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29部分阅读
还需要你照顾。”阮素臣微微蹩眉。
“不!”宝龄坚决的摇头,半响缓缓道,“我要去。阮素臣,你带我去。”她顿了顿,眼神已是带着一丝恳切,“我娘病着,可是在南京的那个,也是我爹。”
阮氏虽然病了那么多年,但此刻却是心病,再妙手回春的大夫、再多的人在旁伺候,亦不能缓解她丝毫的病症,除非……顾老爷的事情有转机。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明知她去与不去,对大局都构不成影响,亦或许无法扭转任何事,但叫她待在苏州等待消息,却着实是一种煎熬。
阮素臣凝视宝龄,她略带红丝的眼眸透着一丝疲倦,应是一夜未睡好,但眼神却那么坚定、倔强,仿佛没人可以改变她的意志,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眼底却带着一丝恳求。他忽然想起从前每次她要做一些他不放心的事时,总会嘟起嘴,几分任性,何曾有过这种神情?心不可避免的软了,良久,他微不可闻的一叹:“我带你去。”
“什么时候出发?”宝龄的唇边终是露出一丝微笑,不禁拽住阮素臣的手,急迫地道。
身子微微一僵,阮素臣之间动了动,终是一点点的将宝龄的手指纳入手心里,哑声道:“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在门口等你。”
宝龄回到拂晓园,粗略地准备了一些行李,只将要去南京的事,告诉了招娣一个人,并吩咐她有事随时联系。招娣只打劝不住大小姐,将她送到门口,才叹息一声折返回来,遇到正从账房出来的连生。
连生望着离去的马车,移过目光:“阮大哥去南京了?”
招娣点点头,吐口气:“大小姐也跟着去了,我劝不住她,大小姐不见到老爷,是不会安心的……”
话还未说完,她便看到刚才还在眼前的少年已飞快的冲了出去。
连生跑出顾府,追着那马车而去,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街的尽头,他才大口的喘着气停下来。
追不上了。
良久,连生闭上眼,就算追上又如何?他有勇气将一切告诉她么?她心中的猜测十之八九,但他无法告诉她,就在昨夜,他本是下了决定要告诉她一切,然而,到了最后,还是没有。
他几乎唾弃那样的自己,无数次暗骂自己卑鄙。
“连生啊连生,你不敢说出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恨,觉得很痛快,火石,你怕说出来,她便再也不会见你?就算留在她身边也成了奢望?”连生心底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片刻之后,邵公馆门口来了一个少年,少年一身蓝衫,眉目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别样的俊朗,朝门口的守卫道:“我要见九爷。”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微微一蹩,道:“是你。”随即道,“你等一下,我去通传。”
这少年,正是连生。
连生跟着那黑衣人进了邵公馆,后花园的长亭中,一袭宽袍的男子,正在下棋。
连生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眼前的男子面容在阳光下是五笔的清雅高洁,仿佛世间一切的黑暗都与他无关。但那欺骗世人的清雅之后,那颗心,是无比的狠烈、决然,心思缜密,冷静的几乎叫人心生寒意。
此刻,那男子并没有看连生一眼,只是悠悠然道:“来了。”
仿佛知道他会来,又仿佛他来与不来,从未放在心上。连生曾经便想过,在这个男子心底深处,究竟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
“怎么不说话?”过了半响,邵九重视侧过脸,笑一笑道,“你来,不是有事要问我么?”
连生不算一个沉得住气的人,甚至有时太过于冲动。但每当面对邵九时,他总会有一种感觉,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是一张弦,他在另一端,不敢轻易动弹。
这个表面温雅的男子,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才听见自己道:“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是。”没有过多的累赘,亦不问是哪件事,邵九回答的很简洁。
连生的痛苦瞬间收缩:“为什么?”
邵九落下一颗白子,忽地眨了眨眼,好像连生问了一个滑稽的问题,然后微微一笑:“我以为,这样的结果,亦是你想要的。难道……不是?”
