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这件事 作者:直末

    第11节

    小蓝从计算机屏幕后抬起头，笑咪咪的招呼：「辛苦了。」

    柯商春笑了一下，走回自己的位子，一过去即刻怔了一怔。他诧异不已，一时也忘了该去找帖子，直指着桌上的一盒三层喜饼脱口就问。

    ——喜饼盒子还是黑色的，更绕了一层黑色蕾丝网纱，正面盒盖则有描金的花纹。

    「这谁拿来的？」

    不过问着的时候，他总算才看到了，那隐藏在缎带花底下的小卡片。不等他拿起来看清楚，小蓝已是从自己的位子起来，凑近到他身边问了一句。

    「柯大哥，你同那个模特很熟吗？」

    「模特？」

    柯商春不解，手里将卡片打开了。他盯着上头新娘的照片一怔，又往下看见了新人的名字，又一阵愕然。

    新人名字，写着田馥欣与林缇云。

    不过，没等他将下面批注的一行字看清楚，就听小蓝脱口说了一句。

    「咦？这不是那个帮我们拍照的摄影师？」

    柯商春不及把卡片阖上，这会儿又不好突兀的收起来，只是微微地点头，含糊的应声，跟着佯作自然的把卡片放回桌上，手去拆起那盒喜饼，嘴里跟着又问。

    「所以是田小姐送来的？」

    「是那位模特，林小姐。」小蓝再被问起，又兴致勃勃的看向他：「柯大哥，你同她很熟啊？」

    「还可以，她是我大学学妹。」

    柯商春平淡的道，可其余的人听了，纷纷窸窣的讨论起来，又同他说真好，能够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学妹之类的话。

    他只有笑，没回应别的。

    外人自是不会知道一件事实——田馥欣与林缇云是恋人。一个是有名的模特儿经纪兼作摄影师，另一个则是知名的模特。后者不是一般程度的出名，要用超级名模来形容实在不为过。

    他们两人同柯商春之间，关系上有些不同程度的奇妙。田馥欣是他的大学同学，林缇云是他的大学直系学妹；可他们与他从前都是不熟的，是在两年前的同学会上才碰上面，跟着慢慢相熟。

    因着工作，柯商春也与田馥欣有过几次合作，后者在摄影这一块经营的极好，也相当出名，办过好几回摄影展，不过主要只拍风景，不拍人物，可仍有很多杂志争相邀请。

    不过……真要结婚？

    他心中有些不明的感觉，又看了看这喜饼盒，忽地觉着眼熟，手里就再拿了小卡片翻看厂商名字。

    「……这家喜饼最近广告打得很凶猛。」

    忽听小蓝说：「不知道里面喜饼口味怎么样？」

    「你们拿去吃吧，试试味道。」

    柯商春便说，倒是也记起来这家喜饼的广告。

    难怪觉得眼熟……

    这家新的喜饼商砸了一大笔钱，买下平面及电视与网络的所有可见广告版面，一天到晚都能看见他们家的广告商标。

    柯商春想起来广告上那些文诌诌的台词，写着不需要理性，只要愿意感性。

    这则广告播得如火如荼，苏明自然也看过几次。有一次，两人在外吃饭，走在路上又见着了，苏明点起烟便说这其实不对。

    他觉着意外，就问哪里不对。

    苏明说，结婚不是感性不感性的问题，是不得不追赶的热潮。身边有一个人结婚，接着就会有下一个人结婚。

    忽然想起来，柯商春不由觉得对方料事如神，他两天前才接到研究所学姐的婚帖，今天就接到了陈聪文的。

    而现在……

    不说是不是真的，他倒真有些苦恼自己的荷包了。

    ☆、二十三

    那个喜饼内里有三层，第一层是巧克力，第二层是手工饼干，最下一层则是精选的两罐茶叶。现在的礼饼组合不像从前了，非得一层中式一层西式不可，全凭新人喜好去搭配。

    后头……柯商春再仔细的看过小卡片下方的内容，才恍然这不是喜饼礼盒——也不能说不是的，可也没谁说喜饼礼盒不能有别的用途。

    原来，这不是为了庆贺结婚，而是为了庆贺田馥欣即将举办的摄影展，是经纪公司想出来的宣传花招，主要是这次的展览的拍摄对象不再是风景物品，而是人——便是只拍林缇云。所以经纪公司便用两人名义订制了好几盒，由田馥欣拟定好贵宾名单送出，亦即这喜饼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实在是新颖的手法。

