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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紫衣绝 作者:如鱼饮水

    第14节

    “其实现在想想,大梁一战后,他进攻洛阳才是上策,毕竟我们那时还没站稳脚跟,而祝国又有长江天堑保护。”公子留深仿佛在自言自语。

    “可他却不攻洛阳,反而南下攻祝。国师,你说这是为什么?”公子留深问。

    凤岐脑子早就不清楚了,恍恍惚惚想:我竟还没死么,阿蛮不知在哪里,还能见上一面么。这个时候,什么家国天下,倒全然没在他的脑子里了。

    “国师,你当真疯了么。”公子留深又问,“你这个人,总让人不敢相信,每次以为你已经油尽灯枯,下一刻就见你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凤岐听见他的话,却不知他在说什么,自己低下头“吭吭”地咳着血。

    咳血已经成了他的家常便饭,留深见多了也就没了什么感觉。

    “我的儿子出生了,明日摆宴,阿萧说,你时日无多,想让你也看看孩子。”公子留深留下这句话,就起身走了出去。

    宴会这天,昏暗的殿里早早就进来几个寺人,替凤岐梳洗打扮。他双腿站不住,被几人架着着穿上华丽的紫袍。

    宴会一片欢腾,大臣们热热闹闹,仿佛在镐京时一般无忧无虑。不过即便这欢腾中暗藏了对亡国的忧虑,此时的凤岐也感受不到了。

    他只是好奇地把玩着一只陶埙,不时放在嘴边,却仿佛是气力不够,吹也不响。

    大臣们没有一个不识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国师的,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多看他。公子留深明是留他在宫中养病,暗却是软禁,一代名臣却成了这副疯疯傻傻的样子,让众人感到杀鸡儆猴的可怖,却又不敢议论。

    于是欢腾的气氛中,就这样夹杂着一丝诡异。

    公子留深兴致极好,喝了不少酒,末了醉得恍恍惚惚。丝竹声绵绵不绝,舞女们霓裳挥舞。就在这时,凤岐听到有人柔声轻语,“国师,你抱抱这孩子吗?”

    凤岐抬头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却记不得是谁,于是朝她温柔一笑。

    阿萧抱着孩子,目光深深地望着凤岐,仿佛要流下泪来,下一刻却偏偏微笑。于是这个笑容多少带了些苦涩。

    “您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了,您连我也不记得了么。”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您那时候,戴着个兜帽东躲西藏,还骗我是娈童。”阿萧回忆起往事,淡淡笑了笑。

    “被包围时,您就能变出一条密道。被攻城,您就能变出兵马救急。您就像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永远都有办法,”阿萧的声音哽咽了,“凤岐大人,我知道您很痛苦,但不要这样疯傻下去……”

    她忽然又收住悲声,把怀中婴儿递了过去,“凤岐大人,抱抱孩子吧。”

    凤岐下意识地抱住被她塞过来的婴儿。婴儿的眉毛和睫毛都没长全,小脸皱巴巴的,也不知像爹还是像娘。

    凤岐笑了笑,摇了摇孩子,须臾累了,扭过头咳嗽不止。阿萧接过孩子,替他拍背。

    “陆长卿有解毒的法子,十天后留深出城祭祀,我会帮他混进宫里。”她接过孩子的一瞬间,极低地耳语了一句。

    凤岐恍若未闻,双眼茫然地四下打量,看见一个醉酒的大臣帽子被撞掉露出头上一块秃,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再回复大家,大病初愈……

    ☆、第四十九章

    十日后公子留深果然出城祭祀。

    陆长卿在城中已经悄悄住了些日子,到了约定那天被纪萧的人接应,混进了宫中。这个法子危险却也无奈。凤岐被公子留深暗地里下令软禁,阿萧连那殿门都进不去,更遑论将他偷送出去。而把陆长卿偷送进宫则容易一些,虽有引狼入室之嫌,但大内毕竟护卫森严,且她要陆长卿空手孤身进来,反倒是陆长卿的处境更为危险。

    陆长卿自然也明白这一层利害,听了纪萧的要求,没有犹豫便同意了。到并非他胆大包天或是深信纪萧,只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救凤岐唯一的法子。

    穿着寺人的衣服,端着药碗的托盘,他深埋着头,走近了昏暗的殿中。

    一股甜腻糜烂的香气扑鼻而来,其中又夹杂着明显的血腥味儿。

    陆长卿眼睛适应着黑暗,一时找不见人。他耽搁了片刻,终于在角落看见一团东西。

    他竭力控制着情绪,快步走过去,把托盘丢在一旁,一把扶住凤岐的双肩。

    男人的银发许久未打理,已经缠绕到脚踝。他病骨支离,脸色惨白,只一双凤眸闪烁着病态的光。

    “阿蛮啊,你来了?你肚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饭……哎,怎么没有下人,阿蛮要吃饭……”

    陆长卿知道他病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情景。他根本控制不住,刹那间泪如雨下,“嘘,小声一些,凤岐……我不饿……我不饿……”