连生脸色白了一下,直接泛着清白,却忽地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是,这个结果,的确是他想要的。在大半年前。不,应该说,自从五岁那年开始,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结果。
让那个害死他父亲、沽名钓誉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是每一个他被舅母虐待的时刻、每一个在胭脂弄胆战心惊的夜晚,他咬着唇,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
然后,他遇到眼前这个男子。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奋力向那企图侮辱他的男人刺了一刀,那男人愤怒地朝他扑过来时,黑暗中的少年手指只不过轻轻一弹,那男人便鬼哭狼嚎的跑了,他颤抖的缩在角落里,见那少年朝他微微一笑:“你姓沈?你是沈良的儿子?”
“你是谁?”他警惕地盯着他。
“别管我是谁。总之我要做的,与你要做的是一样。”少年扬起唇角,笑容宛若高山上的冰雪那般清澈。
从那以后,他曾以为,他的一生便要为了这件事而活。可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一柄剑硬生生的刺入他的生命,叫他猝不及防。那个严寒的深夜,她喝醉酒后倚在他箭头说的每一句话,不知何时开始,深深烙印在了他心底。
“如果我说,我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并不是顾大小姐,你想不相信?”
他不知沉默了多久,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回答“我相信”。
好像一道咒语,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或许——”在他陷入沉思时,邵九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你已经习惯了做连生,而不是……沈莲?”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轰的一声在连生脑子里炸开。沈莲……沈莲……这是多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了?
连生的思绪仿佛突然回到了那些久远的近乎模糊的时光。他出生那年,府中莲池里的莲花一夜间绽放,而那一年,父亲亦被聘请进了商会,深得会长的信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亲于是给他取名
——沈莲。
他还记得父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只要有空,便会手把着手,教他拨算盘珠子,笑得慈祥而宠溺:“莲儿,你将来想做什么?”
他当时幼小,只觉得最喜欢看父亲算账时的模样,于是道:“莲儿长大要像父亲那样,能把算盘拨的那么快。”
父亲听了此话,爽朗的大笑。
一切,仿佛昨日一般。
连生走出邵公馆的大门时,整个人是恍惚的。那坐在树荫下下棋的少年,最后那句话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每个人都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若做了,便要承受后果,你逃不掉,我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有一条路,一开始便无法回头,只能走下去、走下去……直到尽头。
但,哪里才是尽头?仇恨会有尽头么?
……
与此同时,宝龄与阮素臣坐着马车,一路颠簸、马不停蹄,到达南京境内的时候,已是傍晚。
战国时的楚威王始置金陵邑、以为“王之地也”,简称“宁”。自那时开始,到宝龄前世的二十一世纪,南京已有两千五百年的立时,是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有“六朝古都”的美称。
宝龄曾看到有人写南京“逛南京就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痕迹。你可以揣摩、你可以凭吊、你可以悠然遐想……”
黄昏之际,夕阳西下,整个古都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芒中。若是游玩,怕是有数不清的名胜古迹。然而此刻,宝龄却没有一丝心思去观赏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她都是沉默的,她不说话,一旁的阮素臣亦不说话。这一趟路程,怕是最沉默的一次。直到马车缓缓的停下,阮素臣才看了她一眼道:“到了。”
她跨下马车,抬眼望去,眼前的府邸高耸入云,不似顾府那般江南园林风,亦不像邵公馆那般有种西式的简洁,反而奢华磅礴。高高的牌楼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大帅府。
南京大帅府。
前朝,这里曾是江宁织造署、江南总督署的所在,前朝皇帝下江南时,均以此为“行宫”。而十几年前,阮克定都南京,在此宣誓就任华夏国大元帅,以此为府邸。
宝龄站在牌楼下,深吸了一口气,已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是四公子!四公子回来了……”
几个家丁将马车牵引进去,到底是大帅府的家丁,一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初见宝龄虽是诧异,但依旧彬彬有礼,只一瞬便不再看她,低着头引路。
阮素臣道:“通传老爷太太与三姨太,说我带了客人回来。准备一间幽静的厢房,将顾小姐的东西都搬进去。”
从府邸外望去,已是大得不可不估量,直到走进其中,宝龄才深深吸了口气,太……大了。有点像她前世看过的一部偶像剧里的城堡,到处蜿蜒曲折、绿茵成林。一路上,凉亭、小桥、湖泊,不知经过了多少,才来到一处院落前。院落名为“观云庭”。
其中为首的一个家丁到了门口便退了去,其余的将宝龄的行李搬进朝南的一间厢房里摆放稳妥,才离开。
这间屋子整洁又雅致,宝龄将东西粗略的整理了一下,便道:“什么时候去见过表舅表舅妈?”
