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期 作者:pocket
第2节
进了房间,王顺不敢偷看,只偷偷瞄了两眼,发现之前那个人比花娇,心比天黑的公子不在,只剩下那个温温和和的公子,才放下了心,谄媚地道:“公子,您交代的信也帮您递出去了,轮椅也帮您做好了,您看”
那静坐床上的公子闻言抬头,一张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却原来是苏佑期。苏佑期打量了一下轮椅,发现颇合心意,才温言道:“我让你用最快的马给青天河给人报信,你也做了?”王顺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有那位活阎王似的公子盯着我,我倒是想不做啊!脸上却是一脸真诚,信誓旦旦地讲:“自然!我王顺办事,您放心,一言九炉!”苏佑期也不想跟他多说,直接把剩下的钱丢过来,反正钱也不是自己的,花起来真是财大气粗,“退下吧。”
王顺连声应着,转身就要出去,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听那个小公子低声问了一句:“他,他没说什么?”语气活像被骨头卡了喉咙,吞吞吐吐,磨磨唧唧,一句话说的低不可闻。王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自己,奇道:“那位公子什么都没说啊,难道他就这么走了?”
苏佑期自知失言,挥挥手让他走了。不告而别,总比彻底撕破了脸强。陆丽之的身份讳莫如深,他的血海深仇也还没报,就这样吧!
他又把脸沉在了静默里,忽听窗户那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整个人立刻警觉起来,摸索着抓住一品清风。那扇窗户长久不开,猛地推开“吱呀”一声,来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隐秘的行踪居然被一扇窗户暴露了,一时间愣在了外面,简直进退维谷。
苏佑期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那扇窗户猛地被推开了,居然是,“白蝠!”苏佑期有些吃惊地喊出来,但他瞬间就觉出不对,白蝠哪来的本事自己一出山他就能得到消息?即便有手段,他为什么要专门等陆丽之走了之后!思虑转圜之间,他已经果断地选择了装疯卖傻。
“你怎么来了?”话一说出口苏佑期就暗暗皱眉,觉得自己的演技太浮夸。不过白蝠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从窗户上一跃而下,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并未急着答话,反而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苏佑期看着白蝠走路的姿势,心里微微一沉,面貌的伪装容易,但是一个人的形态,习惯却是极难模仿的。白蝠因为早前左脚受过伤,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将左脚微微一抬再放下,这个习惯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反而是苏佑期这个大夫看的分明。这人走路也是先微微一抬再放下,眼里确实寒光四射,不过十几日,原来谷外已经物是人非了。
苏佑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和白蝠十几年的情谊,哪是能舍就舍的,虽然看出白蝠的不对劲,他仍是决定再信一回,佯装不知:“你在这附近埋伏了人手?我”
“公子何必装傻呢?”
白蝠突然略带讥讽地开口,眼里的嘲讽已经不加掩饰。“公子会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别装了。”
苏佑期被堵得上也不得,下也不得,但俗话说“人至贱则无敌”,不上不下的小苏决定再努力一次,“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说来听听,我”
“我的麻烦只要杀了你便可迎刃而解,我说是不说?”第二次被白蝠在同一个字眼拆台,苏佑期抿了抿唇,真心不想再说“我”字了。白蝠在房间里晃了两圈,看苏佑期一副柴米油盐不尽,老僧入定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的怒火暴涨,多年的伪装一夕被拆穿,他早就想象过苏佑期此时的反应,即便不会哀叫连连,至少也应该怒不可遏,他恨死了他这幅淡淡的样子!
他难以自抑地拔剑就往桌上劈去,一张看起来稳如泰山的桌子瞬间就分崩离析,木块四溅,整个桌子“哗哗啦啦”地散一地,这时才能看得出原来天下商人一般黑,桌子腿居然狠心地被做成了空心的。劈碎了桌子,白蝠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守在这瘸子旁边,为牛为马地任他差遣,为了他这一场仇恨甚至赔上了赛轻!父亲耳提面命,说什么为大计计,苏佑期乃是其中关键一环,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苏佑期就是个屁!
苏佑期默默地拿掉了沾在头发上的木头屑,他与白蝠朝夕相处,兄弟情胜于主仆情,现在看着白蝠满脸狰狞,他自责多于被背叛的愤怒,心痛多于自责。他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便什么也不说,一张脸仍是淡淡的。
他这幅不声不响的样子显然愈发激怒了白蝠,“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个,跳梁小丑?”他压低了声音问,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谁知苏佑期坚持沉默是金的古训,依旧不言不语。白蝠沉默了一下,冷不丁地笑了,他平时疏于练习,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睛神奇地挤在了一起,他还自以为气势汹汹,提着剑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将剑抵上了苏佑期的胸口,强迫他抬起头,看他那张令人啼笑皆非的脸。
苏佑期的聋子装不下去了,只好另辟蹊径,装起了瞎子,垂下眼帘轻声说:“你有你的苦衷,我”白蝠一下子抓住苏佑期的头发提起来,苏佑期被强迫着看他,却看见他满脸的“你放屁”,也默默的止住了话头。头皮被抓的发麻,他头一次信了今天那个误闯房间的神神叨叨的老头对他说的‘公子,你今日必跟我犯冲!’他看这人说话时翘着兰花指,声音尖细,看起来疯疯癫癫,就把人赶出去了,却原来冒犯了一位大仙!
白蝠看出了苏佑期的心不在焉,利剑已经出鞘,怎能不喋血而回?剑尖瞬间捅入皮肤,小苏只觉得一痛,被扎了个透心凉,冷汗已经冒出来,他再也掩盖不下去,温温柔柔地认真说:“放手。”
白蝠冷哼了一声,提剑抽出,苏佑期被大力惯在床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心痛难当。他被仇恨浸透十三年,连带的将身边的人也带进了苦海,他勉力强撑的一点子淡定马上就要不支。突听房间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我道白公子好好的武林大会不参加跑这么远作甚呢?原来在这里瓮中捉鳖呢?”
两人都是一惊,苏佑期提起精神,将心里的涩意逼退,白蝠则暗自心惊,他自认为自己的武功不算弱,这个人出声自己才发觉,不由得警铃大作,一把剑已横在胸前。一个灰色的人影缓缓地走出来,生的倒是尖嘴猴腮,身材矮小,唯独一双眼睛里闪着精光,他满脸地不以为然,笑道:“我若是有心出手,怎的还会出声提醒?白公子忘了我罢?”
白蝠眼皮一跳,脸色稍变,低声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的虐那么一下,所谓小虐怡情嘛!
☆、真相
苏佑期眼看变故又生,便趁着两人都不注意时又把一品清风捏在了手里,这□□虽不至死,但能让人失明,且发作迅速,无色无味,美中不足的是这药需得靠近了才发挥作用。
那灰衣人看着白蝠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像颇觉好笑。向白蝠摊了摊手,以便证实自己此行并无恶意。白蝠看他手上没有兵器,稍稍舒了口气,剑也斜下一寸。
那人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变故骤生!左手一扬,衣袖里的三只梅花镖迅猛扑出,直击白蝠三大命门,白蝠慌忙格剑抵挡,他到底功夫甚好,横剑一挥“乒乓”击落两枚,右手挽剑,松松地挽出一个剑花,又直落最后一枚。突听苏佑期惊叫:“白蝠小心!”一根细不可见的银针已经无声无息地扎在了自己的腿上。瞬间一股酥麻的感觉就从膝盖传至全身。
那灰衣人冷笑道:“怎么样,我的寒针冰魄的滋味?可是销魂蚀骨?”白蝠的全身已经麻木了,四肢僵硬难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灰衣人踩过自己拿剑的手,向着苏佑期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讥诮地提醒一句,“白公子,白二公子是蠢,可到底还有石真石管家呢!”
