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38部分阅读
已不再你身上,你无法改变什么,只有你娶了宝婳,阮顾两家才能像从前那般相处,顾家,才能平平安安。”
他答应了骆氏,生长在那样一个家,他别无他法。
两人目光相对,仿佛有一丝了解在彼此眼中化开,心中俱都万千思绪。
箫声悠扬,月光西斜,此刻,宝龄站在花园里。
壹佰贰拾壹、蒋氏的疯言疯语
一连几日的箫声,总在黄昏时刻响起,渐渐地,倒成了宝龄的一种习惯。此刻,她仰着头朝墙的那一端望去,高墙之外,是一片广阔的天空,夜幕即将降临,天边的一抹碧蓝的深邃,缓缓地化作了几种交叠的色彩,橘黄、幽蓝、深紫……无穷无尽的尽头,像是望不到边际。几只灰白色的鸽子从某个角落飞起,发出翅膀扑腾的声音。
不知何时起了风,将宝龄的发丝打乱,深秋的风已是微凉,在这一片凉意里,那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箫声更添了一份寂寥之意。
直到箫声如同往常那般消失在这一片静谧的黄昏中,宝龄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招娣,你知不知道顾家墓地那座没有碑文的墓碑的事?”
招娣正在园子里的小圆桌上摆弄食物,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招娣进顾府的时候,那座空坟已经在了,不过似乎知道的人很少,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招娣只看见过好几次,老爷入了夜会去那里。”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说过,顾府的下人丫鬟,都换了好几批了。”宝龄忽然想起招娣无意中曾说过的话,眉心微微一蹙。
当时她不过是听过算过,然而此刻想起来,不知为何,竟有种古怪的感觉。
十几年前,时间虽然不太具体,但算起来,应该和顾大小姐出生是差不多的时间。那个时候,顾老爷为何要将那些下人丫头统统换掉?
若说一两个还没什么,但是是全部,这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除非……那个时候发生什么事,为了不泄露这件事,所以,那些所有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无法再继续留在顾府。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应该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否则,顾老爷没有必要如此劳师动众。
宝龄陷入沉思,究竟是什么事呢?这件事,会不会与顾老爷那位故友,那座顾家墓地的空坟有关系?
从顾老爷出事到下葬,其实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然而这一个多月以来,从最初的震惊、害怕、焦虑,到后来的伤心、难过、茫然,直到现在,顾家的情况在表面上来看,总算是平稳了下来,如今宝婳出嫁了,有阮素臣与连生一同管理那些生意,她也无需再担心顾家以后要靠什么支撑下去。
她之前所担心的顾家因为顾老爷突然离世,与所背负的罪名而从高处狠狠摔下,分崩离析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反而出奇的平稳。
随着时间推移,顾老爷离开所带来的难过已经渐渐平复,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但正因为如此,这几日,那颗平静下来的心,却反而浮上了之前不曾或来不及考虑的许多问题。
直到她前几日想起顾老爷临死前的交代,去扫了墓,心底那丝疑惑便越来越强烈。
从她来到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白氏死了、蒋氏疯了……顾家惨变,到如今看似又回复了风平浪静。顾家墓地的无名坟墓,顾老爷寝室中的那间女子的闺房,顾老爷那位神秘的故友,顾老爷突然的逆反之举……一幕一幕,在她心底一丝一缕的浮现出来。
仿佛是毫不相干的许多件事,但却又像是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将一切联系在了一起。无形中,仿佛有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操控着一切。
极为强大的、隐秘的力量,一手遮天,密不通风。叫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森林,迷雾缭绕,看不清,甚至……喘不过气来。
突然而来的压抑感,让宝龄深深的吸了口气,忽听院落外不知是谁在说话,她望去,竟然是鸳鸯。
鸳鸯与招娣不知说了句什么,便一脸愁容的走了。
招娣走回宝龄身边,还未等宝龄问便叹息一声:“鸳鸯也够可怜的……”
“怎么了?”宝龄皱眉。