阮素臣道:“别急,我先去见过爹,晚饭的时候,再来喊你。”
宝龄皱皱眉,却也知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急在意识,就算急,也是无用,终是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阮素臣匆匆离开之后,宝龄走到窗前,园子里有成片的栀子花和芭蕉,遮住了大部分的烈日,显得相当静谧,风一吹,栀子花盘纷纷扬言的飘落。
而窗台上,摆放一盆花卉,粉红色的小花,株型散落、羽叶纤细秀丽,宝龄不觉伸手轻轻一碰,谁知那叶片竟顿时闭合起来。
宝龄怔了一怔,忽听一个声音道:“这是含羞草,一触碰它便会躲起来。”
玖拾贰、阮府三姨太
宝龄是个女子,也听过各种女子的声音。前世有,这一世亦有。筱桂仙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婉转动听;而宝婳的声音则带着羞怯,叫人怜惜。就连宝龄自己的声音,虽偏低沉,算不得清脆,但也不算难听。
可刚刚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却是无法用简单的语言来形容。仿佛……仿佛丝缎滑过皮肤,一丝暗哑、一丝沁凉、一丝妥帖。
当宝龄抬起头时,更是有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女子站在不远处,唇边含着一抹笑,安静地望着宝龄。只不过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兰花旗袍,只不过最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亦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素净得近乎单薄,却……美的叫人能屏息。
她的美,是超乎了年龄的美。看不透年龄,仿佛二十出头,又仿佛已近中年。
宝婳的楚楚可怜,甚至她的五官亦并不如何出彩。然而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气质,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着装与气质的截然不同,让宝龄难以猜测来人的身份,她只怔怔地一动不动,而与此同时,那女子亦正看着她,一向淡定的目光里,竟是笼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飘飘忽忽,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良久她才淡淡一笑:“我是素臣的生母。我们不曾见过,这是第一次吧?”
阮素臣的生母,阮府的第三位姨太太,坊间传闻,亦是阮克最宠爱的女子——骆氏七七。
宝龄不确定“曾经”有没有见过这位三姨太,但听过阮克这位三姨太深居浅出,平素除了吃斋念佛,很少过问家中之事。于是她只怔了一瞬,便恭敬地见过礼:“三夫人。”心中却不无疑惑:骆氏为何来了此处?是经过、还是特地?
骆氏目光停在宝龄身上,半响才道:“你是为了令尊而来?”
宝龄心中一凛,忽地想起在栖霞寺遭遇行刺的还有这位阮家三姨太,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原本两家是亲戚,一些相处的礼节她尚能应付,但此刻,关系却在无形中已全然不同。此刻,她是嫌疑犯的女儿,而顾家与阮家如同在陡壁的边缘,关系微妙、甚至一触即发。
宝龄一动不动地望着骆氏,好一会儿才露出一脸释然的神情:“是,我知道很唐突,但为人子女,父亲有事,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骆氏恍惚一笑,忽地幽幽道:“是啊,为人子女,谁不担心自己的父母?顾小姐既然深知这一点,那么,有没有想过,素臣会如何?”
宝龄陡然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却听骆氏又继续道:“在栖霞寺差点遇刺的是他亲生父母,指使之人是你的父亲,而现在,顾小姐跟着素臣前来,除了了解状况之外,怕也是想让素臣去向他父亲说情吧?”
宝龄张了张嘴,随即嘴里有些发苦。的确……如此。
她跟着阮素臣来阮家,除了想了解状况、亲眼见一面顾老爷好不好,又何尝不是存折万一顾老爷有事,也好求阮素臣帮忙的念头?