他一提石真,苏佑期就回想起来了。这人就是谢鹏程!谢鹏程出身“名器坊”,据传是坊主崔百岁的嫡传弟子,天赋极高,但因为沉迷于各种杀人不见血的兵器的炼制,且向来喜欢拿人试验,被逐出了师门,后来就遁迹江湖。他在白家庄的时候,也听说过一点风声,好像石真已经把他招揽到手下,但石真那个老家伙老奸巨猾,对谁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他本来就根基不稳,石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他来说利大于弊,因此对石真的情形并不了解,却不曾想原来是为他做了嫁衣裳!
谢鹏程凑近苏佑期,轻而易举就卸下了苏佑期的一条胳膊,拿走了他手中的一品清风。苏佑期只觉得胳膊剧痛,好像胳膊与身体完全被扯开,只剩下皮肉松松相连,冷汗一下子就顺着额头流下来了。谢鹏程掐住了苏佑期的下巴,迫他抬头,看他因为受伤而脸色煞白,强忍剧痛仍一声不吭的样子,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声音也变得滑腻腻的,他略显迷恋地摸了一把苏佑期的脸,嘶嘶地说:“原来苏公子的容貌比白小公子还要美上三分,等到我把你带回山庄,看哥哥怎么疼你。”苏佑期只觉得一只癞□□死皮赖脸地在身上蹭来蹭去,强忍着恶心躲开他的手,道:“你是石真的人?”
谢鹏程看他躲闪,也不以为意,他好似一下子看出了苏佑期心中所想,皮笑肉不笑地道:“是石真的人,也是白二公子的人。”苏佑期心中一沉,怕是无力回天,已经被谢鹏程一掌击在后颈,晕了过去。他打横将苏佑期扛在肩上,走过去的时候又挑衅地踩了一下白蝠的头,看着白蝠恨恨的抬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低声附耳说:“白公子,石管家叫我不要伤了你,寒针冰魄上可没下毒,最多也就僵硬一两天,你自以为自己的行踪隐蔽,不知道自己从出白家庄就被跟上了吧,你就跟这堆椅子做伴吧!”说完“哈哈”着扬长而去。
陆丽之坐在马车上,突然觉得眼皮一跳,心里也莫名地一阵心悸。他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从他对小孩不告而别,一股“负心人”的愧疚就时不时地出来惊扰他一番。
坐在他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品了一口手中的清茗,才不慌不忙地问道:“看你从刚才就坐立不安的,可有什么事发生?”说这话时,那人态度一派悠闲,面容清俊,贵气无双,静时如孤松独立,动时如巍峨山崩,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举世无双的好风态。他看陆丽之有些征愣,忍不住眼角微挑,灵气具现,“到底怎么啦,阿珉?”
陆丽之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哈哈”地笑了两声,道:“没什么,之前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孩,可怜巴巴的很,有些担忧罢了。”
那人知道从陆丽之嘴里难吐三字真言,这次编的谎话更是离谱,也不多问,只道:“这次急急地叫你回来,是有要事相商。”陆丽之看他眉宇之间透出一丝冷厉,也收了玩笑之心,认真道:“再重要的事能有七皇子的朝堂不稳重要?”又是一句调笑。
七皇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是习惯了这人的没正经,也没什么怪罪之意,“父皇多疑,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之争愈演愈烈,他倒没无甚反应,估计最后哪个都保不住。”说完这句他又抬眼看陆丽之,“朝中之事我倒还能担着,武林之中就要你多多费心了。”这话说完,他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了一个“苏”字。
陆丽之心中突突一跳,抬眼看他,声音不自觉有些哑了,“苏佑期?”他这句话可真是关心则乱了,刚问出口就暗骂自己蠢,佯装不在意地“咳咳”了两声,正要开口,就见七皇子定定地盯着自己,显然已经毫无顾忌地拆穿了自己,一点笑容顿时被刻在了脸上。
皇子移开了眼,沉默了一下,才道:“是苏乘秉。”闻言陆丽之皱眉,心里却松了口气,问:“这老家伙销声匿迹十几年,怎么又出现了?”他自以为问的天衣无缝,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和心如明镜的七皇子已经相识十余年,一举一动之间,心思已然被对方洞悉。
七皇子心中奇怪,面上不显,闻言只是蹙起了眉头,他用寻人的信鸽将陆丽之叫来,因而并不知这人前十几天都呆在美人窟里,“不仅出现了,而且我们的暗探突然查明,他就是十三年前被灭门的苏家的家主。”
“居然是佑期的爹?”陆丽之的心里暗暗叫道,看到七皇子又撇向他的眼神,他有些庆幸刚才没叫出口,不然,不是要被这家伙拿住了把柄,吃的死死的。
十三年前的灭门案,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当时寂空一心想成为文殊院的掌门,垂涎苏家大乘的武林心法,和几个同样利欲熏心的几个正派人事一合算,便出了“诬陷苏家,趁机灭门”的毒计,苏家在武林中本来也算大家,却一朝倾颓,最后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偌大的家产被那些饿死鬼一分而尽,难道,还有什么隐情?陆丽之暗自思忖,脸色也跟着阴阴晴晴。
七皇子看他真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摇摇头,心道:你这正道阁的阁主消息怎么还不如我一个武林外的人灵通?面上却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耐心地解释道:“三日前时前辈派人告知我,苏乘秉重现江湖,十三年前的灭门案只怕是骗局,两日前沈玉清又飞鸽传书,道白家庄借着苏佑期的名头,寻机滋事,剑指十二宫,似乎有欲挑起正邪大战的念头”
“那这些事极有可能都是苏乘秉在背后操纵,先是埋下正邪两道不和的祸患,时机一到便趁机搅乱江湖!”陆丽之接过话头,只觉得心中大骇,继而心中又是一惊,苏乘秉这人颇有手腕,十几年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人,一心想着远离江湖是非。那时还是糟老头权柄在握,据他说这人极难对付,倾尽正道阁三年之力才把这人的钉子拔了个七七八八,正准备对付正主的时候这人就龟缩到不知哪处了。老家伙临去世前还念着这家伙的名字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谁曾想
七皇子慢悠悠地还端着他那杯茶,颇有兴趣的盯着陆丽之的脸看。他从小跟陆丽之相识,见过这个人得意洋洋,心比天高的样子,见过这个人年少轻狂,却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也见过这个人臭不要脸,风月窟里乱打一通醉拳的样子,哪怕是最后他的义父以死相逼,要他接过身上的一身重担,用百姓压住这人的傲骨,他也仅仅是一番似笑非笑,不甘不愿的模样,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频频失态,关心则乱?苏佑期七皇子放下了那杯茶,头一次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又盯了他半晌,七皇子又下一剂猛药,道:“一直到日前,关于我们关于苏乘秉的身份才有了眉目。根据探子来报,他与大夏丞相接触频频,只怕真正身份是,大夏的一把刀。欲踏中原,必除武林,这些蛮夷,怕是已经不满足自己的寸土之地了。”他说这话时贵气逼人,虽然语调慢慢,但已隐隐透出来生杀决罚的杀气来。
陆丽之看着那新君,也慢慢地笑了,刚才那点子心乱已经消失不见,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不屑,他这心乱由苏佑期而生,也由苏佑期而灭,看着眼前威严已成的七皇子,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心里却在想,即便小孩的血海深仇是一场骗局又如何,总还有我罢。
☆、转折
已经两天了,苏佑期盯着马车的棚顶,艰难地动了一下,好让受伤的右手不那么疼痛。
从被抓到现在,已经两天了。苏佑期双手被缚,仰躺在马车里,已经脱臼的手从刚开始的疼痛欲裂,到现在间歇性地抽上一抽。苏佑期也从刚开始的疼痛难耐,变成现在的麻木不仁。
更麻木不仁的,大约在心里。
一朝众叛亲离,不,从来没有过亲,何来众叛亲离?苏佑期默默地想。这两日,他终于得了十几年来期盼的空闲,虽然代价有点惨痛。可即便全身抽痛不能解脱,他也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自己到底哪里亏待过白蝠,让他对自己如此痛恨?
