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这件事 作者:直末

    第7节

    来客比刚才又多了一些，店里空间本就不宽敞，这时更显得逼仄，而且桌与桌之间靠得近，不太合适去谈那些私密。

    梁宏一便提议换个地方，柯商春没表示其他意见，随其意思。不过，他原以为这次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可似乎梁宏一不觉得。

    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于是，柯商春同对方换到另一个地点，找了个说隐密不隐密，但说起隐私也比较不容易尴尬的酒吧。

    那家酒吧之前柯商春曾同田馥欣来过，倒没想到梁宏一也会知道这个地方。他们进去的时候，客人比想象还要多，热闹的一点也不像是星期一的夜晚。

    柯商春他们各自要了酒，找了吧台边缘的空位坐。两个人一时皆无话，只听着周围节奏强烈的音乐。

    柯商春无声的喝了口酒，瞥了眼迟迟没有发话的梁宏一一眼；后者低着头，端起酒猛地喝了几口。

    「你别喝急了。」柯商春不禁劝道。

    「唉。」梁宏一放下酒杯，郁郁的开口：「我真觉得很生气——」

    「因为你哥？」

    印象里面，柯商春不记得他们俩兄弟感情好或不好。

    「也不全是……」梁宏一含糊的道，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目前家里只有我知道——我哥可好了，谁不去说，偏偏就只对我坦白。」

    「嗯。」柯商春应了一声，又点点头，没表示意见。

    梁宏一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哥平常同我联系的最多，你也知道，我父母现在同我住一起，他们一天到晚朝我打探我哥哪时有完婚的意思，现在这样…弄得我不知怎么面对，让他们问烦了，也不能冲他们吼出来，只能心里面生气，然后又愧疚得很。」

    柯商春不作声，但他能明白那种心情的，说与不说，心里都是折磨，只是…他看了梁宏一一眼，心里头琢磨了下，然后开口。

    「你生气，真是伯父伯母拿你哥婚期的事烦你吗？」

    梁宏一怔了怔。

    柯商春便老实的说起想法：「你心里其实一直气得就是你哥吧，而不是因为伯父伯母问那些的缘故。」

    梁宏一沉默了。

    柯商春看对方脸色沉沉的，但……也不像是听了自己一番话而不快，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半晌，梁宏一举杯又喝了一口酒，才开了口，用着近乎懊恼的口气道：「你说得没错！让我很气我哥在感情上的态度，其实我根本不必因为对我父母愧疚，以后无论我哥打算怎么样，又会不会让我父母失望，那都是他的事——」他说着，两眼盯着柯商春。

    「可我想到，他同人家交往了那么久，又主动提订婚，然后又单方面劝对方暂缓婚期，之后……这么多年，他又说感觉自己爱得不是女人，他说感觉？这话真可笑，他根本不是确定的！」

    他说得愤怒，到此停了一停，又补上一句：「我觉得他根本是受到别人的误导！」

    柯商春正喝着酒差点没噎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木然的对着梁宏一，完全不知道该哭还是笑的。一个人的性向哪能这么容易便被拉偏了，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得不为你哥说一句话。」柯商春出声，他觉着有些头疼，瞧着梁宏一正了神色，脱口道：「你同我认识了这样久，也喜欢男人了？」

    梁宏一也正色，想都不想便回答：「我很爱女人。」

    柯商春无声叹气，嘴上平淡道：「那不就对了？」

    梁宏一略显尴尬，张着的嘴便闭上了。

    倒是柯商春自己接口：「我想，你哥应该也很苦恼吧，可能一直以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同谁说，到现在……他愿意开口对你说一点也是好的。总比在继续闷着头想不通的好，是不是？」

    他同梁宏一的哥哥不太熟，以前见过几次，同对方的印象一直就是进退有度，凡事都不冲动的人。

    但，这样的人犯起冲动，也特别的教人无力。

    他无法对梁宏一哥哥的话作个定论，无论对方从前是不是爱女人，但可以想见心里对自己性向的质疑应该不是一时的。

    估计心里的这股怀疑，也无法对亲近的未婚妻说出口——万一是一时迷糊，说出口后到时候闹开来，没有的事也要被吵着认了。

    听完话，梁宏一沉默了许久，一会儿微沉口气，不过开口的语气倒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谢谢你，小春。还好我先来同你聊了这件事。不然，我肯定直接杀去我哥那里逼问明白了。」