    他搂着他瘦削的肩膀,抚摸着他头,既想用力抱住,又怕一用力就折断他的骨头。

    凤岐推开他,笑了,“阿蛮怎么了,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这一笑,病容扫去了许多,那神色透露着陆长卿最熟悉的狡黠和风趣。然而看他不通世事徒然自乐的样子,陆长卿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现在绝不是耳鬓厮磨的时候,强压了心绪,对凤岐解释,“凤岐,你盘膝坐到我跟前来,背对着我,对,就是这样子……”

    “阿蛮,你要做什么呀?”凤岐嘻嘻笑着。

    “一会千万不要动,不然我就要死了。”陆长卿吓唬他。

    凤岐听了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一点也不敢动弹。“阿蛮,你别说死,我害怕……”

    陆长卿不再说话,暗自运功,将双手抵在凤岐背上,真气源源不断输注进去,游走在他的经脉之中。

    公羊喜当初并非没有解毒的药方,只是凤岐身体太差,解毒的方子却是以毒攻毒,他服用了反倒死得快。于是他琢磨出了一种间接的法子:先让一个内力深厚之人服用一个月解□□方,然后传功给凤岐。毒已入骨,单靠内力是逼不出来的;五谷之精升而为气,这药方的精华自然也融入了真气之中,故而唯有合了解药的传功方可奏效。

    公羊喜说普天之下只有陆长卿能救凤岐,并非妄言,一则这解药本身也含毒性,服用伤及脏腑;二则传功之人必要内力深厚,而内力深厚之人却大多看重自己一身功夫,失去内力便自认是废人。如此算来,除了愿意陪这国师跳崖的庆侯,还有哪一个能救他呢。

    传功的过程很安静,只在最后的一炷香功夫,门外传来了动静。

    凤岐睁看眼,瞟了眼门,“我听到留深的声音了。”

    “哦,他回来了?”陆长卿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心中更是忧虑,却因不愿吓到凤岐,所以平静地回应了他。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公子留深若是出城祭祀当日绝不会回来,难道纪萧出卖了他?利用完他救凤岐,就置他于死地,倒也说得通。

    陆长卿来之前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只不过他当真没别的法子。

    他是一定要救凤岐的,死都要救的。旁的,只能先放一边了。

    内力全失,手无寸铁,被围在这殿中,其实倒也不在他意料之外。

    “陆长卿,你倒是有胆量。”公子留深的声音更清晰了。

    “阿蛮……”凤岐担忧地回头。

    “没事,还差一点,凤岐你别动。”陆长卿柔声安抚。他心底奇怪,公子留深既然知道他失了内力,为何不直接杀进来。

    而下一刻他这困惑就被解答了,阿萧的声音传了进来:“陆长卿修了魔教的内功,现在功夫了得。若是鲁莽闯入,不但擒不住他,还容易被他伤了。”

    如此听起来,阿萧还在帮他遮掩,倒是没出卖他。那么,恐怕是公子留深早已知晓这行动。他没有印象中那么愚钝,陆长卿心想。

    “送夫人回去!”只听殿外公子留深咬牙切齿,“弓箭手包围!”

    陆长卿终于传完了功,整个人虚脱地躺倒在地,居然连手指都难以动弹。凤岐不明就里,捧着他的脑袋,擦拭他额头的汗,喃喃道:“阿蛮,你怎么了?阿蛮,你脸色好差,我可怜的阿蛮……”

    陆长卿枕在凤岐的膝头,倒想起当年他在狱里也是这样枕着凤岐的腿,问他肯不肯放自己走。那时候凤岐说,他的选择无愧天下,绝不后悔。

    当时恨得他两眼发黑,好个绝不后悔啊,如今呢凤岐?我再问你,你后不后悔?

    陆长卿勉力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凤岐消瘦的脸颊。凤岐被他弄得痒了,抿嘴笑起来。

    须臾陆长卿又听得殿外一阵嘈杂,侍卫在殿周堆满了柴火。陆长卿心一沉,没料到公子留深如此心狠,连凤岐的命都不顾了。

    他深深凝望凤岐,低声道:“亲我一下。”

    凤岐笑笑,低下头,干燥却温暖的唇贴上了陆长卿的唇。陆长卿按住他的后脑,吸吮着他的舌头,呼吸着他的呼吸。凤岐意外地安静,任由他索取,热烈地回应。

    那个明媚的午后,他一身华服,手捧花冠,妆容精致,浑身香气地迎面走来,既清美高贵,又带着俗世的艳丽。他笑眯眯的牵起自己的手,亲切地询问他是哪家的孩子。从那一天起,这个人就成了他二十年的心魔。

    “没有你就没有我。”陆长卿轻声道,“凤岐,我已经知道了,我是没法不爱你的。”

    他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径直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殿门。

    火还没有点起,无数弓箭手瞄准了他,只能公子留深一声令下。

    公子留深不知道他的状况,万分谨慎地注视着他。陆长卿道:“我出来了,要杀要剐你随意吧。不要点火,凤岐在里面。”

    公子留深暗自舒了口气,这个结局他更满意,毕竟杀死凤岐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是不合适的。