每每想到此,心中便又是一阵绞痛,连右手筋骨难连的疼痛都比不上这时的疼痛,好似用细针扎进心口,流出来的血都是疼的。怕是就这样了吧,苏佑期浑身一抖,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他回想自己十六年,前三年还父母在侧,承欢膝下不知烦忧,后面的十三年却是汲汲营营,思虑算尽。最欢乐的时光,居然是和陆丽之在山谷中度过的那十几日,好歹无虑无忧
但他无虑无忧的日子显然已经过去,“吱呀”一声,马车停了。
谢鹏程为了避人耳目,一路上尽挑些羊肠古道走,可怜苏佑期颠簸两天,几乎全身都要被颠成木头了,麻木木的没任何感觉,以至于连每天要被横加辱骂的休憩时间都成了一种享受。他呆在马车中不辨白天昼夜,但根据时间推算,大概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这马车年久失修,车门总是卡死在那里不慎活络,这次谢鹏程干脆一脚踹开了车门,拖住他的左胳膊就把他拽下车来,全程血腥无比。苏佑期痛的身后衣衫浸湿,也不想在这衰人面前露怯,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谢鹏程半搂半抱地把他拖进客栈,这个地方极为偏僻,方圆几十里杳无人烟,不说寸草不生,但这家客栈在这里,也真的是“大漠孤烟直”了,不知道店主人是处于什么微妙的心理在这里设下一处客栈。而这家客栈也真是没有辜负与它同枝相依的好环境,整个客栈除了大门还能看,里面整个只完美诠释了“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倒是店小二格外的热情。
一见两人进来,连滚带爬地就跑到了两人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店小二都有着这般慧眼识人的本事,看不出苏佑期冷汗涔涔,脸色惨白的模样,只看得出谢鹏程财大气粗,腰包滚滚的阔绰。
“您两位?要点什么?”满脸堆笑,直接向谢鹏程搭话。
谢鹏程多疑,不过他们这两日风餐露宿,他这般享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早就不知人间疾苦,被荒野荒寺的野草野虫闹了个不胜其烦,今天看见个客栈索性就不再赶行程,准备住店了。这会儿他就稍显不耐烦的说:“只要一间上房,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通通上一份,端到房间里来!再抬一桶热水,小爷要洗澡!”
店小二连声应着,一溜烟地跑了。跑到半路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跑回来道:“爷,上二楼左转全都是上好的厢房,咱们今天没人,您就自己挑一间住吧!”
谢鹏程“嗯”了一声,带着苏佑期就往楼上走。随便挑了一间上房,就把人甩了进去扔在地上。苏佑期瞬间疼的打了一个哆嗦,谢鹏程悠悠哉哉地走进去,坐在床上。这间房间说不不大,说小也不笑,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干净整洁,倒也差强人意。谢鹏程半是不满半是满意地扫了几圈,才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苏佑期。
这几日折磨下来,那小孩虽然称不上形销骨立,但也被折磨地脱了人形,整个人瘦弱的厉害。唯有一双眼睛仍是含山环水,虽然整张脸都泛着不自然的青色,憔悴地骇人,但仍可看得出先前皮肤白皙,谢鹏程心中突然微微一动,起了别样的心思。
不多时,饭菜便被送上来了,谢鹏程吃的满盘狼藉,才去把苏佑期手上的绳子解开,把剩下的饭菜放在他面前。
苏佑期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筷子,那种羞辱的感觉简直浸透了他全身,不能不吃,他强迫自己吃下第一口,不能死,又是一口
谢鹏程看着苏佑期硬撑着全身痉挛难忍屈辱吃下去的模样,心里的暴虐稍减,不多时,热水就被送上来了,还体贴地附上了一个大瓢。
谢鹏程本来是想洗浴的,这会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拿出身上一直携带的改锥,锥子的下半部分和其他的锥子无异,锥头的部分却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原来平滑的部分被挖出了几条凹槽,看起来粗糙不平,头部也被改成了尖尖的形状,尖头后面,还有一圈膨胀起来的针,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谢鹏程注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走过去,拽住苏佑期的头发就把他拖到了床边,苏佑期心中骇然,挣扎着想逃,奈何身体沉重,根本无力回天。
谢鹏程看出苏佑期躲闪的样子,上去就给了他两个耳光。苏佑期被扇的眼冒金星,不知何几。他看不见谢鹏程此时的样子,不知他眼神涣散,神情癫狂,整张脸沐浴着不可思议的暴虐,拿起手中的改锥,他附耳低声道:“你的双腿残废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知觉?”说着手已经高高扬起,那尖头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已经向苏佑期腿上刺去!
“啊!”
谢鹏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复又重新掉下来,在地上圆润地滚了几下,吐了口血,不动了。
“呔!孽徒!”
事情急转直下,苏佑期一双眼已经不够用,先是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不醒状态的谢鹏程,又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裹虎皮,身形瘦削,脸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油彩的老头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有人看他,又喝了一声:“看我替天行道!”
忽的觉得不对,那老头跳进房间,身形之灵活,完全看不出已经鬓染风霜了。他睁着一双“视而不见”的脸凑近了苏佑期,呼出的热气全喷在了苏佑期的脸上,“你不是老夫的乖徒儿,你是谁?”
听见“徒儿”二字,苏佑期便猜出这老者身份,原来他就是名器坊坊主崔百岁!这老头一生铸出兵器无数,江湖人谁见他不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崔前辈”,惹得老头心情好了,给你锻出一柄神器也不是没有可能,没想到脾气如此古怪。
苏佑期觉得事情可能有转机,正欲开口,边听门口又传来一声娇斥:“崔老头,你的徒弟不是被你自己打晕过去了么?拽着人家小公子干什么?”说着慢慢走进房间来。
苏佑期浑身一震,眼泪已经要慢慢涌上来,可到底不愿让来人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又将泪意强忍下去了。
这边老头已经怒目圆睁,对着那开口的红衣女子道:“叶秋石!老夫做什么与你何关!”那女子一袭红衣,一双丹凤眼高高挑起,显出一种摄人的凌厉,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一身风韵犹存,她本意只是想过来看看热闹,看这老头实在蠢才忍不住出言嘲讽,冷冷地“哼”了一声,朝两人踱步过来。
却看见原先趴在地上看不清脸的小公子抬眼过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叶娘”
叶秋石原先的淡定全不见了,粗暴地将崔老头拎开,自己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打量苏佑期。掌下的小孩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脸先前被谢鹏程扇了两下,已经肿的老高,嘴角还有淡淡的血痕,看起来分外可怜。
叶秋石只是粗粗地打量了一下,眼眶已经红了。她安抚似的将小孩搂在了怀中,摸了摸头,又掐住了苏佑期的脉,发现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仔细养养还能养回来,才又摸了摸佑期的头,低声道:“佑期,看师父给你出气。”
一番话说的波澜不惊。
恰巧这个时候谢鹏程又醒过来,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面目狰狞地拿着一根银针往他身上一扎,他还来不及反应,一面寒冰,一面烈火的痛苦已经啃上了他的骨头,瞬间遍地哀嚎着打滚,声音简直比没褪毛就丢进油锅里炸的猪还惨烈。
崔百岁看她怒火高涨,下了最最折磨人的“冰火两重天”还不罢休要再动手,即便再罪大恶极,到底是自己的徒儿,心一软拦住叶秋石,道:“我们还要留着他给白家庄报信呢!你这会儿可不能杀他啊”
他说完这话也觉得底气不足,干脆倚老卖老,蛮不讲理,“不管怎样,你就是不能在这里杀他!”
叶秋石怒目圆睁,整个人都要着起火来,“你敢拦我!崔老头,别怪我手下无情!”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苏佑期突然开口道:“师父息怒,若是崔前辈另有安排,我们不妨一听。”叶秋石自小看这个孩子长大,慧智灵心,一身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唯独困在血海深仇里,挣扎了十几年,偏偏性格温吞。本以为出来之后能有长进,却没想到
叶秋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徒弟一眼,又趁崔老头不备,一脚狠狠地踢在谢鹏程胸前,只把人踢得吐血三升。才又走过来,撕开苏佑期的衣衫,看见关节处已经肿的老高,又狠狠地瞪了苏佑期一眼,小心地将筋骨接上,又给他的肩和胸口都涂上厚厚一层药膏,冷哼道:“崔老头,你倒是说说,让他报什么信?”
