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50部分阅读
东西是在南京丢失的。
她于是叫招娣与她一起出门去找。
“要不要叫拾巧他们帮忙?人多些总是好些。”招娣临出门时道。
“不用。”宝龄立刻否决,“不要麻烦他们。”
无论是拾巧还是陆离,纵然平日相处的再不错,也终究是邵九的人,他们知道了,也就代表邵九知道了,邵九既然已开门见山地问她,便代表他对那件所谓的宝物很是上心,倘若让他早一步找到,她的希望便玩完了。
宝龄只好与招娣沿着来时经过的路慢慢地找,大半天的功夫下来,腿倒是酸痛得很,可一丁点东西的影子都没看到,到了黄昏之时,不得已,她只得先回莫园。
“这样一面铜镜,倘若有人拾到会怎么办?”回到莫园,幸好,邵九似乎并不在,拾巧在煮饭,陆离待在屋子里,一切如常,乘招娣替她揉腿时,宝龄问道。
“那就要看是什么样的人,穷苦人家的女子拾到定会带回家去用,富贵人家的小姐,怕是连拾都不会去拾,倘若是男子,那铜镜也没什么用,说不准,就拿去什么杂货铺里换钱了。”
宝龄点点头。那铜镜从外表看来的确没什么珍贵,顶多有些年代罢了,若是有人拾到,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拿去店铺卖掉。
招娣抬起头:“小姐,那铜镜既然那么重要,当初你为何……”
当初么?宝龄唇边不由得浮上一丝苦笑。当初她哪知道啊!当初她只是想彻底挥别过去,觉得那东西就算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用得上的人罢了。
哪会想到……
“明日我要去南京的古玩集市看看。”
就在几个时辰前,知道了邵九“收留”她的原因,她真的想另觅住处,离开莫园,但此刻,她却改变了主意。
那宝物到底是不是拥有那项特殊的功能,她不知道,但若是真有呢?那么,一旦找到了那东西,或许很快便能离开了。既然如此,她暂时没有必要去寻找住处。
而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邵九也不会放弃寻找这样东西,虽然他看似平静,但这个人太懂得掩饰自己了,她眼睛一眨,他说不定肚子里已打了许多个弯,所以,纵然他表现的可有可无,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倘若留在这里,她或许能更容易获得一些消息。
于是第二天,她带着招娣去集市,却给了拾巧一些银子,叫她帮忙去菜场买些鸡鸭鱼肉回来,说是住在这里不好意思,总得表示表示。
其实她是想乘与邵九吃饭之时,套他些话。
只是,诸事都不太顺。
第一、 接连三天,她几乎走了集市大半的商铺,都没有获得一点关于那面铜镜的消息。
第二、 邵九亦不知去做什么了,从那日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问陆离,他只说他家公子有事出去了,也不知何时会回。
难道他有了铜镜的消息?
这么一想,宝龄便更是忐忑难安。
到了第三天入夜,陆离告诉她,邵九已传来书信,明日便会返回。恰巧拾巧那日买的鸡还放着,于是,宝龄索性决定明日下厨,洗手做——鸡汤。
壹佰陆拾壹 故人重逢
眉目阴郁的男子,坐在红木椅上,抿一口茶。地牢的空气潮湿烦闷,叫他有些莫名的烦躁,望着那些缩成一团的北地流民,他打心眼里冷笑一声,眸底闪过一丝轻蔑的光芒:“来人哪,将这些人拖出去,今日午时便就地正法。”
“少帅……”一旁的马副官道,“大帅旨意还未下,少帅不妨在等上一等。”
“等什么?”阮文臣抬了抬眉,“这些北地的庶民,在二十年前就是咱们华夏的奴隶,如今他们胆敢作j犯科,难道不应该严惩么?依马叔看,难道我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自行做主了?”
