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24部分阅读
竟依然维持一个动作未变,像是失了神一般。
招娣记得,她曾看见过类似于连生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支笔,那支笔,是大年三十那日连生跟着大小姐去观音寺烧香后带回来的,招娣看的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支笔很是漂亮,笔端上缀着五颜六色的羽毛。
招娣回过神,朝宝龄道:“大小姐,太太听说大小姐要回来,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贾妈妈说,太太本想一早便去门口等大小姐,可贾妈妈怕太太身体挺不住,便让太太服了安神汤此刻睡过去了,要不要招娣现在去通知太太,说小姐到了?”
宝龄微微皱眉:“不要,让娘多睡一会吧,等她睡醒了,我自会去看她。”
招娣点点头:“至于老爷,一大早就起了,此刻正在咱们屋子等小姐呢。”
顾老爷在她的拂晓园?也好,她本就想一回到顾府,便去看望顾老爷的。宝龄一时顾不得脚有些疼痛,加快了步子道:“咱们先回去。”
……
拂晓园里,顾老爷坐在紫檀木百龄圆桌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
“爹!”宝龄迎上前去,刚走几步,却停下脚步。
临走前,顾老爷那异常的冷淡此刻还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纵然她心里充满疑惑,但仍是不免有些踌躇。
顾老爷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却早已将宝龄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似乎并无大碍,心中才为为喘了一口气,看了招娣一眼。
招娣心领神会道:“老爷既然来了,不如与大小姐一同用饭吧,奴婢去准备午膳。”
顾老爷缓缓点头,门吱嘎一声被招娣从外关上,屋里立刻静谧一片。
“过来坐。”顾老爷拍了拍他身边的红木圆凳。
宝龄走过去,脚略微有些跛。那日擦过邵九送来的药膏,本是好了许多,但刚刚一时忘了,跳下马车,怕是又碰到了伤处,所以,走路不太自然。
“脚怎么了?”顾老爷目光移至宝龄的腿上,浓眉微微一蹙。
“没什么,不小心扭到了,擦过药了。”宝龄坐下来,笑一笑道。
顾老爷的眉峰这才喂喂舒展,低沉地道:“你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叫爹日后如何能放心。”
轻轻的一句话,充满了宠溺与关爱,往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宝龄又如何感觉不到?她望着顾老爷,良久才道:“爹,到底怎么回事?”
顾老爷亦正凝视着她,缓缓道:“邵公子已将事情告诉你了?”
宝龄摇了摇头:“他只说爹家中有事要处理,故此才借机让女儿离开。爹,究竟是什么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么?”
顾老爷犀利的双眸带着一丝沉思。沉吟片刻,道:“此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很快爹便会解决,无需担心。”
保龄的脸色沉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爹,既然你有心将女儿支开,此事必定与女儿有关,你不告诉我,我怎能安心?”放柔了声音,她又道,“何况,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应该一块儿分担,不是么?”
顾老爷望着宝龄,她双眼清澈一片,坚定、倔强,真挚中包含浓浓的情意,他不觉心中一凝,他的女儿,竟像是突然长大了。从何时开始呢?
从那日她明明没了呼吸,却醒了过来;从她微笑着望着自己,叫自己爹,目光里没有埋怨、没有撒娇;从她握着自己的手,告诉他:“爹,以后我不会再叫你操心了。”从那一刻开始,这个自幼刁蛮成性,不服礼教的女儿,仿佛真的变了。
若是此刻,告诉她所有的事,会不会,她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忏悔?那么,他便没有遗憾了。
顾老爷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但只不过一瞬间,他又将念头生生地压了下来,不,就算她能原谅自己当年所做的事,可此刻,那隐隐不安的因素还存在,她知道太多,就越危险。
只不过,此刻她的神情分明是柔和的,却又那么坚定,若部给出一个答案……瞬间,顾老爷心思一定,缓缓道:“这件事,是关于咱们顾家的。宝龄,你可还记得你三娘遇害的事?”