☆、各忙
崔百岁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秋石早看出他是推脱之语,她与崔百岁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虽说见面吵吵嚷嚷居多,但是江湖上刀剑无眼,谁没个生死相交的朋友?她性情暴烈,眼里容不得沙子,年轻时得罪不少人,生死关头还是这老头敢帮一把。她也知道谢鹏程虽然心术不正,崔百岁也时常叫嚷着要清理师门,但见他作恶,也从没有痛下杀手的时候,大约怎么样的父母,对孩子都会有一丝不忍的包容心。可她偏偏还是要揪着不放,想给苏佑期出口气。
“怎么,想不出来?崔老头,你那徒弟丧心病狂,干尽蠢事,要我说,你还是把人交给我,我帮你整治整治。”叶秋石半是讥诮,半是不屑,直把“江湖一霸”崔百岁问得支支吾吾,抓耳挠腮,活像个小孩被大人抓住了偷糖,眼含泪水还要大声喊着“我没偷,我就摸一下!”
但崔百岁怎么样都不敢松口,这恶女的蛊毒都是一绝,谢鹏程已经被下了“冰火蛊”,生不如死,但好歹能再苟活几天,要是真被她整治,估计不到一刻钟就要一命呜呼!
这老小孩这是也顾不得面子了,直接向苏佑期求救:“那个,小孩啊,我给你做一套天下无双的袖箭,保证有了它一般贼人见你都屁滚尿流,怎么样你,你跟你师父说说”
苏佑期看崔百岁一副白发苍苍,还要为“爱恨交加”之徒低声下气的样子,心就软下来了。虽然没见过,但他是知道一向独来独往的师父有这么一个老友的,何况谢鹏程也只是奉命行事,说到底没对他做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语气一松,就要答应下来,“那”
叶秋石一看苏佑期的样子就知道他温吞的性子又上来了,暗骂一声“不争气”,果断地开口打断:“要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你给佑期做一套袖箭是一,再答应佑期的一个条件是二,行是不行?”
苏佑期抬眼,看见叶秋石正略带严厉地看着他,沉吟半响缓缓道:“那就请崔前辈派人去找一个叫白蝠的人,找到了之后带回来见我,白家庄的七日之约马上就要到了,这几日我会加紧赶制出一张人皮面具,等到武林豪杰共聚一堂之日,还要请崔前辈派上一个得力的人,戴上人皮面具,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白家庄传几个字。”
崔百岁奇道:“一定要在那一日么?白家庄距离这里尚有数百里,只怕日夜兼程才能赶到。”
苏佑期点了点头,“若是时间不够,我就跟着,边做面具边向白家庄赶。”
崔百岁看他如此坚定,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再说什么,只问:“哪几个字?”
苏佑期盯着崔百岁,一字一顿道:“鄙人白蝠,奉苏佑期苏公子之命,特来问讯。感白家庄心至诚,才奉上苏家心法,望白二公子饮水莫忘思源,忘昔日之约才是。”
崔百岁眼神一凛,一扫之前的唯唯诺诺,目光炯炯地盯着苏佑期。离七日之约只剩下三天了。
白家庄身处武林腹地,占地极好。它不像很多武林门派,讲究什么避世隐居,不传之秘,恨不得躲进深山老林才好,相反,向南走二十余里就是素有“丽都”美誉之成的汴安,城中遍布七十二座桥,五步一谭,十步一楼。如今春日正好,城中更是处处花团锦簇,热闹非凡,走南闯北的人流络绎不绝。
沈玉清就带着两个省心的孩子在到处闲逛。
眼看七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许多门派都觉得这或许是个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卯足了劲要在这武林大会上争上一争,虽然也不知道争个什么,但看见别的门派忙忙碌碌,便深觉自己也决计不能落下,这座住满了江湖豪杰的客栈这几日形形□□的人进进出出,真可谓是洋洋大观。
沈玉清从那日从白家庄出来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趁着机会难得,就带着两个小孩到处听墙角,掌握了武林中的第一手八卦,其中包括文殊院的衡阳六子中的其中一个的老婆的哥哥的妻子和隔壁的掌门人的弟弟的相好好上了的消息,不一而足。
罗素衣真真是怕了大师兄了,到处听人墙角不说,回来之后他还总是要摆出一副“我掌握了你的秘密,还不速速来降”的鼻孔朝天的样子,间或还来一句“那个派的掌门的大弟子的老相好的长得真丑,真跟这个派的师祖的嫡传弟子的小师妹是绝配,青光配白障!”短短几天,她已经从大师兄的嘴里听过了种种讥人之言,其用词还讲究遒文壮节,字字珠玑,真可谓大开眼界。
至于小师弟,唉,不提也罢。
沈玉清随手拿起了一只簪子,笑道:“素衣,这簪子配你这衣服倒是不错,买家,帮我包起来罢。”
罗素衣道行尚浅,仔细分辨一会儿也没分辨出这算不算黑暗前的黎明,打着哈哈接过簪子揣怀里,低声对沈玉清说:“师兄,文殊院的人又来了。”
沈玉清不以为意地瞟了一眼,看见文殊院的长老之一张之风行色匆匆地走过去,也低声道:“不必担心,寂音这个院长,坐了六年都没把这把交椅坐稳,这回咱们不欲出头,白家庄人手不齐,寂音是找准了时机要争这武林第一人呢!不过他们后院起火,那个张之风可不想让寂音一人坐大,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正好作壁上观。”说到最后,语气已是幸灾乐祸了。
罗素衣可没有沈玉清这样的好心态,她虽然向来机敏聪慧,可到底是涉世未深,问到:“这次的机会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若是真的剿灭了魔道,只怕就真的要扬名史册了!”
沈玉清微笑着摇摇头,抬脚向前走,道:“正邪之分,只在心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有因为人家练个神功就要把人家给剿灭的道理,我看那白二公子甚蠢,这一趟浑水趟下来,怕是白家庄都要改成石家庄,”说着又是一阵乐不可支。
笑完之后又继续说,“寂音这趟浑水是不想趟也要趟,他的地位这两年越发不稳了,再说他也怕当年的事被抖出来,其他各门派,有心的不多,浑水摸鱼罢了。”
说完了又逗身边一直不声不响跟着的小师弟,“阿谨,你道如何?”每次被问道,徐谨都一副严阵以待,格外严肃的样子,虽然由听没有动,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达到:“为什么要趟浑水?”
沈玉清闻言叹道,“是啊,为什么要趟这浑水呢?世人还不如阿谨看的明白。”徐谨看大师兄语露夸奖之意,立刻笑的眉眼弯弯。眉目如画,给这丽都平添了一份春色。
虽然只相隔二十余里,白家庄却没有汴安的一分好春色。从谢鹏程飞鸽传书“人已找到”已经过了几日,刚开始几日还有来信,这几日却突然杳无音信了。白二公子生怕半路被人截了胡,好几日都吹胡子瞪眼,对下人鞭打辱骂。石真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有些隐忧,但他担心的却是别的事。谢鹏程这人一向稳妥,突然几日不来信,估计途中已经遭遇不测。若是直接不测还算是好的,就怕他一朝被俘,严刑拷打之下招出许多不堪的秘密。那干脆就石真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已经下了决断。
“石叔,你说这可怎么办?”