他虽口里唤着“马叔”,但神情间却高傲之极,显然并未将对这位与他父亲一同打下江山的老前辈有任何恭敬之意。
马副官自然也知道这位少帅生性自负、处事激进,向来主张对北地以武力驯服,又因为自小在军营长大,立了不少军功,故此对他们这些长辈从未放在眼里过,此刻不觉微微蹙眉,语气也冷了些:“属下并非此意,少帅自然有权利处理军中各项事宜,只不过……此事关系到南北两地的关系,还请少帅三思而后行。”
阮文臣眯起眼,马副官再三的阻挠,已让他非常不快,他一向觉得这些老顽固遇事只会退缩,在父亲跟前说些软弱无力的话,就譬如早在几年前他便向阮克提议,要用武力收复北地,将那些北地的余孽斩草除根,就是因为这些老顽固认为会落下话柄而作罢,如今不过处置些无伤大雅的流民罢了,马副官竟也要用父亲的名头来压他,一念至此,他眉宇间不觉流露一丝阴冷,唤道:“胡刚!”
阮文臣左手下侧的那个官兵一听,立刻上前一把抓起那群流民中的一个看似十一二岁的男孩,一掌便拍了下去,那孩子唇角顿时溢出鲜血来,倒也骨子硬,一声不响,只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那胡刚,而那些流民看见孩子唇边的血迹,失声尖叫,均愤愤地盯着阮文臣,阮文臣的那些部下,素有“少帅党”之称,向来亦是飞扬跋扈,此刻见少帅如此,都在旁肋威般起哄。马副官眼底蹦出一丝怒火,却到底因为阮文臣的身份,而没有说话。
“少帅如此对待一个幼儿,不觉有失身份?”一片混乱中,一个优雅淡然的声音响起,分明不响,却清晰无比,让所有的声音都静谧了下来。
阮文臣微微一怔,望向门口,顿时眉宇间的阴戾之气更甚:“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擅闯南京地牢!”
而与此同时,马副官望着那个缓缓走进来的少年,眼前却不觉一亮。
阴暗的地牢中,少年乌发白衣,分明是柔和的笑容、清澈的眼眸,却宛若在黑暗中绽放的一朵花,高山之巅的冰雪,浑身上下的光华之气,叫人不敢逼视。他望着阮文臣,微微一笑:“邵九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闯地牢,只是这一趟,却是奉大帅之命前来。”
阮文臣怒极反笑:“笑话!你非我军中之人,大帅让你前来做什么?”一挥手,那听话的胡刚便又立刻上前来。
胡刚伸手握住邵九的手腕,却见他不知怎么轻轻一晃,胡刚顿时竟像是手上打了滑,一个踉跄退了一步。
这一幕落在那刚刚被掌掴的少年眼中,竟是忘了脸上的痛苦,愣愣地望着邵九,脸上流露出一丝惊羡。
而邵九却只轻轻晃了晃手腕,才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大帅有令,立刻释放这些北地的流民。”
一瞬间,那些抱做堆的流民眼中顿时流露出希冀之光,而马副官亦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大帅年事渐长,几乎已有将军中事务全盘交给长子阮文臣之意,故此,他刚才虽开口阻止,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算立即回去问过大帅的意思,看阮文臣的态度,怕等他回来,这些流民早已处决。现在好了……
马副官这么一想,不禁又多看了那少年一眼,他大概已猜到了这少年的身份,便是近日常在大帅别邸逗留的年轻人,不觉思忖:何以这个少年的话,在大帅那里如此管用?
而同一时间,阮文臣自然看清楚了那的确便是他父亲的贴身令牌,亦是军中的最高指示令牌,军中见令如见人,他细长的眉头沉了下来,眼角眉梢俱是阴郁:“邵九,你又用了什么法子蛊惑我爹,骗来了他的令牌?!”
此言一出,连马副官亦不觉皱眉。邵九已笑道:“少帅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帅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凭邵九两三句话便做决断的人?”
阮文臣自觉失口,十指死死地捏在一起。马副官已道:“这位……公子,既然有大帅的令牌,那么——放人!”
一边是少帅,一边是威望极高的马副官,那监狱长本是两边都不愿得罪,此刻见了大帅的令牌,自然早已下令放人。
那群流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顿时抱做一团,痛哭流涕。
邵九朝马副官一笑:“既然大帅的指令已传达到,那么在下告辞了。”
“邵九,你……”阮文臣眉目阴郁之极。
邵九侧过脸,微微一笑:“方才少帅说,邵九并非军中之人,的确如此,只不过,半月后攻打南疆,少帅兴许还会见到邵九,到时望少帅多加照拂。”
邵九走后,阮文臣狠狠地踢翻了椅子,阴冷地道:“从前爹被那妖女迷惑,倘若不是三弟离家,恐怕少帅这位子也轮不到我坐,这么多年来,我时时听他的话,一丝不敢违背,到如今他竟对一个外人如此宠信,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胡刚连忙道:“少帅,小心隔墙有耳。”
阮文臣冷冷一笑,眉宇间戾气聚拢:“总有一日,我要任何人都不得违背我,既然他心软成不了大事,不如让我这个儿子替他做……”
……
南京地牢之外,马副官追上那抹不紧不慢地身影:“公子!”