招娣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半晌才幽幽道:“咱们这些给人做丫头的,都知道自己是贱命一条,唯一的希望,便是能跟个好一点的主子,这样,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可鸳鸯……从前她跟着二姨太太,二姨太太虽然不过是妾室,但在府中也算是风光了,而如今,二姨太这般……那座院子,平日连扫地的婆子都不愿进去,只剩鸳鸯一人,又要伺候二姨太,二姨太一个犯病还又打又骂,折腾上一整夜,最惨的,是还要担心一个不留神二姨太又跑了出去,出了事,自个儿受到惩罚……刚才,二姨太又摔了碗,鸳鸯手都割伤了呢。”
宝龄抿了抿唇,最后一言不发走出去。
蒋氏的院落外守着几个家丁,是阮氏怕蒋氏跑出去闹事,所以叫他们守在这里。见了宝龄,那几个家丁神情流露出一丝惊讶,但还是很快让开了道。
宝龄走进去时,蒋氏正呆呆的坐在石阶上,发丝蓬乱,一只手也像是割伤了,流着血。
宝龄注视了一会儿,还是吩咐那些家丁拿来止血药给蒋氏包扎。
蒋氏大约暂时已经过了狂暴期,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却不再反抗。直到那几个家丁做完一切退出去,宝龄才走到蒋氏跟前:“二娘……”
蒋氏置若罔闻,扯着衣角,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换做从前,别说是这冰冷的,脏兮兮的石阶,就算是只稍微硬些的凳子蒋氏只怕也是做不惯的。
但此刻,她蓬头垢面、神情痴傻,竟跟路边乞讨的疯婆子没有任何区别。
宝龄看了一会儿,心底五味杂全,明知道她听不懂,却还是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二娘,千算万算,你可算到自己如今会变作这样一番模样?你这样,比三娘又好了多少……”她低垂眼眸,“说实话,要不是爹告诉我,若不是你后来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也不敢相信,三娘与碧莲的死,都与你有关。如今,爹也不在了,你还能争什么?人到最后,不都是一堆黄土?”
自她第一次见到蒋氏,便直觉蒋氏是一个循规蹈矩、过于刻板的人,那样的人,就算耍心机也仿佛不会拥有那么深的城府,反而白氏,八面玲珑,更会做人。但之后顾老爷的话,蒋氏借人生子的事又推翻了这一切,让她不得不相信。
“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我想去问问娘,可娘的身子太弱,也从来不太管家里的事情,我怕问不出什么,反而叫她担心。原来本可以问问你,不过你现在……也大概听不懂我说什么?”忽而一顿,宝龄自嘲的笑笑,“算了,就算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回答我,你一直将我当作眼中钉不是麽?”
清幽的话语在风中飘散开来,宝龄只是一番感慨,随即就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并未注意到,当她话音刚落时,蒋氏扯着衣角的手忽地一凝。
当宝龄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响动。
她转过身,讶异地发现蒋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趴在草堆中, 忽而举起一只破碎的瓷碗,咯咯咯的笑了。
“哈哈……终于找到你了!小东西,你以为你躲在草丛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么?拨开那些杂草不就找到了?只要你还在,我一根根地将草拨开,总会找到你的!”
蒋氏竟从怀里拿出一只杯盖,往那瓷碗上套去,随即眉头一拧,嘀咕道:“哎呀,为什么这杯盖就是盖不上去呢?杯盖啊杯盖,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碗?”
宝龄在一边看着蒋氏硬要将那杯盖往瓷碗上盖,又听她说那些幼稚、无厘头的话语,终于忍不住脱口道:“一个是杯盖,一个是瓷碗,又不是一套,怎么可能套在一起。”
蒋氏仿佛这才意识到宝龄的存在,忽地望著她,涣散、痴傻的眼眸深处竟像是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又咯咯咯地笑了:“哎呀,不是一套, 不是一套,我就说呢,杯盖你为何不喜欢那碗,原来并不是一套,不是一套,你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对这碗好呢,可笑这碗还将你当作碗盖呢……”
这番话更加疯癫了!宝龄一时头大,刚想一走了之,脚步却忽地顿住,转而眉头一蹙,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凝住。
……不是一套?我就说呢,杯盖你为何不喜欢那碗,原来并不是一套,不是一套,你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对这碗好呢,可笑这碗还将你当作碗盖呢……
轰地一下,心头仿佛有什么炸开,却抓不住一点实在的东西,只是下一秒,她飞快地朝帐房走去。
对了,祥福叔,还有一个祥福叔!