    柯商春看着这盒喜饼，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可真是荣幸。先不说去不去展览，可这一大盒子的喜饼得先处理才成。

    他不怎么嗜吃甜，估计捧回家里也就摆着不动了，不过办公室的人倒是爱着了，便正好顺了大家的意思，没一会儿就将巧克力与饼干瓜分得一乾二净。

    柯商春坐回办公桌前，再拿起那张卡片来看。上面除了写有田馥欣与林缇云的名字之外，还有一张新娘子背影的逆光照，下方写了几行字，清楚明示了摄影展的地点和时间。

    还以为这两人真是什么也不管，公开昭告要结婚了。

    虽是虚惊一场，可他仔细想想，就觉着以田馥欣的性格，真是可能弄出一场婚礼的。这两人算得上是公众人物，却似乎都不怎么在意所谓的世俗礼节。

    在这个时代，对于同性相恋，看待的目光的确已不若从前充斥敌意与歧异，世上各国也陆续承认同性婚姻。

    ……所以结婚也没什么。

    可若放到他自己身上来想，他觉得自己大约不会选择结婚。

    同性之间，要走在一起的确很不容易，可谈起恋爱来，同样也要磨合，总也会经历吵架分手，这些全与异性相恋没什么不一样。

    婚姻不过是一张合约书罢了。

    这月的截稿期限又快到了，办公室里这一阵子其实个个都忙，柯商春自然也是其中，除却新闻部那边的事情，他手上也有几篇访问要进行。

    不过他今天晚点有些事，于是看着差不多后，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他乘了电梯至一楼，走前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自己，回头过去见着是孙睦安，便笑了一笑。

    「学长，你今天挺早的。」

    孙睦安笑着同柯商春道，与他一块儿步出公司大门。

    「也没有很早吧。」

    柯商春笑了笑，说：「都要七点多了。你呢？今天倒是很晚？」孙睦安是他大学的学弟，两人都待在同一家出版公司，不过并不负责相同的业务；对方原来待在英文教学杂志，可上年度因着公司内部改组，被调往到文学出版组了。

    而听他问起，孙睦安忽地叹了一声，说起手上正负责的一个新签约的作家，彼此沟通上有一点歧异。

    柯商春听着他讲了一会儿，停在路口等待通行时，外套口袋中的手机发出讯息通知声，他便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孙睦安正好说到一个段落，往他瞥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学长，你会去学姐的摄影展吗？」

    柯商春笑。「我不去的话，估计不是被追着打而已吧。」他道：「当然会去了。你也收到了礼盒？」

    「嗯，吓我一跳，还以为他们要结婚了。」

    柯商春又一笑，打趣道：「是啊，让我担心了一下，还以为又得破财了。」

    孙睦安立即了然他是指陈聪文结婚的事，便也笑说：「是指聪文学长的吧，老实说，收到他的帖子，比收到学姐的帖子还要震惊。」

    「……真是太突然了。」

    「是啊，我还以为他女朋友看了杂志报导，就会不肯嫁了。」

    柯商春怔了一下，疑惑的看向孙睦安，脱口问道：「听起来，你之前就认识他女朋友了？」

    孙睦安点头，看了他一眼，才又说：「前几个月，聪文学长约了大家吃饭……我告诉过学长的，不过学长后来说有事没去。」

    柯商春想了一想，似乎有这样一回事——最近半年他变得很忙，所以推了许多聚会，而推了谁的，有时也没仔细去记。

    他讪讪一笑，开口：「所以那次你就见到了？」

    「嗯，聪文学长带了人来的，那时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本来就有意要结婚……」

    孙睦安说着，见交通号志变了，匆匆结束话题，同柯商春一块儿穿越过去，就开口道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柯商春见他走得匆促，倒也没想得太多，便走去搭乘地铁，然后在目的地站下车。这个站点邻近是商圈，本身便极为热闹，周围开了两三家百货公司，而在半年前，又开了一家，还是连结了车站的复合型百货公司，除了能购物吃饭，还能够看电影。