心头一凛,宝龄皱眉:“当然记得,害死三娘的是徐谨之。”
顾老爷双目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半响叹息一声:“原本是如此,可那一日我发现,你三娘其实早在仁福堂之前,便已中了毒。”
“中……毒?”宝龄张了张嘴,心蓦地一沉。
柒拾伍、离家的原因
也就是说,白氏的死另有蹊跷?!宝龄霍地抬起头来望着顾老爷。
“若我猜得没错——”顾老爷浓眉紧缩,沉声道:“你三娘,应当并非死于徐谨之之手,而是在徐谨之下手前,早已中了毒。”
白氏死后那深紫色的嘴唇与瞳孔涣散的模样顿时在宝龄脑海浮现,宝龄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就是说,除了徐谨之,还有另一个人,要害三娘,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顾老爷默不作声,但沉重的神情,已让宝龄看到了答案。
蓦然间,一丝灵光在宝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宝龄忽然想起碧莲死前的那一日,曾长跪在拂晓园的庭院里,向宝龄求情,要宝龄开口让她留在拂晓园做事。
当时,碧莲为了取信与宝龄,曾说自己知道三姨奶奶白氏许多事,包括白氏怀孕是假。只是那时宝龄早已晓得这件事,对碧莲亦无好感,并不打算留下她,没等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而第二日,便获知碧莲在浣衣房里自缢而死。
当宝龄亲眼看着碧莲的尸身被抬出来之时,心中虽然有过一瞬息的震惊与叹息,只是,人已不在,她如何都不能让碧莲起死回生,何况碧莲之所以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有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她平日太过嚣张、不得人缘而造成,所以过后,宝龄便也渐渐淡忘了。
此刻想来,碧莲当日跪在她跟前所说的那句话,或许便是碧莲在人世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好像是……
“大小姐,还有一件事,连三姨奶奶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碧莲却看得出来,让碧莲进了屋子告诉您……”
碧莲当时要说的,会不会就是关于白氏中毒之事?碧莲是白氏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起居饮食都由碧莲一手料理,就算碧莲当时看出什么端倪,亦并不奇怪。只可惜,当时她并未听碧莲将话说完……一念至此,宝龄周身泛起一股寒意。
顾老爷见宝龄面色苍白,不觉皱眉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宝龄回过神,摇了摇头,顿了顿才道:“爹,有一件事,我此刻才想起来,是关于碧莲……”
“碧莲?”顾老爷想了想,“翡翠园的丫头,前些日子死在浣衣房里的那个?”
“正是从前三娘房里的丫头。”宝龄点点头,将碧莲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顾老爷。
屋里陷入一片静默,顾老爷神色变化不定,手掌慢慢蜷缩起来,浓眉蹙得更深,仿佛喃喃自语般地道:“果然,这个丫头的死亦并非那么简单。”
宝龄你给心头咯噔一下。
若那日碧莲要说的正是关于白氏中毒之事,那么碧莲的死的确并非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害死白氏的真凶以为碧莲掌握了某些对他不利的证据,所以,杀人灭口。
碧莲……并非自缢。
“这便是爹为何将我送走的原因?”宝龄只觉得喉头紧缩得难受,良久才将心头那涌起的不安感一点点压制下去,缓缓的道:“爹这么做,是不是爹知道,那个害死三娘的人也会对我不利?”
纵然顾老爷并未说什么,但宝龄却已明白,这件事,是顾府的人所为。那人要在白氏毫无防备与觉察情况之下下毒,又能杀了碧莲伪装成自缢,必定是长居府中的人,否则,一个外人的手,不可能伸那么长。
顾老爷亦必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甚至,已经查到了真凶。而那个真凶要对付的,不止是白氏,还有……她这位顾府大小姐。否则,顾老爷又为何要让她离开?
宝龄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老爷,直直的目光叫顾老爷有片刻的迟疑,他侧过身,背光而立,神情隐没在一片阴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你三娘死后,我便请白朗大夫来验过她的尸身,除了知道你三娘其实并无身孕之外,更从白朗大夫那里,得知许多可疑之处。你三娘脖颈上虽有勒痕,但死后的神态却是中毒的病状,当时我亦极为震惊,只是,在事情尚未全部查清之前,我不想冤枉无辜的人,更不想打草惊蛇,然而,我终是担忧你的安危,故此,才与邵公子商量,借提亲为名,将你先送去邵公馆小住,这样一来,才顺理成章,不会惹任何人怀疑。我虽不能确定,但你三娘是有喜之后才被人毒害,虽有孕是假,当时所有的人却都信以为真,由此看来,那害死你的三娘的人是见不得你三娘将孩子生下来。”
目光移向宝龄,顾老爷微微一顿,低声道,“你是爹的女儿,不管那人是不是会对你不利,爹都不能冒这个险。”
窗外的天边,恍惚像是钻出一抹阳光,宝龄心底却是一片灰濛,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爹,是谁?”