“大人有何吩咐?”邵九转过身,微微一笑。
马副官目光灼灼地望着这个少年,因为长年行军作战,他的目光自有一种威慑力,而被他盯着,眼前的少年却未流露出一丝惶恐之意,但唇边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谦谦有礼却不畏缩,他不觉好感更深了一层,看了他半响,才开口道:“既然公子得大帅赏识,平日诸多往来,但愿公子能替大帅多多分忧。”说罢,想起适才阮文臣的作为,不觉长叹一声,才缓缓离去。
邵九含笑而立,片刻后转过身,遥遥望见一人一身青丝长袍,匆匆走来。此人年纪已是五十开外,却身材高大、步伐矫健,只是眉宇间却有些沉色。
只要遥遥相望,邵九眼底忽地浮起一丝古怪的神情。
两人擦肩而过,邵九并未回头,那人却似乎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此刻,忽有人喊道:“都督大人!”
原来是那群被北地流民已被释放出来,此刻见了那人,又是惊又是喜,不觉出声唤道,而其中那十一二岁的少年更是已扑入那人的怀中:“聂爷爷!”
那人,正是北地的都督聂子捷。
聂子捷见到那群人,目光中的沉色才转为释怀,一瞥那少年,眸中更是流露出一丝柔意,但这丝柔意在见到少年唇角的伤口时,又变得深沉,不觉冷下脸道:“阿青,你可知错?”
那叫阿青的少年扁了扁嘴,低声道:“阿青知错,不该跟着他们擅自离开北地,但阿青只是想见识见识。听他们说,北地快做战场了,要到南方来,所以阿青便求他们带着来了。”
聂子捷朝那些人看了一眼,那些人均露出惭愧的神情,聂子捷微不可闻地一叹:“罢了,没事就好。回去吧。”
聂子捷拉着阿青朝前走:“是大帅的旨意要放了你们?”
阿青却不知什么大帅不大帅,他只记得那个宛若神仙一般的哥哥,转而看到门口一抹白色掠过,不觉眼睛一亮:“恩公!”
“是谁?”聂子捷眉头一蹙。
“是来放咱们走的恩公,刚刚出去的那穿白衣裳的哥哥!”
聂子捷一怔,忽而想起方才那擦肩而过的少年,心底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望向远处,却哪里有人影?
直到一群人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邵九才从拐角处慢慢地走出来,黑眸幽沉深邃。
他一直站在此处,看着那小少年扑入聂子捷怀里。曾经何时,仿佛亦曾有过这样的光景,彼时的聂子捷正值青年,一把将一个小少年高高举起,笑道:“颜儿啊,你得快快长大,好替你父亲分忧啊!”
一晃,十几年。
只是,聂子捷眸中虽露沧桑之意,但身体尚还硬朗,依稀还有当年的风范。
邵九微微一笑,眸底有一丝柔光闪过。
此时还未到相认之时,那么,便就此擦肩而过也好。
……
与此同时,莫园里,宝龄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汤炖好了。
她盛了一碗最多料的滚烫的鸡汤,剩下的留给拾巧、陆离与招娣,她端着方碟敲开最中央的那扇房门。
方才听拾巧说,邵九刚回来,应该便是在屋里。
果然,屋里传来邵九颇为低沉的声音:“进来。”
壹佰陆拾贰、瘟疫
宝龄跨进门去,便见邵九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在翻阅什么,她扬了扬手里的鸡汤,示意自己是来给他送饭的。
他微微一笑:“怎好有劳小姐亲自送来。”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再说,顺手罢了。”宝龄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书案上放的,竟是一本《华夏江山志》,书页翻得有些旧了,怕是人经常会看,此刻正停留在“南疆”的一页上。
她搁下偌大一只白瓷瓶,笑道:“我想来想去,平白占了你的地方,总是过意不去,所以,前几日叫恰巧去集市买了些鸡鸭,亲自炖了汤,也算谢谢你。”
邵九抬起头,眉梢微微流过一丝诧异,随即却笑了,端起碗,闻了闻:“很香。”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人,你去那了?”宝龄故作随意地问起,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
“有些事要去处理。”邵九却一笔带过,修长的十指捏着白瓷调羹慢慢地喝汤,眉梢却微微一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怎么了?”宝龄有些不安地问道。
这可是她第一次炖汤,好不容易吃了一肚子的锅灰才熬好的,还来不及尝味道,听见他回来了便送了来。
“没什么。”邵九笑笑。
见他神情笃定,她吸口气,下了决定般道:“那宝物,可有下落?”