一来、整个阮家她最熟悉的不过是阮素臣;二来、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她有这个念头,是她潜意识里知道,阮素臣会帮她。纵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在马车上她沉默不语时,也曾想过阮素臣的处境。若是几天之前,哪怕不看两家的关系,相信她只要开口,阮素臣也断然不会拒绝帮她的忙。但此刻,形势完全不同,阮素臣夹在中央有多为难,她不是没有想过,但顾老爷的事却叫她无法顾虑那么多。人总有自私的时刻,总有无暇顾及周全的时刻。
直到此刻,被骆氏一语点穿,她终究无言以对。
“若不是顾小姐,遇到如今的状况,会如何做?”骆氏似乎并不打算她会回答。
宝力高浑身一证,终是明白过来,骆氏来这里,的确是刻意。骆氏是想来告诉自己,不要将阮素臣牵扯在这一桩棘手的事中,别叫阮素臣为难。
宝龄极为缓慢地咀嚼骆氏的话:换做是她,又当如何做?
若差点没命的是顾老爷,而指使者是阮大帅,那么她会如何?她心里应该是怀着仇恨的吧?即使最理智的人,当伤及自己的亲人、朋友,所有在意的人时,都会无法维持最初的冷静。
而阮素臣呢?他带她来南京,一路上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那丝担忧与关切无法掩饰。他对她的好,她若再感受不到,便真的是白痴了。
她又何尝想让阮素臣为难,只是,除了阮素臣,她根本想不到还能向谁寻求帮助。
良久,宝龄幽幽地叹了口气:“三夫人说的没错,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我明白三夫人的心情,但我的想法亦不会改变。至于四表哥,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这句话,算是摸棱两可,亦并未答应什么,有一点小小的不近人情。但又能如何?此刻,她无法答应骆氏什么,哪怕不讲道理也好,她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骆氏目光一凝,却已站了起来,看样子已是要结束这段对话,浅浅地笑道:“希望顾小姐明白,顾小姐放心,大帅知道此事与顾府其他的人无关,顾小姐来阮府做客,阮府上下自然欢迎,只是,素臣不过是个庶子,又终年不在家,他的话,不见得管用。何况,没有人会留下一个刻意伤害自己的人、留下一个隐患,时时要担心自己的性命,是不是?”
话还在耳边,人已走出院落之外,那一身素蓝的旗袍纵然沐浴在阳光下,却依旧有种别样的清寂。
骆氏已离开很久,宝龄才慢慢地动了动身体,后背传来一丝冰凉,不知何时,竟是被冷汗湿透。
骆氏说话轻轻慢慢,并不尖锐,但她说的每一句话在宝龄听来却又那么的……刺耳。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种感觉竟叫她仿佛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为何,仿佛在骆氏还未开口说话时,她恬静的神情与阮素臣很像,不,应该说,阮素臣与她很像,但不一会儿,保龄却觉得,她与另一个人的身影在眼前慢慢重叠。
邵九。那个叫她一直看不透的少年,那个外表永远优雅柔软,幽深深邃的眼眸却如两颗寒星,心思深沉狠绝的少年。
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感觉?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随即,宝龄甩了甩头,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绪统统抛去,回到此行的目的上来。此刻,骆氏的态度已十分明显,她是不是还能求阮素臣做什么?可若不靠阮素臣那么能靠谁?
顾老爷此刻在哪里,情况如何,阮大帅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这件事又是否全是实情,她没有一丝知晓。事到如今,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去面见阮大帅。不依靠阮素臣打听消息,而是自己亲自去做,当面将心中所有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但这个机会,并不是说有就有的。一来。纵然阮顾两家沾亲带故,但她不过是个晚辈,要见长辈,特别是阮大帅那样身份的长辈,并不简单;二来,此时两家关系已不同寻常,就算阮氏亲自来,也不一定能扭转局面,更何况是她?
生逢乱世,利益跟前已无人情可言,又何况危及到性命?特别是为君者。古来帝王之家,就算是亲兄弟,亦可为了利益相互杀戮,何况顾老爷与阮克那层单薄的关系。
过了良久,宝龄微微吐了口气,定定地望着院子里那些飘零的栀子花瓣。心里却是千头万绪,不知又过了多久,才见那一袭白衣的少年,由门口缓缓走来。
他的肩膀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双眉微蹙,目光与她相触,深吸一口气,嗓音低哑:“父亲不在府中,我找过马副官,只知道,姑父在老虎桥。”
老虎桥?宝龄有片刻的茫然:“那是什么地方?”