    柯商春莞尔，说了句没什么，但心里有某些迟疑，便又问：「所以…你哥对你说得时候，你没直接问他？」

    「没有。」梁宏一想起来那当时，不禁没好气的道：「听到我都傻了，还问呢。」

    「……」

    「我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她知不知道？以及这件事对她很不公平——」梁宏一放宽了心情，便一股脑的抱怨出来：「当初他们订婚没立即结，说是她要出国，其实根本不是，是我哥向对方彼此年轻说先暂缓，既然这样何必对人家提结婚，他们当初交往也是，她那时也没——」

    柯商春听到这里实在满头雾水，不禁出声打岔：「等等！你说谁？」

    「啊？」

    「你刚才话里……」

    「……」

    梁宏一霎时变了脸色，无声讷然——他这才发现自己都脱口说了什么胡话。

    柯商春心里有股想法——但他对自己这么想觉着错愕。可瞧着神态越发局促的梁宏一，他实在犹疑，还是开口问了句。

    「你该不是在说……你哥的未婚妻吧？」

    「……嗯。」

    柯商春无语，他想了想梁宏一说起他哥的事的每一句话，若说担心烦恼是有的，可生气……

    到底为了哪桩？

    按梁宏一的意思，他们兄弟感情不错，这会儿听到兄长说怀疑自己可能是同性恋，应该是烦恼着急居多吧，为什么要那样生气？

    ——句句都是对着他哥来的。

    「你……」

    柯商春琢磨着该怎么问，一边瞧着梁宏一的神情：「你生气，是因为……你觉得你哥这样，很对不起那女孩子？」

    梁宏一听了这句，没忍住脱口：「不是对不起，根本耽误了人家。」

    「……」

    柯商春更心思复杂了，却也不禁愣了一愣——追根究底，梁宏一是在意那个女孩子的处境。

    原来……是这样。

    柯商春总算懂了，但也不怎么懂了。

    梁宏一这边也发觉自己说了太多，都说多说多错——他尴尬的看着柯商春，轻咳了两声，然后局促的道谢。

    「——小春，今天真的谢谢你，不好意思，你那么忙。」

    「……你我之间说这种话太见外了。」

    柯商春打断，心里叹气，温和的道：「我知道，某些话你现在不好说，不过若你想说了，随时都能找我。」

    梁宏一笑了一笑，神态已又同平常那样自在了。「谢谢。」他仍旧道谢，比刚才还要认真的。

    社会再怎么进步，可那些老旧的根深柢固的东西依然被往下延续。新的与旧的，似乎有着分际，可其实到底混杂成一块儿，彼此影响着彼此。

    到如今，一般大众对于同性恋，接受度已经很高了——多亏近年同志意识高涨，各方面友善的团体奔走宣扬，两个男人甚或两个女人，互相依偎地走在街上也时有所见，较老一辈的人看着会皱眉，而年轻的则会多些好奇的眼光。

    ——当然也有愤怒或者歧视。

    歧视者觉得自己站得位置不一样——以异性恋自豪——但到底也没什么好自豪的，这一点也不特别，只是正好选到了异性相恋的位子，而世上有千百千万人也在这个位子。

    可无论如何，人们总算是知道，爱情一点也不能被囿限在性别的圈子里。同性恋人在热恋甜蜜时与异性恋人一点也没有不同，吵架是同样比狠比冷静，分手的时候也会痛不欲生，会哭泣流泪的。

