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24节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夜之间,所有姓段的或是跟段家有关的男人都被抓了起来,脸上刺上了黥刑,严刑拷打后被残忍的杀害。而段家的女人。。。”说到这,他转过眸,望向已经闭目熟睡的老妪,有浓浓的水雾氤氲了他的眸,“却生不如死,她们被送入死牢受尽各种折磨凌辱,还被毁去容貌,熏聋了耳朵,割去了舌头,最后被丢弃在粪池之中任其痛苦而死。你知道吗,他们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我最小的妹妹那年才不过九岁。。。”
楚夏缇耳边嗡的一声,从不曾想,这世间竟有比战争更残忍的事情。
段无忧站了起来,将身上的外袍轻轻披在老妇肩上,喉间苦涩至极,“你见她此时不过就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丑恶之妇。可在烈武帝年间,她却曾是燕京第一美人。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只知道她已被刺激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见不得死尸,一旦见了,必要大疯几日,什么都不吃,只知道揪着自己的发,塞进嘴里。”
“公主又可知道,我段家是犯了什么错,才招致这样的罪孽?”
楚夏缇对上他灼人如炙的目光,眸中像似燃着熊熊邺火,声音悲怆,“是因为段某的爷爷当年救了当今襄王殿下和丞相大人!”
寒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吹得双颊生疼。
他眸光渐渐冷峻,恨之入骨道,“那一年,楚王谋逆,大燕祸起萧墙,若是没有爷爷当年抵命相救,慕容氏早该亡了!可如今有谁还记得爷爷的无畏牺牲?又有谁还记得我段家满门六百多口无辜冤死的人命?人们只记得当今圣上的浩荡天威,丞相的位极人臣和那位襄王殿下的盖世无双!”他顿了顿,红着眼眶冷笑道,“世人不记得救人者,却只记得那些杀人者,好一个‘死狱之劫’,好一个‘不败神话’。是他慕容氏欠我,如今段某就偏要让他慕容家的天下再次手足相残,血泪成河!以告慰我段氏一门的在天之灵!”
楚夏缇倒吸了一口寒气,几乎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她惊恐地瞪大了眸,徒劳地试图说服他,语不成句,“不,你疯了。。你不能因为一己的仇恨,而害得生灵涂炭。。况且当年并不是她的错,她如今敬重你如师长,你不能这样对她。。”
“真是段某疯了吗?”
段无忧直直盯着她苍白失色的面容,霍然仰天笑了出来,那笑声苦涩而激烈,
“呵。。公主也许已然忘记因慕容氏而死的父兄了,但段某,却永远忘不了被灭门的那六百口人命!
他话语如刀,一字一句都剜在她的心头,令她无言以对。
段无忧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狂乱渐渐转为平静,他摆了摆手,道,
“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要赶路,公主请尽快安歇吧。”
楚夏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落在那名在睡梦中也紧皱眉头的老妇身上,又复而盯着他,终是开口问道,“能最后告诉我,她。。她是谁吗?”
段无忧的眸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光泽,包蕴着无限辛酸悲伤。
他颤抖地伸出手掌,极轻柔地抚平老妇眉宇间的褶皱,低声唤了句,
“娘。”
☆、第69章 逼后
“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吧!”
慕容颜大惊,忙放下手中玉玺,狂奔至那名宫女身前,“说!她。。她怎么了?”
“是萧妃娘娘她。。她说先帝之妃理应一同殉葬,便要对娘娘她下毒手。。。奴婢伺机从凤仪宫逃了出来。。但娘娘还在那。。求陛下快去救救娘娘吧!”那宫女抽泣着,语无伦次地说道。
慕容颜心中咯噔一声,胸口有欲狂跳而出的惊恐。
“陛下,这登基大典尚未完成。。。”
一旁的内侍监话未说完,便被慕容颜一把推倒在地,“滚!”
她一把夺过侍卫的马,狂抽着朝凤仪宫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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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为何你要关着彦儿,不让彦儿出去?”