阮素臣垂下眼睫:“南京的三大监狱之一,主要收押……军事政治犯。”
心蓦地一沉,宝龄的指尖恰得手心麻木,良久才道:“阮素臣,等大帅回来,我可否单独见见他?”
眉头轻轻一蹙,阮素臣道:“你要做什么?”
她要做什么?连她自己心里都没有底。这件事来得太突然,突然得叫人来不及思考,她便已踏上南京大帅府这片土地。即使她并非古代的闺中小姐,但这件事也已大大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围。事到如今,她不愿相信,但不得不承认,若事情属实,那么,除了阮大帅网开一面,顾老爷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私藏枪支弹药、刺杀元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容争论的……必死无疑。
宝龄的手指慢慢蜷缩,低声道:“我只想见见我爹,亲口将整件事问清楚。”
“我回去。”阮素臣缓缓道,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宝龄,“你就在这儿安心等消息,那些事,我会去做。”
“不。”宝龄摇头,“阮素臣,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
“为什么?”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阮素臣清润的脸上有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冷然,“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不是!”宝龄抬起头,注视着他,“我并不想与你撇清什么关系,正因为如此,我更不想让你牵扯进来。”声音渐渐发沉,目光也变得深凝,“若那件事真的,我爹要杀的人,是你父亲!你不该说话,你怎么能为我说话?难道你要为了我跟你父亲决裂?!”
阮素臣有片刻的怔忡,良久眼底那丝巨大的震撼化作一层氤氲般的薄雾,缭绕得叫人看不清,不知凝视她多久,忽地一把将她扯到怀中,闷闷地声音传来:“都交给我,什么都别想,全都交给我……相信我,宝龄。”
玖拾叁、爱是拥有还是舍弃
阮府森严的祠堂里,阮素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从最初的酸涩难忍到此刻的浑身失去知觉,变得麻木不堪,不知已是几个时辰。阮家祠堂已有一拨拨的家丁进去了、又出来,进去时,手里端着食物、清水;然而出来时,手里的东西却是纹丝不动。那些家丁脸上各个流露出无奈的神情来,他们哪里见过四公子如此这般过?
自小到大,大公子总是比较骄奢跋扈的,而四公子却一向温文尔雅,除了在去苏州书院任职的事情上,坚持己见,其余的,一直极为听从阮大帅的安排。然而此刻……他居然为了一个谋逆者求情,而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如此的大热天,那些饭菜清水已从一开始的冒着热气到现如今冰凉无比,那些家丁脸上亦渗出了冷汗来,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移动过半分,甚至眼角也不抬一下。
再也想不到办法的家丁于是去请了宓妈妈来。宓妈妈在阮家是老人了,亦是阮素臣的奶娘,那些家丁想着,或许四公子会听宓妈妈的话。
宓妈妈是连跌带撞地冲进祠堂的,阮家的祠堂除了嫡氏子孙,连女眷亦不可入内,更别说是地位卑贱的家仆,但宓妈妈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四公子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早已将他当做了亲生儿子一般,前几年他不肯待在阮府辅佐老爷与大公子,而要去苏州教书,分别时,她便泪眼汪汪,如今好不容易又盼到他难得一次回来了,却竟是这般的情景。
宓妈妈心里又是焦灼又是心疼,一下子跪倒在阮素臣身旁,哽咽道:“四公子,您就先起来吧!听妈妈的话,起来啊!您要是再这么跪下去,会受不住的!”