    他没有出站，直接走地下通道就进了百货公司，搭了电梯直上到六楼。这一楼开了几家餐厅，价位都算是中等。

    有间老字号的中式餐厅也这里开了分店，他与苏明来光顾过几次，加上附近车位好停，两人这一阵子便时常来。

    这个时间餐厅里还有许多客人，不过这边不管是不是星期假日，要来吃饭都得通过订位，不然等到地老天荒也没个桌子的。

    柯商春同服务员说了一声，便进去找人；倒也没找多久，一眼就瞧见了。

    还没走近，位子上的郑宾先看见他，即刻抬起手挥一挥。坐在他身边的太太，不知问着苏明什么话，见着也抬起头招呼。

    「……你们等很久了吧？」柯商春过去，抱歉的道：「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他就坐往苏明另一侧的空位。

    「还好啦。」郑宾笑道：「倒是，我说你们还真有默契，正巧一前一后的来。」

    柯商春微微一笑，看向坐在身旁正喝茶的苏明，后者很难得戴了眼镜出门，不过气色比起平常像是又苍白了点。

    不消说，他知道这人肯定才交稿而已——就是不知交得是哪边的稿子，对方手上不只翻译书稿，另外也自己写书，不过用得是笔名。

    这件事，若苏明不曾讲的话，柯商春是完全不能联想到的，或者说，没有人会觉得苏明会成为一个作家。

    「你们两人在比谁忙的啊？」

    郑宾这会儿又调侃了一句，才招来服务员点菜。

    被这么说，柯商春真觉得无奈。他同苏明对看一眼，后者像是欲言又止，可还是没说什么。

    「对了，小春，上回你没到场，周仕昌说他可能……」

    点完菜后，郑宾同柯商春说起另一个朋友，他的太太早就与他们几个朋友很熟悉了，这会儿倒也没有避讳苏明就说了起来。

    不过苏明也是见过了周仕昌，所以也不能说是不认识。

    柯商春同苏明正式的在一起后，一开始其实也没有特别回避谁，可也没有同谁特意介绍苏明；他不是不想让好友们认识对方，只是觉得不需要太刻意，总之不能太正式的场合，要不然就算对方不介意，他自己反而先别扭起来。

    总觉得太特意很奇怪，虽然他们全知道他的性向，但从前他交上谁也没让好友们太清楚，所以这回也没有仔细去说。

    但这个世界便是这么的小……

    不记得哪时的事了，总之，他同苏明去一家餐厅里吃饭，离开的时候却意外的遇上了郑宾及他太太。

    郑宾一看他，立即过来招呼，前者在很久以前曾同他一起见过苏明，不过那时候不说郑宾，他与苏明之间还有那么点陌生的——郑宾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见着过了段时间，两人感觉有些不一样，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问东问西的，还是他太太眼神利，狠狠地暗示了一把，面上便一阵错愕一阵尴尬。

    柯商春自然也尴尬，知道对方想起什么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好。因为那次苏明开车送他回来，之后的一些事，他没有特别的去提过，郑宾从来也没问起。

    ——反正就是阴错阳差，不过他心里也觉得正好，本来就没有想过回避，便把两人又互相介绍了一次。只是郑宾与苏明本来就算是同乡，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就是了。

    之后，他便也顺其自然，约聚时也会问问苏明。而周围的熟悉他的朋友，见着他带了人来，面上虽讶异，却也理解的心照不宣。

    但也因为这样的缘故，郑宾不知怎地问了苏明的手机号码，有时便不通过他，就直接去问苏明出来的意愿。

    而苏明对于郑宾邀约，似乎没怎么排斥，从没推拒过，比如现在。

    柯商春原以为对方交完稿，肯定要睡上个一天的。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菜。郑宾跟太太点了一桌子，俩夫妻都很喜欢把一桌子弄得满满当当，也不去管是不是吃得完。