此刻邵九已喝完了鸡汤,闻言抬起眼睑,柔和的眸中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怎么问起我来了,是小姐说,根本没有那样一面铜镜,我相信小姐,又如何会费力去找?”
他的笑容温柔如水,目光清澈而无辜。
宝龄心底冷笑,嘴上却道:“我也好奇,咱们家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件宝贝。”
之后,又胡乱扯了一些话,宝龄自知问不出什么,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急不得。
于是第二天,她继续去剩下的店铺打听那铜镜的下落,一面,不忘亲自买回大鱼大肉,向邵九“献殷勤”。
依旧没有任何关于铜镜的消息。
中途,宝龄走得累了,索性找了一家茶馆坐下来喝一壶茶,歇息一会。邻桌有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亦正在喝茶聊天。
其中一个道:“听说苏州虎丘的顾家倒台了,如今江南各地几十家店铺的生意,都由阮家的四公子大力,也都成了阮家的了。”
听到“顾家”两个字,宝龄陡地抬起头,片刻,却又错开目光,自顾自地喝茶。只见另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搁下茶盏,神情似乎颇为郁闷:“可不是,说起阮家,我前几日接了一桩生意,有人拿了一些古玩来变卖,说是哪里捡的,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只要银货两清,不管来路,不过这次真倒霉,撞到枪口上了,谁想那些东西就是最近被关起来的那帮北地流民抢来的赃物,这部,前几日,那人交代了,我只好看着到手的东西被那些个官方收缴了去,白忙活一场……”
“哦?看你这么沮丧,可有什么稀罕之物?”
“也没什么稀罕的,那些流民抢的不过是普通商贩罢了,只不过——”胖男人摇摇头,忽而想到什么,神情更为沮丧,“不知是不是我看走了眼,其中有一面镜子,被阮家三夫人以高价买了去。”
“那位三夫人平日可见惯了稀世珍宝,居然会在乎一面镜子,倒也稀奇。究竟是怎样的一面镜子?”
“倘若不是普普通通的镜子,我哪里会看走眼?不过看来是前朝之物,背后刻有‘富贵双全’几个字……”
嘭地一声,宝龄打翻了茶盏,一颗心也沉到谷底。
他们说的,会不会就是那面镜子?
回去的路上,她只觉得连手指都是冰凉的,那面镜子倘若真如那些人所说,是北地流民从一个商贩手里抢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商贩拾到了招娣掉在不知何处的镜子,可照他们的话看,现在,那镜子居然在一个她预想不到的人手中。
阮家三夫人。
别说南京城,就算这整个华夏,有几个阮家?而阮家的三夫人,自然也只有那一位。
骆氏。
但她有完全不能确定,虽说那镜子背后也的确有“富贵双全”四个字,但不代表,只有她的那面镜子有,前朝留下的也不一定指着么一面。何况,那面镜子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普通得很,骆氏屋里怕是在珍贵的镜子都有,何必要出高价买这样一面镜子?
难道……骆氏也听过那个传说?或者——要那面镜子的不是骆氏,而是阮克?
倘若真的是阮克,倘若那传说是真,而阮克也知道了,那么,此刻镜子在阮克手中,她想得到的机会几乎就等于零,她的希望也等于完全破灭。
除非……她有些犹豫不决。
找那个人帮忙,或许可以打探到些消息,甚至,若那镜子不过是骆氏买来收藏的,由那人出面,说不定还能买回来。
只不过,在离开顾府时,她已不想在与那个人有任何瓜葛,此刻去求他……
她一路上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快走到了莫园附近。
那小巷子里忽然冲出几个人来,抬着一个老人,神色匆忙,那老人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下,过路的人都掩着袖子纷纷避让:“哎呦,听说是出了菜场的鸡才得了病,八成是鸡瘟!”
