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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12节

    冷冰冰的雨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只见青丝散乱的苏璃支起身子,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染上血渍的短刃,那是萧紫烟给自己的。

    “你们究竟是何人!谁要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我手上东西不长眼睛!”

    她强撑着柔弱打颤的娇躯,湿透的裙衫紧紧贴在身上,她瞪着欲走上前的乞丐,声音冷厉。

    “大哥。。。没想到这小娘子性子烈的很。。。”

    一名精瘦蜡黄的乞丐望向为首的那名满脸胡渣的乞丐,巍耸着肩头,颤声说道。

    “他娘的!那人没说过这女人身上还有刀!”

    那名满脸胡渣乞丐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苏璃,不甘地咽了一口唾沫,忿恨地说道。

    骤然,苏璃瞳仁一缩,眉目间写满了惊恐,顿时站立不稳——自己是被人出卖了!

    “是谁、是谁叫你们来的?!”

    可就在她明白过来的同时,突然有一只粗大的手握着一块湿布猛地从自己身后伸到面前,把自己口鼻用力捂住,她拼命想要扳开那双手,却在挣扎中吸入了几口那布上的气息,顿觉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手中的短刃应声落地。。。

    她瘫软在地,看到有重重魔鬼般的黑影慢慢逼近自己,耳边是男人们兴奋不绝的得意狂笑在嗡嗡作响:

    “啧啧,亏得大哥高见!让小弟在暗处躲着,伺机用上这一招!”

    “哈哈,没想到那人说的法子还真管用。。。这‘散’果然是好东西!”

    “这下子,这小美人。。。总算可以任咱们快活了!”

    苏璃瞪着双眼,可眼前浑浊着沉重朦胧的水雾,她已无力反抗,心中只有最痛地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想到此刻,连最后的一丝尊严和贞洁都守不住了。。。

    手足被人死死按住,有恶心湿软的东西舔上苏璃的脖颈,在白皙滢玉的脖子上留下一路湿痕牙印。

    “杀了。。。杀了我。。。”苏璃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口腔中都是血腥和雨水,咬牙恨声道。

    轰隆隆,雷声不断,仿佛天地都在颤动。

    裙衫被残忍地撕开,头顶上传来淫秽地狂笑,“想死?像你这样的美人,杀了实在太可惜了!嘿嘿,待咱们将你玩腻了,还得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啊!啊!啊!”

    话音未落,陡然间,令人敢胆欲裂的哀嚎连绵不止。

    很快,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静悄悄的血腥味在雨水中散漫开来。

    滂沱的雨点打在自己衣不遮体的身上,可苏璃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如果可以,就让自己永远沉睡在这样的雨夜吧。。。

    如果可以,就让这漫天的雨水将自己埋葬,洗去遍身污秽吧。。。

    当襄王府的众侍卫赶到的时候,只见满地都是狼藉的尸体,襄王的那把宝剑插在一名衣衫褴褛死尸脊背上,而襄王慕容颜本人正跪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条染血的额带,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人。

    那女子的肩头和双足从慕容颜的外袍里露出来,显而易见,她是赤裸的。

    众人都噤若寒蝉地望着慕容颜,从她深陷赤红的眸中射出狂暴的目光,如恶鬼修罗般的可怖。

    “求您。。饶。。。饶命。。。”一名满脸胡渣的乞丐手指微动,拼着最后一口气,唇边溢出鲜血颤声哀求。

    慕容颜心疼地将苏璃黏在脸颊两侧的凌乱青丝捋至耳后,弯身轻柔地将她抱起。

    她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发令道,“把这禽兽带回去,本王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诺!”侍卫们急忙垂首应下。

    怀中的苏璃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慕容颜将手臂搂得更紧,抱着她跨上了马匹,驱马狂奔。

    通明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襄王府门口立着一位紫衫丽人,看到慕容颜策马而来,她诚惶诚恐地撑起伞迎了上去。

    “王爷。。。阿璃姑娘她。。。她这是怎么了?”