白珏一脸阴沉,气氛简直冷凝到要结冰。石真这几日安抚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这时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公子别着急,就算谢鹏程真的失手,那个白蝠已经背后捅了苏佑期一刀。苏佑期一个瘸子,又不会武功,左膀右臂只有一个白蝠,能掀出多大的浪来?到那一天我们加强戒备,不放无关人等进来,事后木已成舟,他就更不足为虑了。”
白珏吃过苏佑期的苦头,知道这小子聪明的紧,对他有一种莫大的戒备。闻言面色不豫地开口,“那小子狡猾地很,这样简单布置,我只恐生变”
石真不以为意,苏佑期在白家庄种种行事,若不是他默许,早就荒山埋奸骨了,更何况苏佑期不会武艺,又是个瘸子,因此心里颇为看不上苏佑期。
他看白珏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更是不屑,暗忖:这种蠢人也当得白家庄的庄主?这白家庄只有在老夫手中,才能名垂千古!思及此沉声道:“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七日之约马上就到,你好好准备,切记万无一失才是!”说完拂袖走了。
石真到底积威甚众,白珏唯唯诺诺地一阵子,终究按着石真的吩咐,布置人手去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是昨天跟好基友玩了一场“我们来找茬”的游戏,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漏洞这么多。有的地方是为了追求语言的效果或者是伏笔的关系,导致写的不太清楚,有的地方是被和谐掉了,不管怎么说,蠢作者第一次写文,漏洞肯定还会有很多。
特意发在这里是想请小伙伴们多多给我指出漏洞,蠢作者会尽力去改正的。
不得不说,我早就觉得这篇文会冷,但我没想到它这么冷。哈。因为它是武侠,又是正剧,而且说实话蠢作者感情戏不是很拿手,更不会写升级流或是爽文——这是作者君对于逻辑的莫名追求。我想写的,就是一个人心交错的武林。这么不戳萌点的文章,已经要谢谢小天使们还能看下去了 = =我到底在写什么
总而言之,这篇文不会坑,也不会烂尾。如果发现你们心仪的角色死了,那也是肯定的。就是想谢谢你们,特别是我的好基友!
明天双更,谢谢你们还看完毫无逻辑的作者有话说,爱你们
☆、妥协
这几天对苏佑期来说,颇为难熬。
自从他坚持要跟着崔百岁派去的人一起去白家庄,以便在路上赶制□□之后,叶秋石就进入了完美的“生人勿进”状态。每次崔百岁凑上来,叶秋石动辄吹胡子瞪眼,直把老头子贬的体无完肤。
而每次他受不了崔百岁可怜巴巴告饶的眼神忍不住要出口救人于水火之中时,叶秋石就会蔑他一眼,轻飘飘地来一句:“谁让你的伤没好?”一句话说的抑扬顿挫,一波三折。
苏佑期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年前他不顾叶秋石阻挠,坚持踏上江湖之时,叶秋石也只是沉默了半响,最后替他整理了行装,又再三嘱咐白蝠要好生照料,就放他上路了。而一年之后,他拖着遍体鳞伤的病体与叶秋石骤然相逢,这位母亲尚未做好心中割一刀的准备,已经被狠狠地划上了不多不少的三四刀,只好把整颗心都冻起来来缓解疼痛。
大约无论多么洒脱的女子,做了母亲,也不禁要为孩子这两个字斤斤计较一辈子。
叶秋石给苏佑期端来了饭食,饭菜不多,只一菜一汤,但极为精致,甫一端上来,熬了许久的鸽子汤就慢悠悠地散发出来诱人的香味,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还不快吃,吃完之后你不还得做你那个劳什子的面具?临睡前我再给你上一次药。”叶秋石故意忽略掉了苏佑期瞧向她的眼神,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就坐在旁边。
苏佑期抿了抿嘴,要说他肩上的伤并不重,但却是个“富贵病”,需得仔细将养几天,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他最缺的,就是时间。眼看眼下的机会千载难逢,他已经兵败如山倒,若最后他不放手博上一博,实难甘心。
叶秋石虽然气恼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也知道父母生养之恩恩重于海,故也难以开口,要他放下仇恨。更何况,那些小人,她一个局外人听了都气恼非常,更何况佑期亲遭变故,这下子,更开不得扣了。
苏佑期可怜巴巴地瞧了叶秋石半晌,见她视若无睹,才不甘不愿地慢慢喝起汤。叶秋石用余光瞟见小孩不看她了,才舒了口气。深觉这孩子出去一年功力明显见涨,自己差点晚节不保。
吃过饭后就是例行的做面具时间。这□□的做法是苏佑期在一本古籍上瞧见的,本来那书缺了一页,材料不甚齐全。他东拼西凑了七八年,才把丢失的那一页给琢磨出来。难倒是也不难,材料也是常见的材料,可惜做工精湛,非寻常人不能做也。
苏佑期点着一盏灯火,细细地开始描摹眉眼,涂上唇色。初时还觉得如坐针毡,只觉得叶秋石的眼神如芒在背。但很快就投入进去,用一支细毛笔勾勒出眉眼,精雕细琢。
快要完成之时,眼前一暗。就看见叶秋石剪了剪烛芯,皱着眉头对他道,“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脱了衣服我给你上药。”
苏佑期深知反抗不得,乖乖地把衣服脱下来。他之前已经瘦骨嶙峋,这几日殚精竭虑,也没怎么胖回来,一把骨头在灯下,看起来分外可怜。
苏佑期等了一会儿,看叶秋石没什么反应,就回过身。却看见叶秋石正愣愣地看着他的肩膀,一双眼睛已经红了。她已经年近四十,前三十九年都过得风姿绰约,出行之处时有人驻足观看,但这些年堆积的苍老似乎在这短短几日里都加倍累积在她身上了,眼角的细纹连精致的妆容都不能掩盖,仅限憔悴。
苏佑期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搂过叶秋石,动作轻柔地给她揩了揩眼角,轻声道:“叶娘,这是最后一次了。武林大会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过问武林之事,你就,莫要伤心了。”
叶秋石不敢置信地看他,却看小孩眼神清澈,半点不像扯谎的样子。十年啊!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自从懂事起,就沉浸在血海深仇中走不出来,夜里辗转反侧,梦魇缠身一日不停,却始终不敢轻易劝他放弃,说到底,不过执念罢了。
她既怕小孩是为了自己委曲求全,生生地被压死在自责下,又担忧江湖刀剑无眼,苏佑期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这次她是凑巧碰上,那下次呢?他可还能全身而退?挣扎了一会,叶秋石的慈母心肠已经占了上风,果断地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你日后反悔,我即便把你拖,也要把你拖回来。”
苏佑期含笑点点头,道:“我不会反悔的。”这句话说的算是情真意切了,叶秋石这才信了他,拿起药膏给他小心地上药。
说来也奇怪,自从说了这句话后,苏佑期觉得自从得知白蝠叛变以后,心头就不散的阴霾仿佛散了许多。他早就被劳什子的血海深仇压得喘不过气来,十三年来,他做事处处遵循“应该”二字,眼看着无数的人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殒命,人命重山之下,他也只能用“应该”二字来安慰自己。如今,也当是“应该”二字,父母之命,不可不从。苏佑期不无欢乐地想。
或许更早之前,在那处山谷里,已经有人告诉他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难得一夜无梦。
翌日大清早,叶秋石就推门进来,一扫之前两天的冷淡,喜庆地活像刚出嫁的新娘子,喜滋滋道:“佑期快些起来,崔老头已经在楼下等了,咱们早些出发,还能先去探探消息。”
苏佑期其实早已经醒了,却难得地赖在床上不愿起来,这时只穿了一件中衣。他难得羞赧,讪讪道:“叶娘,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叶秋石哪里见过小孩这样快活的样子,有心调笑两句,又怕他吃不消,只好装的一本正经,道:“你小时候的澡还是我给你洗的呢,害羞什么?”眼看苏佑期脸红地要冒火,赶忙道:“那我在门外等你,你穿好就下来。”真是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待到两人收拾好下楼来,才发现楼下已经熙熙攘攘地坐了一片。这倒是件怪事了,走江湖的多的是些夜游神,日出而作的多半是赶路人,今天天色尚早,楼下已经坐了一片了,乱糟糟地不成一团。
苏佑期暗自思忖,叶秋石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她推着苏佑期走到崔老头的桌边来,崔老头今天又是一身兽皮,满脸油彩,正捧着个鸡腿吃得不亦乐乎,看见两人过来,抬起了他油乎乎的手,笑道:“等你们好久了,还不快来!”