    同样都是恋爱，不过是对象的性别不太一样而已。

    同梁宏一道别后，柯商春搭着地铁回去，路上不由再想起梁宏一哥哥的事情，然后想到了这些。

    想到……梁宏一觉得有谁误导了自己的哥哥，再想到了自己高中时期。

    他并不是被谁给误导，很早就隐约觉着自己对于女孩子不太感兴趣，但始终朦朦胧胧。

    高中那时期，由于对喜欢的男孩子有了生理方面的反应，他才确定自己是——但就算确定，心里仍然不死心的要怀疑。

    在那种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或许…受了什么奇怪的氛围而影响也不一定；他有时会这么想，可从来也没想去找一个女孩子试试。

    他没被谁误导，但有可能误导了谁也不一定——如果，他真的有，那也就只能是高中那一个对象了。

    一段关系无法再继续，是因为两人的心意不再同调；他与当时那个人开始的时候太懵懂，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那个人说我喜欢你啊。

    ——对方的眼神那么真切。

    但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个目光，一点也没有太深的意义。

    柯商春回到家，按开了玄关处的灯。黄光往周围照开，客厅被照得半明半暗，家具摆设隐隐约约的，却不觉着气氛清泠孤寂，而是简单宁谧。

    他换过室内鞋走到客厅，没有再按开这头的灯，把锁匙搁到长形茶几上，便直接去了厨房。

    这间公寓是租的，寓龄很久了，在他承租之前，房东把房子整个翻新过，还把厨房弄成了开放式，便是西洋做菜节目里时常看见的有座中岛的厨房。

    柯商春自己会煮，但很少开伙，可厨房里用具却一应俱全；那些都是之前住这里的家庭留下来的。

    那一家人搬去了国外，所以不只厨房的东西，其余的家具也几乎全留给房东了，包括电视冰箱等等家电。

    所以他住进来时，基本只买了洗衣机，其余的这里都有。不过随着住得日子久了，自然也增减了一些东西。他煮着咖啡，用自己后来买得全自动咖啡机，然后又往浴室去冲澡。

    出来的时候，咖啡已经没那么热了。

    柯商春加入牛奶喝了两口——通常这么晚，他是不会再喝咖啡的，可因心里想着事，感觉糟糕透顶，人浑噩的需要一点清醒。

    ……或者不清醒。

    不知为何，心情比同梁宏一谈话时还要糟糕。柯商春又喝了一口咖啡便倒掉，跟着去房里开了计算机。他坐到桌子前，认真的处理几件带回来的工作，中间收发了几封ail，然后再继续手头的事情。

    好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计算机任务栏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便把档案储存好，关了计算机收时候，去房里床上躺下了。

    他闭上眼酝酿着睡意。忙了一天又晚归，精神自然倦的，身体也乏……本会很快入睡，但脑中思绪始终没消停。

    躺了不知多久，柯商春睁开眼，推开被子翻身坐起。他下床去桌子那里拿过手机，滑开页面又点开le。

    未读讯息有好几则……

    他没去点开，将画面再往下滑动，停在署名『su』的栏目，然后点开来。两人的对话还停在上星期五见面之前。

    那天，在彼此同对方提问后，并没有不欢而散，只是相互的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分别仍旧一如平常。

    苏明同他道了再见——他亦是。只是在地铁里，他拿出手机，点开le看了半天，心里觉着要传点字句给对方，但他忽地不知道该写什么，于是便没发出任何讯息。

    苏明也没有。

    两三天过去，两个人谁也没联系谁——就算是普通的闲聊字句也没有——虽然因为事忙，这样的情况也时常有之，可从来没有此刻的觉着忐忑。

    ——不知为何，脑中想着今晚知道的事，凌乱思绪中却浮现了对方的名字。他想告诉对方这件事——想要告诉对方，他心里那一点连自己都想不分明的惶恐。

    ☆、十六

    隔日一大早，设定好的手机闹钟响了不知几次，柯商春总算才睁开了眼，忍着头疼把搁在枕头边的手机闹铃声按掉。

    ——已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他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沉了口气，才起身下床去浴室洗漱。

    夜半那时，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平在床上，虽然很快的入睡了，但却睡得不好，作起了一个又一个杂乱荒谬的梦。那些梦，都说着同个故事——一个先爱上了女人又爱上男人，然后又同女人在一块儿，而最后结尾，是男人偕同女人去找了另一个男人。