    萧紫烟将伞举到慕容颜的头上,声音听上去十分惊慌错乱,可眸中却暗暗狐疑地打量上她怀中昏迷不醒的苏璃。

    慕容颜脸色铁青,她没有回答,只是疾步朝寝殿走去。

    ‘碰’的一声,她一脚踹开殿门,守在里面的侍女一见到面色不善的慕容颜,全都俯首跪下。

    “全都滚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慕容颜将苏璃平放在偌大的床榻上,掀起外袍仔细一看,见她身上的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条条缕缕地垂挂着,娇躯上布满了深深的牙印和淤青。

    慕容颜眸中布满了滔天的怒和痛,只要自己晚来了一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庭院内传来那名乞丐苦苦地恳饶声,慕容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从墙上抽出一把利剑,便阔步走了出去。

    侍卫们正拖着那名满脸胡渣的乞丐朝一处暗室走去,便见慕容颜怒不可遏地持剑走了出来。

    “王爷饶命!小人绝没有玷污那位姑娘!小人只是受了他人银两,不得已而为之。。。”

    那乞丐一见到慕容颜,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他双腿战栗,下唇发抖,趴伏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不得已而为之?本王且问你,你哪根指头碰过她了?”

    慕容颜额前的青筋根根突起,深恶痛绝地问道。

    “小人。。小人。。”那乞丐被骇得舌头完全打了结,语无伦次。

    蓦地白光一闪,他只觉右掌一阵剧痛,原本拷在手上的铁铐应声跌在地上。他俯眼一看,吓得几乎要晕厥了过去,只见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都被削落,鲜血如泉水般喷了出来。

    慕容颜重重一脚踩在他的断掌上,他登时便撕心裂肺的惨叫了出来。

    “谁指使你做的?”

    “那人。。。蒙着面。。。小人没看清脸。。。”

    那乞丐哪敢有半点隐瞒,抽着冷气颤声回道。

    “这个答案,本王不满意。”

    慕容颜冷哼道,又举起了宝剑。

    “但。。但小人知道她。。她是个女人!”那乞丐急忙说道。

    “女人?是个怎样的女人?”慕容颜皱紧眉头,追问道。

    “小人记得。。。记得她左边的眼角处。。。有一颗痣。”

    “还有呢?”

    “还有。。小人。。。小人还记得那女人的声音。。。只要能再听一次,定能认出她来!”

    那乞丐全身发抖,痛得呻吟哀求道。

    “求王爷大人大量。。饶小人一条贱命!求王爷。。。”

    话音未落,他又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只见左手的指头也被慕容颜尽数削去。

    “哼,你敢胆这般辱她,本王自然不会轻易让你死。”

    慕容颜恨之入骨地冷声发令道,“拖出去,给本王阉了他。”

    “诺。”众侍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抬头瞧这个凶神恶煞的王爷,架起那哀嚎不止的乞丐便朝殿外拖去。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如此清秀俊雅的王爷,内里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可慕容颜明白,其实谁都可以变得残忍,只要。。。真正尝过失去的滋味。

    只有这样,为了避免再次失去,便会逼着自己学会不折手段地保护重要的人。

    慕容颜将手中染上肮脏污血的剑一扔,充耳不闻身后凄厉的惨叫号泣,迈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而不远处,萧紫烟正站立在倾盆的大雨中,手中的伞松落在一旁。

    她默默盯着那扇殿门慢慢关紧,而自己的指甲也慢慢掐进了掌心。

    雨水好冷。。。可也比不过心冷。

    鲜血从肌肤中慢慢渗出,萧紫烟咬紧了下唇,泪水混着雨水颓然不甘地坠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因为她甘愿变成这样?

    她到底有哪里好,竟让你这般着了魔,成了狂?

    可是,慕容颜。。。我得不到你,也绝不会教别人得到你!