东宫,慕容司彦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带着哭腔望着冷岚歌问道,
“还有,为何父皇和外公都不来看彦儿?彦儿好想父皇。。父皇不是答应要教彦儿射箭的吗?”
冷岚歌不语,不远处的更漏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清晰地回荡,重重地敲击在她脆弱的心上。
司彦不明世事的质问真是令她痛苦到极致,但最痛苦的是,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孩子不受到一丝伤害。
她缓缓伸出手,将司彦拥入怀中,然后微微仰起头,努力想把眼角心酸的泪水淌回去,
“彦儿乖,你父皇他。。他这几日国务繁重。”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是太子,身上也担着社稷之责,须得体谅你父皇才是。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为他隐瞒住所有会伤害到他的残酷真相。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活在单纯平和之中,永远不要知道那些杀戮和血腥。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他的母后是个骗子。
司彦用小手抓住冷岚歌身上的裙衫,她身上传来的幽香令他觉得无比心安,终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冷岚歌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原本空荡的殿内却站满了人。
自己宫里的侍女们皆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双颊被打得红肿不堪,唇边不断地渗着血。
瑶儿一看到站在殿外的冷岚歌,便艰难地大叫道,“娘娘。。您,您快走!”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重响,她又遭一记狠狠的掌掴。
“大胆!”冷岚歌忙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名宫娥,扶起虚弱不堪的瑶儿,怒目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什么人?!”
“娘娘。。别管我。。你快走。”
瑶儿却拼命往外推着冷岚歌,口中溢着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久不见。”这时,一道阴冷而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猛然抬起头,从帷幔之后漫出的那片紫红裙摆,好似吸血蝙蝠倾巢而出。
“是你。。”冷岚歌眉心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是我。”
她一袭绯罗紫金华裙,头上戴着贵气逼人的九凤金步摇,流苏长珠累累垂在发髻周围,衬得整个人艳丽无双。
她慵懒地转眸打量了眼这冷寒空旷的凤仪宫,复而盯着一身清寒的冷岚歌,笑吟吟地道,
“你一定没有想到,你我还会再见吧?”
她缓步走到一言不发的冷岚歌身前,眸中已尽是快意,
“只是这一次,却终于轮到我来找你了。”
她盯着眼前眉眼黯然的冷岚歌,不知怎的,心中那股莫名的得意感便越发强烈。
一直以来,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突显出自己的低下和卑微。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说得好听了也不过就是一个青楼花魁。
可她呢,什么都不用做,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便是燕京第一美人。
从出身开始,就可以注定是要嫁入皇家,轻而易举地便能成为一国之后。
但出身名门又如何,风华一时又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已是昨日黄花。
而最重要的是,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那人身边,能成为那人妃子的人,是她,不是她。
冷岚歌抬头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坐在望月楼的雅间为那人抚筝。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也喜欢那人。后来的种种,自己两番找她,也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而今,她知她来寻自己,亦是因为那人。
她盯着她华贵耀眼的妆扮,不由自主地别过脸,终是冷声道,“你若要寻我,我自会随时奉陪,但为何要伤及我宫中的人。”
“你宫中?”萧紫烟唇边的笑意更浓,才道,“冷岚歌,你是真天真,还是假糊涂?”
“先帝若在,这里,自然是你的宫。”她眸中慢慢浮起一丝鄙夷之色,“可如今先帝不在,这里,总归不会再属于你了。”
这话一说出口,她本以为冷岚歌定会恼羞成怒。
但冷岚歌接下去说出的话,却令她脸色一沉。
只见冷岚歌眸中未泛起一丝涟漪,只是淡淡地道,“或许你说的没错,如今这里不会再属于我。可是,难道就会轮到你萧紫烟了吗?有些事,旁人不知,但我不会忘,她也不会忘。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妻子,你自己心知肚明。”
短短数言,萧紫烟眼中顿时尽是恨辱之意,她指甲深深嵌入肌肤。
她想起了这几日来,她入住皇宫,不再是以前偷偷摸摸地藏在冷宫昭兰殿,而是真真切切地住进了灯火通明的内宫金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行事,从旁人恭敬的眼神中她读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只有她才是那个人唯一的妻子啊!