“不是吧?”另一个妇人吓得不轻,“那我得赶快将家里的那两只鸡拿出去扔了!”
宝龄走进莫园,正撞上陆离匆匆出来,陆离平素便是冷漠的性子,但见了宝龄总是会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一次,他脸上半点笑意也无,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不沉静的神色来。
“有事么?”纵然心里还想着铜镜的事,但陆离这般的神情还是使得宝龄不由得开口道。
陆离仿佛这才看见她,脸上呈现一种古怪的申请:“公子病了!”
邵九病了?
宝龄微微一怔,第一个念头便是邵九的旧疾又复发了,她转过身刚想去翘翘,却被陆离拦下,陆离的神情有些古怪:“等一下,还不知是什么病,或许……会传染。”
陆离虽不是宝龄人为的那样,真的是大夫,但一些普通的常识他还是懂的,今日一大早,他去屋里找邵九,敲了半天门都没反应,便有些不安。平日邵九听力极为灵敏,纵然是旧疾复发的每个月的那几日,只要有人走近,他还是能听出来,但彼时,陆离踢开门,却见他睡得很沉。
再一看,不觉心中一寒。邵九面色有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极为不稳,总之,不太像一般的风寒。
陆离太了解邵九,一般的风寒对邵九来说,纵然来势凶猛,他依旧能以强大的精神抵抗过去,不会如此刻那般。
挺了陆离的画,宝龄心头忽地一跳,方才经过小巷子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出来。那个被抬出来的老人,和那些妇人说的话……她忽地想到了什么:“那些鸡汤,那些鸡汤你们有没有喝?”
“没有,我不太喜欢吃鸡。”陆离奇怪地蹙蹙眉,也不知宝龄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此刻却无暇顾及这许多,转过身道,“我去找大夫!”
宝龄也无暇顾及陆离自己是大夫却为何还要去请大夫,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不会吧?那么巧?”
鸡瘟?
她不知道这个时代对于鸡瘟有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也知道差不多与前世爆发的禽流感差不多,会高烧、咳嗽、浑身无力,陷入昏迷。
难道,是她害了邵九?
宝龄一直站在门口,不一会,陆离回来,身后却没有大夫:“大夫呢?”
陆离垂下眼睑道:“你先回屋去吧,倘若真是会传染的病,还是隔离开来比较好。”
其实,陆离是不想让宝龄看见那位夫人。倘若宝龄看见那位大夫,便会知道那位大夫便是从前顾府的专用医生:白朗。
虽然就算是白朗也不能代表什么,宝龄也不一定会想到什么,但总是多了一事。
陆离知道邵九此刻还不想让宝龄知道那些事,在知道邵九让宝龄留在莫园时,陆离也曾有过担心,这样一来,白朗每隔半月给邵九做的例行检查便会麻烦许多,但邵九却说:“无妨。”陆离了解邵九,他做的每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而自己的身体却永远是放在最后考虑的一位,不,甚至,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但按照前几年的状况,邵九的身体虽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不在梅雨季时,除了特殊的诱因,倒也不太复发,所以陆离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此刻……
宝龄被陆离强行关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她此刻看不到邵九,也不知他倒地是得了什么病,病成了什么模样,但从陆离的焦灼程度来看,病得应该不轻。
倘若真的由于自己那碗鸡汤……
她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探听些关于宝物的消息,从未想过害死他啊。
她原本心里只有那宝物的事,但此刻,却什么都不再去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再她踱步不知几百个来回之后,陆离终于来了。
陆离的神情有些疲倦:“是瘟疫。”
瘟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却听陆离又道:“这种瘟疫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南方应该没有,是……从北地传过来的。”
北地?那么,与她的鸡汤无关?可是,怎么会这样?
“北地的瘟疫,怎么传来了这里?还有,为什么就他一个人……”
瘟疫这种东西,就如同前世的sars,传播虽极快,但也要有一个病原体,而且是集中爆发,此刻看来他们都似乎没什么事,为何只有邵九一人传染上了?除非……他接触过携带病菌的人。可是,北地的人……
“北地一群流民被关押起来,公子曾去看过他们,或许就是那个时候……”陆离抿着唇,很快便又道,“我去煎药。”
北地的流民?