    翌日清晨,鲜有人发现,原来在襄王侧妃身前的一名内侍突然不见了踪影。

    据说是家中双亲病重告急,便连夜赶回了家乡。

    数日后,在燕京城郊的一处暗河中,一位渔夫打捞上来了一名面目全非的浮肿女尸,尤其是左边脸颊上皮肉外翻,似乎死前就被人用刀割花了脸。

    ☆、第39章 坦诚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永恒的解脱。

    苏璃感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漠北,张着手臂,躺在无忧无虑的大草原上。

    鼻尖尽是故乡泥土久违的清香。

    天空中有展翅的黑鹰翱翔,发出嘹亮的长啸。

    她翻了个身,瞳仁猛然一缩,原来身旁竟有个人跟自己并肩躺在一起。

    又是那个人,每当自己最脆弱难捱之时,她便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带着自己迷失在无边的草原。

    那人穿着简单的匈奴男子服饰,圆领窄袖。

    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让人始终看不清五官。

    可苏璃知道,这个人正在看着自己,甚至她都能感受到这人无比温暖的目光。

    那样怜惜煦暖的目光似乎能融化自己所有的伤痛。

    苏璃眼睁睁地盯着这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摩上自己的伤痕,缓缓擦拭着自己遍身的污迹。

    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轻柔,每寸掌心都是那样的炙热。

    泪水突然汹涌而出,苏璃也伸手环住那人的脖颈,将脸靠在那人肩上,呜咽地抽泣,

    “对不起。。。我是不是已经。。。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说对不起,但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爱人。

    “不。。。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苏璃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面容,抬起手一寸一寸的触摸上这人滚烫的脸颊。

    那人的身体突然紧绷了起来,一双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牢牢按住了苏璃下滑的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苏璃轻声问道。

    那人不答,只是静静地瞧着自己,似乎在诧异自己为何不认识她。

    过了一会,那人才哑声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

    苏璃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那人的嘴,低声道,“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很害怕。”

    “你在怕什么?”那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

    苏璃颤声说道,“我害怕你一告诉了我你是谁,我的这场梦就醒了。。。所以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抱紧我。。。抱紧我就足够了。”

    那人一言不发,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搂住苏璃瘦弱的肩头,然后双手沿着她的脊背慢慢滑了下去,使得苏璃更加紧密地贴近自己。

    “吻我。”苏璃仰起头,轻声说道,“请你吻我吧。”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璃颤动微张的双唇,却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才低下头来,轻轻噙住了她那片柔软的樱瓣。

    一个极尽缠绵的吻,两人炽热的唇瓣抵死相触,是那样的热烈而深切。

    苏璃微微嘤咛了一声,那人的吻更加深切,她的舌轻而易举地抵开自己的牙关,在自己口中肆无忌惮地驰骋。。。

    “小缇。。。小缇。。。”

    那人翻身压在自己身上,在耳旁嘶哑地唤着自己的名,每一声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若是没有真的爱过,又怎会如此一往情深。

    “你。。。你要了我吧。。。”破碎迷离的私语从苏璃口中流泻而出。

    毫无征兆地,那人猛然停了下来,惊讶地注视着苏璃。

    那人的脸离自己很近,苏璃可以感受到她的手臂突然有些僵硬,她的呼吸越来越热,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

    “你刚才。。在说什么?”那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苏璃轻轻解着自己身上剩下的衣衫,流着泪说,“我知道你就是我爱的人。。。至少在梦里。。。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吧。。。”

    “梦里?”那人突然用力抓住自己的双臂,将自己死死压制住,目光似乎越来越冷,“你刚才对我说的全是梦话吗?你快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爱的人!”

    你快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苏璃迷迷蒙蒙地回嚼着身上那人的话。。。。看清楚我是不是你爱的人!

    她倏地睁大了双眸,神志渐渐变得清醒。

    咫尺之前的那双闪烁的浅眸像要把自己吞噬!