    不只是荒谬，简直诡异……

    柯商春由浴室出来，用不慢但也不着紧的速度将自己给拾掇整齐，把要带出门的东西全丢进随身的包里；他收着手机时，想了一下便滑开页面，点起le程序查阅——睡前情绪凌乱发出了讯息是事实，倒也没觉着懊恼或后悔，只是不知对方看了心里怎么想。

    ——对话页面中显示已读过。

    柯商春盯着已经被读过却没有半句回复的画面，不由发怔了一会儿，还没弄明白心里的感觉，目光瞥到了时间，连忙把手机丢入包里，急忙的出门了。

    柯商春比平常晚了一些才进公司。他上午没有任何会议，后面则排了采访——原来打算直接到采访地点准备与等待，可对方临时委请助理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前头的工作会推延，便要把采访时间往后挪一点，并且要更改地点，于是他只好打给要一起去的方同，让后者也先回公司。

    「柯大哥你还好吗？」

    柯商春到公司楼下，正好碰上方同，两人一块儿搭乘电梯上去，途中方同便这么问他。

    柯商春一愣，不甚明白的看向对方。

    方同与他对视，说道：「柯大哥脸色挺惨白的……」

    ——这还真糟糕，柯商春略微尴尬，默默的想，晚点要去采访，可不能顶着这么一张脸色去。

    他咳了两声道：「只是睡得差，所以犯点头疼。」

    「这样啊，我还以为柯大哥生病了。」方同说：「那样的话，柯大哥需点咖啡，对头疼有帮助。」

    「啊？」

    见柯商春一脸诧异，方同认真的又道：「我说真的，我有时洗完头发不吹干就睡，隔天起来头会疼得很，都会喝一杯咖啡，很快就不疼了。」

    「……」

    柯商春不是医师，也一向少生病，可对于医疗的基本知识还是有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真的！」方同见他不接腔，有些着急道：「□□能让脑血管收缩，能缓一点症状，但也不能喝得太多——我姊夫是医师，他对我说的。」

    柯商春正想开口，电梯门在这时打了开，便转而伸手拍了一下方同的肩，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先行走了出去。

    一进办公室，便见着小蓝正同个男人说话，后者背对着门口，柯商春只能瞧见其背影，以及小蓝说话的神情——并不是认识的人。

    正想着，他便对上小蓝飘来的目光，后者对那男人说了一句，对方便转过头，腼腆地笑，然后点了点头。

    柯商春也笑着点头响应，快步走了过去，才注意到面前的桌上搁了一个两只大袋子，里面放了约莫有十来杯的咖啡。

    不等他开口问，一边的小蓝便说话了：「柯大哥你来啦，这是黄先生拿来的。」

    「你好。」

    姓黄的男人连忙道，两手伸出毕恭毕敬的递了一张名片：「我是鑫德印刷的新业务。这是一点意思，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也得请你多指教，让你送咖啡实在不好意思。」柯商春说着，连忙接过名片，瞧见上头的名字写着黄苇风，不由看向对方。