叶秋石只觉得崔百岁手上的油腻泛着惊人的光泽,心下很是嫌弃,便道:“佑期,咱们坐到离他远点的位置去。”说着作势要走。
崔老头一下子急了,“咚”地一声就扔了鸡腿,那鸡腿在地上圆润地滚了几圈,显然不甘于自己这样惨淡收场,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崔老头也顾不上了,大声喊道:“佑期,叶娘,别走啊!”
这下子坐在旁边早就暗自观察的一个人突然“铮”地抽出剑来,他生的五大三粗,眉毛倒竖,拔剑怒喝地模样也颇为吓人:“苏佑期,你今日命绝于此,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嘈嘈杂杂的客栈一下子静的连嗑瓜子的声音都能听到了,有几个人听到了“苏佑期”三个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站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叶秋石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对着最先开口的人喝:“你这人长得什么耳朵,难道天下间只有一个叫苏佑期的人?还‘束手就擒’,哪也要先问问我手中的蛊答不答应!”
那大汉生的大块,显然把胆子也给长成肥肉了,这会叶秋石的一声怒喝,已经把他喝的迟迟疑疑,不甘轻举妄动了。
席间已经有人认出了叶秋石,当时窃窃私语一片。
叶秋石虽然不怕,可心中却记挂着不会武功,又坐在轮椅上的苏佑期,当下就势发作,怒目而视:“这江湖大了,真是什么狗都敢跑出来叫唤!崔百岁,还吃这恶心人的早饭作甚!走了!”
她故意喝出崔百岁的名字,更是吓退了一拨人。叶秋石怕多生变故,推着苏佑期就要走,没想到一个“初生牛犊”已经不怕死地冲上来,举剑就刺,嘴里还喝道:“孽障,我看你往哪里逃?”
看来这必定同出一门了,师兄弟的台词都如出一辙,讲话像是唱戏一般,可惜身法明显不过关。叶秋石一脚揣上苏佑期的轮椅,虚空一挡,就避过了凌厉的一招。又是反手一勾,拿剑的仁兄已经丢盔弃甲,根本来不及抵挡叶秋石的化掌为指,骤然一刺!
“啊!”这个“牛犊”吃了老虎的亏,疼得满地打滚,衣服上沾满了鸡腿惺惺相惜的油。旁边人面面相觑,没一人敢上前帮手。
叶秋石不知来人身份,也没痛下杀手,不过也够这人吃一壶了。她厉声喝道:“这个苏佑期,乃是我叶秋石的义子!若是再有人将他认成那个苏佑期,哼,老娘的冰蚕蛊,正好差最后一个人引子呢!”
☆、两难
周围一片静谧,无一人敢动。
叶秋石趁着众人一时被自己的气势震慑住,向崔老头使了个眼色就示意他带着苏佑期往楼上走。在座众人不乏好手,此刻是一时不明状况,才按兵不动,若是真有一两个有心为难的,她叶秋石自然是不怕,但带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总要万无一失才是。
眼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叶秋石才略略放下了心。扫过堂下坐的众人,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抬脚就要往楼上走,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跑那么快干什么,既然咱们的叶秋石都说了此苏佑期不是彼苏佑期,那还心虚什么?”
只见来人面如敷玉,色如春光。身着一件白衫,端的是风流潇洒,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这会儿还拿着一柄纸扇,在这料峭的春风里一摇三折。可凑近看,眼底却是一片乌青,脚底略虚浮,可不是肾亏的模样,原来是“玉树公子”时阳。
这会儿他一开口,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显又有几个人蠢蠢欲动了。
叶秋石暗叫不好,这个时阳是个好色之徒,先是调戏自己不得,又曾被她坏过一次好事,依这人比针尖还小的心肠,只怕早就怀恨在心,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又碰上,看这人明显是借机落井下石,有心为难。
眼看走是走不得了,叶秋石索性转向他,讥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玉树公子。上次见你就眼眶发青,已是肾虚之兆,没想到公子如此胆大,想是眠花卧柳的滋味可比混江湖有趣多了。公子命长,可别栽在销金窟里起不来了。”
一番话说的七分讥诮,三分不屑。顿时有人低低地笑起来。时阳向来爱面子,这会遮羞布被叶秋石一下子扯下来,偏偏遮住的部位早已经溃烂发炎,恶臭难闻,更觉得颜面尽失,提剑就要攻来。
叶秋石精通医,蛊,武功并不十分高超。这时阳成名已久,名气也并非空穴来风,手底下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当下心神一凛,专心应战。
时阳的功夫可比刚才的那个小年轻好多了,更何况他吃过叶秋石手中的蛊的亏,因此对叶秋石格外警惕。先是试探性的两招,叶秋石轻轻松松地就避过了,谁知时阳突然发力,脚步一滑一个横刺已经砍至胸前。叶秋石运气于掌,抬手就抓!
时阳没想到叶秋石还是个不要命的,手下顿了一顿,已经错失先机,叶秋石一个左掌持剑向身前一拉,右脚已经高高地踢去,时阳被踢了个正着,浑身一颤就飞了出去。
叶秋石不肯善罢甘休,左脚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已经飞身起来,四面八方的梨花针针针射来!
周围的人没想到这人借机发难,手段如此无耻,当下就有许多人都中了招,加入地上的打滚行列,远望上去,格外壮观。
有几个功夫俊的打落梨花针,才发现已经人影空空。再反应过来抢上楼去,才发现楼上也是人去楼空了。
再说叶秋石,趁着众人分神,她已经跃出店门。她刚才已经向崔百岁狂做眼色,让他寻一处隐秘的地方等着。还好崔老头浆糊似的脑袋终于罕见地灵光一回,还一路上留下了记号。叶秋石循着记号一路找来,越走越觉得人迹罕至,野草丛生,连狭窄的小路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正暗自焦急时,扒开足有一人高的草丛,找到了。
两人听到声响,双双抬头。一见是叶秋石,喜道:“叶娘快来,可有受伤?”
叶秋石缓了下心绪,看苏佑期脸色如常,也放下心来。崔百岁被忽略良久,有些坐不住了:“这帮龟孙,真是不知所谓,竟欺到爷爷头上来了!”说话间张牙舞爪,颇有耍猴的气势。
看他这幅样子,叶秋石就忍不住又要讥他:“得了吧,崔老头,你炼名兵神器的功夫我无话可说,可要论受伤的功夫,只怕你还不如我呢!跟他们计较,有一两个莽撞的,不顾你坊主的名声,真的害你闪了腰怎么办?”
崔百岁被这样无情地揭穿,偏又反驳不能,一时间涨红了脸,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叶秋石不理他,又转向苏佑期:“佑期,我和崔老头虽各有所长,但功夫上都不甚擅长,左右你的□□也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两天,咱们就全速赶路,快些赶到白家庄,以免再横生变故,你看如何?”
苏佑期点点头,道:“自然听师父的。”
三人在这里正大杀四方,陆丽之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之前的太玄密藏玄机重重,他顾着小孩只一心寻找出路,这会儿有心再探上一探,便叫上了手下的逐云七骑,火把干粮淡水一一准备周全,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手气。”
陆丽之被卡在两块石头之间动弹不得,旁边的人半点没有感念刚才陆丽之舍身救人的高尚情怀,不紧不慢地组织着人手,还慢悠悠地道:“主子,您的功夫真是高明,这要是我们啊,估计已经被夹成肉饼了,哪还能等人救啊,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陆丽之简直要被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二给活活气死,此刻看似他是被夹在里面,实际上是运力于掌,双手交叉,强推着这两块重逾千斤的巨石。这个姿势极为微妙,若是巨石能轻上一分,他便可以用内力把它震开,若是巨石再重上一分,只怕刚才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只来得及将老二踢开,而自己估计已经被夹成肉饼。没想到巨石偏偏不轻也不重,陆丽之也只好保持着这个不上不下的姿势,一代大侠的脸皮都丢到天边去了。
还好总算有个严肃的,老六凑过来对陆丽之道:“主子,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这石头太重,您抓住机会,只管往前跃就是。”陆丽之低低地“嗯”了一声,足下发力,已是蓄势待发了。
云六大声地喝了一声,两边七个人同时发力。那巨石发出牙酸的声响,陆丽之感觉到手下一松,机会来了!