    “是你。。。”苏璃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羞愤难抑,方才自己居然在对这个大燕的襄王投怀送抱,脱衣自荐。

    自己。。。竟然如此淫贱!

    “放开我!”苏璃开始拼命推拒眼前的慕容颜。

    “你是在戏弄我吗?”慕容颜眸光慢慢变得暗沉,话语中夹杂着轻微地叹息,“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苏璃突然怔住了,在慕容颜的凝视下,动弹不得。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像她?”

    慕容颜抬起手,轻轻抚过苏璃明艳绝伦的脸颊,语气温柔得几乎像是耳语。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气氛暧昧得让苏璃几乎无法呼吸,她艰难地别过脸,不去看慕容颜,却忘了挣扎。

    “你不必明白。。。不必明白。。。”慕容颜的手有些颤抖,像是在对苏璃讲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盯着她的琥珀眸光有些涣散,像似在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这或许真是天意吧。。。”

    慕容颜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似乎变得有些忧伤和遥远。。。

    苏璃缓缓转过头,对上慕容颜布满各种复杂情绪的双眸。她张了张唇,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别过脸,故意问道,

    “她是谁?”

    她一问完,便立马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慕容颜削薄的唇。

    可慕容颜却居高临下地盯着苏璃,脸上慢慢涌上痛楚难言的表情。她缄默了半天,才像醒了神似的喃喃说道,“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苏璃的眼皮猛然一跳,如遭雷轰,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她的心一阵错乱的狂跳,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妻子?!

    自己可是被她给。。亲手。。杀害的。。

    慕容颜的目光似最炽热的木炭,她低哑地逼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因为我就是。。。”苏璃本想说,因为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可她还是生生忍耐了下来,只听她冷声道,“因为我就是不信。。。若真如你所言,她是你唯一的妻子,那王爷府上的那位侧妃娘娘和郡主殿下又从何而来呢?”

    四周突然沉寂得像是死域。

    慕容颜微微支起了伏在苏璃身上的身子,淡漠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投下大片寂寥斑驳的阴影。

    过了良久,慕容颜才缓缓开口,声音辽远,如同寒漠,

    “有个秘密,是我打从娘胎出来就一直背负在身上的。。。当今世上知晓此秘密的人不过三人,一位是从小抚育我成人的乳娘,一位是打心底敬我重我的表妹,还有一位是。。。”慕容颜长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还有一位是同我青梅竹马的故人。。。而即便是这三人,也没有一个是由我主动坦诚相告出这个秘密,若不是情非得已,命运弄人,我只想带着这个秘密一同埋藏进棺材里。。。”

    她顿了顿,抬起手,慢慢取下头上的金冠,颤着嗓,一字一句道,“可今日,即便你知晓后会厌恶也好,会嘲笑也好,哪怕会以此为由要挟我的性命也罢。。。可告诉你,我心甘情愿。”

    慕容颜伸手一挑,头上的发髻登时散落,直直的黑发如瀑布般一泄而落,她微微扬起唇角。

    “如你所见,大燕的襄王,是个名副其实的女人。”

    慕容颜直直盯着苏璃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如断翅的蝴蝶。

    她做梦都没想过,可以在某一天无怨无悔地把最最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人面前。

    苏璃脑中登时嗡然轰鸣,惊怔的盯住慕容颜无可奈何的笑颜,欲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戏耍,即使她有半分嘲弄也可打消自己心中万般震撼,她是何意,这么说到底是何意?

    太惊讶,太意外,太不可思议!胸中仿佛有无数狂流在体内冲突澎湃!

    苏璃完全蒙了,呆愣地望着眼前无比异魅的俊美容颜,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咬出血腥味,才勉强在疼痛中保持清醒。

    “你。。。你怎么可能会是。。。”苏璃只觉得眼前水雾斑斓一片模糊,她气息紊乱,仍然不敢轻易相信。

    大燕的襄王,不应该是那个凶残荒淫的男子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女人?