    面前的男人穿西装，模样看来斯文清秀，有种很年轻的气息，他虽不觉得对方是才大学毕业，可却觉得对方身上有种毕业生的青涩。

    黄苇风同他对上目光，他礼貌的笑了笑，前者似乎有些紧张，微微低了低眼，才局促的开口。

    「之前真的很抱歉，让主编你前后说明了好几次才听懂意思。」

    柯商春一怔，跟着微笑道：「黄先生太客气了，我那会儿其实口气也有点急，可能解释的也不太清楚。」

    黄苇风抬起目光，脸上露出淡淡地又不好意思的微笑。柯商春也笑了笑，便转头同小蓝与方同吩咐，让两人帮忙将咖啡端给其他人。

    「好。」小蓝应着，指挥方同去做，她自己则往柯商春身边凑近来看他手上的名片，不禁脱口：「你这名字好像个笔名。」

    黄苇风怔了怔，有点不知所措的向柯商春看去。

    「啊……你别在意。」柯商春连忙道，却听黄苇风低低的说了一句。

    「……名字太文艺了，是有些不合适我。」

    柯商春一怔。旁边的小蓝像是朝他看了一眼，他没作反应，只是看着那斯文沉默的男人。

    名字这种事，合适不合适有些难讲，但他看这人性格似乎有点内向，若要说有哪里不合适，便是不太合适业务的工作；刚才同自己说话，只要对上眼神，对方总会隐约的回避开来。

    ……这样怎么去与人谈合约？

    正想着，柯商春便听小蓝脱口问了句。

    「黄先生的名字很好的，不会不适合，倒是你怎么会去到了鑫德作业务啊？感觉不太合适。」

    柯商春无言。而黄苇风正把袋子里的咖啡分给其他人，听见问题动作顿了一顿；他往柯商春看去一眼，神情略微有点迟疑，似乎不知怎么说。

    瞧着对方的模样，柯商春不由想到苏明，后者有时被问了话，脸上也会露出这样隐微困扰的神态。

    他便脱口：「不好意思，你若不方便说……」

    「也不是不方便。」黄苇风打断，淡淡地笑了笑：「只是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太合适。」

    「……」

    「但这份工作，是我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又觉得自己一直没谈成什么合约，便要放弃有些可惜。」

    柯商春无声点头，他想说点安慰的话，可同对方不太熟悉，不知从哪点着手才好；倒是旁边的小蓝再度口无遮拦，不过他也不觉着恼火，相反地很感谢她适时开口。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换个适合的？」

    黄苇风沉吟，有点苦恼似的皱起眉，「我还没想清楚做——」

    他话没说完，忽地便让一个声音给岔了开，那个声音喊着柯商春，跟着人也走进了办公室。

    「学长！」

    柯商春看着走来的孙睦安，心里一时有点意外——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一个招呼，可两人虽在同公司，但已有些时间没见到彼此——也不知谁躲着谁。

    此刻孙睦安走来，脸上是笑嘻嘻的，「学长这里一早就有人送咖啡喝啊，真好！我们那里就没人——」

    他说着，转头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黄苇风，声音顿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他指着对方，面上惊诧。

    柯商春瞥了一眼黄苇风。后者脸上也有着惊讶，脸色微微发白，还瞪大了眼睛，茫然的脱口：「你——你不是出国了？」

    柯商春即刻看向孙睦安。

    出国读书？怎么回事？这两人……认识的？他满脑疑惑，小蓝在身边压低了声音同他说了句有问题。

    「……」柯商春无言，瞥了她一眼。后者吐吐舌头，捧起自己的咖啡，转身回到位子继续忙了。

    「……两位认识？」柯商春这才开口，看了一眼桌上的咖啡，便也拿了一杯。不知为何，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使得他头更疼了。

    「……」

    「……」

    另外两人默默相觑。最后黄苇风先低了头，孙睦安尴尬的对着柯商春看，支支吾吾的，似乎不知怎么说。

    这问题一点也不难回答——柯商春觉着不解以及好笑，认识就认识吧，不认识就不认识了。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没多少时间了，还有事情得处理。他便说：「两位是旧识的话，倒是聊一聊也行。」

    说完，他拍了拍孙睦安的肩，又对黄苇风道：「黄先生，多谢你的咖啡，以后互相指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同我联系。」

    黄苇风抬起头来，怔怔地点了一点。

    「那就——」

    「学长！」孙睦安出声打断，忽地便拉住转身要走的柯商春。

    柯商春心里哎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对方，倒也不气恼，只是问：「如何？」

    不等孙睦安答话，黄苇风霎时清醒过来似的，伸手指着前者问柯商春：「他……喊你学长？」

    「是呀。」柯商春不解对方为何如此讶异，但还是道：「我是他的大学学长。」

    「……」

    对方不说话，又低下了头。

    柯商春更不明白了——可心里却生起一阵说不出的直觉，他觉着自己还是别问对方怎么回事的好。

    他让孙睦安松手，开口：「你不说话，我可要去忙了。」

    「——我也读同一间大学，只是与你们不同科系。」黄苇风忽地开口，突兀的说道。

    柯商春愣了一愣，不由仔细的再瞧了对方——不过他也晓得再多看个几次，自己也不会有印象的。大学那时的自己性格闭塞，除了班里几个同学，底下的学弟妹熟悉的便是那些而已。

    至于他同孙睦安本来是不熟的，会熟稔起来都得多亏陈聪文；这两人是同一个社团的，有几次因为顺路，跟着陈聪文一起来找自己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孙睦安便与自己逐渐熟识，反倒后来同陈聪文的交情还好而已。