    「太多了吧。」柯商春不禁脱口。

    「吃饭就得这样！」郑宾太太豪迈的道，也动手起来，帮每个人都盛了菜，「你们两个都多吃一点，瘦得都快让风吹走了。」

    柯商春不由好笑：「嫂子，妳也说得夸张了，我可没那样瘦的。」这是事实，同苏明比起来，他可一点都不瘦的。

    「……我们自己来吧，妳赶紧吃才是。」苏明接过郑宾太太挟来的菜，开口道。

    「是啊，可别饿着了孩子。」柯商春也道，笑了一笑。

    郑宾太太不好意思的微笑，一手摸上隆起的肚腹。她现在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郑宾也嘿嘿的笑道：「是啊，可别饿坏了他，但也别饿坏你老公，光挟给他俩，也不管我饿不饿。」

    郑宾太太嗔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故作嫌恶的道：「你也该减肥了，又胖了一圈。」

    「喂！我会再肥一圈，不都是妳嘛！」

    两夫妻便斗嘴起来。柯商春早习惯他们吵吵闹闹了，因此也见怪不怪，至于苏明更别说了，面色淡然，只慢慢的吃起饭来。

    几人就这么边吃边聊，不过郑宾夫妻在这儿，柯商春其实用不着太费力想话题，多是两夫妻起头，中间聊到两人这回来参加郑宾太太的妹妹的婚宴。

    听到这里，柯商春不由道：「这一阵子也太多人结婚了吧。」

    不只是研究所的学姐，公司里也有同事结婚，甚至生孩子，对了……还有下月要结婚的陈聪文。

    想起来这件事，柯商春忽地再想到别的，不由往苏明瞥了一眼。

    李晋博结婚的时候，其实也有通过苏明，可因着寄帖子的地址不清楚，是用ail通知的，不过后者没有去，说是原来账号失效了。

    不知道这一次，陈聪文会不会也通知了他？

    郑宾夫妻同他们吃完饭，便要搭夜车回去。不过临走前，郑宾才记起一件事，脱口同柯商春道起来。

    「上回约聚你没到，梁宏一带了他女朋友来。」

    柯商春一怔，倒不是因为梁宏一交了女友这件事，而是这么多年，对方第一次带上交往对象。至于梁宏一交了女朋友的事，他很早就知道了。

    犹记得一年多前，梁宏一曾因为自己哥哥的事，来找他商量过。仔细想起来，因着那件事，也教他自己想了许多。

    倒是梁宏一……

    他其实没去问那件事的后续，与对方后头也有碰面吃饭，自然也见过了苏明，可谁都没去提起。

    直到最近，可也有半年的时间了，两人单独约聚，对方忽地说起自己交了女友。那时他只说了恭喜，倒也没把话题引到那件事。

    柯商春想着，又听郑宾语气神神秘秘的，便问：「我认识的？」

    「我之前是看过，不知道你有没有……」郑宾说，声音低了一低：「是他哥原来的未婚妻。」

    柯商春着实诧异，可他还正吃惊，想要细问的时候，郑宾已经又说得要赶车，道了一句下次见，急忙跟着太太走了。

    「你很意外吗？」

    一旁的苏明自然也听见了，等郑宾夫妻俩走远了，便看了他开口。

    柯商春平复了情绪，才道：「非常意外。」

    ——而这同时可能也证实了一件事。梁宏一的哥哥真是同性恋，或者双性？他回想那久远已稀薄可以的同对方的印象，实在也没感觉到那样的人会是同性恋。

    「他哥是bil？」

    苏明也知道这件事，又问。

    「不清楚。下次见了梁宏一，看情形再问问吧，他若不肯说的话，怎样都不会说。」柯商春边说着，同苏明一起进了电梯。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瞥了一眼对方，又开口：「……你很累吧。」

    「还行。一直盯着屏幕，眼睛有点酸而已。」

    苏明说着，摘下了眼镜，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手顺势把眼镜给收进衣袋里。

    ☆、二十四和谐修改

    电梯门将要打开的时候，柯商春同苏明之间的吻也正好到了一段落；他往后退开，见着对方略微腼腆的神态，不由微微一笑——他喜欢每回深吻，对方脸上的这种表情。

    可这不表示苏明便是个害羞的人。在□□上，柯商春始终觉得苏明比自己要放得开的，自然他在这方面也不能算拘谨，不过在一起这一年多以来，无论是他，或是对方，无论亲吻或上床，流动在彼此之间的情感已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走出电梯，柯商春一手便去同苏明的手牵在了一块儿。私下又无人的时候，两人相处也如同一般情侣，虽不至于搂搂抱抱，可牵手接吻一类的事也没少做。