就在刚才,她本来想到了明月,明月跟她的时候最久,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但明月早离开了顾府,上次那封信也没有地址。
蒋氏刚才的那番关于碗和杯子的话让她心底忽然闪过什么,却瞬间消失,捕捉不到,但另一句话却叫她茅塞顿开。
……只要还在,一根根地拨开,总会找到你的。
分明是一句疯话,却又似不经意间,拨开了迷雾,让她的心头咯噔一下。
这顾府,除了阮氏,贾妈妈,不是还有一个祥福叔么?贾妈妈是不太会告诉她的,但祥福叔……不一定。
至少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祥福叔和其他的下人不同,也许是因为顾老爷的关系,祥福叔对她还是不错的。
就在宝龄到达帐房之前,阮素臣先一步走出帐房,连生看了他一眼:“阮大哥,你要去那?”
阮素臣身子微顿,“我想去隔壁看看”
“隔壁?”连生一怔,眸中也露出一丝思索,“你是说,想去看看谁在吹箫?”
阮素臣黑眸亦划过一丝迷惑:“倒不是因为这箫声,而是,隔壁的院子荒废那么久,一直没有人住,姑父一走,为何就有人搬进来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连生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
……
阮素臣走后,连生的目光落在账簿上,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却在他心间没有丝毫停留,他的心纷乱无比。
不知为何,那阵阵地箫声让他想起那段在胭脂弄的时候,仿佛在那个时候也曾听过一回。
是他么?连生瞳孔紧缩起来:这一切,到底还是没有结束。这一次,他又要做什么?
但愿,只是自己弄错了。
于此同时,瑞玉庭里,阮氏睁开眼,“妈妈,刚才我好像又听见那箫声……”
“是啊,太太,连着好几日了,是隔壁新搬来的人家吧,若太太嫌吵,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说。”
阮氏眉目阴晴不定:“不,妈妈,我亲自去看看,远亲不如近邻,我想看看,咱们的邻居究竟是户什么人家。”
壹佰贰拾贰、绊脚石
假山池塘、小桥流水……那原本荒芜、破坏的模样宛若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阮素臣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片原本废弃的院落。这里,忽然之间像是神来一笔,完全变了一番模样,但更让他吃惊的不是这番景色,而是,眼前这个人。
仿佛不相上下的年纪,一人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神情渐渐变得清冷;而另一个,以一种懒散的姿态站立着,四肢都极为舒张,但饶是那般放松的姿势,无形中却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强大气流,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他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间起了震动,眉梢微微一挑,几分散漫,几分随意:“稀客。”
“是你!”阮素臣盯着邵九,一字字的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已经不是顾家的产业,我买下了,有什么问题么?”邵九微微一笑。
阮素臣唇边的笑变得清冷:“苏州有那么多空置的宅子,你为何非要买下这一处?”
“既然四公子也知道苏州有那么多空置的宅子,那么,我为何不能买下这一处?”邵九眨眨眼,神情像是颇为玩味,完美地掩去了眼底那丝料峭,“还是——这座宅子风水不太好?”
“这座宅子风水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存心不良。”阮素臣冷冷道。
“若四公子说的那个人是我,我实在难以理解。”邵九露出一丝洗耳恭听的神态。
“邵九。”阮素臣眉头微微一蹙,“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跟我父亲走的很近,既然你已经抓到了机会往上爬,为何不好好地待在南京,现在,你又想做什么?”
“那是两码事。”邵九笑的云淡风轻,“我住在这里,是私事,四公子也要过问么?四公子何时对我的私事那么感兴趣?”