很快,她的女儿便会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而她也该理所当然的成为大燕皇后吧。
可直到昨夜,她才意识到自己所臆想的一切是有多可笑。
她为那人辛辛苦苦彻夜不眠绣了一个如意结,本想在她登基前送给她。
却第一次被宫人拦下,“娘娘,您。。您不能进去。。”
她正诧异,身后便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是一名太医匆匆而来。
殿门打开的瞬间,她呆呆立着,手中的如意结坠落在地。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早该没有纠葛才是,却不想她竟先自己一步捷足先登。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念及至此,萧紫烟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之极,“来人!”
话音刚落,便闻一阵脚步声从殿外推门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内官趋步而入。
托盘之上呈着一杯酒,那刺眼的红令冷岚歌瞳仁一缩。
“按大燕内宫律例,除太后外,其余先帝之妃理应一同殉葬。否则有辱国体,亦愧对先帝。”她森森地笑,缓缓道,“今日是陛下登基之日,也是你魂归之日。”
她挥了挥手,便示意宫人上前逼冷岚歌服毒。
冷岚歌一抽衣袖,用力拂开那名内官要抓着自己的手,“放肆!谁敢动本宫!”
那名内官被她的威严所慑,一时迟疑不决,皆战战兢兢地望向萧紫烟。
萧紫烟冷笑道,“冷岚歌,没想到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冷岚歌摇着头,幽幽地道,“死对于我。。不过是种解脱。。更何况。。。”
她微微动了动衣袖,装作不经意地按上隐隐绞痛的腹部,欲言又止。
“既如此,你便快快上路罢。”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涩然问道,“萧紫烟,如果我死了,你真的就开心了吗?”
萧紫烟咬紧了贝齿,娇艳的红唇似能滴出血来,“自然,只要你一死,这世间就再没人能跟我争她了!”
冷岚歌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目光,盯了她半晌,终是缓缓说道,“我可以如你所愿。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允我,否则,我必化为厉鬼,令你不得安宁!”
萧紫烟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善待司彦。”她声音哽咽,一字一句地道,“你也为人母,请答应我。”
“好。”萧紫烟心中微颤,点了点头,“你走之后,我自会视太子如同己出。”
听到萧紫烟的允诺,冷岚歌垂下了眸,黯然道了句,“谢谢。”
她知自己本就时日不多,可彦儿尚还年幼,为了他已甘愿对一个要杀自己的人道谢。
她将毒酒端至唇前,望着杯中鲜艳的液体,突然想起那日慕容颜端着毒酒望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那个时候,她该是寒透了心吧。
真是个呆子。。自己怎么会去恨她,又怎么会去害她呢。
只是没想到,原来救了你,也是害了你。
手中的酒杯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几滴酒液溅到了身上。
她再次抬眼,眸中已蓄满了泪水,“还有,她其实是个可怜人,希望你往后不要恨她。”
萧紫烟一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毒酒徐徐入喉,眼角的泪也终是落下。
她这一生,快乐的时光实在是太短了。
有刮骨钻心般的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蔓延到五脏六腑,蔓延到灵魂深处。。
本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执念折磨着她,令她承担着不得善终的痛苦。
有人骤然推开殿门,带进了刺眼而明黄的光。
手中的空樽落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撞见了那人惊痛的眸。
她被慕容颜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好像要将她的身子揉碎一般。。。她耳中像似塞满了棉花,很努力才听到她几乎疯了般的大吼,“还不快传御医!若她有半点差池,我便杀光你们所有人!”
