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侵入体内的不明物体所控，连举手之力也没有，只有指尖能够稍动。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做出来，顿时就引出了惊天动地的效果。</p>

    “砰”地一声巨响，包厢厚重的黑曜石大门突然爆开，厚重的门板猛地向内弹出，带出来一股强大气浪，瞬间席卷整个包厢</p>

    猝不及防之下，就连皇甫铭也受了波及，被推开一丈距离，这一脚自然是踩空了。</p>

    他长眉蹙起，待要再迈步向前，地上桂先生的瞳孔突然放大。</p>

    碧眼金蟾变成人形之后，瞳色却没有变，依旧是绿翡一般，只瞳孔缩小如同人类。这也是多数妖怪化形之后的习惯，比如长天。不过现在，他的瞳仁却是完全放大到占满整个虹膜，看起来绿得特别诡异。</p>

    然后，他眨了眨眼。</p>

    此时就能看到他眼皮内侧突然多出来一层透明的软膜，眼皮虽然睁开了，但这层软膜依旧覆盖在眼球上，令眨眼的动作也显得特别黏腻，像极了沼泽里的青蛙。</p>

    下一瞬，大步赶来的皇甫铭和里间的博泽，突然都觉得鼻子有一股酸涩上扬，沿着鼻管垂直升入印堂，连带着眼眶阵阵发热，接下来就是视野模糊、喉头哽咽，心头苦痛得恨不得弯下腰来</p>

    这感觉，皇甫铭至少已有十年不曾品尝过了，现在被重新唤起，居然仍是印象犹新那正是号啕大哭的前兆</p>

    就算是他，被这隔绝了多年的感觉袭击，动作也不由得缓了一缓，心下顿时大感不妙：</p>

    这正是桂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了碧眼金蟾的特殊天赋：催泪。</p>

    这个天赋听随主人心意。桂先生四体难动也不妨碍他发动这个技能。更重要的是它几乎不能被豁免，只是视作用的对象不同，效力会减弱而已。像是皇甫铭被这神通扫中，也没有热泪狂飙那般失态，可是原本的动作却被打断了。</p>

    只这么一缓，就已足够。</p>

    桂先生倒下的位置原本就离门口不远，又是脑袋冲着门边。而就趁着这点儿空隙。他的七窍中突然冒出黑烟，集结作一团，“嗖”地一下飞出门外去了。</p>

    由于包厢黑门爆炸发出来的巨响。过道上许多人都停下脚步，转头望来。这团黑烟又轻又快，冲出包厢之后，一头就扎入人群当中。</p>

    待得皇甫铭大步赶出。外头个个都是戴着面罩、身形模糊的宾客，最多再有几个天上居的侍从。至于那缕黑烟。早就无影无踪，再也寻之不得了。</p>

    皇甫铭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包厢的黑曜石大门。摘星楼的包厢门，原本也是这法器的一部分。异常坚硬，怎可能突然说爆就爆</p>

    他换了个角度去看，终在被炸得凹进去的石门内侧。看到一点点奇特的微光，那是某种透明的黏液反射出来的光芒。</p>

    “爆破蛊”他脑海里顿时闪出一个面画。即是桂先生在进入包厢的时候，摸了一下黑曜石大门。</p>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将威力强大的爆破蛊粘到了这扇门上。</p>

    原来在踏入包厢之前，他就已经作好了逃跑的准备么</p>

    这连番变故下来，哪怕是皇甫铭也有些措手不及。外头人多眼杂，黑曜石门上又被炸出个洞来，隔不住旁人窥探的眼神了。</p>

    最重要的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天上居怎么可能不介入</p>

    他怔立几秒，蓦地放声大笑。</p>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令站在一边的博泽吓了一跳。再看皇甫铭，却是已经要笑出眼泪来了：</p>

    “姐姐，不愧是姐姐，果然好手段啊，居然早就将这两人换了芯子调了包”</p>

    方才蹿出门外的那一缕黑烟，在他看来已是眼熟之极，正是魂修的显眼特征。而在中京之内，魂修只有两人：阴九幽分身和涂尽。若是再联想到昨日会过虬闰的是宁小闲，那么这缕黑烟为涂尽的可能性，至少占到了九成</p>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虬闰和桂先生在昨日的梅园，在他皇甫铭离开之后，就被宁小闲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擒住了。她手下有涂尽这等能人，于是将这两人原装的魂魄给抽了出来，令魂修进驻，李代桃僵。</p>