偌大的顾府,其实不过那几个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究竟是谁?
这才是她这一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顾老爷的身子却在这一刻微微一颤,神情更为压抑,仿佛在做着艰难的挣扎。宝龄不会知道,顾老爷虽早已知道了那人是谁,但却不会告诉她,至少现在,不会说。若不是邵公馆突发状况,宝龄被困地道的事传到顾府,顾老爷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亦不会在此刻将她接回,顾老爷原本的打算,是在三个月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才将她接回来。
片刻等不到顾老爷开口,宝龄终于猛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猜测说出来:“是不是……二娘?”
宝龄敏感的察觉到,顾老爷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神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仿佛是怔忡、错愕,又仿佛是被猜到了答案之后的凝重,多种情绪混杂在脸上,顾老爷一时竟又是长久的沉默。
然而,这一切在宝龄看来,倒像是默认一般。宝龄提着的一口气一点点的吐出来,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果然是蒋氏。
之前她便曾怀疑过蒋氏,可后来又冒出一个徐谨之。邵九帮她找到了徐谨之,徐谨之精神已经失了常,但她到底没看到了徐谨之的右手手指,的确是她那日被紧紧捂住嘴时,感觉中的四根手指。见过徐谨之之后,她心中的疑惑才渐渐放下,以为自己误会了蒋氏。
然而,此刻顾老爷的一番话,让宝龄心中早已散去的迷惑又聚拢了起来。
宝龄忽然想起,白氏有孕之后,蒋氏与白氏的关系曾发生过微妙的变化,然而就在白氏被害的前几日,那种关系却又突然莫名其妙的扭转了。又一次晚饭时,蒋氏还说起中午曾与白氏一道吃饭,当时宝龄便觉得有些疑惑,此刻想来,就算徐谨之所做的那些事是真,但亦也有可能,蒋氏在那之前便早就在白氏所吃的东西里下了毒。
宝龄在心底将一件件的事细细地回想了一遍。顾府有一位正妻,二位姨太太,三姨太死了,怀疑的目标自然落到了另外两人的身上。
阮氏……宝龄脑海里浮现出她那位生母柔弱、无害的模样,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阮氏膝下无子,只有她与宝婳两个女儿,就算阮氏真的为了不让白氏诞下顾家的子嗣而做出那些事来,但阮氏不会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要害吧?顾老爷又何必送她出府?
对阮氏的怀疑在顷刻间便被宝龄否定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蒋氏,蒋氏是唯一值得怀疑的人。
想到这里,宝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安:“既然蒋氏为了坐稳当家的位置毒死了白氏,还要害她,那么,宝婳呢?顾老爷将她送出府去,却为何没有安顿好宝婳?”
这个念头冒出来,宝龄脱口道:“爹,宝婳……没事吧?”
顾老爷一怔,摇头道:“宝婳无事,她自幼多病,亦从不争什么,在那人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她不会有事。”
宝龄稍觉安心,随即嘴里又有些发苦,顾老爷说的虽是隐晦,但她却是明白了些。她这位大小姐,从前行事便高调,惹来不少非议,偏生顾老爷偏心,一向冷落宝婳,对她却极为袒护,她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
宝龄本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顾老爷之前会对她突然的冷淡,仿佛变了一个人,此刻,却全然明白了。前几日顾老爷态度的转变,怕也是为了让所有人认为大小姐在顾府失势而故意为之,目的便是不打草惊蛇,亦是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
宝龄前世曾看过一本书,说的是一个皇帝,深爱某位妃子,奈何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皇帝为了能让他心爱之人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于是故意冷落她,甚至从不去她的寝宫,才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心头不觉涌动着一股暖流,宝龄眼眶有些发红,柔声道:“爹,接下去,你要怎么做?”
顾老爷神情间流露出一丝疲倦之态,看着宝龄的目光却是极为柔软,掌心抚在她额头,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缓缓落在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这件事,爹自会处理,你无需担忧。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你的安危,才是爹最为在意的东西,为了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接下来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待在你的院子里,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因为在邵公馆受了惊吓、又受了伤,所以,要安静的调离身体,中晚两顿饭,爹会吩咐专人给你送来。”
你闲下来,看看书,跟丫头们学些女红刺绣也是好的,若想爹了,便叫你的丫头来说一声,爹自会来看你。”
宝龄迟疑片刻:“只是,我回来还未去看望过娘,她身子可好?”