阮素臣黑眸深处那抹神情变化莫测,良久,沉声道:“她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为何不放过她?”
她?
沉静的眼眸泛起一丝不着痕迹的涟漪,很快便如湖面的碎金般消失不见。邵九笑一笑:“四公子严重了,我从未想过对她如何。”
利用、诡道,只是一步阶梯,永远并非真正的目的。他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他,他的敌人亦不是她,甚至,他们原本的关系,与此刻截然不同。他要对付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从前不是,而此刻……他指尖微微一动,漆黑的眼眸却如同幽沉的湖面,波澜不惊:“或许四公子可以告诉她,顾老爷一死,我反而与令尊走的近了,或许,她便会怀疑我、怨恨我,离我越来越远。”
“这种事,我不屑做。”阮素臣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眼眸中宛若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微波,迷离幽深:“她对你……”顿了顿,那余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仿佛心底那道隐蔽的伤口,一触碰便会痛彻心扉,“所以,请你好好对她,若有一天,我发现你是别有用心,伤害了她,那么,倾其所有,我也不会——放过你。”
阮素臣并不确定这个少年究竟要做什么,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少年别有用心,至少现在还没有,但每当面对这个少年时,心底那种无可名状的波动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不只是对情敌才有的感觉,而是更深的,更为恐怖的一种不安感。
温润恬静的神情在那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淡淡的,浅金色的光停留在阮素臣眉间,恍惚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贵。
一时间,邵九竟也有些出神,但只不过片刻,又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一般笑了。直到阮素臣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唇边的那丝笑意才缓缓隐去。
刚才的那一刻,阮素臣给他的感觉不再如印象中那般,只是个不问世事,喜欢吟诗作画的文弱书生,若是有一天……
真会有那么一天么?或许……吧。在他决心要做一切的那一天开始,不是早已准备好了会面对这么一天么?
无论是阮素臣,或者是阮府中其他的那个人,都要将他们当作毫不相干的人,不是么?
阮克、或者是阮文臣,在他眼底并不算什么,纵然有那么深的仇恨,他依旧能冷静地,甚至几乎残酷地将他们剖析开来,只当作一个目标,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理智的一步步走下去。这一切源于仇恨,但要做这一切,却又必须彻底抛开仇恨,站在高处,没有一丝情感。因为,任何情感,都会蒙蔽人的眼睛。
很讽刺,却的确如此。
但那两个人呢?
他一动不动,在心里将阮素臣的话又一丝不差地过了一遍,直到想起那一句;“她对你……”
那句话,阮素臣没有说完整,只是,他真的听不懂么?
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亦不是没有人对他好,帮会中的兄弟,那么多年随他出生入死的人,平野、陆离、甚至拾巧,对他如何,他心底不会不知。对于那些付出,他会给与相应的回报,给与平野与陆离的是相对于一般人没有的新人,给与拾巧的是一生衣食无忧,只要有他一天,她便不会流落街头。
只是,那些都与情感无关,他们的付出,他的给予,都丝毫无法撼动他那强大冷酷的内心,这一次,也同样。
只是这一次……
对于陆寿眉,他一直自信能把握住一个度,是上下级,是伙伴。那么多年,也可算亲人,但这一次,这个人,并不是陆寿眉,不是陆寿眉,不是顾宝龄,甚至不是这个世间任何一个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四周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却忽地出声道:“顾太太光临寒舍,为何只站在墙角?”
墙角下,阮氏蓦地一惊,终是缓缓走了出来,苍白的容颜,沉静的神情,微微抬了抬下颌道:“你到底是谁?”
邵九漫不经心的笑了:“顾太太怎么这么问?这个问题,顾太太应该比四公子更清楚才是。”
阮氏细眉一沉:“沈莲,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难道,你忘记了答应过我,事成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对那丫头动了心?”