    坦白说，这对柯商春来讲，是一种颇新奇的体验——他以前从未想过，想自己能同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与自己交往的人在外头牵手。

    ——更也不曾觉得，他会同谁的关系走到如此亲密。

    可机缘便是如此。

    以前觉得不会做的，不可能尝试的，到了如今都因着对方而去做去尝试。若知道他从前的人，见着如今的他，肯定会跌破了眼镜的。

    上车的时候，苏明才又戴回了眼镜。柯商春也是后来才知道，前者其实有远视，但不算太严重，所以不需长时间配戴眼镜。

    不过因为工作，苏明有时得盯着计算机屏幕很长一段时间，眼睛难免酸涩畏光，因此若正好得出门，便会像是现在这样戴上眼镜。

    「若是累了，不出来郑宾也不会怎么的。」柯商春开口，系上了安全带。

    「唔，我也得出来吃饭。」

    听见这话，柯商春不由想起对方冰箱里老是堆满了的微波食品。所以这人才老是吃不胖。他在心里叹气。

    其实苏明懂得下厨的，可却不怎么喜欢，实在可惜了那间厨房——不过公寓里可惜的地方不只那里，客厅卧房也是，只除了对方工作的房间。

    虽然不算常去，可每次去，总能见到对方工作的桌子上，堆了许多的书及资料，而一边的地上会有满了的烟灰缸，以及用过的马克杯。

    ——见着这样，他倒不会觉得对方邋遢，相反心里某处觉着柔软起来。谁都不是完美的，两人要在一起，自然不想只见着美好的那一面。偶尔见着了对方的一点小缺失，便觉得关系又更亲昵了点。

    不过，两人在一起后，生活模式同之前没有太大改变，平时也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见面的时候以及方式，也维持原样。

    他们一样在外头碰面，吃饭上旅馆，偶尔……比如现在，时间有点晚了，就会去到其中一人的家里。

    一般人总是在彼此的关系稍进一步后，便迫不期待的要拥有对方的空间甚至时间，好像随时随地都得见着彼此才可以。

    ——都是在求取，而不是真正的给予分享。

    可所谓的给予分享，那界线又是怎么划分的？

    柯商春还未摸索出来，可也觉得维持原样对彼此关系似乎也没有不好。他不由瞧了苏明一眼——对方从没有说过不好。

    后者注视着前方路况，额前的头发被拨至一侧，不过看长度已是到快盖住视线的一半了。

    「怎么？」

    大约感觉到他的视线，苏明问。

    「……又留长了。」柯商春随口道，一手比起自己前发：「像我，留长的速度都不及你剪发的速度。」

    「你这样好看。」苏明平淡道。

    不期然的得到称赞，柯商春不由赧然。他别开目光，掩饰住心上的难为情，不过面上仍旧淡定，自然的说起了别的事。

    在一起一年多，两人之间，仍旧是苏明话少一点，可讲起情调或做某些事情，对方是比他要来的直率露骨——面上依旧平淡自然，连点羞赧也见不着。

    还未真正的在一起时，柯商春倒没太察觉这一点，不过也知道一直以来，苏明对自己心里那点小纠结看得很明白——所以当初两人形式上仍旧是朋友时，太过使人觉着亲昵的话便不曾出口。

    而他自己……在如今也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有时候就是拗不过自己心里的那点别扭。

    为了转移注意力，柯商春就说起了收到陈聪文喜帖的事。苏明也记着这位大学同学，或者说如今班上同学，没人知道这位人物。

    陈聪文专心专力的走在商业这条路上，从大学开始，便学习买卖股票，赚了一点创业的本钱，到如今已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旗下也拥有一家出版公司。

    而苏明写作上的经纪人也是朋友的赵欣，就是在这家公司的文学经纪部门。柯商春同后者见过两三次，话没有谈过太多，顶多就是点头招呼。

    不过赵欣倒是知道他同苏明的关系。

    对于这点，坦白说，他一直挺好奇的——不知道苏明怎么同对方说起自己——而且还是对女性好友聊感情。

    可说不定，苏明不过简单一句就说明过去了。

    柯商春住得公寓是有附加车位的，可他没有买车，当初承租时便同房东谈妥不付这项费用，不过房东仍然保留了车位，没有向小区委员退掉。而两人在一起后，为了方便，他就再次联系了房东，将车位使用权租了过来。

