的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像是春日照耀下的宝石一般。

    一刹那,她禁不住蓦地转身,与招娣一般失声道:“是你……”

    少年凝睇宝龄,漆黑如墨的眼底泛起一丝晶莹的水泽,嘴角轻轻的翘起:“是我。”

    宝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仿佛如同做梦一般,不,就连做梦她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居然会遇到这个少年。

    连生。

    居然是连生。

    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宝龄面前。他高了,骨骼与眉眼都长开了,舒展的四肢如一只矫捷的黑豹,但那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变,望着那双眼睛,顿时,往昔的时光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宝龄眼眶陡然间一热,下一秒,她几乎忘了身上繁琐的服饰,飞快走过去,一把抱住他。

    “连生,真的是你!你真的是连生?”她拉起他的手仔细地看。

    对于宝龄突然的举动,招娣道还没什么,月屏与陈姑姑几人已是目瞪口呆,连生脸颊上亦飞起两抹红晕,眼底的波光却深刻而温柔,如水般化开,方才一瞬有些呆愣的双手慢慢的合拢,将怀中的人儿轻轻地抱住。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吐纳,仿佛中间的分别都从不存在,连生缱绻的呼吸着:“是我,真的是我,我是连生。”

    宝龄盯着他,想要如同从前般般拍一下他的肩膀,却发现,要踮起脚才能够得着了,她心中翻腾着无可名状的激荡:“又长高了……”

    四目相对,连胜耳根红了红红,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抿着嘴,目光低垂。在他进来的那会儿,俨然已是一个儒雅、稳重的少年,然而这一刻,他却又露出了羞涩的,只有宝龄一人才看到过的神情。

    招娣见状,连忙使了一个眼色,陈姑姑等人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门被从外关了起来,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宝龄这才拉起连生的手,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怎会来这里?这段日子,你又在哪里?”

    连生眉心动了动,低声道:“离开顾府之后,我没有固定的住所,四处做短工,直到前些日子,阮大哥……四公子的人找到我,带我去见四公子,我才知道,四公子继承大统之后,一直派人在找我,想让我跟随在他身边。”

    当初决定离开顾府时,连生的心情是灰色的,他知道,如果离开,或许,便再也见不到想见的那个人,然而,又能如何?他的身份已揭穿,他继续留在她身边,也只会让她不安,戒备而已。他们已回不到从前了。故此,他选择连夜离开,因为,他怕只要再见到她,便会迟疑。

    离开后,他漫无目的的流浪了一段日子,从前被迫留在胭脂弄,后来又为了尊严和还债而留在顾府,再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动力,一心想要留在她身边,只是现在,他终是自由了,却也发现,时间过得缓慢而沉闷。他开始去各种店铺打散工,因为聪慧与勤快,有了住处,渐渐地便也安定下来。直到,阮素臣的人找到他。

    “那很好啊。从前你就喜欢跟着四公子,现在既然他留下你,不是很好么?”

    连生一直便很敬重阮素臣,再说连生是个聪明。勤奋。有抱负的大好青年,撇开很多事不说,对于连生来说,能够留在阮素臣身边,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将自己之前努力学来的本事一展所长,有施展才华之地,再好不过了。

    连生淡淡一笑:“当听到四公子的提议时,我的确动摇过,但思考了一夜,却并不想接受。”

    第贰佰叁拾柒章 又见故人(二)

    “为什么?”连生的回答出乎宝龄预料之外,她有些诧异。

    在算账、理财、经商方面,连生有天生的才华,他亦很乐在其中,况且,在阮府做事,比在外头好了不知多少倍,是一脚跨进了仕途之门,是多少学子寒窗苦读也不一定能修来的,为什么要拒绝?

    连生望着她,轻轻地笑了:“能够在阮府做事,跟在阮大哥身边,的确很诱惑,只不过……”他眸光明亮起来,悠远而淡然,“这些日子,我虽居无定所,有时餐风露宿,但——却很自在。或许是我从前有太多束缚,所以,这些日子让我顿悟,我其实更适合这样平凡却自有的生活,所以,对于阮大哥的好意,我本来已婉拒了。”

    宝龄细心地发现,连生说话也与从前不同,从前较为随意,但现在却变得更为稳重而淡定,她心中暗暗欣喜,却听他说的话,用了“本来”两字,直觉还有下文,“那你现在又……”

    既然拒绝了,怎么又来了南京府?

    连生眸光轻柔的闪烁,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我与阮大哥说了决定,他亦不强求,只是告诉我你在这里,想让我来看看你。并且,也告诉了我——你与他即将成婚。”

    因为知道了这一点,他才重新思量了一番,改变了初衷,答应了阮素臣的提议,留在阮府,留在阮素臣身边。

    宝龄一怔,阮素臣这样的安排,也是用心至极了吧?先是招娣,再是连生……尽管留连生在身边,对阮素臣来说也大有好处,担忧何尝不是为了她?他是怕她在阮府会寂寞,会难受。所以才……

    而连生……

    “你是为了我才留在阮府?”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连生闪开目光,幽黑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我说过,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留在阮府,是我自己的决定。”顿了顿,神情有一丝小心翼翼地期盼,“除非,你还恨我,不愿意看到我,那么——我可以立刻离开。”

    “连生……”宝龄鼻子一酸。

    很么?她早就不恨了。不,是从没有恨过,之前说出冷酷的话,只是为了让他可以死心离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不想他为了她困在一处。更何况,如今,她其实早已知道顾老爷的死,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他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到她身边,却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不仅如此,他是在她顾府那些日子里,唯一能倾诉的朋友。这一点,从未变过。

    她捏紧了他的手,笑一笑,眼眶却早已湿了:“傻瓜,若你以后做生意也这么傻,定会赔本!”

    连生目光如星辰般璀璨,望着她,轻声道:“那么你呢,你便是个聪明人么?”

    宝龄古怪的望着连生,下意识的松开手,半响,无奈的笑笑:“你知道了什么?”

    连生的话中有深意,刚听时她还有些茫然,但片刻便回过意来,虽然不知道是阮素臣亲口告诉连生的,还是通过别的什么途径,但她肯定,连生一定知道了什么。

    连生垂着眼睑道:“嫁给阮大哥,并非你心中所愿,不是么?”

    果然。

    宝龄吐出一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她顿了顿,见连生飞快地抬起头,眼底有一丝怜惜闪过,她笑了笑道:“何况也不能说非我所愿,这也是我的决定,不是阮素臣强迫,而是我自己提出来

    宝贵双全第7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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