“怎么会。”邵九眸中波澜不惊,“她不过是我以前接近顾万山的棋子而已,不过自从有了顾太太帮忙,这颗棋子就失去它原有的作用了。”
“那就好。”阮氏眸中忽然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阴冷,“从前我们是各取所需,如今你仇也报了,此后,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但顾家的事,再与你无关。我要如何,希望你也别介入其中。”
阮氏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阮素臣说的那番话,她听见了,阮素臣嘴里的她,她自然也明白是哪一个,神情变幻不定,最后,化作一抹绝望的灰,她仿佛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每个人都有要保护的人,她要拼命保护的那一个,世上唯一的一个,她绝不能让那个人重蹈她的覆辙,心如死灰的过一辈子。
她要替她除掉那绊脚石。
直到阮氏走出院子,邵九侧脸还依旧沉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半晌,他出声道:“平野。”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平野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爷,什么事?”
“将一个消息传出去。”邵九淡淡的说。
当平野听完他的话,眉宇间掠过一丝错愕,“爷,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不是打草惊蛇,让阮克有所怀疑么?”
“他不会想到是我。”邵九淡淡道,眼中浮起一抹奇妙的微笑,“对他来说,当初的几个当事人该死的都死了,顾万山一死,如今唯一可能知道这件事,又会记恨他的,只剩下一个人。”
平野一怔,脱口道:“你是要他怀疑顾太太因为顾万山的死而散布那些消息?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对大局已经构不成影响。”
为什么?为什么……邵九眼底竟浮上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至少一时想不出来。平野的错也是正常的,这件事他本没有必要去管,就算他心底的猜测是真,他相信她也有能力自己解决,无需他操心。
况且,此刻在顾府的她并不是“她”,他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半晌,仿佛是将心底那份奇异的心绪用意志稳定下来,他才曼声道:“若我猜的没错,她很快就要对付一个人。”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你也不想看到陆离伤心吧?”
平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难道,顾太太要对付的是她?
对了,她不是“她”,她根本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可是……另一个念头又从平野心中升起。
既然是如此,那么爷就更没有必要这么做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抬起头,那目光深沉的少年,却早已走的很远。
与此同时,阮氏来到云烟小筑,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明显看到自己女儿脸色一闪而过的欣喜,却在看清了是她之后,变作一片惨白的落寞。
母女连心,那一刻,阮氏的心微微的揪了起来。
“娘怎么来了?”片刻, 宝婳淡淡的道,她的唇在微暗的光线下,有一种几近透明的白。
“娘来看看你,不可以么?”阮氏在宝婳身边坐下来,“你在想什么呢?”
宝婳摇摇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烟岚一般迷离,夹杂着一丝深深的怅然:“什么都没想。”
阮氏仿佛随意地道:“宝婳,你成亲也有好一些日子了,这几日,可感觉身子有什么异样否?”
一句话,宝婳的脸腾地白了,指尖仿佛要陷入那丝缎被褥中去。
同时,阮氏的神情陡然间冷了,“难道……宝婳,难道你跟素臣没有……”
宝婳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敏感、脆弱、极度不安的少女,一双迷蒙的眼眸盯着阮氏,牙齿咬的唇上一道白痕:“不,不是,不……”
“宝婳,你看着娘!你回答娘!”阮氏扳着宝婳的肩,话语仿佛从齿缝中蹦出来,“你跟素臣,是不是还、未、同、房?”
仿佛是一道咒语,顷刻间,宝婳身子颤抖如风中的树叶,别开目光道:“他很忙,他每天都忙着铺子的生意,很晚才回来,那时我已经睡了,他怕吵醒我,他……”
“够了!”阮氏沉声打断道,随即眼中亦浮现出一种悲哀的绝望,“孩子啊还在,你怎的跟娘一样,你……”
“娘!”宝婳蓦地看住阮氏。
半晌,阮氏仿佛已平静了心情,将宝婳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宝婳,你要记住,没有一样东西,会有人白白送给你,你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自己去争取,明白么?娘这辈子已经完了,不会再看着你这样,娘会为你铺一条路,会为你将那些绊脚的石子,那些碍眼的杂草统统除掉,娘一定会……”
轻幽的话语飘在空中,有一种诡谲的寒意。
壹佰贰拾叁、线头在哪里?