    “怎么,你还不信?”

    慕容颜眉骨一动,轻叹了口气,只好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起来。

    “你。。。你想要干甚么。。。”苏璃脸猛地一红,骤然朝后挪了好几步。

    话音未落,慕容颜已解开内衫,露出胸前重重的白色布带。

    苏璃瞪大了美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眼中的泪蓄得太满太沉,终是大颗大颗地坠落。

    不是因为她确实是个女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错纵的疤痕。

    心中的错乱和惊恸猛烈地交织,还夹着难以言表的难过和茫然。

    浑身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苏璃不由自主地,素手慢慢伸了出去,颤抖地摸上慕容颜右肩上一处浅浅的伤疤,“为什么。。。为什么。。。”

    她心中充斥了太多的震惊和困惑,甚至都不知道该先问慕容颜哪一个问题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可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刺穿了自己的心房,胸前已经湿透,可泪水仍然不断地往下流。

    慕容颜伸手按住了苏璃的手背,握着她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左边胸口。

    苏璃抬眸凝望着慕容颜,在模糊的泪光中惶惑地望着她,感受着手下的柔软和剧烈的心跳。

    许久,慕容颜才扬起了一丝惨淡稀薄的笑容,轻声问道,“现在你信了罢?”

    苏璃完全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盯着慕容颜黯淡的浅眸。

    她苦笑了下,声音虚弱得几乎微不可闻,“若你还想要我的命,再也不需要用什么刀子了,将这个真相公布于世。。。我,必死无疑。”

    她的话如鞭子一样抽打在自己脸上,苏璃忍不住抬手又捂住了流泪的双颊。

    慕容颜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璃,伸手拿开了她的手,轻轻拭去她的泪,“你为什么要一直哭?”

    苏璃无言地摇着头,心田间是那样的酸痛。

    自己早就。。。不想让她死了。。。

    良久,她才哽咽地问道,“你为何。。。受过那么多伤?”

    慕容颜眸光一凛,缓缓穿戴上身上的衣裳,低喃道,“这些伤,大多都是在漠北留下的。。。”她轻轻摸上苏璃按上的那道右肩上的旧疤,盯着苏璃,眉间含笑,道,“这道疤,正是她留给我的印记。”

    苏璃张大了嘴,她说的是自己吗。。。自己曾经刺伤过她?

    苏璃暗自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咬着牙关,还是豁出去问道,“她。。她到底是谁?”

    慕容颜整戴好衣冠,便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桌案旁边,蘸了水,在桌上郑重地落下了笔画。

    写毕,她抬起眸,愣愣地望着苏璃,站在那里,双眼像蒙了一层水雾。

    慕容颜沉默了片刻,猛然转过身,背对着苏璃,哽咽道,“你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阔步走向门口,手刚一触到门扉,脚步微停,转眸说道,“人心险恶,你别再到处乱跑了。。。也别再。。。”

    话未说完,慕容颜便推开了门扉,吱呀作响的开门声让苏璃没有听到她下面说的那句,

    “。。。别再离开我了。。。”

    待慕容颜走了以后,苏璃又怔怔地愣了许久,才赤着足摇摇晃晃地走到慕容颜方才写字的桌案前。

    刹那间,苏璃浑身剧震,眼中的泪抑制不住地掉落了下来,砸在那些字旁。

    桌案上,藕断丝连的水渍写着三个字:

    楚,夏,缇。

    ☆、第40章 心声

    燕景帝顺贞三年或许注定就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年份,从襄王慕容颜归京的那天开始,敏感的人们便能从燕京飘满梨花香气的空气中,嗅到不安和阴谋的气息。