    “阿蛮……”凤岐四肢着地从殿中随行出来,茫然地看着一干弓箭手,目光定在公子留深身上。

    “你……你要杀阿蛮?”凤岐失声道,不顾狼狈地爬了过去。

    “国师,你莫要如此不顾身份。”公子留深见他竟大庭广众之下爬过来,皱着眉头责怪。

    凤岐已经到了公子留深脚边,挑起眉头,“别杀阿蛮,他那么小。”

    “凤岐,别求他。”陆长卿知道自己必定要死,倒是淡然无畏,只是心疼凤岐。

    公子留深不愿敷衍凤岐这些疯话,想叫人将他拉走,却刚说了半句“来人……”就骤然喉咙一紧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睁大了眼,万分错愕地看着忽然站起身扼住他喉咙的凤岐。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每次以为你已经油尽灯枯,下一刻就见你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你不是瘸了么!公子留深想嘶吼,却偏偏发不出声音。

    凤岐离开公羊喜那里时,便已经能慢慢走路了。只不过幽居在这殿中,并没有什么需要走路的时候。

    凤岐瞳孔缩起,目光异常的疯癫和尖刻,他冷冷道:“你敢杀我的阿蛮,我就杀了你!”

    没有人怀疑他只是威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曾亲手把剑捅进犬戎主的心窝。这个男人就算被关在笼子里也不会变成金丝雀,因为他从里到外都是一只猛禽。

    陆长卿心惊地注视着这场巨变。他心底知道凤岐真是疯得彻底了,因为但凡他还保有一丝理智,都绝不会伤大周天子一毫。

    公子留深却并不那么了解凤岐,他看不出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但喘不过气的强烈濒死感让他畏惧了。“放陆长卿走。”他终于妥协。

    陆长卿望着凤岐摇头,“要走一起走。”

    凤岐目光黯了黯,随即道:“好。”

    他就这么胁迫着公子留深,在一干弓箭手的包围下,步履蹒跚地走出宫。离开王宫,再离开京城,一直逃出洛阳十里,凤岐才放了公子留深。

    公子留深震惊而仇恨地逼视着他。

    “国师,寡人小瞧你了。”他一字一顿道。

    凤岐垂眸一笑。

    陆长卿死里逃生,一路马车疾行,直到累得那马瘫软在地,凤岐也支撑不住时,他才落脚休息。

    荒野之中,漫天星斗。四下秋虫唧唧,草木的味道沁人心脾。凤岐雪白修长的四肢展开在陆长卿铺在草地的外衣上,细瘦的腰被他握在手中。银白的长发宛若苍凉月华,倾泻漫漾开来。

    “喜欢吗?”陆长卿不断动着,柔声问。

    “喜欢极了,阿蛮,不要停。”凤岐微眯起双眼,仰着头喘息道。

    陆长卿听他这么说,心里快活得不得了。他既不愿天亮,却又恨不得立马天亮,好能带着凤岐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啦不容易。。。

    ☆、第五十章

    江湖有名的客栈,非虞城的鱼肠客栈和洛阳的纯钧客栈莫属。而这间泰阿客栈虽也颇负盛名,却与前二者不同,只因它的东家是江湖邪道中人。

    杀手、逃犯、走私的商贩,为了躲避官府和正道,大多来这里落脚和买卖。白日里这里几乎没甚么生意,到了晚上才算正经开店。客栈的掌柜是个刀疤脸,从来不说话,只冷着一双豹眼收钱。而客栈一干伙计,状貌也不似善茬,个个都仿佛放下抹布扫帚,就能提刀剁人肉包子馅。

    陆长卿刚才酆狱出来时,军队缺钱少粮,他没少往这个地下黑市跑。狴犴令主的功夫本就出自邪魔歪道,他虽替百姓出头,在江湖上却始终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天蒙蒙亮,一夜喧闹,客官们终于散了场,刀疤脸掌柜的正在数钱,客栈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扫地的小二瞪起一对耗子眼,骂骂咧咧道:“打烊了!谁这么不长眼……”刚扯着嗓子吼了半句,他就如同被鱼刺卡住,惊愕大叫,“狴犴令主!”

    “哎呦哎呦,令主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小二翻脸如翻书,立刻一脸殷勤。

    陆长卿用件斗篷把凤岐裹得严实,搂在怀里,把钱放在刀疤脸掌柜跟前,“我要楼上一间屋,别让人上来打扰。”

    掌柜的照例不说话,将一把钥匙递给他。

    狴犴令主一向独来独往,这回却抱了这么个大活人来,小二好奇心作祟,嘻嘻笑问:“令主,怀里是谁家的大闺女?”

    陆长卿哂了一声,“小孙,你怎么还是这么贫。”言罢抱起凤岐上了楼去。

    陆长卿锁好了门,拉下窗帘,原本就微弱的晨光更是被遮得一丝不剩。一豆油灯昏昏暗暗地照着半间屋子。

    凤岐把自己从斗篷里扒出来,茫然四顾:“阿蛮,咱们到家了?”