黄昏时分,秋风夹杂着细雨微微落下,祥福叔刚整理好一卷账簿,便见大小姐走了进来。
大小姐朝他淡淡一笑,神情似有片刻的迟疑,才道:“祥福叔,有些事,我想问问您。”
她用了“您”字,祥福叔不觉一怔:“大小姐有什么事尽管问。”
“祥福叔,我前几日去后园清理了一下,爹临走前吩咐我,若他长久没有回来,便替他做这件事……”宝龄的眉梢掠过一丝伤感,随即眼眸灼灼地望着祥福叔,“祥福叔,我想知道,关于后园那座空坟,关于爹屋子里那间密室的事情。”
神情陡然间错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祥福叔张了张嘴道:“大小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
宝龄摇摇头,“我还记得三娘死在那间密室里,那个时候爹告诉我们,那间密室是他为纪念一位亡友所建,而那座空坟,也是那位亡友的对不对?”
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祥福叔一向沉静的眼眸中泛起雾气,过了不知多久,才幽声道:“那并不是一座空坟,只是没有碑文罢了,老爷没有骗小姐,老爷的那位亡友往生后的确是葬在那里。”
“那位亡友……”宝龄顿了顿道,“爹与她……”她又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却听祥福叔忽然不紧不慢地打断道:“若大小姐要问的是老爷与她的关系,那么,老奴只能告诉小姐,这个世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老爷,她是老爷的……挚友。”
二十年前,高墙下,一片绿衣葳蕤中,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彼时他还不过二十出头,远离家乡,来城里谋生路,听闻苏州新建的顾家大宅子在招伙计,想着自己总算学过些皮毛的珠算,便想碰碰运气。
当时的顾老爷亦不过与他年纪一般上下,却已是一栋大宅子的主人,打量他,眼神锐利,他没来由就手上发颤,说话也哆嗦了,忽听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道:“三哥,他是第一人呢,就留下他吧,也是一种缘分。”
他一惊,抬头望去,素衣的女子,乌发只用一根玳瑁簪子挽起来,容颜算不得绝美,却另有一番风姿。如溪涧的流水,温柔淡然,无端地叫人生出亲切感。
他还记得当时顾老爷看那女子时,犀利的眼神亦是化作一团春水,温柔至极,笑一笑,朝他道:“那么,你就做暂时留下来吧。”
于是,祥福叔便留了下来,这暂时,转眼一晃,便是二十年的光景。
他依稀仿佛记得每当他走过那间屋子时,她总是那么恬静的做事,有时是做着糕点,有时是埋头刺绣、缝缝补补,偶尔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他,唇边浮起温婉的笑意:“祥福,又在帐房忙到这么晚?过几日等府里招了丫头,让老爷帮你说说,娶一房亲吧,也好照顾你。”
……
之后的之后,那个最初叫他心中温暖的女子早已不在,只留下一座孤坟与那间闺房,但每当老爷的目光落在大小姐身上时,他便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种眼神。
只是,这一切,他如何对大小姐说?那段过往,是如此不堪回想,多少年来,一直是顾府的禁忌。
即便是老爷走了以后,他也只能缄默、守口如瓶。那是他对老爷的承诺。
宝龄望着祥福叔,见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不禁轻声道:“祥福叔,既然如此,为何她的墓碑上没有刻名字,她叫什么?”
“陶晓晴,她叫陶晓晴。”祥福叔望着那如出一辙的眉眼,不禁道,随后低沉一叹,“至于那墓碑为何没有刻名字,许是老爷怕即将过门的太太心中有芥蒂吧。”
是这样么?宝龄微微一怔,总觉得祥福叔好像有什么事隐瞒着她,但又找不出哪里不妥。
怕阮氏心有芥蒂,这个理由并不牵强。
顾老爷的话,她前几日才突然想起,这几日她静下心来,总觉得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千丝万缕,仿佛一团交缠的毛线,白氏的死,之后顾老爷费尽心机地保护她,到后来查出了蒋氏,蒋氏疯了,她以为一切结束了,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叫她猝不及防。
还有顾老爷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的那封信,在最初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认为顾老爷是爬事发之后连累到她,所以要她远离是非之地,所以,对于那件事即便有那么多不解,那么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相信。
若他是清白的,是被诬陷的,不是早就料到或许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又怎么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可是,当一切平静下来,她的心里却相反的越来越不确定。
她回想着顾老爷临去南京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会不会,顾老爷那些看似平淡的话,其实是要嘱咐她什么?