冷岚歌艰难地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袍,口中不断溢着血,“不要。。不要因为我。。而滥杀他人。。”
慕容颜一把将她抱起,快步朝床榻走去,经过萧紫烟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萧紫烟呆立着,一颗心登时寒到了极致。
她宁愿她能骂自己,甚至恨自己,也好过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他人作甚?!”
她将冷岚歌小心地安放在床上,指尖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慌乱地为她擦着唇角蔓延开来的血。
“我要死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安静而飘渺。
“不!我不准!”慕容颜脸色惨白,面容狰狞地朝殿外吼道,“御医呢?御医何在?!”
一阵错乱地脚步声,三五个惊慌失措的御医连滚带爬地奔进殿内。
其中一名御医颤抖地搭上冷岚歌的脉搏,张了数下口,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怎么治!快说!”慕容颜焦灼地吼道。
“陛下。。娘娘她早已毒入骨髓。。怕是已无药。。”
话未说完,慕容颜重重一掌,便劈向那御医天灵盖。
一声闷喊,那御医便七窍流血着歪倒下去。
“你,过来治!”慕容颜指着下一个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御医。
她抬起寒眸,一字一字地道,“传令下去,把燕京所有的行医之人都召进宫。若再有像方才那人这样的无用之徒,来一个,我杀一个!”
夜色和绝望一起弥漫入殿,地上已倒了数十名医者的尸体。
更鼓声声重重敲落,宣告着时间的逝去。
冷岚歌要穴之上几乎都扎满了银针,为她延续着最后一丝气息。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慕容颜握紧了她比冰雪更寒的手,喉间尽是苦涩酸楚,
“求你醒醒,求你不要这样来。。来惩罚我。”
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怯怯地说道,“让我来。。看看她吧。”
慕容颜回过头,只见苏琬伫立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比初见时瘦了许多。
良久,她终是松开了手,让到了一旁。
苏琬轻轻搭上冷岚歌的脉搏,突然眸光一颤,然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慕容颜看在眼里,但还是不甘地问道,“她。。怎么样?”
苏琬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她不仅中了毒,还中了蛊,而且这蛊已有时日了。”
慕容颜像被毒蝎蛰了一下,像似没听懂般,“中蛊?”
她点了点头,“她中了‘断肠蛊’。此蛊服用后,初时会令人精气倍增,亦有调节气血之效。但这些蛊毒会侵伏在五脏六腑之中,一旦发作,会连痛七天七日,最后肝肠心肺皆会被蛊虫吞噬干净,尸身不保。”
一旁的瑶儿听得心惊胆战,登时想到冷岚歌先前服用的那枚金丹,难道那竟是蛊?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蛊?”慕容颜嘶哑着嗓子,双眼通红地盯着瑶儿,“你日夜陪着她,却还令她中蛊?”
“我留你何用?”她高高举起手掌,眸中已尽是杀意。
“不要。。不要枉杀无辜。。”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身上的银针终于起了效力,冷岚歌睁开了眸中,气若游丝地道,“是我自己。。甘愿服用的。”
殿内极静,过了许久,才听慕容颜悲痛地声音响起,“为什么?”