    “还没有,你闭上眼睛睡大觉,睡醒就到家了。”陆长卿看着他这副迷茫的样子很是心疼,尽量挑安慰的话说。两人逃了一天一宿,不得不歇一下。

    “是吗,那阿蛮也一起睡,睡醒一起到家。”凤岐笑了,抖开被子钻进去,打开一角对陆长卿说。

    “傻傻的凤岐。”陆长卿说着,却又是没有来的心酸。他脱去了外衣,钻进被窝。刚刚躺好,凤岐就把被子拉上来盖在了两人头上。

    躺了一会儿,凤岐的额头抵在陆长卿的额头上,小声问:“睡了半天,咱们现在到哪了?”

    黑暗之中,捂着被子,说话和呼吸的声音格外清晰。甜腻的香气还未散尽,陆长卿觉得凤岐像是一朵漂亮的大花。

    “驾驾驾,吁——”陆长卿绘声绘色地耳语,“马车停了,咱们已经到宜阳城了。”

    “啊?还没到家?”凤岐有些失望地说,“阿蛮,快闭上眼睛,还没到家呢。”

    陆长卿抚了抚他的背,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他失了内力,疲倦至极,昏昏欲睡之时,下巴发痒,凤岐抬起头,喃喃道:“阿蛮,我睡醒了,到家了吗?”

    陆长卿睁开眼睛,轻轻吻了他的额角一下,“你听,呼——呼——听到山谷里风的声音了吗?”

    “没有。”凤岐摇头。

    陆长卿把手扣在凤岐耳朵上,“仔细听,听到了吗?”

    凤岐仔侧耳听了会儿,点头笑了,“听到了。”

    “这么大的山风,咱们已经到函谷关啦。”陆长卿的语气信心满满。

    “不是函谷关,一定是到了骊山。探骊宫的风就是这么大的,到家了到家了……”凤岐说着就要掀开被子。

    陆长卿怕他失望,连忙压住了他的手,温声细语地哄道:“没有到呢,再睡一觉就到了。”

    凤岐摇头,“让我看看。”

    陆长卿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凤岐愣愣地睁着眼,眨了眨,随即闭上。他伸手搂住陆长卿,用力到双臂微微发抖。

    凤岐坐在灯边,静静凝望着黑暗中的床上,不断起伏的被子。最初在歧关的悬崖下,他一夜白头之时,“这个人”就曾占据过他的身体。而如今,他更是被“这个人”从自己的身体中彻底驱逐出去了。

    前日在洛阳宫中,但凡他有一丝的掌控力,他都绝不会容许陆长卿为自己舍弃一身修为。

    没有了内力的陆长卿实在要面临太多的危险。

    然而直到留深包围了他们,陆长卿命悬一线时,他才在“这个人”强烈的情绪波动下趁机夺回了片刻躯体,钳住留深做人质,逃得出城。

    他有些困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岐?他一向自诩比“这个人”理智,顾全大局,然而他擒王做质叛逃洛阳,却分明更为疯狂。

    所以一直以来我才是假的那个?现在真正的凤岐夺回了自己的身体?真正的凤岐,就是想要和陆长卿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一起?

    他这样想着得时候,忽然觉得灯影下自己的双手变得透明,整个人更加飘忽不定。

    不……不能消失!他心底当即喝止这种自我否定,现在占据他身体的“这个人”太过幼稚,他要在边上守着阿蛮,关键时刻还得夺回身体,保护阿蛮……

    黑暗之中,凤岐汗淋淋地缠绕着陆长卿,双眼仿佛因极度的躯体欢愉而失神,细看进去,却又冷静坚定,饱含温柔。

    不知云雨几番,陆长卿头一次有种即便世界末日也安之若素的从容之感。不去想明日,不去想金戈铁马、恩怨情仇,只想永远呆在这间昏暗的小屋,抱着凤岐,永远沉沦下去。

    凤岐彻底累了,靠在他胸前打着小鼾。

    “去他娘的江山王位,明天一早我就带你走得远远的!”陆长卿忍不住说出了声。

    凤岐睡梦中笑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入夜泰阿客栈就热闹如赶集,各种打扮的人各自占据一隅,有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埋头讨价还价,有些拎着酒坛子到处耍酒疯。

    忽然间门外响起不同寻常的动静,一向闷声不吭的刀疤脸掌柜一瞬间双目如炬,第一时间盯向门口。说不同寻常,是因为这种多人整齐的脚步声绝对不是平素那些散漫的江湖人。

    一些敏锐的江湖高手也都已经暗中瞥着门口。果然门被推开,两队配刀士兵列开,随后走进来一个统领打扮的人。

    对于泰阿客栈,当地官府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掺和这帮亡命徒的事。今日却突然来了一列官兵,显然事情并不寻常。

    “逆贼陆长卿安在?将他交出来,我不为难旁人。”那官兵统领一脸不善。

    他这一句激起千层浪,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也显得十分嘈杂。大多数江湖人对这个谋逆的庆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湖人对朝廷素来没什么好感,又一向崇拜强者,所以听说那陆长卿一路打得朝廷落花流水,私底下都对他颇为推崇。

    孙姓店小二话多,迎上去笑道:“官爷,我们这种地方,陆长卿怎么会来?肯定是误会啊!”

    统领却不买账,冷着脸对身后士兵下令,“给我搜!”