    「……是吗？」所以他只是道。

    「嗯。」

    他胡乱猜测：「该不是……你们两人是同社团的？」

    「其实——」黄苇风脱口，瞥向孙睦安一眼，忽地便把声音顿住，然后摇了摇头，改口道：「我还有一些点要去跑，就不打扰了，下次再见。」

    柯商春来不及说什么，便见着对方有礼貌的颔首转身离去。好一会儿，他听得孙睦安用着幽幽的语气，低低的说了句话。

    「……我同他好多年没见了。」

    柯商春看了他一眼，心里叹口气，拿着咖啡转身走回办公桌。他才坐下一会儿，便感觉有人走近过来。

    「学长……」

    「什么事？」

    柯商春嘴上问道，可目光仍然停在计算机画面上，手里也没闲下，移动鼠标去点开了档案夹。

    「我同他没有什么……」

    柯商春无语，但他抬了头看向孙睦安，对方模样显得有些局促，似乎还有些慌张。他想了想，开口：「这样不是很好吗？」

    孙睦安一怔，跟着满脸茫然。

    柯商春便把注意力又放回计算机上，口里道：「没有旧仇，又是同校的，以后碰面也不用尴尬。」

    孙睦安没有答腔，可人也没走。

    这有个人站在身旁一句话都不说，尽是瞅着自己看上大半天，任是谁都无法静下心来做事的——柯商春在心里叹气，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咖啡已经凉了，显得苦味浓重。他时常喝咖啡，倒也没觉着苦得难以下咽，可这份苦味却让他想起来苏明。

    对方不爱这种苦味——只喝茶，也不管喝得什么茶，总要加糖；他光看那下手的份量，有时候不免对甜觉着腻起来。

    不过，苏明吃东西的口味便还好，不至于爱吃甜食。柯商春分神的想了会儿，才默默的收了心思，将屏幕里的文字窗格点掉，转头去看站了半天的孙睦安。

    「说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孙睦安愣住，似乎没料到柯商春会问。

    柯商春见着不由好笑，便道：「你不是想我问？」

    「嗯……」孙睦安也没否认，可又说：「但学长却一脸没兴趣知道的样子。」他觉得很闷，对于自己的事，对方一点兴趣也没有——或者说，不管谁的事，只要是对方不想关心的，便不会多问任何一句。

    柯商春自然不知孙睦安心里怎么想，他只是有点无奈。

    「你也知道，我不太问你与谁认识这一些事。虽然我是你的学长，可不能连你的交友情况都干涉的吧。」

    孙睦安扯起一抹笑。

    「其实我很希望学长干涉啊。」

    「啊？」

    孙睦安摇头，没有多解释话意——这里不合适，周围的人太多了，一个个都拉尖耳朵听着呢。

    于是他换了口气：「没什么——其实我是来找学长中午一起吃饭的。」

    「……」柯商春看了一眼计算机任务栏上的时间，好笑道：「现在才几点，你这会儿就来约中饭？」

    「学姐约的，她要我来通知你。」孙睦安笑，拍拍他的肩，「学长这次若还不去，你也知道学姐的脾气——」

    柯商春无言。田馥欣人美，名字听着也甜，可性子却如此反差——凶狠阴冷这形容词放到她身上，着实合适贴切。

    他已经推掉几次田馥欣的邀约，估计对方心里已经很不满了吧。他不由头疼，忍不住叹气。

    「中午我真不行，等一等要去采访……」

    他便说，不等孙睦安再说什么又道：「一会儿我亲自打给她解释吧，现在我得先忙一会儿。」

    「……」

    孙睦安无语。过了一会儿，柯商春感觉身旁的人影走了开，便抬起头往前看，正好见着对方走出办公室。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后来，柯商春没有拨电话过去给田馥欣——他实在招架不住对方的脾气，更怕一讲起电话便没完没了，于是在le上传了讯息，解释自己正在采访走不开。