    而对于慕容颜而言,最悲哀的是,有时候仅仅是为了自保,便不得不去机关算尽,尔虞我诈,没有任何明哲保身的道义可言。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燕京绮丽而又迷幻的梦境之中,而如今徒剩下无尽的苍凉和丑陋的谎言。

    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十六岁之前,可以不用去理会那些皇权的更迭和政治的伎俩。

    如果可以,她只想再闻一次那一年刻骨铭心的梨花香。

    慕容炼骨子里是个生性喜静的人,所以才会迷恋博弈这种安静又不失睿智的游戏,同样,也迷恋那个安静又不失睿智的男人。

    在所有的皇兄中,他打心底最欣赏的不是与自己同母所生的前太子慕容炜,也不是最像父皇待自己最好的楚王慕容辉,甚至不是当今身居九五之尊的四皇兄慕容玄,却是那位素来沉默寡言、有着最淡薄浅眸的七皇兄慕容颜。

    比如此刻,他与这位皇兄正面对面坐在襄王府的庭院内,石案上只摆了一壶梨花酿和两个杯盏。

    在听完自己所说的那番关于圣上此次安排的狩猎一事后,她眸中依旧看上去不惊不怒,只是安静地望着庭院中的落花,浅浅地酌着杯中酒。

    终于,在慕容颜仰尽第三杯酒的时候,慕容炼忍不住开口问道,“七哥,此事你得早做准备才是啊。。。否则圣上那边。。。怕是会有不测。。。”

    慕容颜垂下眸,望着杯中的涟漪,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眸,盯着慕容炼,嘴角挂着一丝略显凄凉的笑意,问道,“九弟,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圣上曾是我最敬重爱戴的兄长。。。”

    慕容炼一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七哥跟圣上的往事,自己并不是不知道。

    想当年,七哥是这个王朝最不受宠的皇子,父皇冷落他,母后忌恨他,兄长们欺负他。。。听闻只有四皇兄真正待他亲如手足。

    “你知道吗,我的第一把宝剑就是圣上亲手送的,第一套拳法就是圣上亲手教的,第一次骑马就是圣上亲手抱我上去的。。。那时候的圣上,是我的兄长,是我的老师,甚至是我的父亲。。。而那时候,我不叫他圣上,不叫他陛下,而叫他四哥。。。”慕容颜的声音无比感伤,她伸出手掌,像似想抓住那些一闪即过的美好回忆,却有花瓣打着转飘落在掌心。

    慕容炼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颜似乎天生便带着忧郁气质的侧脸,听到她又叹息般地说道,“那年,我随四哥前往漠北赴战,一路艰辛苦绝,无数次觉得自己要被敌人杀死,被风雪冻死,或被饥饿活活折磨而死。。。可每次都是四哥从绝望的黑暗中将我救回,那时候我曾想,即便往后要为这个人肝脑涂地也绝不后悔。”

    慕容颜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如掌心的花瓣一般没有重量,“真的,那时候的我就是那样想的,他就是自己可以信赖一生的兄长,就是自己心目中所崇拜的英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总是笑着对我说的那句,‘别怕,四哥永远都是你的后背’。。。因为这句话,哪怕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不曾畏惧,哪怕让我为他受了万箭钻心之苦,我也认了。。。”

    “七哥。。。”慕容炼突然觉得鼻头有点酸,喃喃唤了一声慕容颜。

    这或许就是帝王家的悲哀,纯粹的手足之情,总是很难长久。

    慕容颜回过头,盯着慕容炼,忽然笑了起来,“有时我听到你叫我,倒有些像当年我叫圣上。”

    她举起酒杯,又一饮而尽,眼神渐渐有些轻忽和迷醉,缓缓吐露出心声,“后来,即便知道是他娶了她。。。打心底我也从没想过要去恨过他。。。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恨过所有人,可偏偏恨不起他。。。我。。。我只能把她当成自己的皇嫂,我舍弃了她,舍弃了自己,却也不愿背叛他。。。那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唯一的哥哥啊。”