他左脚一垫,已经跃出数丈远。原本在推石的七个人看陆丽之已经脱困,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放手。
“嗡——”
那巨石碰撞的声音搅得整个山洞都摇摇晃晃,七个人也不耽搁,纷纷跟上。
陆丽之捡起火把,看着前方黑黢黢的山洞。这次他们有备而来,为了找到个中机关,也费了不少心思。却原来另一玄机设在山洞的侧壁上。那火龙自半山腰盘旋而下,上面只能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并不分明,陆丽之在这山里呆了几天,对这个洞主的脾性简直深有体会,便嘱咐七人仔细搜寻上边火光难以映照的地方,足足找了两个时辰,才在乱石堆出来的石壁上找到了入口。
这里的甬道纷杂凌乱,且机关重重。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几度遇险,刚才若不是陆丽之扑上前去,老二只怕已没有命在。思及此,陆丽之的眼里漫上寒意,道:“老四,老五,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已有羞愧。亏得他们兄弟俩还以神机妙算著称,一行八行人大半天前进来,便在此地晃悠,没想到流连忘返,这都过了大半天了,还在此地晃悠。中间领略各种机关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陆丽之看他们二人不说话,心中便有了成算,不由缓缓笑道:“我只是问问罢了,又没让你们回答。我看此地甚好,时老头抠门的很,我说了几次换个宽敞的地方他都不同意,说什么‘祖宗之地不可废’,我们回去后便在竹楼里设这么个阵,不大的地方也能当‘泱泱大国’使了,岂不妙哉?”
云三听了陆丽之的话,贼兮兮地凑到两人身边,道:“咱们阁主巴不得出不去呢!要是出去了,他被石头夹了的事情不就人尽皆知了,兄弟莫着急,咱们也得体会一下主子的心情才是。”
云五云六一抬头,正好对上火光跳跃下陆丽之那张假装神秘莫测的脸——这人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云三的话,正将自己那张俊俏的侧脸摆出来,竟然觉得甚有道理。
陆丽之眼看自己又要颜面尽失,连忙力挽狂澜:“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后再接着罢!”
众人依言放下火把,纷纷坐下。那石壁滑不溜手,摸着还颇有凉意,一旦寂静下来,便能听到有风声逐渐盈满山洞,一滴碧泉流过重重崎岖,在一颗年岁已久的岩石上溅出清脆的声响。
“滴答”
☆、忠心
一行八人在这里休息良久,忽听陆丽之道:“老四老五,若是我们强行突破,可有可能?”
老四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般,吃惊不已,半响才对陆丽之说:“主子,这阵是以这山洞为依托,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把山洞给毁掉,即便是毁掉了,这山洞地势巧妙,山洞一毁山顶必然坍塌,只怕我们还没能出去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陆丽之其实心中早有猜测,这会也不过再验证一次罢了,心中只是略略有些失望。却没想到这大半天的晃悠把老七的暴脾气给激出来了,他平时最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会儿在这里转了大半天心里已是积了一肚子鸟气,吭吭哧哧地说:“那咱们怎么办?困死在这里吗?”
老五对这个平日里就莽莽撞撞的小老弟极为宽容,也没生气,反而耐心的解释道:“一个再精妙的阵,其实也是由算法演变而来。但向来人们都只知八方排布,少知其中算法精妙,盖因从阵眼破易,从算法算难”
“你们是说,若是知道这个阵的算法,便能找到这个阵的阵眼?”
老五被陆丽之突然的打岔弄得愣了一下,点点头,又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这方面千百年来鲜少有人研究,我们兄弟二人费时数十年,也只能在完全了解这个阵的情况下,做出算法的程度而已。”
他这话一说完,周遭就又陷入诡异的沉默。陆丽之看大家兴致不高,便也不再卖官司,沉吟一下道:“我和佑期从后面进来时,曾经遇到过两个阵”
陆丽之讲的出神,没留意老二已经狠狠地撞了一下老三,待到老三皱着眉转头过去的时候,便用口型示意:“佑期。”两个人顿时笑的心照不宣,直到身边的老六戳了他们一下,才发现,身边一片静谧,陆丽之居然已经讲完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顿时要惊出一身冷汗。
又休息了一会儿,几人就又重新上路了。老四和老五听了两人腻腻歪歪的故事后显然颇受启发,一直落在后面窃窃私语。陆丽之不慌不忙的走在老二和老三身边,美其名曰“他们两个武功甚是令人担忧,我在这里,还放心些。”
哎呦我的娘啊,当年你派我们去追杀那个武功高出我们一大截的剑客的时候怎的没见你如此善解人意啊!
老二苦着一张苦瓜脸,老三顶着一张做贼样,被陆丽之兵不血刃地杀了个片甲不留,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突听老四说:“主子,找到阵眼了。”
众人精神一振,心急的老七已经等不及地开始嚷嚷了:“老子现在真是一肚子鸟气啊!可算是能出去了!”
老四这会装没听见,继续对陆丽之道:“多亏了主子给我们说了那两个阵的妙处,它们之间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处!接下来我们兄弟两人走在最前面,大家都跟紧了,莫要迷路了,咱们一鼓作气地闯出去!”
陆丽之听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微妙神情,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吩咐道:“我跟在老四后面,云一你断后,这里机关众多,大家小心为妙。”
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大低低地“嗯”了一声,一行八人已经疾奔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绕出了这片石洞区,又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陆丽之嘱咐了一声“我在前,大家务必小心”后就一马当先地走上了这条隧道,这里的光线比之前更加微弱,几个人举着火把,也没给这里带来多少暖意,整个山洞散发着一种年久失修的潮湿味道,显然更加深入山洞腹地了。
陆丽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没想到成了惊弓之鸟。一路上平平安安地什么也没发生。待到快走到尽头时,“吱呀”一声,石门开了,原来尽头居然不是石壁,而是一扇门。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云一道:“主子,还是我先进去探探吧!”
陆丽之知道云一是怕自己有什么闪失,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也颔首同意:“若有什么问题,便立刻出来。”
云一向陆丽之行了个礼,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经没入了门内。那那门后原来是一段楼梯,初时还能靠着火把分辨出云一的位置,等到转过一个拐角,那微光就完全没入了黑暗中,不见了。
又是一阵难捱的等待。
也不知等了有多久,忽听下面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老六凝神侧听,忽的精神一阵:“是老大!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楼梯口就伸出了一截火把,看起来像是一团漂浮的鬼火,然后鬼慢慢地伸出了头:“下面没什么危险,就是,你们下来看看罢!”
陆丽之低低一声“走”,几个人已经鱼贯而入。那楼梯修的极长且十分陡峭,九曲回肠似的绕过了那么十几个弯后,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头顶上镶了几颗夜明珠,将整个石室照的空荡荡的。石室的一侧放着一张案几,那案几不知使用什么材质做的,显出一种透彻的绿色,走近过去,便是一阵沁骨的凉意,摸上去也觉得手下温润,估计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好玉。那案几后,还端坐着一具枯骨,身上的衣衫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没烂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出来这衣衫花纹繁复,做工精致。可惜岁月践踏,只余一件枯骨。
大约俗世的美,大都是不太经得起风霜考验的。
陆丽之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把目光又移到旁边去。角落里还放了一个书架,零零散散地将几本书束之高阁。这石室虽大,但陈设实在简单的惊人,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老二和老三已经绕过去开始检查白骨,老大还沉默地守在楼梯口,其他几个人已经挤到了书架前,将别人的遗作拿下来仔细品咂。
忽听老四一声惊呼:“这是,这是《天地经》啊!”
陆丽之心下诧异,走过去接过来,那本书的纸质已经发黄,间或还有青霉遍布,亏了是线装,好歹留了一具全尸。封面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土,拂开尘埃,原本看不甚分明的三个大字已经龙飞凤舞地映入眼帘:天地经!