    田馥欣好歹也算明理的，知道他在工作便也只看过消息，传了个愤怒的图示而已，没有直接打电话。

    而那时候，柯商春也确实正在进行采访了。

    上午排定的这场采访，对象是在建筑设计上名声享誉国际的叶友荃——此人还在就读研究所时便得到过远东建筑奖，前些年还拿到亚洲建协建筑奖；现在除了是亚洲建协会员，也是纽约建筑设计协会的成员。

    ——如此具有名气，也表示出了一点，便是排场多少大了一些。

    在对方助理早上打电话通知时间推延之前，柯商春心里多少仍然担心采访会变卦——同对方联系表达采访意愿，直到对方首肯，然后再敲定时间到确认访问内容，前后超过了三个月。

    所以这会儿，只是延迟时间与更改地点，而不是取消采访，他心里的忐忑多少缓了一缓。

    但，还是得等确实见到本人前来，他才能真正的松了口气。

    柯商春与方同非常准时的到了工作室，知性美丽的女助理已经等在那里，有礼貌的请两人到预备采访的贵宾室等待，并同他们报告自己的老板在t大演讲才结束，再一阵子便会回来。

    不过，柯商春才与方同讲好一会儿怎么取光线拍照，门便被敲了一声，然后叶友荃便走了进来。

    大约前头是去演讲的缘故，叶友荃穿着一身西装，合身笔挺的衣料将身形衬托得极为高挑出色。

    柯商春先前已看过对方数据，知道其身量不是很矮，可看着本人，才真的觉到那身高的逼迫感——可最让人觉着逼迫的还是那一双眼底下的冰冷，沉沉的气势教人一点也不敢喘上一口大气。

    可这人一笑，温文儒雅便又显出来了。

    「您好，我是叶友荃。」

    叶友荃一进来便先开口，礼貌的伸出手同柯商春以及方同分别握了一握，又摆手势示意彼此都坐到中间的沙发。

    「不好意思，这场演讲是临时排入，是我母校的邀请，推不掉……只好同你们延迟了时间。」

    他说，口气中有几分抱歉，可神态还是睥睨冷淡的，「这就开始吧。」

    「好的，那么叶先生，请容我说明一下……」

    柯商春心里微沉口气，同对方说明起一会儿的流程，以及再把访问内容递给对方过目，再表明一次采访过程中会拍照，以及录音。

    叶友荃看着手上的访问清单，点了点头。

    柯商春见着便朝方同示意，跟着将设定好的录音笔打开。

    等到采访弄妥当后，早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采访过程很顺利，叶友荃是个健谈的人——这一点，柯商春事前看过对方为数不多的专访，几乎文末笔者对此人皆有此评论。