顾老爷神色一沉,片刻间却柔声道:“你娘她很好,知道你没事,她的病也好了一大半,你放心,我会时常去陪她,你娘自然也希望你平平安安,又岂会怪你?”
听到阮氏无恙,宝龄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你能体谅爹就好。”顾老爷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宇间是宝龄从未见过的怅然,长叹一声道:“你三娘千算万算,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的下场。本来,她是咎由自取,但爹要做的事,不光是为了你三娘,亦为了你与宝婳,为了这个家能有长久的安稳。”
父女俩靠得很近,保留你给此刻才发现,只不过数日,顾老爷竟似老了许多,想到他虽正值壮年,但这个时代的人不比现代,平均年龄都要低得多,家事一桩又一桩,生意场上又诸多烦事,他情绪难免郁结难舒,宝龄不觉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
顾老爷唇边到底是浮起了一抹笑意,将宝龄拉到软榻边,与他一同坐下,双手环抱住她,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柔和:“陪爹坐会吧,爹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这般坐在爹身旁,如今你是大姑娘了,这塌子倒是挤了些。”
宽大的怀抱中,宝龄竟不觉一丝尴尬,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流露,她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作为一个父亲,顾老爷对自己那种深厚的情感。她不觉放松下来,微微眯起眼喃喃:“爹,这样伤害别人而满足自己的欲望,会快活些么?”
顾老爷仿若一怔,缓缓道:“你还小,有些事无法体会。人的七情六欲是力量,亦是万恶的源头。”
这世间只要有欲望,便又争斗、有阴谋、有厮杀,白氏如此,他心中最狠的那女人如此,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亦不会走到今时今日。他幽幽道:“宝龄……若是爹坐了什么让你一时无法接受的事,你会不会怪爹?”
宝龄微微一怔,她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位老人胸口正不规律的起伏,显然心情极为不平静。她不太明白这句话,但经历了那么多,她亦深信顾老爷决不会做伤害她的事,于是,她侧过脸,微微一笑:“不会的,爹。不会。”
身后的老人没有做声,双目微闭,眉心紧紧隆起,倒像是睡着了一般。宝龄抬头望去,稍晴了片刻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霾一片,成团的乌云聚集在天边,有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第柒拾陆章泥人
顾老爷竟是在拂晓园里小睡了一觉。快到中午时,招娣将厨房端来的午饭一一摆上桌来。歇息了片刻,顾老爷心情似也舒展了许多,宝龄与他并排而坐,聊着闲话。此刻,门口一个身影闪过,却又顿住,招娣看到了那身影,脚下一顿,终是走出去,不一会,才回来,神情间欲言又止。
顾老爷问:“可是有事。?”
招娣呐呐的看着宝龄,见宝龄亦询问的看着自己,才开口道:“是……白粥煮好了。”
“白粥?”顾老爷颇感意外,朝宝龄道,“你可是胃口不好?要吃粥?”
听了招娣的话,宝龄也是一怔,随即却心中暖洋洋的,朝顾老爷微笑道:“是连生,之前女儿生病,他煮粥给女儿喝,那粥很是清甜,连女儿在邵公馆也颇为想念,所以一回来,便叫他做了。”
顾老爷目光流露一抹沉思之意,唇边已浮上微笑:“宝龄,那连生,倒是难得。”
宝龄看到顾老爷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想起前几次谈到连生,他亦是这种表情,心里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爹想说什么?”