也无怪乎众人会如此吃惊了。这《天地经》分为两部分,“天”指的是帝王驭下之道,“地”则讲了兵法排布之理。尤其是这兵法部分,退敌之术,训将之法,奇门遁甲,天象算法,不一而足,可谓集大成者。王侯将相向来趋之若鹜,历百年来这本书下可谓埋葬忠骨无数。没想到这书原来是心存高洁之志,要远离俗世干扰,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年。
老二低声问道:“主子,这书,可要献给皇上?”
陆丽之一挑眉,道:“我献给皇上作甚?还嫌咱们正道阁夹在朝廷和武林之间不够难做么?那皇帝老儿怀疑我与七皇子勾结意欲搅乱朝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风口浪尖,我凑这热闹作甚?”
老二一反之前的嬉皮笑脸,略有些担忧的道:“皇帝已经派人盯着咱们了,《天地经》在咱们手上一天,就难保不会泄密出去。到那时,我们只怕就真的叫天无门,叫地不灵了,只怕连七皇子都难保自身。”
陆丽之沉吟了一下,注意到七个人已经放下手中活计,纷纷围聚身边,便不由笑道:“你们可知‘正道阁’是何意?”
老六接到:“匡扶正道,挽大厦将倾之时。”
陆丽之赞许地看了一眼老六,道:“非也,是‘以身正道’之意。当朝皇帝多疑,心思都花在了如何坐稳那张龙椅上,却看不清大夏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只等一日挥兵而上,将咱们瓜分蚕食。皇帝早就有意除清这混乱的江湖,一旦苏乘秉发力,只怕他不但不会阻止,还会拍手称赞,甚至助他一臂之力。却不知武林除清之时,就是大夏铁蹄踏上中原之日,咱们正道阁早就跟朝廷势如水火,这时献书,只会让皇帝更觉得我们包藏祸心。七皇子虽看得清,可他被困局中。到那时,便是咱们‘以身正道’之日。”
说到这里陆丽之的声音已经低下去,整张脸被笼罩在阴影下,“如果真到那时,咱们拼上性命,为了保住这朝堂,这江湖,也要将七皇子送上皇位上去。”
众人凝神细听,听到这里,均是周身一震。面面相觑后,云一已经先拜下去,脸色肃穆安宁:“属下誓死跟随。”低低的一片“属下誓死跟随”连成一片,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
“各位请起。”这句话,真是真心实意了。
☆、墙角
苏佑期三人赶到汴安时,正值下雨。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撑伞而行。早已不见之前几天的门庭若市,这突然的大雨好似一下子浇熄了武林中燃烧了数日的热情,整座城市都显得安静宜人了。
三人为了避人耳目,特地选了一处偏僻的客栈歇脚。奈何三个人辨识度实在太高,且不说苏佑期不良于行,单是崔百岁一身猴子下山,作弄江湖的打扮就叫人过目难忘。
这会子找个偏僻的客栈休息,也只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亏得消息究竟没有人的脚程快,即便有人认出了叶秋石,崔百岁,似乎也对前几日的骚乱一无所知,万幸平安无事。
叶秋石将苏佑期推到床边,又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隔墙无耳后才拣了一处凳子坐下,道:“这里还是太危险了,还好明日就是武林大会,大家现在无暇他故,今天晚上我先去探听消息,明日清晨崔老头派出他的人,咱们就离开这里,静等消息就是。”
崔老头一路上跟苏佑期朝夕相处,已经把这件事的□□掌握的七七八八,对这场惊天好戏更是期待万分,听叶秋石这样安排,当下有些不愿意了,道:“小老头就是来看戏的,戏都没看就这么走了怎么成?”满脸的皱纹都缩到了一起,褶子里都写满了“我不走。”
叶秋石知道崔老头小孩心性,也不多加阻拦,便道:“那我现在就去探听消息,约莫两个时辰后回来,届时崔老头你便直接将我们送出汴安,你再回来就是。”
崔老头连连点头称是,叶秋石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崔百岁几句,就飞身出去了。
苏佑期慢慢地将轮椅转了个圈,对崔百岁道:“崔伯,您找的人武功如何?”
崔老头一路上已经被心灵手巧的苏佑期用手上的技艺收服,又念及他肯放自己的徒弟一马,因此对苏佑期颇为谄媚,道:“贤侄啊,你且放心,我做事,江湖上可是有口皆碑的,不会坏你的事就是。”
苏佑期默念了一句“就是你做事我才不放心”,还是笑道:“明天高手如林,我只怕您的手下功夫不过关,白白殒命。”
崔老头贼兮兮地凑过来,拉着苏佑期的手:“这可不是我的人,是‘妙手空空’欠了我人情,要以此还了而已。趁你师父还没回来,你再将昨日的磨刃之法说与我听,快,快。”
听闻是“妙手空空”,苏佑期才稍微放下了心,这人他没见过,但他江湖大盗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传闻他连皇宫内宝都曾盗来,轻功卓绝,只怕江湖无人能及。这才真心实意地笑道:“那我接着说给前辈听”
再说这边叶秋石夜探汴安。她在街上不过走了一刻,就已经路过了两波白家庄的护卫,但都是常衣便服,乍看起来与寻常江湖人无异。若不是苏佑期在白家庄呆了许久,知道白家庄的人向来在袖口处纹一青叶加以区分,只怕她也不会留意。
汴安城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小。白家庄在这里都增派这么多人手,只怕白家庄附近眼线更多。叶秋石边暗自思忖,边悄悄跃上了聚集着武林众多好手的鸿人居。
她这此举极为冒险,这里好手众多,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发现,因此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叶秋石,此刻也屏息敛声,拉长内息,悄悄地伏在屋顶侧耳倾听。
连听了几户门派,所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叶秋石有心打听白家庄近况,偏偏偷听不得,一时间有些急躁。脚下步法便有些重了,立刻有戒心重的大声喝了一句:“谁!”叶秋石不欲与他们纠缠,眼看别人就要飞身上来,便干脆急踩几步,跃进了黑洞洞的巷子里。
那巷子极长,叶秋石急着甩掉身后的人,急匆匆地就要往里面走,没走几步,突然觉得右臂一麻,已经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了一边!
电光火石之间,叶秋石已经把冰火蛊扣在了手里,正欲发作,那人已经把手松开了。叶秋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惊疑不定时,便看到那人将手指伸到了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居然是沈玉清。
叶秋石曾经与沈玉清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沈玉清不知死活地惹了脾气古怪的“西域五鬼”,结果被西域五鬼一路追杀,逼进了死路里。叶秋石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看沈玉清长得甚是俊俏,那西域五鬼却长得犹如阎王在世,本着惺惺相惜的心情出手相救,后来就再无交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叶秋石看沈玉清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接着月光莹润就又看到沈玉清指了指巷子深处,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原来在这听墙角呢!
叶秋石精神大振,当即凝神细听。那声音离的极远,压得又低,凝神细听之下也只能听见两个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却原来是两个声音在一唱一和。
“帮你坐稳你要帮”
“必定号召武林白家庄不足为虑,倒是”
叶秋石听的一头雾水,但也听的仔细。沈玉清始终是一脸神秘莫测,好像他真的听懂了似的。正当两人听的乐上心头时,便听有人一声大喝:“毛贼在这里,兄弟们快来!”
一堆火把已经蜂拥而上了。
此刻再听,声音已经完全不见了。沈玉清拉了叶秋石一把,两个人能就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那些人呼呼啦啦地涌进来,发现人不见了,又是吵吵闹闹地一片。
正在这时,那原本隐藏在暗处的人已经缓缓地从巷子那头走过来,步履平静,面沉如水,半点不见被“捉奸”的紧张,他看向了那堆还吵着要抓小毛贼的人,沉声道:“怎么了?”
居然是寂音!
那些人一看是寂音,先是安静了一下,就听一人赔笑道:“刚才有个小毛贼,我们以为躲进了这里,不想惊扰了院长,还请院长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