    没有人注意,待发现时刀疤脸掌柜已经蓦然出现在统领跟前,用一贯冷冷的腔调开口:“官兵当有令牌,先拿出来。”

    统领显然没看清刀疤脸掌柜如何出现的,心中大惊,细思下来竟出了一身冷汗。他掏出令牌让掌柜看了,冷哼一声,“看清楚了?搜捕陆长卿是陛下亲自下令,不是寻常案子,劝你等江湖人别多管闲事!”

    客栈里的老客人们顿时爆发了不满,有人骂道:“这客栈在这儿这么多年,没哪个当官的敢进来,谁不知道这是苗疆神教的店子,不怕神教的人寻仇?小心半夜家里死人!”

    这个人的嗓门最大,被统领听到了,立刻令几个士兵把人捉了出来。

    骂虽敢骂,但跟官兵动刀动枪却是犯不着。这统领也知道这点,所以拎了个人出来以儆效尤。

    楼下的嘈杂早惊动了陆长卿,他扫了眼就了解了事态。官兵已经把客栈里里外外围住了,眼看着就要搜查,他和凤岐今日必定躲不开了。与其被搜出来,不如装作武功恢复主动出去更有胜算,只是这样到底太过冒险。他正略作犹豫,就见这统领要杀这里一个酒客,那酒客他也眼熟,这人每晚在这里找人拼酒,笑嘻嘻地倒不讨人嫌。何况,他也算是为自己出头才惹祸上身。

    几个士兵按住那酒客,酒客醉意朦胧,气急败坏地挣动着,不知是含在嘴里还是反呕出来的,朝统领的脸上吐一大口酒

    那统领连忙擦脸,口中大骂,恼羞成怒,亲自抽出刀来。

    正当刀要当胸刺下时,客栈中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二楼,此起彼伏地喊着“狴犴令主”。

    统领抬头一看,见一身材修长,身披青裘的英岸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正神色恹恹地俯瞰着他。

    那一日宫中包围庆侯他正在场,一眼就认出了陆长卿。

    当时有纪萧掩护,事情发展又太快,众人着实没有摸清陆长卿底细。此刻这统领见他傲然无物地出现,开始担心起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逆贼陆长卿,还不俯首认罪,或许陛下仁厚,能留你个全尸。”统领道。

    他话一出口,客栈整个炸开了锅。“狴犴令主竟然就是庆侯?”一片窃窃私语之中有人惊愕地大叫起来。陆长卿扫过去一眼,原来是那个话唠的店小二。

    神秘莫测武功高强的狴犴令主原来是一身反骨夺了半壁江山的庆侯陆长卿,再加上庆侯和美貌国师那段众人都耳熟能详津津乐道的相爱相杀,绝对能登上是月江湖邸报的头条。

    知道那统领在试探,陆长卿轻轻一哂,“倒不如你先朝我叩个头,兴许今日我能留你个全尸。”

    统领自然不敢亲自试刀,下令手下士兵冲上二楼拿人。

    从一楼上二楼只一架仅一人宽的窄梯,一队士兵冲到半截,陆长卿眸光一动,手中忽然弹出一枚铜钱。

    打头的士兵骤然惨叫一声,往后仰倒,一下子将后面的人都砸了下去。一队人气势汹汹杀上去,楼梯上就被赶了下去,顿时失了气势。再看那打头士兵披头散发,原来是发髻被陆长卿的铜钱削断了。

    弹铜钱,弹水滴这都是狴犴令主惯用伎俩,一干江湖人看见了这熟悉的招式,纷纷叫好。陆长卿自己却清楚,他用的不过是手上巧劲儿,分毫没有内力,削断发髻尚可,若要打入皮肉却是不能。

    然而这一下先声夺人,让统领更加畏惧。只是王命在身,他若是退了,也不敢回去复命。

    陆长卿惯常以自家的兵做参考,这时倒是发现这些官兵比想象中要草包得多。他开始算计如果煽动这些江湖人,能不能打退他们。

    这时候,他身后的门却开了,凤岐走出来,茫然扫了一圈楼下,看见穿着大周甲胄的官兵,露出亲切的神情。

    他散着一头银发,赤着两只白皙修长的脚,披了件陆长卿的袍子,飘然往下走了几步,倚着楼梯扶手,笑吟吟地看那统领。

    他穿着随意,又散发赤脚,却意外的竟不让人觉得疯癫或是轻浮,只觉得他如同蟠桃会上酒醉一脚踩空掉下来的神仙,逍遥写意,天质自然。

    底下一干人却没有议论纷纷,反倒安静得异常。

    凤岐国师这个人因为薄情寡义,特别是“诱杀”了全民英雄栖桐君后,就成了江湖和坊间茶余饭后嘲讽唾骂的对象,但是平心而论,到底多少次他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关头,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前一任国君共王政治并不清明,百姓经常要骂骂朝廷,连带着自然也要骂骂凤岐这个“共王第一狗腿”。但是共王一倒,先后传出他被车裂,被囚禁,坠崖,中毒,病入膏肓这一系列消息,周朝百姓嘴上虽还骂着,心底却到底有些心酸。

    谁都看得出,他会病到那种药石无救的程度,是被活活累出来的。不管他这个人如何,到底是为国为民呕心沥血。这样的人,可以不喜欢,却无法不尊重。

    凤岐打量统领,又看看酒客,问道:“你怎么中毒了?”