顾老爷摆摆手,笑道:“这几日我为了家中之事,无暇顾及其他,倒是连生,跟在祥福身边,替我料理了许多事,爹看的出来,那连生是个聪慧的孩子,日后有他在,爹便也放心了。”
宝龄微微一愣,心中忽的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来,随即撒娇般的皱了皱鼻子道,“爹莫不是什么都不想管了,想做个闲人?那倒好,待一切安稳下来,我便陪着爹四处走走,玩他个痛快。”
“好,好。”顾老爷虽是心中心事颇多,但听了这句话,那些心事,仿佛都没那么重要了。这么多年,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在无形中,将这个女儿当做了那个早已离他而去的女子,伊人早已故去,但女儿那酷似的容颜,却叫他每当触及,总有种错觉,她还在身边,那么安静的,恬然地微笑着为他纳一双鞋。
所以,无论如何,他亦绝对不会让宝龄有一丁点的闪失,那亦是他在那人坟前许下的诺言。若三个月后,事成便好,若真的败了,……他眉心深深的隆起。那么也该安排好一切,哪怕他不在身边,亦有人能撑起这个家,照顾宝龄。
只可惜自己膝下无子,硕大的顾府,真正能担起这个重任的又有几人?顾老爷走出拂晓园时,那舒心的笑容便渐渐隐没。
那一日,邵公馆出事的消息传来,虽顾老爷知道这是邵九的一步棋,但他心头的忧虑还是无法消去,他曾几次步出顾府,却在门口停住,与此同时,他发现,有一个亦同他一样。那便是那个当初他依着宝龄而留下来的下人——连生。
两个在顾府主仆有别的人因为心中同时牵挂一个人而在对视间从彼此眼中寻到一抹了然。擦肩而过时,顾老爷听到身后那个少年低声道:“她说会平安回来,她一定不会有事。”
顾老爷到此刻还无法忘记那少年的神情,倔强的唇紧紧的抿着,眼睛亮如天边的星辰,见他一时有些恍惚,竟想起曾经何时,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左右,每当他在商会遇到烦心事时,那人便为他泡上一壶茶,笃定一笑:“大哥,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纵使他阅人无数,但那个叫沈良的男子,却依旧是他心目中行商不可多得的奇才。虽青衫布衣,文雅如书生,沈良却极擅长于商道,他十岁便精通各种珠算,账目过目不忘,且处事睿智、胸怀磊落,在商会不过几年,便坐了商会的第二把交椅,成为了他得力的左右臂,然而,就在十几年前,为了化解一场商会的丑闻,为了顾家的名誉,他亲手将那人推向了万劫不复。而他顾万山,也在那一刻起,被百姓景仰,有了“红顶商人”之称,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公正不阿的美誉。
沉浸在往事中,顾老爷竟觉得一时间感慨万千,自嘲的想:怎么会突然想起沈良了呢?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做事亦不如从前那么狠得下心了。沈良也走了十几年了,此刻想起又能如何?
思绪百转,顾老爷去了一趟浣衣房,十几年来,他从未踏入这种地方,几个下人婆子都是诚惶诚恐,而顾老爷接下来问的话,更是叫他们莫名其妙。
老爷问:“碧莲自缢的那一晚,有谁看见什么了?说出来,重重有赏。”
几分钟后,顾老爷走出浣衣房,又朝账房走去。账房里,连生正跟着祥福叔算账,见了他,站起来,行了个礼,不卑不亢,亦无一般下人的惊慌或巴结之态。
顾老爷暗自点头随即唤了祥福同往仁福堂。一路上,顾老爷问祥福叔:“新来的连生,跟着你也有几个月了,你以为如何?”
说起连生,祥福叔脸上的惊奇之色毫不掩饰:“这孩子倒是个奇才,前几日我只带他去咱们顾记的米行,丝绸铺看了一圈,随口嘱咐他写些建议上来,没想到只隔了一天,他便交了上来,那字迹虽还稚嫩,但所提的意见都颇为老练,亦是有条有框,句句珠玑啊,更别说算账,他只学了几日便都会了,那算盘如今怕是拨的比老奴还利索呢。”
顾老爷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已到了仁福堂,“祥福,我叫你来,可知是何事?”
祥福叔一愣,见自家老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不觉道:“老奴不知。”
“祥福,你跟了我是多少年了?”顾老爷坐下来,缓缓开口道。
祥福叔一凛,赶紧道:“整整十八年零三个月了。”
“嗯——”顾老爷点点头,“这些年来,虽你我主仆有别,但亦情如手足,祥福——”
“老奴在。”祥福叔已隐约觉出,顾老爷要说的会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贾氏所作的一切,我心里早已有数,那碧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顾老爷去了一趟浣衣房,果然,听到一些事。碧莲自缢那日,有个杂役半夜起来上茅房,亲眼看到贾妈妈慌慌张张地从里头出来,但贾妈妈在顾府地位非比寻常,又是太太身边的人,那杂役自然不敢说什么,直到一听到有赏,又见是老爷亲自来问,才迫不及待的说出来。
碧莲两字沉沉的飘过来,祥福叔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老爷……;老奴愧对老爷啊!”