她想要找到那线最初打结的地方,打扫墓地——那是顾老爷最后交代的话,她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存在着什么玄机。
本来这件事,她亦可以去问阮氏,顾老爷曾说那件事阮氏也是知道的,但她之所以没有去问阮氏,一是因为阮氏一直病着,二来,也是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那女子与顾老爷的关系并非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她怕问了阮氏,反而勾起阮氏的不愉快。
所以,她来找祥福叔。
“祥福叔,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十几年前,很久了,老奴也记不太清了。”
十几年前?又是十几年前,这个模糊的数字,让宝龄心头飞快地闪过什么,仿佛抓到了什么,可那东西却又在瞬间狡猾的溜走。
“生病过世的么?”
祥福叔望住宝龄,良久良久,幽幽道:“自尽。”
“自尽?!”这倒叫宝龄有些意外。
祥福叔面容波澜不惊,缓缓地道:“你爹要娶你……娘,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自尽了。”
竟是……这样。
宝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还有一件事,祥福叔,听说府中的那些下人十几年前统统换过。”
祥福叔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即淡淡道:“顾府的下人,十几年来换过好几批了,就连小姐身边,从前的明月不是也走了么?大宅子里新旧交替,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祥福叔的声音渐渐带上一丝怅然,“又有谁会想到,短短的一年不到的光景,老爷走了,三姨奶奶走了,就连二姨奶奶也……唉。”
那声幽绵的叹息,叫宝龄也不觉心头似堵住了一般,但只不过片刻,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问题:“换几个是正常不过,可全部换掉,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祥福叔低沉的道:“大小姐,老奴年岁大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不是样样记得的,老奴还要去铺子里,先告辞了。”
祥福叔走到门口,脚下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有清幽的话语传来:“既然老爷嘱咐过大小姐,那么大小姐,每逢清明,给老爷扫墓上香时,也顺便给那座空坟上一炷香吧,这么多年,连个姓名都没有,是很寂寞的……”
宝龄望着祥福叔的背影,想开口,却在最后没有再出声,只是怔怔地出了神,她很明显地感觉有些事,是祥福叔没有说出来,但既然他不想说,就算再叫住他又如何?她无法强迫他说什么。
耳边回想起祥福叔刚才的那些话。
……至于那墓碑为何没有刻名字,许是老爷怕即将过门的太太心中有芥蒂吧。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
顾老爷与那个女子之间,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十几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女子的自尽与顾府换下人的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爹说起那座孤坟时,神情是那么地……复杂。
仿佛千万思绪踏碎回忆而来,神情朦胧而深远。
那样的神情,又岂会没有情?
可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他却娶了另一个女子?若只是单相思,那么,顾老爷为何要留下那间密室,又为何经常深夜去那座孤坟?
难道是因为……她忽然想起阮氏那不一般的身世,心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的爹顾老爷,这一世她自以为最亲近的那个人,她忽然发现从未看懂过他。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是那个每年布施,百姓口中仁善仁德的顾老爷,是那个对她极尽爱护、宠溺的父亲,还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却感情、舍弃心爱的女子,处心积虑许多年,为了权力的欲望而铤而走险、甘愿背负逆反之罪的阴谋家。
不知为何,她陡然间想起连生曾说过的一句话。
“不要过与亲信任何人,哪怕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亲信。”
一阵风吹过,她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从来知道,自己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前世便是如此。有时她甚至觉得,感情太过于细腻了,哪怕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在一切未知的状况下,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她也尽可能往好的,简单的方面想。
她容易满足,一点点小小的温暖便会叫她感动。
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不是有很多东西,被先入为主的情感所蒙蔽,所以,反而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那么,原本,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她心底一直以来温暖的橘色,或是……隐蔽在深处的灰暗?