宝龄忽地想起茶馆里那些中年男子的话,不觉一怔。
难道,邵九是为了宝物而去?或者,那宝物根本没在骆氏手上,而是,被邵九拿到了?
这么一想,她匆匆朝邵九的屋子走去。
壹佰陆拾叁、学以致用
宝龄立在园子里,一丝风吹过,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看着陆离请来的那些伙计来来往往地在莫园的每一处喷洒高浓度的盐水,厢房、屋檐、走廊,甚至连园子里角落的任何一株植物都不放过。
而宝龄身边,站着同样忧心忡忡,却比宝龄多了几分迷惑的陆离。
就在刚才,宝龄本想往邵九的屋子里去看看情况的,但还未进屋,却被陆离拦住。陆离面色不善,搞了半天,宝龄才明白过来,陆离阻拦她去看邵九,倒不是因为怕她打搅邵九,而是怕她被传染,因为那位刚离开不久的大夫说,邵九的病会通过呼吸传染,所以陆离的意思是,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要去那间屋子。
宝龄与陆离相识不久,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个月不到,陆离此刻本该最担心的是邵九,然而他竟还会替她着想,弄清楚了原因,宝龄倒也有些细微的感动。
同时,宝龄也了解了一下邵九的病况,知道了邵九的病的确与前世所流行的非典很像,是从北地流传过来的,而邵九前几日因为某种宝龄所不知道的原因接触了一些北地的流民,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传染上的,一个时辰前,陆离雇了一些火鸡来帮忙,也就是此刻在园子里的这些。当然,宝龄最为关心的还是——这个病到底究竟能不能治愈。
幸好因为北地气候多变,之前每隔几年亦出现过类似的传染病,故此那位大夫这几年也曾潜心研究过治疗的方法,只是——
只是那种方法是最新研制出来的,只是动物身上试验过,至于人……还没有。也就是说——只是在小白鼠身上试验过,尚在初级阶段。
宝龄记得听到陆离的回答之后,楞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那些伙计懂不懂医?”
陆离摇摇头:“事出突然,只是叫来一些普通的百姓。”
那怎么行?就算是普通的看护,也该略懂一些医学常识吧?
但宝龄转念一想,这个时代还没有正规的医院,只有一些医馆,医馆内除了大夫,便只有一些略通药理的火鸡,也就相等于现代的药剂师,根本没有护士这一类,她有些郁闷,只好道:“药煎好了么?”
“恰巧已经煎好了,我正准备送去。”
“你就这样送去?”宝龄见陆离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装配”,不由得皱了皱眉。
想了片刻,她吩咐招娣去街上多买些盐回来,等盐买回来了之后,再叫上那群伙计,将那些盐统统稀释成盐水,洒在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加上邵九带来的那几瓶伏特加。
“这是做什么?”陆离当时颇为迷惑地问她。
“杀毒消菌,防止交叉感染。”她不知道陆离能不能听懂只是简单地道。
“管用么?”陆离仅从字面一丝上辨认,明白了这是为了防止这园子里的其他人过到病气,但同时又有些怀疑。
宝龄苦笑:“应该……比没有好吧。”
这个时代还没有用于消毒的酒精,而伏特加含酒精成分高,虽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但试一试也无妨。
至于盐水,宝龄曾看到过,从前古代战场上,大夫救治那些伤病患者,因为没有酒精,便是用盐水或火来消毒,自然,效果应该是比不上现代的那些消毒剂,但至少比没有好。
等做完这一切,她有叫人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
“现在,可以送药去了么?”陆离不觉担忧地朝屋里看了看,同时又有些惊讶,从前的“她”何曾懂过这些?而此刻,她竟比白朗懂得还多。
陆离自然不知道,宝龄并非他心目中的那个“她”,她看来自于五花八门的疾病都有的二十一世纪,她还记得当初非典来势汹汹时,她还在读高中。
鄙视预防非典简直是全民运动,因为她寄宿,每日清晨宿舍的阿姨都要拿来体温表给他们量体温,一有情况便要上报。
自然,在那段时间,她也学习了不少预防传染病的知识。
消毒与保持房屋通风,有新鲜的空气流动,只是最基本的。
接下来……宝龄不觉蹙眉有些焦急地朝身后望去。
刚才她还交代了拾巧做一件事,不知拾巧何时能做好?她反身朝拾巧的屋子里走去,陆离跟在她身后。
幸好,拾巧像已经做好了,听见脚步声,拾巧赶紧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将手里的那两样东西递给宝龄:“小姐你看,可对?”