“不怪你。虽你与她有夫妻情分,但她与那女人更是主仆情深。她做那些事,都是那女人教唆的,我不会不知。”
祥福叔一愣,自然明白过来老爷嘴里的“那女人”是谁,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叹息。他与贾妈妈,夫妻十几年,虽她对那些事刻意隐瞒,但同睡一张塌,他又岂会真的一丁点都不察觉?那一日,她半夜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撞到了凳子,吵醒了他,他问她,她却说太太白天不舒服,她怕她夜里亦睡不好,所以去看看。第二日,便传来了碧莲自缢的消息。
祥福叔并非蠢人,心里哪会一点都不感蹊跷?只是,毕竟夫妻一场,他亦暗示过她,别趟这趟浑水,但她却不肯听,如今看来,老爷怕是全都知道了。
一念之间,祥福叔跪了下来,将头埋在地上,“老爷,婆子做出那样的事,老奴万死难辞其咎,任凭老爷责罚。”
顾老爷注视着祥福叔,良久,竟站起身将他扶起:“起来吧,虽贾氏所做之事足以将她杖毙或送至警察厅去,但我念在这些年你在顾家任劳任怨,翠镯又尚幼,便暂且压下。”
祥福叔身子蓦地一晃,几乎老泪纵横,呐呐的只一个劲的道:“谢老爷、谢老爷……”
“祥福,若我记得没错,晓晴还在时,你便在这顾府了吧?”
已是多久未听到这个名字了?晓晴,陶晓晴。祥福叔脑海里浮现出那温婉恬静的女子,一时怔住,半响才道:“是啊,一晃便十几年了,夫人……”话说到一半,祥福叔自感用错了词,生生的刹住。
夫人?顾老爷神情有些恍惚。是啊,那才是顾府的夫人,是他顾万山心中唯一视作妻子的女子。
他缓缓开口道:“祥福,这么多年来,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终是……对不住她,如今她或早已转世为人,然宝龄……有一件事,我想为宝龄做,我希望,你能帮我。”
顾老爷答应了不追究贾妈妈之事,祥福叔心中已是感激的无法形容,此刻更是赶紧道:“老爷只管吩咐,哪怕是拼了老奴这条老命也定会替老爷办妥。”
顾老爷拿了纸笔,坐在书案前,飞快的写起来,片刻之后,将纸折叠好,放入床边的抽屉里,上了锁,最后,才将那钥匙交给祥福叔,“三个月后,若顾府有任何变动,你便打开这抽屉,按照我所写的做,不得违背。”
顾老爷写字时,祥福叔规矩地立在一旁,对纸上内容一无所知,此刻听了顾老爷的话,隐约感觉到一丝忐忑,但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下人,亦深知主子的吩咐便是一切,何况,顾老爷对他还有大恩,于是立即道:“老奴明白!”
书案前,府老爷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了眼,低声道:“这几日,你带连生去咱门家老字号熟悉熟悉,一些事尽管交给他去做,你年纪大了,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
而此刻拂晓园,招娣自宝龄回来那一刻起,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下了,见宝龄吃完了连生煮的那碗白粥,仿佛想起什么,乐滋滋的从柜子里捧出一只盒子来与一封信来,先是打开盒子递到宝龄跟前,“大小姐,您看看,喜欢么?”
宝龄移过目光去,便看到盒子里摆放着两个彩色的泥人,一男一女,一老翁,一婆子,显然是一对公婆。两个泥人相依相偎,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她不觉拿出其中一个,笑道:“这是哪里来的?”
“是四公子送与小姐的生辰礼物啊。”招娣道:“四公子去南京前还不知小姐要去邵公馆小住,怕是赶不及回来,便寄了礼物来,是南京泥人张的彩塑呢,听说那位师傅手艺极佳,亦从不做相同的,这对泥人,怕是整个南方也找不出第二件来,四公子定是晓得小姐对那些普通的东西看不上眼,才会请师父做的。小姐您看,多好看!”末了不免感慨一番,“小姐虽与四公子有缘无分,但四公子到底还是极疼小姐的。”
宝龄捏着那泥人的手一顿,目光便落在那底座上,那底座的角落里,用红色的朱砂笔写着细细小小的几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前一句应该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指尖仿佛被烫着了,宝龄飞快的将泥人放回盒子中,看了一眼招娣,幸好招娣并未看到那行小字,只是笑着道:“对了小姐,这次生辰是在邵公馆过的,一个人定是冷清了吧?”