冷岚歌极轻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无非是想再多活几日,熬到自己救出她。
“你能救好她吗?”慕容颜转头望向苏琬,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苏琬叹了口气,“我不能。”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爹爹或许可以。”
☆、第70章 归去
“公主,您瞧,您到家了。”
夜,深沉漫长;雪,纷纷扬扬。
而他的声音,比这无边无尽的夜色更加暗哑。
风,夹杂着雪粒扑簌簌地落下,落在了她的发上、睫上、肩上以及心上。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她已经记不清究竟离开故土多少年了。
站在山坡之上,绯红的裙裾翩飞。
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眼前这座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城池,也是她真正的家乡——赫图尔顿。
漫天的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曾无比熟悉的城墙,长街,黑瓦,殿宇。。。
离开的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记忆中,那是一个盛夏之夜。
然而在她忿然跨上骏马,一心去追逐那个不辞而别的人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望一眼这座灯火通明的恢弘城池,也并没有想过这一走,再回来时早已是天翻地覆。
一切,都变了。
此刻的赫京已是满目疮痍、颓败衰落,正如支离破碎的漠北草原,父王和先祖们的心血已毁于一旦,不复昔日辉煌。
一路长途跋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枯枝和焦黑一片的断垣残壁。
她的鼻端仿佛还能嗅到那些焦枯烟火的味道,也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在她的父王倒下之后,那些丑陋的人心便伴随着纷乱和争斗,似最丑陋的藤蔓荆棘般疯狂地生长,野蛮地掠夺。
身后传来一骑急促错落的马蹄声。
但她没有回头。
直到那件华贵的狐裘披风落在了她的肩头,她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星火点点的赫京。
她不必回头,因为她知道,来接她的人,不会是她的父王也不会是她的王兄。
“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身后的那人,声音中带着难以控制的激颤。
楚夏缇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才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回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一身冰冷肃穆的黑色铠甲,下巴留有胡渣。深沉和疲倦伴随着年岁一起刻上了他的面容,他也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屠夫小哥了。
可他盯着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强烈而灼热,但同时又是那样压抑而隐秘。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希望她能知道自己爱慕她,可又害怕她会知道自己爱慕她。
这份难以自拔的矛盾,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只要他一想起她,所有的甜蜜和痛苦便会一起袭来,令他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就像此时,她注视着他,虽然一言不发,但他也甘愿伫足在这样的诡静之中。
“穆将军,公主殿下想必是累了。”那个面目温润的男子,目光扫过楚夏缇和穆昆,淡淡地打破了这份沉寂,“不妨先让公主回宫歇息吧。”
穆昆疼惜地望着面容憔悴的楚夏缇,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唤人牵过马车。
“不必了。”楚夏缇却跨上了一匹马,头也不回地朝赫京的方向骑去。
“公主。。公。。”
穆昆大惊,刚要去追,却被段无忧拍下了肩,“穆兄勿慌,公主在这里,自然是很安全。”
“段兄,我。。我只是担心公主她会。。”穆昆脸色困窘,欲言又止。
段无忧眸子一眯,像似轻易地看破了他的心思,说道,“以公主的性子,若是真要离开,难道穆兄就能追的回来吗?”
穆昆闻言眸光一颓,攥紧了拳,便不再言语,只是无比落寞地望着楚夏缇策马离开的方向。
段无忧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便翻身跨上马,慵懒地驱马前行,但落下了一句,
“穆兄,你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穆昆怔怔地望着他无比淡薄的背影,这句话,正是他初次见到他时说的话。
他依稀记得,两年前他到处都寻不到她,几近崩溃时。这个满身书卷气的俊雅男子突然出现自己面前,
“我可以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啊。”
“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他却不再回答,只是勾起了古怪的笑。
他本并不尽信他,直到一年前他确切地给到了自己楚夏缇所在青州的下落,而且此番他竟真能顺利地将她平安带回了匈奴。
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穆昆忍不住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再次喊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勒住了马,回眸时带着一丝穆昆怎么都琢磨不透的光。只见他勾起唇,古怪地轻笑道,
“我想要什么,有朝一日,你总会知道的。”
往后几日,楚夏缇回归赫图尔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漠北草原。各族部落首领纷纷赶往赫京觐见这位尚在人世的匈奴王唯一子嗣,也是匈奴国独一无二的公主。
原本奄奄一息的赫图尔顿好像重新恢复了生机,每个匈奴子民的心头也好像重新有了希望。
是啊,她可是阿提达的女儿,只要她回来了,就能带领大家重振兴邦吧!