    其实对方也不如外界传闻脾气不好，至少柯商春在访问过程中，有时可能理解错对方的意思，也不见对方因次而不快，反而很耐心的解释。

    也许真是访问气氛愉快的缘故，当柯商春他们准备要走时，叶友荃请助理过来邀请他们一起用饭，算是延迟时间的赔罪。

    柯商春心里一阵受宠若惊——他觉着荣幸，可名人大多眼高于顶，要一块儿吃上饭，想来也不会太好受。

    刚才访问过程是愉快，可底下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了。

    柯商春不由犹豫，倒是方同一点也没多想，还抢先一步答应下来；他只好一块儿去了。

    叶友荃带着他们去吃附近的一家店。工作室附近一带的价位都不太便宜，不管吃穿用的，价位都比较别的地方高一点，他们去的那里自然也价位高档。

    不过里头卖得却是极为亲民——也很特别。现在的年头穿用都颇有要求，吃饭当然也求精致漂亮，这里却反其道而行。

    柯商春看着服务员送上来的食物，摆盘还是好看的，可盘内的食物却朴实简单——诸如清炒菜根，萝卜木耳伴鸡蛋，姜片鸡肉丝等等，都是很家常的料理。

    送上来的饭是糙米，嚼在口中很有滋味，既吃得出米的香甜，对身体的负担也少了一些。

    叶友荃招呼他们自己动筷子后，也拾筷吃起了饭。这一顿饭过程很安静，不像一些名人总爱拿话配饭，弄得人吃着难安。

    预备约访之前，柯商春听过不少此人的事，都是不太好的评价，倒也不是说私德不好，而是脾气大惹人生厌，可实在对方名声响亮，又真的有本事，不然业界绝对没人想与这人合作之类芸芸的话。

    难免的，他心里也有些忌惮，可这会儿心里对于这人的印象，已同初时不大一样了——人与人之间，还是得经过相处才会知道。

    吃到快结束，叶友荃拿出了烟。烟盒的包装是米白色的，上面有着小小绿叶图片，他点上一支，慢慢抽了起来。

    香烟的气味不呛，还有一种细细的香味。

    闻着很像苏明抽的那一种烟，柯商春不由脱口：「请问……这是什么牌子？」

    叶友荃愣了一下，便拿起烟盒向着对方。那上面写着：sprgwater，他递了过去，「要抽吗？」

    柯商春连忙摇手，见着其疑惑，便道：「其实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抽得烟，气味也是这样的，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叶友荃点点头，收了烟盒又看了看，口气沉吟的说：「这牌子不太好买。」

    「……是吗？」柯商春对烟的牌子并没有太了解，他自己从前同人抽起arloboro，很习惯这牌子的味道，便也没试过其他的。

    「这味道闻起来很舒服吧？」叶友荃笑了笑：「我以前不抽这个，是有朋友抽这种，后来我试过，便把以前的牌子给放到一边了。」

    「这样啊……」

    他们又聊了几句，彼此见时间差不多，叶友荃起身去买单，接着相互客气的道别了一番。

    回到公司时，柯商春接到对方助理来电致谢，同时也表达了明年即将要办展的事情，希望到时能给他们杂志作个采访。

    「我还以为他很难搞……」

    方同听了，与柯商春进入电梯，按了楼层键后便说。

    柯商春莞尔——他本来也这样想，不由道：「看来，我们还谈定了一个重要的采访，他主动提说要受访，那可是难得。」

    其实今次的采访，也是半年前才确定能排到对方的行程中，之前柯商春同对方助理预约了好多次，可对方似乎对他们的杂志没什么兴趣。

    也不知怎地，某一天他接到对方助理电话，说是约访排了进去，这才开始提日期时间，以及拟定访问题目。

    ……这一点也不容易。

    电梯门打开，柯商春先走出来，正要回头同方同说采访稿整理的事，手机却毫无预期的响了起来。

    他连忙找了出来，但看着上头显示的名称霎时错愕了，不知接或不接。

    ——居然是苏明。

    「柯大哥？」

    方同走到一边，见他迟迟不接，便出了声。

    「……抱歉。」柯商春道，连忙滑动接话键，用着迟疑又困惑的语气喂了一声，立即听见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低音问了一句。

    『…在忙？』

    柯商春茫茫然的回道：「不…没有。」

    『能出来吗？』

    「现在？」柯商春怔住。

    『嗯。』

    「……」

    『你……方便吗？』

    又听话筒里问了这句，柯商春才回过神，想也不想便说方便。

    『那你下楼来。』

    「下楼？」

    『我在你公司楼下，一会儿见。』苏明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

    柯商春握着手机，足足愣了一会儿。

    他看向方同，对方一脸担心与疑问，正看着他自己，而他想着后面还有哪些事情待处理，以及有没有会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脑里念头飞快，但他心里已经想好了。

    「方同……」

    「是？」

    「这给你。」柯商春拿出刚才访问的录音，以及他做在本子上的笔记，全都递到方同手里，口气急快的道：「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这些先麻烦你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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