听到宓妈妈的声音,阮素臣总算有了一点反应,秀丽的眉峰不觉颦住:“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宓妈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扭曲成一团:“四公子,你这是何苦!你明知道那事儿事关重大,老爷不会轻易放过,你何苦要为了一个外人,惹老爷生气,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阮素臣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苍白、略微疲倦的笑容:“妈妈,她不是外人。”
宓妈妈一怔,也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自然只当是说顾老爷,叹息一声道:“妈妈知道四公子为人最为心善,这几年来一直脱了顾老爷的照顾,可四公子,如今看来,那顾老爷是早存了逆反的心,相比对四公子好,也是另有目的,四公子难道要为了这么个人……”
阮素臣不言不语,漆黑的瞳仁中掠过一丝怅然。他不是为了顾老爷,而是无法忍受她有任何的难过,若是顾老爷真的出了事,她脸上往后怕是再也没有笑容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犹如被刀割了一下,生生地一疼,淡淡道:“宓妈妈,你走吧,不用再说了。”
父亲避而不见,她其实早就猜到这件事有多困难,所以,他只能跪在祠堂的列祖列宗面前,等待父亲肯见他一面。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办法。纵然身子已越来越虚弱,神智也渐渐涣散,但,他绝不后悔。
从前,他行事向来云淡风轻,别人的事,他不在意,亦不会去管,别人不肯的是,他更从不会强求,一切都顺其自然。苦肉计这样的方法,他一度是极其鄙视与不削的,但此刻,他却不得不这么做。甚至,只要想到是为了谁而做,心便那么地恬静,仿佛……甘之若饴。
宓妈妈动了动唇,人是她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怎会不了解?他是个表面温和,但一旦下了某个决心便谁也无法撼动的人,宓妈妈终是跺脚转身,匆匆朝一个方向去了。
四周的阳光似乎渐渐沉了下去,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没有补充食物特别是水分,阮素臣只觉得身体犹如浮在云端一般,他不是一个习武之人,这样的一动不动地跪立对他来说,并不那么容易,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一阵风吹来,祠堂园子里那些雪白的梨花瓣纷纷落下,停在他乌黑的发间、或瘦削的肩头,他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却有一种静谧的美,使得园子里的那些小丫头都躲在树后,窃窃私语地望着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待那些小丫头看清来人,一脸的绯红才收敛了去,换上一脸的恭敬:“三……三夫人!”
骆氏目光落在祠堂里,顿了顿,一步步地走过去。
此刻,阮素臣恍惚地也听见了脚步声,无奈道:“宓妈妈,你回去吧。”
“我会回去,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准备跪到什么时候?”身后的人淡淡道。
阮素臣一怔:“娘?”
骆氏望住祠堂上整齐排列的灵位,慢慢道:“阮家祠堂供奉的,是阮家历代的祖先,你娘只不过为妾,哪怕是死了,灵位也无权安放在这里,平日更没有资格踏入这里一步,更何况是宓妈妈,可如今为了你,我们都已犯了阮家的家规,你是不是还要为一个女子,置生你养你,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于不顾?”
心一寸寸被撕碎,身体却没有移动半分,阮素臣缓缓地阖上眼:“娘明知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骆氏竟是笑了笑,“古往今来,如同你这般的人不在少数,戏文里有,寻常百姓家也有,甚至在帝王家,也不见得便没了痴情人。可你知不知道,痴情这事儿,是柄双刃剑,用情越深,伤得便也越深。你究竟是想毁了她,还是想毁了你自己?”
“娘!”阮素臣本已疲倦的双眸掠过一丝锐利,“别伤害她!此事与她无关,是孩儿的决定。”
“ 我为何要动她?”骆氏微不可见的一怔。
阮素臣飞快地一笑,几分寂寥:“难道孩儿还看不出来,娘不喜欢孩儿与她在一起么?否则,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孩儿要向她提亲的事。”
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虽然直到现在他还不明了究竟为何骆氏对宝龄那么不满,但他能隐约地感觉,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无可改变。
“谈不上喜与不喜欢。只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喜欢一个女子,亦比不过自己的亲生儿子。”骆氏沉默片刻道,“不要怪谁有偏见,偏见这种东西,谁也没有办法控制。我只是个普通的母亲,我想我的儿子娶一个坊间传闻刁蛮跋扈又行为不检的女子为妻,这有何不对?”