宝龄接过来,粗略一看,苦笑:“差不多。”
拾巧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样,一眼便能看出是一副手套,而另一样,粗看之下,是一块双层的布料,布料呈长方形,两边由两根线连起来,而细看之下,却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一样东西——口罩。
方才她将手套与口罩的式样画成图纸,让拾巧用做快的时间找些衣裳的布料,按着图纸做出来的。时间不多,何况拾巧也没见过这玩意儿,能做成此刻这般模样,已是不错。
宝龄将两头的线绕在耳廓后,因为方才她是让拾巧粗略就着耳朵到脸颊的距离量过才着手做的,所以大小差不多,不会太松,也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至于手套,也是按照手掌大小做的,因为不是为了保暖,带着这幅手套,还要伺侯人,所以,手套的大小她让拾巧按照比自己的手掌略微小一些的尺寸做,这样才不会显得太累赘。
做完这一切,宝龄才走出屋子。屋外的三个人望着她顿时愣住。此刻的宝龄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全身上下包裹得犹如中世纪的木乃伊,望着陆离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拾巧,把药交给我吧。”
“你送去?”
“小姐……”
陆离与招娣异口同声地发出反对的声音。
宝龄却点点头,朝陆离道:“你请的那些伙计虽是为了钱心甘情愿来的,但倘若传染了也会一发不可收拾,何况,他们连一些基本常识也不懂,根本照顾不好这类病人,反而会误事。而且——”宝龄扯了扯脸颊上的口罩,“时间紧迫,这些东西只来得及做一套,所以还是我去,等园子里的人都戴上了,轮流也无妨。”
说罢,宝龄朝端过药碗,朝屋子里走去。
宝龄已走出很远,陆离才回过神来,不禁想:那些伙计不懂得照顾病人,难道她便懂得么?她是何时学来这些东西的?
还是……陆离有些忧心忡忡:她的记忆已有一部分开始恢复,所以,就算是不要性命也要去守着他?
这么一想,陆离心中便五味杂陈。
……
宝龄跨进屋子,脚步便下意识地凝住。
微暗的光线下,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年仿佛如同之前的靠在软塌上一般,让人有种只是在小寐的错觉。纵然生了病,唇角竟还是微微上翘,有一种强大的沉静感。纵然生了病,唇角竟还是微微上翘,有一种强大的沉静感。只有当走近时,才能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是两抹异样的潮红,才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极度的不平稳。
“喂。”宝龄轻唤了一声,自然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之前,她以为是自己的鸡汤出了问题,所以心中愧疚,听到陆离说邵九出了事,她是焦灼的;后来,她知道他是因为接触了北地的流民,才被传染,同时怀疑他已拿到了铜镜,所以才匆匆赶来。
被陆离阻拦了之后,一连串的事,在很自然地情况下便做了。
快得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来照顾他,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此刻,当她看见他之后,不知为何一颗心竟是安定下来,不再去想那个问题。她在他跟前停下来,将药汁暂且搁在桌上,然后,将他的身体扶起来,让他上半身靠在床头。厚重的衣裳让她行动有些笨拙,邵九虽瘦却也是男子,要凭一人之力扶起来,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她才复又端起药汁,用戴了手套的手轻轻扳开他的嘴,让那药汁流淌下去。
第一口时,有大半的药汁顺着他的下颔流到她手上,她皱皱眉,又将他的神裔放下去一些,如此反复,终是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位置,一碗药也终于勉强叫他喝了下去。
此刻,因为过多的衣物与密不透风的“装配”,再加上心里不踏实,她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夫开的药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喝一次,现在还只是第一次而已,日后会如何,这药会不会有效,甚至会不会有副作用,谁都不知道。
宝龄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疲倦地舒了一口气,才将他扶着重新躺下,盖好被子。虽然隔着手套,她依然能触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忽然想到什么,她合上门,朝焦急等待在门口的陆离道:“还有一些事让你帮忙。”