    车子停好后，两人乘了电梯到达寓所楼层。柯商春用锁匙开了门，一进去就按开玄关旁的灯。

    蒙黄的灯光亮了开，隐约的投映入幽微的客厅各项摆设。他换了鞋子，走进客厅，点开了沙发旁的立灯，厅里霎时才完全明亮了起来。

    苏明在后扣上了门，也走了过来。

    柯商春将手上东西先搁到沙发上，回头就见着他已摘了眼镜，正放到茶几上。那上头放了一些报章杂志，以及尚未拆看的账单。

    「要喝茶吗？」他开口问。

    「好。」苏明道，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

    柯商春就走往厨房。他这里的厨房同国外那样，是开放式的，一眼便将客厅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正冲茶的时候，就瞥见苏明手上又换了一本杂志。他想了一下，将冲好的茶水一手一个端了起来。

    「我这公寓在半年租约就要到了。房东提前通知我，说是打算要卖，让我有时间做点搬家的准备。」一过去，柯商春搁下茶，坐到苏明身侧就开口，解释起自己为何会买了那些租售房子的情报杂志。

    房东其实还暗示了，若他想原屋购买也成，而且会算他便宜一些。他仍有点犹豫，便没立即给答案，对方倒也没有催促，反正距离到期时间还久。

    不过，他在前几日经过书店，想了一想还是买了这几本情报杂志回来。

    「这些你都要去看？」

    苏明忽问，手指了页面上几处被圈画起来的地方。

    「唔，应该会。」柯商春说，端起茶喝后，才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干脆买下这里。」

    于他来说，搬家是一点都不麻烦的，麻烦的是在看房子。以他近期忙碌的程度来看，若要认真的找看房子，又不想影响工作，那势必要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了，而且还要分出心力才行。

    苏明点点头，没表示什么意见。

    而后，时候也晚了，两人分别洗浴后，一同进到房间。

    上床的次数已是数都数不清了，加上彼此的关系也不可同日而语，这方面倒也不须特意，便是自然而然的。

    柯商春将床头灯的亮度调整了之后，就去与苏明亲吻，不过片刻，便吻得深入了，唇舌交缠在一起。

    「嗯……」

    不知是谁先受不了的往后一退，发出了低细的喘息，可谁也没多余工夫去分神，只是一边又再吻着彼此，逐步去摸索同样沐浴过后的高热身体。

    ※※※

    做、爱，既折磨又享受。

    要说是一种瘾也不为过。这种瘾会加剧那份想要依附的念头，这时候才会觉到，原来光是走到这步关系，心里仍旧不能满足。

    ……不够深刻。

    可如何才是深刻？柯商春每回总是想到了一个未明的点上，就忽地觉着发堵，所有的念头便继续不了。

    因为现在这样，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柯商春仍觉着恍惚，可一睁开眼睛，便下意的去按掉响了两声的闹钟。不过他没立即起来，仍旧躺在床上。

    他睡得不太好。为了什么不好，他却也有点想不清。每次，同苏明上床，到了激烈之处，心里都会隐约浮现一种念头；可那时想到的事，在激情退下后却又无法记仔细。

    ——只是在心里徒留烦闷。

    他这么怔忡了片刻，然后听见身边一阵振动声，跟着又一阵窸窣。他翻过身去，见着苏明已经坐了起来，去拿搁在床边的手机。

    柯商春又向壁上的时钟瞥去，已经早上六点，便支身坐了起来。

    苏明听见动静，目光从手机上挪移过来。

    「……吵到你了？」

    柯商春嘴角微牵，本来想问是谁这样早传讯息，可话到嘴边又改口：「没有。是我才吵到你了吧，闹钟刚才响过了。」

    ——其实不问，他大约也猜得到。会在大清早传讯息给苏明的，应该是赵欣，大约是要催促前者稿子的进度。

    「唔。」

    柯商春同对方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捂了一把睡乱的头发，便揭了被子起身。等他洗漱出来，苏明已又拉上被子躺了回去。