然,却没有人能察觉到她内心难以言表的苦闷和纠困。
她多次向穆昆,向段无忧,甚至向伺候她的侍女询问燕国那边的消息,可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无关痛痒。
这夜,她却蒙上面纱,越走越远。她并不是要离开,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该前往何方。
不知不觉中,她踏上了赫京最高的一处瞭望台。
寒风吹着面颊有些生疼,但她依旧执意迎风望着东北方的天际。心中唯愿那来自遥远的风,能够带来一丝那人的消息。
她还在燕京吗?
她一切安好吗?
她又有没有在找自己呢?
楚夏缇伫立了良久,黯然失魂,待站到双腿麻木,才蓦然惊觉此刻的自己多么渴望得到那人并不算太温暖的拥抱。
她缓缓走下石阶,快到出口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值哨的巡逻兵嚼着舌根往这边走来,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她本无意关心,却听到熟悉的字眼飘进耳中,便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阴暗角落一避。
“听说了么,昨个在北库山头,驸马爷跟一队燕国的士兵打了起来。”那瘦子眸中闪着兴奋的光。
楚夏缇心中微微一愣,燕军来犯?这么大的事,为何穆昆却没告诉自己?
“那胜负是?”胖子追问道。
“驸马爷神勇无双,那群燕国鼠辈又岂能相敌,自然是我军大获全胜,就连燕贼的将领都已被生擒!而且奇的是,你猜怎的,那名将领竟才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听说却是那位燕国新皇的心腹亲信。你说那燕国的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派个孩子来带兵打仗。。。”
那瘦子正说到兴头上,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像似看到鬼怪一般瞧着从黑暗中走出的楚夏缇。
待两人认出是楚夏缇后,忙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方才你说的燕国新皇,是什么意思?”楚夏缇死死盯着那瘦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回公主殿下,燕国已换了新皇帝。”
那瘦子不知楚夏缇这么问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冷汗已出了满身。
“换了谁?”
“如今的燕国皇帝已是。。是曾经的那位大燕襄王。”他跪伏在地,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做了皇帝?”楚夏缇喃喃自语道,目光中带着最深沉的迷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路上段无忧什么都没跟她说,而到了赫京之后,好像所有人也都约好了不让她知道一丝一毫有关燕国的消息。
可是,她不是曾答应过自己,会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吗?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良久,那胖子才极小心翼翼地回道,“卑职几日前刚从燕门关办事归来,听燕国的百姓说,那位新皇可是为了红颜才夺宫自立的。”
“红颜?”
那胖子的脸上忍不住隐隐泛出几丝隐晦的红光,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正是为了他自己的。。皇嫂。”
“住口!”
楚夏缇突然厉声喝骂道,吓得那两名士兵缩了缩脖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们的舌头!”楚夏缇气得浑身发抖,手足冰凉。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稳住心神,问道,“那名燕军将领何在?”
“回公主,被。。被驸马爷关在地牢了。”
“带路。”楚夏缇目光渐冷。
“诺。。诺。”
士兵开启囚室,提着灯笼,引着她走过森冷的昏暗过道。
冬日的地牢,阴森寒凉,不见天日的黑暗令四肢百骸都被刺骨的寒冷给恶意穿透。
走到甬道尽头,她冷声道,“灯给我,你等退去远远候着,绝不得擅入。”
她提着灯笼,缓缓走进囚室之中,狭小的囚室一时光芒大盛。
“小忠,真是你吗?”楚夏缇颤声问道。
眼前的少年,毛发蓬乱,脸色冻得有些发紫,浑身是伤,血液都凝固了,可目光依旧不屈。
那少年凝望着楚夏缇良久,登时一个箭步冲上铁栏前,脸上现出欣喜万分的神色,“师母!太好了!你还活着!师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楚夏缇忙打开铁门,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双眸湿润,“你师父她。。”她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却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只化为一句,“她还好吗?”