    “七哥,或许圣上在成为圣上的时候,便不再是你我的兄长了。”慕容炼压低了声音,眸中泛起湿润的光。

    慕容颜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突然无力地朝慕容炼摆了摆手,“罢了,不谈这个了,你我兄弟也一别经年,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七哥。。。”慕容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人心万重,尤其是圣意难测,不可不防,你可务必要按计行事。。。”

    “我多希望,你的那位朋友说的是错的。”慕容颜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苦笑着打断道。

    她多希望,他的心中。。。尚存一丝手足之情。

    “七哥,圣上如今处处针对你,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慕容炼红着眼眶,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为我大燕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圣上又是如何对你的?你为他卖命打江山,可他却将你贬至荒远的边关这么久。。。他早就不是七哥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兄长了。。。”

    “别说了。”慕容颜闭上了眸,不去看他,不知为何,她从慕容炼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丝当初的自己,年轻、冲动、说什么做什么,从不去计较后果。

    良久,她满脸悲凉之色,轻叹道,“九弟,你我非要谈论这些如何提防戒备自己兄长的事情不可吗?”

    慕容炼垂下了头,在旁边静悄悄地没有应声。

    他静静地看着慕容颜沉默地喝酒,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她内心所想。在所有兄长中,这位七皇兄是经历了最多的,所以她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间的苦难和割舍、背叛和沉浮。

    可不知为何,她似乎始终不愿去接受现实的变迁与污秽。

    听人说,如果喝闷酒的话,是很容易醉的。

    果然很快,慕容颜似乎便醉了,只见她抽出腰间佩剑,摇摇晃晃地走到庭院中央。

    慕容炼看到慕容颜盯着自己笑了笑,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从她眼中读出了种种隐秘的心曲,难言的情愫以及深沉的愿景。

    青光起,他看到慕容颜在纷落迷乱的洁白花瓣下挥剑起舞。

    身姿绰约,翩翩自如,她寂然一笑,迷醉地吟唱道: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芭蕉叶上听秋声,欲哭不成翻强笑。

    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慕容颜的声音很轻,像似迷路在遥远的回忆之中,慕容炼静悄悄地看着她仿佛会发光的侧脸,却别感于心。

    刚满十八岁的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这种十年踪迹十年心的心境,他只能感觉到他的这位皇兄,一点都不快乐。

    其实本就没人能真正懂另一个人深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和无奈。

    而或许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多情却被无情恼,聪明反被聪明误。

    “九弟,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慕容颜丢了剑,微微叹息道。

    “七哥羡慕我什么?”慕容炼不解地问道。

    只见慕容颜扬起一丝无比落寞的笑容,便张臂倒在了地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漫天的落英飘在了衣襟上,眉睫上。

    “你有的,我都没有。”

    是的,她羡慕他生来便有骨肉之爱、手足之亲,羡慕他无须忍受他人的诽谤非议和恶意诬陷,羡慕他能光明正大鲜衣怒马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扪心自问,自己其实是个自卑且软弱的人,拼命维系着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爱着不该去爱的人,沉重的宿命之枷让她忍不住去羡慕这个年幼的弟弟。

    慕容炼一怔,急忙走向倒地不起的慕容颜,刚想开口再问,却见一袭紫衫款款走来。

    他微微垂首,说道,“臣弟见过皇嫂。”

    萧紫烟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慕容颜,也有礼地欠下身子向慕容炼回礼,“见过九殿下。”

    “七哥他。。该是喝多了。。”慕容炼有些窘迫地说道。

    “我知道。”萧紫烟平静地说道,眸光却目不转睛地定在慕容颜身上。

    慕容炼见萧紫烟眸中脉脉含情,心忖,她与七哥还真是伉俪情深,想七哥离京多年,皇嫂实属不易,自己也不该继续叨扰他俩了。

    念及至此,他便拱手道,“如此,那皇嫂你好生照顾好七哥,臣弟先行告退了。”