    他没出声喊，直接走去位在房内的置衣间，把自己拾掇好后，就走了出去到厨房里，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又煮了红茶。

    这时候还早——他一向习惯提早一点时间起来的。他从冰箱取出鲜奶，加入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里，以及红茶里，然后端去了客厅。他坐到沙发里，拿了搁在茶几上已好几天的账单拆看起来。

    然后他又看见昨晚拿回来的喜帖。

    从昨晚苏明的答话来看，应该是没有收到陈聪文这份帖子。这也表示，前者就算因为赵欣的缘故，将书交由陈聪文公司出版，可私下也并无任何往来。

    柯商春想着，手里翻到田馥欣摄影展的邀请卡片。

    或许……问苏明愿不愿意一块儿去？他脑中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苏明已经收拾了整齐，不过精神看着仍是困倦的。

    「喝点？」他将卡片收到账单下，手指了茶几上另一只杯子。

    「谢谢。」

    苏明低道了句，也来沙发这里坐着，手去端起杯子，慢慢的喝了。柯商春则着手把茶几上的杂志都给迭整齐，等对方喝完了，连同自己的杯子拿至厨房洗净，这一会儿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走吧。」苏明道，起身穿起了外套。

    「嗯。」

    今天不是假日，两个人都还有工作；虽说苏明的工作自由，可柯商春却不是——他得进公司去处理事情。

    非星期假日的时候，他们仍会碰面，还维持着以往的习惯，去到旅馆多半也不会过夜，也很少留宿在彼此家里，偶尔一两次，就像昨晚，所以早上苏明会同柯商春一起出门，先送后者去公司才回去。

    这才大清早，不仅行人少了一点，车流在这个时间也还很冷清，若不刻意开快，基本上不用一小时就能到公司了。

    经过一个大路口时，柯商春看了一眼立版上显目的喜饼广告。他默默的想了一想，直到差不多快到时，才开了口。

    「我昨天收到一盒喜饼。」

    「……」

    「卡片上的署名是田馥欣。」

    苏明两手都搁在方向盘上，此刻听了，略微瞥来柯商春一眼。「她要结婚了？」他转回目光才开口：「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

    柯商春完全的让他后面那句话给愕住了，脱口：「你知道她……」

    「唔，不算是知道。」苏明平淡道。

    「那怎么？」柯商春仍旧惊讶，不知如何问才对。

    「大学那时候，她一直很受欢迎，对象没分男女。」苏明径自又说：「学生会里的几个学妹都喜欢她。」

    可不是！林缇云就是其中的一个。柯商春面上一哂，他不由要怀疑苏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两人的。

    不过，田馥欣同林缇云在一起是这两三年的事，那时苏明早就没与他们往来了。他兀自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那喜饼不是庆祝她结婚。之前，唔，不知有没有同你提过，她成了个摄影师，挺有名气的，这周末要办展了，那喜饼就是她公司作的宣传花招。」

    「喔，是这样。」

    柯商春听苏明用不咸不淡的口气回应，实在拿捏不准后者心里的想法，可这会儿都说了开，他就先不管对方如何想了，再说了下去。

    「她以前只拍风景，这次展览却拍起了人物，那模特你是知道的，是我们大学的学妹……」

    「学妹？林缇云？」苏明忽地打断。

    柯商春一怔，脱口：「你真的记得？」

    「嗯。」

    「……」

    坦白说，柯商春真没料到苏明记得的，虽然上回对方翻杂志是看到过，他也说了同林缇云有往来，顺便提醒了对方过去帮她拍过照。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苏明说过后便会忘了吧。

    这会儿后面的话，他蓦地不知怎么问的好，就不由沉默。

    倒是，苏明忽地开了口，可却是提了别的：「……你这阵子真要看房子了？」

    「……」

    「是吗？」苏明又问。

    「应该……吧。」柯商春被问得有点懵住，迟疑的答道。他不知对方怎么忽然对这件事有兴趣了，可也把房东同他说的告诉了对方。

    「唔，这样……其实不如直接买的好。」

    听完后，苏明这么的道。

    柯商春还要说点什么，见着已经开至公司前的一条路口，而也感觉车速逐渐慢了下来，往路边停靠过去。

    并不是刻意不停去柯商春公司门口，只不过停在这里，对于苏明一会儿离开比较方便，不必再回转，可以直接右转走别条道路。因此柯商春总是让苏明停在这里，他自己走过去也不远。