    统领一惊,“国师,您说什么?”

    凤岐回头冲陆长卿含笑道:“阿蛮,你看他,中毒了都不知道,真是个呆子!”

    这客栈本就是苗疆人开的,苗疆人擅长用毒,这帮江湖草莽也一向有些下三滥手段……统领忽又想起方才酒客朝自己脸上喷了酒,脸色顿时就变了。

    凤岐随意甩着袖子,仿佛在玩什么新鲜玩具,随口又道:“我知道这个毒,这个毒叫酒云散,你可以试一下有没有中毒,快速吞吐气息半炷香的功夫看看?”

    “吞吐了会如何?”统领不能完全转过脑筋,毕竟看惯了凤岐在各种危难关头挡在他们身前,不自觉地就想相信他的话。他嘴上虽说不信,却已经开始试着吞吐气息。

    “怎么样,胸口是不是觉得憋?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凤岐问。

    统领的冷汗顿时流下,这些症状果然一点不错,看来真是中毒了!他一把抓过那酒客,吼道:“解药!”心惊之下,他喘得更急,愈发站立不稳。

    “什么解药?”酒客晃着脑袋。

    “你……”

    “你退兵,我可以把解药给你。”陆长卿这时开口道,他虽没弄清凤岐什么时候给这人下的毒,却知道要抓住机会。

    “你……怎么……有解药……”统领按住心口,嘴唇发紫。

    “你若不信,自然可以在这里待到毒发。”陆长卿轻轻一笑。

    那统领本就畏惧陆长卿的武功,此刻又怀疑自己中了毒,心下打了退堂鼓。凤岐晃悠悠朝下又走了几步,陆长卿旋身而至,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怀中。

    “凤岐,他是坏人,咱们离他远点。”他柔声哄道。

    一边店小二见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举动这般亲昵,眼都看直了。是谁说国师和庆侯相爱相杀的?这分明关系好得如胶似漆啊。

    凤岐却露出悲伤之色:“他不是坏人,你看他穿着咱们大周朝的官服呢,他是保护咱们大家的。”

    这几句话说的朴实又稚拙,让所有听的人都有些动容。

    凤岐又絮絮道:“我给他解毒的方子,贝母三钱,甘草二钱……”

    那统领飞快地记了下来。

    凤岐笑眯眯道:“快去抓药吃,吃好了药,才能好好保卫国家,打跑坏人。”那统领听了凤岐的话,又回头望了他一眼,面色复杂道:“国师……”

    “嗯?”凤岐靠在陆长卿怀中,摇着他的手玩。

    “我食国俸,一定保家卫国。您……早些回来。”他说完匆匆走了。经过门口,却有一人正好进来。

    那人带了个斗笠,风尘仆仆,扫了这队官兵一眼,就径直走到凤岐跟前。

    他摘下斗笠,满面风霜,“姓陆的,你居然把凤岐拐到这儿来了,让老夫一通好找!”

    客栈一下子又沸腾起来,“荒原客!”

    荒原客的赫赫大名,可是四十年前就打响了。

    陆长卿有点感慨,若是早知道荒原客会来,他们也不必这么耗费心力将那统领哄走。他正想着,忽然右手手腕被荒原客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握住了。

    “内力呢?”他强压震惊之色,只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陆长卿苦笑了下,也学样动动嘴唇:先赶紧离开这儿,再跟你细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伏笔太久,我给忘了=所以谢砚童鞋提早领了便当,今天想写新章时想起来了,觉得里子比面子重要点,于是抱歉我修改了48章。。。你们当他没死吧。。。=

    真是太愧疚了。。。

    ☆、第五十一章

    “内力呢?”荒原客强压震惊之色,无声问道。

    陆长卿苦笑了下,也学样动动嘴唇:先赶紧离开这儿,再跟你细说。

    荒原客朝那刀疤脸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便掀开账台后的帘子,领几人穿过去。客栈一干爱热闹的江湖人一边嬉笑一边喊着陆长卿和凤岐的名字起哄,想必次日国师与庆侯私奔的消息就将传遍市井坊间。

    迅速穿过后院,坐上一驾遮挡的严实的马车,紧接着行了许久,到了码头。掌柜的似乎对这小码头十分熟悉,和几个人说了些话,回来告诉荒原客一会儿有船要离开,可以让他们藏身捎一程。

    “苗疆神教的走私船,没人敢细搜,放心。”刀疤脸掌柜道。

    荒原客对他却始终板着脸,只微微一点头。那客栈的饶舌小二也跟来着,在码头边的小饭馆点了些饭菜,让他们在等开船的时候吃。

    陆长卿问:“掌柜的和荒原前辈认识?”他这人有分寸,平素并不喜欢打探旁人隐私。但这逃命的船是刀疤脸掌柜安排的,他必须弄清对方底细。

    “我是师父的不肖弟子。”刀疤脸掌柜露出一丝苦涩。

    “教你一身功夫,跑去给魔教当狗腿。”荒原客冷冷哼了一声。

    陆长卿回想起刀疤脸掌柜骤然移行到统领跟前的步法,果然与荒原客一个路子。“我和凤岐在泰阿客栈的消息,也是掌柜的告诉荒原前辈的?”