    萧紫烟出言挽留了几句,可慕容炼已执意要走,她便亲自送他出了襄王府,并嘱咐下人将酩酊大醉的慕容颜扶进寝殿。

    可当她折返回庭院时,却见慕容颜还闭目躺在地上,两侧的婢女全都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为首的那名侍女看到萧紫烟走来,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已劝过了,可王爷他不肯起身。。。”

    “都退下吧,就让我这样躺一会吧。”

    慕容颜没有睁开眼,声音平缓而冷静。

    是的,其实她根本没醉,因为。。她早已忘记了醉的感觉。

    她只不过想装醉,装作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装作可以彻彻底底地纵情任性一次。

    四周很快传来安静地如同退潮般的碎步声,沉默了许久,慕容颜才慢慢张开眸,却见萧紫烟还站在不远处,紧抿着唇盯着自己。

    慕容颜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别开脸,轻声唤了句,“紫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有些害怕对上这个女人的眼睛,因为她眼中的幽怨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些更晦涩的东西往往能勾起自己心中那团叫做愧疚的焰火,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灼得体无完肤。

    萧紫烟走近慕容颜,缓缓抬起手,靠近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慕容颜极快地出手捏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只是想帮殿下将肩上的落花取下,这都不行吗?”萧紫烟凄然说道。

    慕容颜如火烧般地收回了手,心中的那团火焰焚得更烈了,她垂下了头,内疚道,“对不起。”

    萧紫烟轻轻取下那片花瓣,有晶莹的泪花在睫毛前颤动。

    良久,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殿下,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说一句让我欢心的话?”

    难道非要我剑指你喉,你才肯正眼看我?

    萧紫烟死死盯着慕容颜,看着她唇角轻颤,仿佛等了她一生般,才听到她的声音贯穿入耳,随后眼泪不可抑止地从眼睑里漫了出来,淹没了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说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第41章 无忧

    慕容炼骑马出了襄王府,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觉得有一根根细细的火舌在舔舐着自己的心。

    就在方才,他盯着在梨花树下挥剑起舞的慕容颜,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好像触及到她一生中最大的隐痛。

    脑中不断回响着她说的那句:你有的,我都没有。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是这个世间最孤独的人。

    就连她唇边的笑意,都是那么落寞,就好像她已经知道,没有谁能真正陪伴她一样。

    慕容炼又回到了望月楼,他走着平日里走过无数次的熟悉台阶,推门进入了那间干净的雅间。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手持黑子独自摆着棋局,看到慕容炼进来后,眸光微微一动,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草民段无忧,见过九殿下。”

    慕容炼怅然不乐地摆了摆手,走到他身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见过七皇兄了,并把你的计划告诉了他。。。让他在狩猎之前佯装受伤,这样便可不去狩猎逃过万一,也可暂且留在燕京。。。”

    “可是,襄王殿下并没有答允殿下那么去做,对吧?”

    段无忧盯着慕容炼的眼睛,挂着温良地笑容,打断道。

    慕容炼一愣,随后皱眉问道,“既然你明知道皇兄他不愿那么做,为何还要我去说?”

    段无忧沉默了一会,转头望向窗外,喉音低沉,有些失神地低喃道,

    “有些事,说与不说,都会发生。”

    “而有些人,争与不争,都是争。”

    “先生?”慕容炼突然有些不明白段无忧所言。

    段无忧眸光一凛,望向慕容炼,缓缓问道,“九殿下是否真的想救襄王殿下?”

    慕容炼郑重地点头,“自然是真的。”

    接着,又听他轻声叹息道,“可惜,七哥他还是信着圣上不会去害她。。。”

    段无忧又压低了声线,直直盯着慕容炼的脸,平静地问道,

    “段某再问一句,如果陛下和襄王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站在哪一边?”

    忽然一阵风吹进屋内,吹得两人的衣袍拂扬。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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