宝龄目光微微一凝。冷清么?她忽的想起那漫天的灯火,那人坐在石阶上,目光如水,执起酒杯,对她说,生辰快乐。
唇边是春水般将人心都揉碎了的笑意,嗓音比酒更醇,一双瞳眸亮过皎洁的星空。
“小姐!”招娣的叫声将她拉了会啦,她‘嗯’了一声,才见招娣又递了一封信过来。
“谁来的信?”难道又是明月?
“是筱姑娘。”
筱桂仙?
第柒拾柒章府中状况
自宝婳生辰那日一别,宝龄与筱桂仙已是许久未见。此刻听招娣说起,宝龄才忽然想起来,筱桂仙是在邵九的地盘上做事,当时在邵公馆时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竟忘了问一句,邵九可认得她这位异性的姐妹。胭脂弄终非善地,若能求得邵九稍许照拂,筱桂仙定是会好过些。
只是,当她拆开信,细细看过一遍,才发觉她若那么做倒是多此一举了。筱桂仙在信上说,她已离开了胭脂弄。因为她的歌艺深得某位贵人的赏识,所以那贵人为她赎了身,且为她介绍了一个南京的戏班子,让她可以继续唱戏。只是即刻要赶往南京,走得匆忙,故此,只能在路上写信寄来,告知宝龄一声。
“偌大一个苏州,我思来想去,只算与你熟识,是姐妹,亦是朋友。如今我离开苏州,思念之情只能借此信寄回,日后鸿雁传书,千万珍重,有缘自会相见。”
读完了信,宝龄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宝龄虽不知筱桂仙信中那位贵人是何人,是否与她上次提及那位思慕之人有关,又或者便是胭脂弄的管事,但她唱戏宝龄是听过的,那般婉转缠绵,此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闻几回,无论如何,她能再唱戏,那自是最好不过,总好过一个女子,要在胭脂弄那般鱼目混杂的地方讨生活。
只是,南京与苏州隔得虽不远,终是两地,而此时,亦不如现代交通发达,要想见上一面,怕是不如从前那般容易了。筱桂仙对于宝龄来说,是这个时空难得的一位朋友,想到临走都没能为她践行,宝龄还是不免有几分怅然。然而,毕竟各自为人,只要她过的开心便好,这么一想,宝龄便将信细细地收了起来,也不再多想。
一晃几日,光阴如剑。
这几日,顾府都颇为平静,虽然宝林按照顾老爷的意思,一日三餐都在房中解决,但她并没有蔽塞视听,在第二日她睡醒之后,便叫来了招娣,嘟着嘴流露出百般无趣的模样,说是邵公馆的事惊着了老爷,老爷让她安心养好身子,不准她出门。
“爹也真是的,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受些惊吓,并无大碍,瞧他紧张的~!我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了,连青云轩也不能去。”宝龄一脸的郁闷,随即眼睛亮了亮:“”对了招娣,这几日大厅里晚饭,我虽不能去,你还是过去帮忙伺候着。若是听得些家长里短的趣闻,也好回来说与我听。省的我整日闷得慌,快要跟这天气一般发了霉!”