“她并非如此。”阮素臣淡淡道。
“人言可畏。”骆氏的语气更淡。
阮素臣盯着骆氏许久,良久,终是错开目光道:“我只是想帮她,至于其他,我已不再想。”
“帮了她之后呢?第一次,第二次,你还想有多少次?你如此,她便会回心转意、念及你的好么?”骆氏声音飘忽地如一丝风,却是严冬腊月里最寒烈的一丝风,宛若一柄萃了寒气的剑,将阮素臣的心不着痕迹地割开一道口子,他的脸颊苍白透明。
骆氏道:“我虽很少出去,但并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据我所知,这位顾大小姐,与苏州平江邵家的少主几个月前订下了婚约,而且,他们相处得亦是不错。”她缓缓蹲下来,眸光终是渐渐柔和,带着一丝不明的忧伤,轻声道;“臣儿,娘要你明白,一个轻易便爱上别人的女子,不值得一丁点的留恋。一个人哪怕再好,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便是致命的缺点。对你再好的人,你也不一定非要对他好,更何况一个完全不在乎你的人。”
目光随着墙头西移的日光,一点点地黯淡,阮素臣唇边却浮上一丝微笑:“娘错了。喜欢一个人,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孩儿并不见得多么无私,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孩儿资源,并非为她,而是,为了孩儿自己。只有这样,孩儿才会快活。否则,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意?”
在宝龄表明态度之后,他亦曾彷徨过、伤痛过,甚至选择永远避而不见,但经历了那一切之后,他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恨她,甚至舍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哪怕无法得到她的回应,甚至是得到之后再失去,都无法改变半分。从最初开始那份懵懵懂懂的感觉,却直到那一刻才升华了。
因为一开始便是她首先跨出第一步,所以他虽是慢慢接受,但潜意识里总是站在比她高一点的地方,有种理所当然的心态。从前的他,会与她斗嘴,跟她怄气,像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玩着猜心的游戏,任凭那些情感一点点的错失、磨尽。当错过的一切也许永远都回不来的时候,他才发觉,以前是那么幼稚。那或许是爱,但却更像一种习惯。
当他看到她的手札密密麻麻写着别人的名字,他心里有嫉妒、有难过,却痛得并不那么深刻,当她自尽,所有人都在传是为了他,他却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人。所以当她醒来,他冷漠地对她,其实是在心里闹着别扭。
直到她醒来之后,他渐渐发现,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开始用一颗全新的心与她相处,那么地自然、轻松,从来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统统消失不见了。
他想与她重新开始,却从未细想过那到底是如何微妙的一种情绪。直到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当顾老爷出事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像是破茧而出,豁然开朗。
竟是从她醒来之后,他对她的感情已深到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可以放弃她,只要她好好的。
正如她所说,爱一个人,并不是要那个人以相同的程度来回报你,而是……为了更了解自己。
思绪千转,阮素臣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明朗。骆氏忽地凝住,半响,她忽地幽幽一叹:“心甘情愿……臣儿,你真的愿意她做任何事?”
“是。”语气很淡,却毫不犹豫。
“那好。”骆氏深吸一口气,“只要你答应娘一件事,娘便去向你爹求情。别的不说,顾大小姐至少可以即刻见到顾老爷。”
……
阮素臣为了顾老爷的事长跪在阮家祠堂的事,宝龄是到了深夜才从几个偶尔经过的丫鬟口中得知。
“三夫人在祠堂与四公子说了很久呢,后来,四公子便出了祠堂,那脸白的跟什么似的,唉,咱们四公子哪里受过那样的苦啊,一整天滴水未进哪!三夫人已经请了大夫去逐浪阁看四公子……”
逐浪阁?宝龄蓦地站起来,走出门去。
玖拾肆、深夜密会
逐浪阁中,灯火通明,宝龄站在树后,直到最后一拨丫鬟走出去掩上门,她才避开人群,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门,阮素臣苍白的容颜便映入眼帘。他半靠在软塌上,微闭着眼,她以为他睡着了,脚下一动,却见他真安静地凝视着她,轻轻一笑,那笑容有些模糊:“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他们说……”她走过去,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他打断道:“明日,我编带你去老虎桥见你爹。”
刚才听那些丫鬟说起,阮素臣在祠堂跪了一天,阮克却是避而不见。为何突然却……突然的峰回路转叫她有些怔忡:“真的?大帅同意了?”