“我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杨忠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发,咧开嘴回道。
他顿了顿,又耷拉下脑袋道,“可师父的处境。。。我也说不上好不好。”
“她到底怎么了?”楚夏缇急问道。
“师父她。。”杨忠拼命挠着自己的发,想要绞尽脑汁告诉楚夏缇的一切,可他毕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其中有关政权的更迭,权力的惨斗,阴谋的角逐,爱恨的纠缠,并不是他能够轻易解释的。结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个所以然来。
楚夏缇听了更急了,便焦躁地道,“你只需告诉我一句,她有没有负我。”
杨忠瞪大了眼珠子,忙摇着手,道,“没有!师父她一直很想你!但我爹告诉我,师父已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轻易离开燕京的。。。师父说只信任我,所以便派我出来寻师母你,还封我做了将军呢!我一开始向旁人打探你,可都无人见过,但向人打探段先生,倒是有人说曾见过他驱着马车向西行。师父说的果真没错,能寻到段先生,便能寻到你!”
“你师父她。。真的很想我吗?”楚夏缇生怕自己听错,忐忑地问道。
杨忠点了点头,少年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线,“师父还说,无论如何定要寻到你,寻到了之后,便要跟你成亲呢。”
“好!我们这就回去吧!”
听到了这个答案,楚夏缇含笑抹去眼角泛出的泪珠,用力扶住了少年。
可两人转身刚要踏出铁牢,却正对上穆昆暗沉一片的眸。
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囚室门口的。
他沉默地站着,眼中燃烧着痛苦的火焰。
杨忠警惕地望着穆昆,楚夏缇则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她扶着杨忠,一步一铅的走向他。
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声音中带着苦苦地哀求,“公主。。你不能去。”
“放开。”楚夏缇静静地道。
他呆立着,手不自觉地一松。
一直以来他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哪怕,是要他放手。
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他喉结猛颤,终是大声吼道,“你会后悔的!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娶你!”
楚夏缇心头倏地重重一颤,却没有回头,她咬尽了牙关,还是带着杨忠慢慢没入黑夜。
而黑暗的另一端,一袭青衫缓缓走了出来,走到一脸黯然的穆昆身旁。
“段某说过,她若真的要走,你是追不回来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黑子,像似漫不经心地道。他忽然笑了笑,又道,“所幸的是,你我都知道,她总会回来的。而且很快,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回来。”
☆、第71章 蛇胆(上)
清晨淡薄的曦光照进窗棂之中,可殿内晦暗的气氛并未有一丝好转。
天虽然已经亮了,可那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的心中还是一片昏暗。
重重累累的幔帐遮挡住众人的视线,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使得原本冷清空旷的大殿更加伤悲。
床榻上的那个几近香消玉殒的美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在摇曳的烛火下隐隐透着暗暗的青,像是快要燃尽的最后一根篝柴,挣扎在熄灭的边缘。
她感到自己身上时而如同被熊熊烈火焚烧般,时而又似被巨大的冰石压磨绞裂般,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四肢百骸里都好似生出千刀万刃一般,不断撕割着早已难以负载的经脉。
她痛得不住地抽搐,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呆子。。救我。。”
听到她在昏迷中喊的那声‘呆子’,慕容颜登时红了眼眶,心中泛起层层难以言表的酸楚。
原来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生疏和距离都是假的,或许她一直把那份最初的情感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才会流泻出来。
可自己呢,却从没有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过。
她死死按住她痛苦挣动的肩膀,轻声哄道,“我在。。歌儿,再忍耐下。。就快好了。”
“苏老先生,难道除了以毒攻毒,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她转头向那位不停扎着乌针的老者焦急地问道,“这针上带蛇液剧毒,她又怎能吃得消?”
苏汶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冷声道,“陛下若是不信草民,又何必大费周章把草民抓进宫?”
“若非情形万分危急,我绝不会那般冒犯先生,还望先生能先为我治好她,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允你。”慕容颜哑声回道,她心中明白,当初就是这个老者救了小缇,或许如今他也是救歌儿的唯一希望。
苏汶轻哼了一声,又施下一针,“苏某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成全苏某的女儿罢了。”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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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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