    荒原客喝酒的手一顿,心中暗道:这个陆长卿倒心细如发,什么都想得明白。

    “我四处找你们,洛阳附近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荒原客叹了口气,“找你其实还有一事,我那孙儿如何了?”

    陆长卿知道荒原客想必听说了谢砚遭埋伏的事,“我已让他回镐京了,阿砚没有受伤,前辈放心。”

    “那小崽子和他哥哥虽是一胞双生,性子却大不一样,从小没个入世之心,每天和那帮谈玄论道的混在一起。也不知长大怎么转了性,成日跟着你,非要讨个功名似的。”荒原客感叹道,“对了,阿戟在白龙江和国师失了联系,后来听说凤岐去了洛阳,找了几次,都没让进宫见上一面。我估计过几日他就捺不住要来找你们了。”

    “大家都没事就好,希望这次能顺利到镐京吧。”陆长卿伸手替凤岐拢了拢鬓角的头发。

    “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荒原客面色凝重下来。

    陆长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直想解凤岐的赤霄毒,机缘巧合知道了个神医,他告诉我一种解毒的法子,但是这法子需将我的内力渡给他。”

    “然后你跑进王宫,把一身内力输给国师?”饶是荒原客一生奇遇无数,此刻也惊得瞪圆了眼,“你以为王宫是你家后院?没了内力逃不出来怎么办!”

    “想不了那么多,我去时,他都快……”陆长卿看向一旁玩弄馒头的凤岐,忍不住将他搂紧了些,“有没有内力,逃不逃的出来都无所谓,凤岐的毒能解了就好。”

    虽然陆长卿这么说不顾大局,但荒原客却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人这一生,能这么不顾一切的对待另一个人,已是极其难得,这种生死相交的感情面前,说什么道理都没有意义。

    “之前听了那么多传闻,都不如亲眼一见啊,”孙姓店小二忍不住感慨起来,“看来跟着跳崖果然是真事儿了!”

    “整日把别人当谈资,真是受够了你们。”陆长卿忿然道。

    “说起来我没想明白啊,那个统领到底怎么中毒的?真是醉鬼胡老三那口酒藏了毒?那他还能差点让官兵给剁了?是不是国师偷偷给下的啊,但他连楼梯都没下啊!”店小二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荒原客把事情经过问了一遍,捻了会儿胡子,忽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是这么个小伎俩!小子,你连续狂喘上一炷香功夫,也得两眼发黑、手脚发麻不可!”

    “啊?怎么回事?”店小二仍是云里雾里的。

    “凤岐通于医理,知道这么个喘疾:有些个人情绪受到刺激时,会出现急喘,导致手脚发麻喘不上气。其实正常人如果这么急喘,也能诱发同样症状。所以那当官的是被他哄了。凤岐嘛,向来是很擅长利用气氛和局势的。”荒原客解释。

    店小二听完顿时两眼放光,“国师竟然能想到这个法子!怪不得别人和他打仗总吃亏。”

    “如此说来,”荒原客意味深长地盯着凤岐,“他总算还没有彻底废掉。”

    凤岐任凭众人谈论他,却只是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陆长卿的手指,头也不曾抬起。

    船很快出发,荒原客带着陆长卿、凤岐三人告辞了刀疤脸掌柜和店小二上船。安顿好了凤岐,陆长卿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一边喝酒暖身,一边断续低咳。

    荒原客从门外看到他这副萎靡畏寒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

    伪装不良于行,却一朝挟持天子,这种心机和判断力不是一个疯癫之人能有的。但是荒原客也曾迷惑过,如果凤岐在装疯,凭他对他先师的发过的重誓,又怎么会乖乖跟陆长卿出逃洛阳。

    直到方才,真见了这二人,他醍醐灌顶。

    凤岐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天子,留在洛阳那是诛九族、凌迟车裂的死罪。而凤岐一死,陆长卿不会再维持东西对峙的局面,必定与洛阳拼个死活。但倘若凤岐跟随陆长卿离开,碍于凤岐身份,陆长卿反倒不会急于西进灭周。

    所以,凤岐越是清醒,他越是不会离开陆长卿。

    陆长卿心思细致,恐怕也早已想透这层道理,不知他心中会做何想法。荒原客喟然一叹。

    他正沉思着,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过去陆长卿是不会有这么重的脚步声的,如今失了内力,更弱于寻常人,连脚步声都可听出一丝细微的不稳。

    “前辈有心事?”陆长卿披着轻裘,拎着酒壶,微微一笑。

    “你就没有心事么?”荒原客反问。

    “就算他不是仅仅因为想和我在一起,才肯跟我走,这一点至少也占了一部分原因。”陆长卿摇晃着酒壶,“世间的事大都如此,人的选择都是出于很多理由,一定要完全占领一个人的心,实在太贪心了。”