    而此刻见着车子停下，柯商春便把要说的话先给搁到心底。「我走了。」他说，拿了东西打开车门。

    不过他没立即关门，同苏明对看微笑了下，才道了再见关上车门。他看着车子开走后，才慢慢地穿过马路。

    这样的分别，同之前完全没有不同，可今天……

    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可想到刚才该说的话没讲出口，便不由叹了口气——对在无意之间，弄得自己如此不上不下的境况觉着无奈。

    ☆、二十五

    上午开过了例行会议后，柯商春去了另一楼层，同薛美虹及对方另两个也负责这一块的同事，一起针对修改后的采访提案做最后讨论。

    薛美虹在工作上一直是有自己的坚持，就算采访对象提出多严苛的内容，也不会轻易妥协——而此次的采访对象叶友荃，也是这样的人。

    两相不妥协的情形，便是教周围一同参与的人不由叫累。

    可大约也是累了，薛美虹这回看过提案内容后，只问了几句，就同意将此提案ail出去；而不到一会儿，叶友荃随身的助理lynn，就传来了回复，说是她的老板决定给个机会，接受他们当面提案说明。

    不过叶友荃难搞到底不是没道理的，他给出了时间，在今天下午四点至六点，别的日期时间都不作考虑。

    薛美虹气得牙痒痒，可也只能迁就，连忙打电话找人，将下午的事都给排开。柯商春这边倒是没什么影响，他便同薛美虹约好出发时间，先回了办公室去，专心的处理起自己那边即将到截稿的杂志。

    中午的时候，谷隽修带了出差买得名产过来，顺便约吃饭。

    而忙了一早上，柯商春着实想透口气，爽快的同谷隽修到公司附近的餐馆。那家餐馆生意挺不错的，又是正中午，两人稍微等了一阵，才轮到位子坐。

    服务员帮忙点过餐后就走开了。柯商春径自拿了水瓶，倒了两杯，与谷隽修一边闲聊，一边等着饭菜送来。

    谷隽修说起出差的几件事情——每年他都会代表公司参加法兰克福书展的活动，今年亦不例外。

    柯商春听对方说起今年书展多了些新的参展商，以及这次的收获；他搭了几句，也问起这次书展上有哪些新的书。

    讲了半会儿后，话题回到了公司上头。谷隽修也知道他近期必须与薛美虹密切合作，关切了几句，忽地聊起了去年底公司全体餐聚的事。

    每到年底，公司便会举办大型餐聚，在市内的饭店设席慰劳员工，而为了让每人都有参与感，便让各部门都能在餐会上作表演——是自愿性的，表演不表演，全看部门调性质。

    柯商春自然不会上台去表演的，而底下几个人虽爱热闹，但也不怎么有兴致搅和。不过公司也不怕没人愿意出来，设了奖金，表演越好拿的越多。

    谷隽修说起了当时也有派人去参与表演的企划部，问柯商春记得不记得是什么节目。

    「是……唱歌？」柯商春被问得一阵困惑，可仍旧想了一想，开口。

    「就是唱歌。」谷隽修笑：「唱得挺好听的，一个女孩子唱的。」

    「好像是。」柯商春道：「我印象有点淡了，怎么了？」

    「喔，没什么，今天听着几人要约唱歌，也约了企划部那女孩子。」谷隽修看了他一眼，随意似的道：「现在年轻人可真厉害，都上了一天班，还能有精神去玩。」

    柯商春不由笑。「这也没什么，下班后能找点休闲是好事。」他说。

    「那让你下班去唱歌，你有体力？」

    「有体力也不想去。」柯商春老实道，也打趣：「我歌喉一点都不行，去了是浪费钱。」

    「人家若约你是要一块儿庆生也不去？」

    「唔，那就看情形吧。」

    「……若看电影呢？」

    谷隽修忽地丢了这句。柯商春不由迟疑。他一点也不认为对方在约自己，而是觉着对方口气听来有点别扭。

    「你是说下班后去看？」过了半晌，他脱口。

    「不一定是下班，就是……问你看不看电影？」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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