心头千思万绪,不知不觉,她竟是走出了顾府的大门,沿着门口的小径朝前走,浑然不觉身后来了一辆马车。
到她反应过来时,那辆马车来了个急刹车,黑色的骏马嘶叫一声,提起前蹄,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不妨有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将她拖住:“小心!”
她心神未定,刚想道声谢,抬头却是愣住:“是你!”
眼前的少年,一身黑色的劲装,眉目俊秀,只是仿佛常年不苟言笑,刀削般的下颌流露出一丝冷漠,只是在凝视她时,那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关切。
阿离!宝龄想起来,这个少年,便是那日在邵公馆遇到的,叫阿离的少年。
壹佰贰拾肆、失而复得的风筝
“阿……离。”宝龄想了想,叫出眼前少年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她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陆离冰山般的眼眸仿佛裂开一道微小的柔痕,嘴角向上极小的扬起一个弧度:“在想什么?马夫吆喝了,你竟一直冲马车走过来。”
宝龄一怔,随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阿离的问话,好像是一位极为熟悉的朋友,那么自然,甚至她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中的一丝关切,心头的感觉虽然古怪,但却极为受用似得,她眉头一舒:“想一些解不开的事情,想的入了神,根本没看见马车。”
“以后走路的时候别想那么多事。”陆离望进宝龄的眼睛里,声音变得柔缓,“有些事,一是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顺其自然也许会更好。”
他刚才远远地看见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连马夫出声都置若罔闻,情急之下,只好跳出车厢,一把勒住缰绳之后,再扶起她。关于宝龄的“真实情况”,陆离并不知道,所以,他此刻很自然地认为,宝龄是由于失去了记忆,所以心神恍惚,充满心事,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
他终是……没有照顾好她。
宝龄与陆离对视,忽然感觉他的眼神起了明显的变化,由最初的清冷变得古怪,像是极为复杂的一种情绪,包含了什么,她几乎看不懂,就连他说的话也仿佛别有深意似得,但在他的注视下,她竟觉得心头有种温暖在攒动,那句话,虽然莫名,却像极了朋友、亲人间的嘱咐,她一时不觉怔住,片刻点头:“我记住了。”
唇边浮起的淡淡笑意,将她整个轮廓变得柔和,阳光浅浅地洒下来,她的眉目清晰却不冰冷,如山间的清风般舒适。陆离瞬间有片刻恍惚,纵然是不同的容颜,纵然这是她“巨变”后的第二次见面,但她的笑依旧叫他吃惊,那样的笑,十几年来,他从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她能这样笑,像普通的女子一样,拥有自然、发自内心的笑意。
陆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更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或许……这样,比从前更好。
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失去了十几年来苦练的一切,她此刻就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五岁那年失去双亲、家园的悲痛,这么多年来刻意磨练的坚强、冷漠,还有那或许永远求而不得的绝望,或许,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彻底忘却,开始另一种生活。
虽然,这一切或许不过是暂时的,他很清楚,从他跟随那个少年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清楚,他们永远是属于他的,并且甘之若饴。而她,也无法彻底脱离原本的生活。虽然失去了记忆意味着她也许更为危险,无法保护自己,但就算只是一会会,让她简单地生活,也是好的。
陆离陷入沉思,直到宝龄问道:“真巧啊,你要去哪?”他才抬起头,顿一顿,望向那间院落。
随着陆离的目光望过去,宝龄错愕地发现陆离的目光落在顾府隔壁那原本荒芜的院落中,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就是新搬进来的人?”
看着她吃惊的模样,陆离不禁笑一笑:“是啊,我……买下了这栋屋子。”
“那么……”宝龄顿了顿道,“每天黄昏时候吹箫的也是你?”
陆离怔了怔,不置可否的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道:“相约不如偶遇,我们以后便是邻居了,你……顾小姐不介意的话,去我屋里坐坐。”
宝龄迟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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