“说吧。”陆离问过邵九的情况,又见她并无异样,心底微松一口气,简略地道。
“我想要多一些冰块,最好有最近的冰窟可以随时取来,还有,叫他们接下来的几日只用盐水消毒,剩下的那些酒,我另有用处。”
这一次,陆离没有再多问,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壹佰陆拾肆、是睡是醒
银花、边翘、青蒿、生薏苡仁、沙参、芦根各15克,黄苓、柴胡各10克,白蔻6克,外加治疗苔腻的蕾香、佩兰,预防呕吐的半夏、竹茹……
这是前几日的药方,而这两天的药方里,加了一味止咳的松贝母。
一丝晨曦斜斜地照在莫园厢房中,将屋里坐在床沿的少女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宝龄握着手中的药方看了半响,才扭过头静静地望着床上那面容苍白的少年,已经第四天了,他吐纳虽比之前平稳了些,但从第二天开始咳嗽起来,夜间更甚,有时半夜宝龄会被那干涩的咳嗽声惊醒,一颗心仿佛吊到了嗓子眼,非要去看过才安心。
于是到了第三天,陆离去找过那位神秘的大夫,加了一味止咳的松贝母。
吃过药,宝龄让邵九平躺下来,盯着他,神情有些古怪,片刻后,她才一咬牙,又开始这几日的“例常功课”,伸手将邵九拿袭雪蚕丝的中衣慢慢地解开……
这四天来,宛如打仗一般。
好在天气已渐渐转凉,即便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也不至于中暑,故此,宝龄已习惯了那套厚重的木乃伊套装束,但忙碌的节奏还是与她之前颇为清闲的米虫生活大相径庭。
之前宝龄要陆离帮忙准备的冰块和酒精是用来擦身的。这也是宝龄前世无意中看来用来为高热者降温的方法。但宝龄虽然提出了要求,并不确定陆离能办到,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罢了,幸好陆离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诸事都安排得极为周全,让宝龄不觉隐隐的赞叹,又有些疑惑,他是否只是个大夫罢了。
不过这些事在宝龄脑海中只是一晃而过,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邵九身上。
如今莫园的这些人都有明确的分工,陆离对外,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都是他跑腿准备;拾巧专门负责做口罩、手套,因为上次的口罩是第一次做,所以宝龄并未提过多了要求,只求做出来就好,而几天后,拾巧已熟能生巧,所以宝龄便将那两层的布料加到了五层、六层……务必确保越安全越好。再加上口罩要勤洗勤换,拾巧几乎忙得连走动走动的功夫有没有,煎药和一些杂活儿便交给了招娣。
而那些伙计,自从戴上了宝龄的专用装备之后,也能帮着做一些气力活,譬如,将邵九扶起来,在宝龄的“督促”下给邵九擦身什么的。
只不过,因为都是一些男人,难免不够细致,有很多次宝龄实在看不过去,看不下去的结果便是——自己来。
她每个一日,便会将邵九的衣裳换下来,换上干净的,再用丝巾包裹着冰块,或浸湿了白酒给邵九擦身,给他降温。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什么礼节了,她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是护士,对方只是个普通病人罢了。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脸色绯红、心跳飞快。他的确很瘦、很瘦,但从下颔开始的每一条线条却依旧都充满了韧性,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擦身、换衣。仿佛几日前还是那样沉静、目光深邃,会微笑着用话堵她的男子,这一刻,却犹如一个逆来顺受的残破木偶,任她摆布。这几日,当每一次看到他腰间的那道伤口,她心里总有无法抑制的难过。
每当触碰到那道伤口时,她手下的动作总是不觉得放得更为轻柔,虽然那里早已结了疤,却总让她有种一不小心便会有鲜血喷涌而出的错觉,眼前仿佛浮现出地道中,那挥之不去的一片血红。
可是即使之前在地道中,他旧疾复发,身体也挺虚弱,但至少那时他还能与她说话,还能微笑着算计别人,而这一次是她头一次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如此的贴近他,甚至连他每一寸的肌肤都那么清晰地映在眼底,她不觉喃喃:“1、2、3、4……10……”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伤口,但每增加一个数字,她的眉梢还是不由得微微颤动一分,心脏宛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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