    难怪虬闰昨日自梅园返回青阳居之后，就闭门不出，连今日取这钱款，也要由桂先生代劳想必桂先生才是涂尽魂修本体所附着的对象吧此刻青阳居当中的虬闰，大概是被他分身所占据，因此决断权都在桂先生，也就是魂修的主体身上。</p>

    这是由于桂先生的肉身为仙人之躯的缘故。皮囊和神魂的关系，此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越是强大的身躯就需要越强大的神魂才能驱动，涂尽的分身根本无法驾驭这样的躯壳，只有主体才能勉强办到。</p>

    并且以他的境界，仍是有些吃力了，因此桂先生在包厢中的反应，远不如他本人操控来得灵活，并且仙人的手段原本也不该只有这么简单，也难怪皇甫铭觉得拿下桂先生有些容易了。</p>

    皇甫铭最佩服宁小闲之处，却是她实在胆大包天：</p>

    中京是什么地方天下都城之首，谁敢在这里公开伤人、杀人，都要承担极严重的后果。要知道就算是皇甫铭，也只好选在白玉京的包厢里下手，因为这里私密性最好。若说整个中京当中要选个最隐蔽、最不引人注目，并且还不招人怀疑的封闭场所，惟摘星楼莫属了。</p>

    可是宁小闲呢，却偏要选在梅园那等四面敞开之地，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虬闰动手。莫忘了虬闰本身道行精深，旁边还有个百毒不侵的仙人桂先生罩着，无论是用毒还是动粗，她都不该是这两人的对手才是。</p>

    然而，她居然就做到了。</p>

    不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他派去的探子都没看出端倪来，虬闰二人就乖乖被制服了，然后被换上魂修的芯子，回青阳居招摇撞骗。</p>

    这一刻皇甫铭简直抑不住心底的好奇了，恨不得宁小闲就在眼前，好让他揪住问个明白：她到底是怎样办到的</p>

    如果这样推算下来，她打的主意就再清楚不过了：她和虬闰昨日才会面。虬闰若是随后就出了事。人家难免疑心到她身上；可是如果在灵浮宫众人离开中京后，虬闰再遇上意外，那就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了。</p>

    有魂修作祟。这“意外”必定发生得无迹可循。</p>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虬闰和她交易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以至于她将这物拿到手里还不安心，还得让虬闰从此再也开不了口</p>

    想到这里。皇甫铭忍不住冷笑：“姐姐啊姐姐，如果你认为做到这一步就已足够。那可就太小瞧我了”宁小闲的确占了先机，抢先将虬闰和桂先生两人都封了口，却不代表着他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p>

    摘星楼内发生这样的爆炸，天上居必然会派人过来查看。所以他的动作要快。</p>

    皇甫铭打了个手势，博泽就掩上了门，以身挡住。隔绝别人窥探的目光。</p>

    随后，皇甫铭取出一只小小的金杵。冲着地上桂先生的颅部用力砸下</p>

    只听得“卟”地一声脆响，仙人脑袋应声而破，居然像西瓜一样被轻轻易易就敲出了一个大洞</p>

    红白之物，沿着这个圆形的破洞慢慢地流了出来。</p>

    金杵上还沾着一点白渍，皇甫铭取手巾将它擦拭净了，才收入怀中。若是宁小闲在这里，当会觉得这金杵看形状有些眼熟，却是当初在蛮王地宫当中，扎在螭吻颈后的那一只金杵</p>

    高阶法器都是可大可小。以螭吻的体型，这只金杵扎在它身上时，至少要宁小闲双手围拢，才能将它勉强抱起。可是被握在皇甫铭手里，也不会比一把匕首大上多少。这东西连龙子螭吻的后颈都能扎穿，用来砸桂先生的脑袋，那还不像是铁锤砸核桃，一敲一个破</p>