    荒原客知道了陆长卿想的和他是同一件事,没料到他如此洒脱,不由得悄悄打量他,心中感到这人这几年真是变了。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都是因为受到了很多的伤害才会这样自我保护。一个人既然戴上了保护壳,又何必生要给他摘下来,让他再受一次伤呢……”陆长卿掩着口咳嗽,雪色的面颊浮起潮红。

    “你……”

    陆长卿摆手,“不要紧,那解药有些毒性,我底子好,倒不影响寿命。前辈不要担心。”

    陆长卿到了这个年纪,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他本是揽尽半壁江山,武功绝世无双,容颜又盛极,无论想要世间哪个女子,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然而他却偏偏要喜欢凤岐。

    凤岐已经过了他的人生巅峰,正在缓缓地往下走。然而即便如此,以他的阅历和手腕,都不是个能随意养在深宫的人。

    “……为什么非他不可?”荒原客问。

    “谁知道……”陆长卿闭上眼,看到了那明媚的阳光,碧绿的湖水,曲折的石桥,那神明一般不可方物的男人,“我看见了他,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水路颇为顺利,安稳行了几日,已临镐京。到了这地界,留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陆长卿终于稍稍舒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他才骤感浑身的疲惫,撑了一日就病了起来。他鲜少生病,这一病竟然来势汹汹,荒原客不敢强行赶路,在临水的城中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凤岐自己就已经够糊涂,荒原客不能放他照顾陆长卿,所幸谢戟接了讯及时赶来,把凤岐哄出去照料。

    白龙江一别,师徒二人已许久未见。谢戟虽一向沉稳,却也到底少年心性,目中时常掩不住激动之色。凤岐听闻这是自己徒弟,瞧着也眼熟,心下十分欢喜。谢戟与荒原客只打了个照面,就被凤岐拉着叙话。他说了离开白龙口后在江湖中的各种辗转,凤岐听得不甚明白,却能感受那种情绪,不断抚摸他的背安慰。

    陆长卿昏睡了三天三夜,朦胧中喃喃哭着兄长的名字。荒原客虽一向体谅凤岐的心情,却从没留意过这个栖桐君的弟弟。此时此刻,方才体味出陆长卿身上的重压和痛苦,不禁动容。

    第四日陆长卿终于转醒,他猛然睁眼,大呼了一声“凤岐”,又出了一层冷汗。

    “凤岐有阿戟陪着。”荒原客端给他一碗药。

    陆长卿梦到了凤岐坠崖的噩梦,醒来仍是惶惶不安。他接过药啜饮了两口就捧在手中,望向门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荒原客看了,说道:“我叫他进来吧。”

    陆长卿倚坐在病榻上,胸口仿佛被人用巨石狠狠砸下,一颗心上下颤抖着没个着落。上一次在歧关的事他还心有余悸。等了片刻,荒原客踅回,却只是端了碗新煮的粥。

    “凤岐……”

    “没在院子里,店家说阿戟陪他上街抓药去了。这地方留深已经鞭长莫及,阿戟武功又不弱,你尽管安心养病。”荒原客看他实在可怜,劝慰一句。

    陆长卿知道荒原客照顾他不易,不能再一意孤行给他添乱。强按住心绪,一口一口喝粥,拼命让自己尽快痊愈。

    吃过药,又喝下粥,他倦意袭来,再次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傍晚,陆长卿心跳得紊乱,荒原客给他号脉,皱了皱眉。

    “怎么如此心绪不宁?”他问。

    “凤岐回来了?”陆长卿再床上挣扎了一下,却没能坐起身。

    荒原客怔了下,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是不早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收回视线起身,“看来他们回来了。”

    门被推开,却是谢戟一个人走进来。

    “凤岐呢?”陆长卿支撑起身子,脱口而出。

    谢戟露出一丝困惑,微拧眉尖,“我进来时没看见师父。庆侯,你病得不轻,先躺下……”

    “什么意思?”陆长卿却反倒一挣而起。

    谢戟更为困惑,用目光无声询问荒原客。

    荒原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早晨国师不是被你带出去给庆侯抓药了么,他人呢,你怎么说没看见?”

    谢戟心中一震,却知话说出来必定大乱,他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定定看着荒原客,沉默一瞬,才缓缓开口道:“爷爷,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就出发了,我这是刚到。”

    “我根本没见过师父。”

    荒原客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表情十分僵硬。陆长卿心思却敏捷,一刹那已经把整件事想透,遽然如五雷轰顶,面色灰白,摇摇将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

    ☆、第五十二章

    下了马车,凤岐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条大河。红彤彤的落日与水相接,波涛滚滚的河面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辉。

    河岸边苍白的蒹葭随晚风摇曳,河荡里不时飞出几只野凫。

    凤岐双脚已经走得酸痛,他摇摇晃晃,苦恼道:“小戟,我走不动了。”

    黄衫少年停住了步子,慢慢回身,伫立在长河前莞尔看他。

    “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谁?”谢砚逼近了他,盯视他幽黑的眼眸,“凤岐,你这个懦夫,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竟然借由装疯卖傻来逃避。”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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