“嗯。”他点点头,摇曳的灯火下,脸色是不一般的苍白,两颊却是不健康的洇红。
她看了他一会儿,双眉微微一皱,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额头,顿时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阮素臣淡淡道:“吃过药了,大夫说睡一晚,便会退烧。”
宝龄在他床头坐下来,指尖在床沿画着圈圈,半响才道:“你在祠堂跪了一天?”
阮素臣笑笑,几分自嘲:“小时候父亲叫我学武,我自认为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如今想来,习武至少能强身健体,不会似现在这般没用。”
宝龄望着阮素臣,沉默半响,才低声道:“谢谢。”
她怎会不知道,阮素臣外表看起来温润随和,其实骨子里极为骄傲,显赫的出身,又加上自小聪慧懂事,一直很受阮大帅宠爱,自小到大,只有受到众人追捧的份,怕是从未受过罚,更无论在祠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长跪。如今他这么做,却全都是为了她。
“谢谢”不过两个字,却是她此刻唯一能表达的词汇。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阮素臣笑笑,见她原本明亮的神情此刻有些晦暗,想是这几日心中担忧,吃不好亦睡不着的缘故,一簇碎发遮挡住她的前额,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撩开,却在一瞬间停顿下来,只化作一丝淡得不着痕迹的笑:“早点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我来喊你。”
“你吃得消么?”宝龄看了看他的脸色,眉心微微一蹙,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那神情落入阮素臣眼底,他漆黑的眼眸浮上一丝缱倦,良久笑一笑:“无妨。睡一觉就好。”
宝龄走出逐浪阁的时候,已是深夜,本已是累计,但想到明日老虎桥之行,却怎么也睡不着,就这么翻来覆去,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而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入南京老虎桥监狱。马车停下时,似乎是从里头发出一声绵幽的叹息,良久,才有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缓缓掀起帘子。
少年一袭黑衣,戴着斗笠,仿佛与夜色融合,模糊的看不清边界,他缓缓地走到老虎桥监狱的大门口,站定了一会,才朝前走去。
而少年的身后,跟着另一个黑衣人。相比那个少年,这个黑衣人虽面容俊朗,但神情间带着一丝天然的冷寒,亦面无表情。
大门口戒备森严,几个持枪的守卫同时将两人围住,冷然道:“监狱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啊”地一声,谁都没有看清少年身边的黑衣人有什么动作,好像一丝光闪过,那刚才拔刀相向的守卫便捂着手臂叫了起来:“娘的!”
其余守卫如临大敌,少年却有些散淡,黑纱下的唇瓣轻轻一抿,像是笑了笑,手向怀中摸去,片刻,摊开手心,上头有一枚金灿灿的令牌,金灿灿的令牌上,有一个硕大的“阮”,正是阮大元帅的信物。
几个守卫一凛,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起枪:“请!”
那被伤到的守卫也自然也不敢再骂骂咧咧,心有余悸之际,只得暗叹倒霉。
“有劳几位大哥带路。”一阵风吹过,掀起那帽檐下的黑纱,露出少年半侧的脸颊,刹那间,几个守卫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午后接到命令,晚上会有人来探监,以元帅令牌为信物。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人黑纱后竟是这样的容颜:尖削的下颔,肤色也太过苍白了些,只是唇边那抹笑却像是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叫人怔怔地移不开目光去。
直到那少年一袭黑衣的衣袂闪入墙角不见,那几个守卫才缓过神来,匆匆跟了上去,还不忘低低咒骂了一句:“妈的,见鬼了,明明是个男人,我怎的就……”
栅栏缓缓打开,迎面扑来一股阴森潮湿的气息,随着一阵寒风,里头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晦暗的通道两边,那些被囚禁的犯人,各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伸出手,如鬼魅般嘶叫:“放我出去……”
这哪里是监狱,分明便是地狱!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
那引路的守卫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从前朝时便在此处任职,可直至如今,每次踏入这里,他总是忍不住后背发毛。当他扭过头时,却不觉全然怔住。
那个离他不过一尺之内的少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一种慵懒的气味,宽大的长袍一角轻轻飞起,他目不斜视,却又从容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不过是虚幻。分明是地狱般
宝贵双全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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