大小姐生性好动,招娣自然知道,只是前几日性子分明沉静了些,却没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招娣以为那是小姐自从死里逃生后,很少出门故此安分了一段时日,但前些天在邵公馆住了一些时日,又念起外头的自由与好来,于是笑着应了下来。
而宝龄想的却是,吃饭时最能打探出些端倪,虽她自己不能去,但有招娣在,她或多或少也能对府里的情况了解一些。
招娣果然带来不少消息。
听说顾老爷最近时常会去阮氏屋里,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夜里亦会留宿。而吃饭时,两人亦是偶尔眉目传情、相视而笑,顾老爷还替阮氏夹菜,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宝龄想,这大约是蒋氏与白氏的事让顾老爷凉了心,终是念起发妻的好来,于是心中亦是欢喜。
而蒋氏,从前蒋氏总遵循着妇道人家除了跟着夫君之外,不易抛头露面的旧式传统礼节,一板一眼的。可最近有些一反常态,说是夏日到了,要为府里采购些新的夏衣、首饰,于是总吃过午饭便上了街,回到府里,也是心不在焉的,吃饭时,亦没什么精神,听招娣说,昨日厨房烧了一碟红焖蹄髈,正巧摆放在江氏面前,蒋氏竟面容苍白,捂着鼻子,不一会儿便退了席。
很……古怪。难道是蒋氏察觉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已暴露,心中惶恐不安,所以故意做作,装作病态,其实这几日出外,便是打点自己离开的事?宝龄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消息,倒是宝龄不太关心的,那便是最近顾老爷像是对花市的生意感了兴趣,叫人在郊外觅了一片花园,种植起之物花苗来,据说还有些从国外进来的名贵种子,整个苏州城都独此一家,再过几个月,便是花期,若是拿到花市卖,估计生意不错。
就这么有过了几日。
梅雨季节一过,天气终是实实在在地炎热起来,蚊虫亦是多了,那小窗已垂下了纱帘,而拂晓园房里平日的沉香,亦换做了驱蚊虫的特制香。蝉鸣声中,宝龄坐在窗前,绣一块帕子。
前世她哪里做过刺绣女红?一双手笨拙不堪。幸好顾家大小姐亦从小不喜这些,否则,来到这里已近大半年,倒要在这个时候穿帮了。
一旁的招娣却绣的极为认真,一针一线,针脚细腻,偶尔望向宝龄的帕子一眼,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来:他们这位大小姐,的确不是个做女红的料,你看,才一会会功夫,大小姐便有些无精打采,心里仿佛还有事似的。
宝龄心中的确有太多的事,她之所以跟着招娣学习女红,一来,是顺着顾老爷的意思,打发些时间,二来,刺绣与书法一样,需要精心,她只想让自己的一颗心能暂时平静下来。
只可惜,她实在不是那块料子,才不过刺了几针,便伤了手,一抹嫣红的血自指尖漫出,她一怔,便有人执过她的手,声音闷闷的:“怎的这么不小心?”
连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盯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我去拿药膏。”
“等等。”宝龄见他如此紧张,抽出手,将手指含入嘴里,轻轻一吮,抬起头将手指放到连生跟前,露出一个笑容,含糊道:“呶,这样便好了!哪里要药膏?”
白皙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连生见宝龄望着自己,明眸中含着一丝打趣,嘴唇不知是否因为刚才的吸吮,一时间看来竟是别样的光泽鲜红。不知想到什么,顿时,连生脑子里轰的一声升起一股说不明的燥热,他的脸竟突地红了,那片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他才蓦地低下头去。
可宝龄却没留意,她的目光落在那副刺绣上,忽的朝招娣道:“若是简单的图案,你需要几日才能绣好?”
招娣一愣,随即笑了:“哪需要几日,若是图样简单,只需几个时辰便能绣好。”
宝龄点点头,展颜一笑:“那么,麻烦你了,替我绣几块帕子,针法要蹩脚一些,绣好之后,送去各房,就说,是我这几日闲来无事,新学的。”
从顾老爷之前那番话来看,这几日的平静,大约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之后如何,定是早已有了打算。既然如此,她何不顺着他的意思,叫人看来风平浪静?
招娣开始绣帕子,一边绣,一边心中暗笑:大小姐也真是的,还是如从前那般,死要面子,却无法真静下心来学。
一直到了傍晚,招娣已将三块帕子全都绣好。宝龄拿起来看了看,阵脚的确粗糙了许多,很是满意,第二日,便叫招娣送出去。
瑞玉庭里,阮氏收了宝龄的帕子,捏在手中,半响才道:“这丫头,居然做起了女红。”
贾妈妈在一旁道:“太太,昨儿你不是还担心老爷去了大小姐房里,怕是说了些什么么?此刻看来,老爷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担心那丫头,去看了看。”
阮氏目光忽明忽暗,良久唇边才浮上一丝笑意:“应是如此,否则,凭那丫头的性子,怎还会有这个心学刺绣?”
贾妈妈连连点头称是。
阮氏将帕子随手搁在一边道:“贾妈妈,咱们那位二姨奶奶一般何时出门?”
贾妈妈目光沉着:“一般是吃过饭便出了门。”
“嗯——”阮氏微微一笑,“老爷呢?”
“老爷这几日都忙着花市的生意,总是一大早便去了花圃。”
“他倒还有这个闲心那些花啊草啊的。”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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