    紧接着，皇甫铭随手将水晶盘中的水果抛掉，自包厢角落里取出一瓶清水，倒入水晶盘里。</p>

    他从怀中掏出一盒颜料，其色鲜红如血，而后在包厢中寻了一支毛笔蘸了颜料，在水晶盘里浅显的水面开始写写划划。在水面写好的蛮文阵法并不扩散、也不下沉，如同金石铭篆。</p>

    然后，他随手刮了点桂先生的脑浆和血液，滴在水晶盘的正中央。</p>

    两物入水，立刻晕染开来，连带着原先的血红蛮文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盘中物都吸了进去。</p>

    时间虽紧，皇甫铭却是不慌不忙，安静等候。如此约莫过了三、五息，水质重新变得清澈无比，漩涡渐渐消失，水面最后终又是平滑如镜，连半点波纹都没有。</p>

    然后，这就只是面水镜而已。皇甫铭皱了皱眉，手中掐了几个法诀催促，而后水镜的画面当中就出现了一点点稀薄的颜色，仿佛被沾了颜料的空白画布，没有任何构图。</p>

    桂先生的记忆，竟是空白</p>

    “砰”，皇甫铭一拳击在雕工精美的木案上。坚硬的黑檀木也禁不住他的力道，顿时化为粉末。</p>

    没有人的记忆会这样纯净无瑕，傻子也不能。这必是魂修干的好事宁小闲手下唤作涂尽那个魂修，在化烟逃出门之前，将桂先生的记忆给彻底地洗了个干干净净</p>

    他的窥魂搜忆之术，居然也有碰壁的时候。</p>

    蛮祖在他识海里不冷不热道：“稍安勿躁你现在知道，你的族人为何这样讨厌阴九幽了吧”</p>

    只差那么一点点了。每一次他都觉得离宁小闲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似乎伸手就能够着的时候，她就能将他一下推得更远这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p>

    他总觉得，那是他得偿所愿的关键。皇甫铭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却露出笑容：“纸包不住火，姐姐不想让我知道，我就真不知道了么她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花费的力气越多，就越是欲盖弥彰”他住口不方，信手在桂先生头上一抹，尸首伤口处就有细小的血珠自行汇集起来，不多时形成了一支小箭的形状，随后迅速凝固。</p>

    待得它完全成形，却是一支青色的小箭，似金非金，闪着濛胧淡远的青光，颜色如碧玉，又如春草。</p>

    就是这样一支看似精美如艺术品的小箭，却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桂先生的行动之力。</p>

    皇甫铭指尖才触碰到它，它就如同艳阳底下的积雪，无声无息地重新融作液体，随后渗入了皇甫铭的皮肤底下，再也不见。</p>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虽然轻盈却逃不过皇甫铭的耳朵：天上居派来的人，终于赶到了。他站直身体，迈出包厢迎了上去，拱手朗声道：</p>

    “权长老，可真对不住”</p>

    #####</p>

    这一日晚些时候，有人青衣小帽，自小门走进了得愿山庄。</p>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宁小闲正在拍打双颊酸痛的肌肉。这几天在外头不仅要装作若无其事，还要笑得温文尔雅高贵大方，真是笑得脸都酸了。</p>

    唉，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p>

    见到这人被弱萍引进来，她才放下双手道：“出了什么事”</p>

    “皇甫铭在中京内，杀了桂先生。”</p>

    这句话说出来，宁小闲顿时神色大变：“什么那么你”</p>

    “我无妨，嗯，应该说我的本尊无妨。”这人抬起头来，面貌平庸得没有任何特点，属于就算让人多看几眼也记不住的类型，可是此刻目中却有紫光一闪，正是涂尽派出的分身，“他以七千年蜈珠为饵，想将桂先生诱入包厢。我想看他行何诡计，也就顺势去了。”</p>

    宁小闲目光闪动：“他想知我和虬闰做了什么交易吧”</p>

    “正是。”涂尽分身木然道，“不过他也没打算放过桂先生，一将我引去就痛下杀手。我利用爆破蛊和碧眼金蟾的天赋逃了，不过被他看到我的本尊乃是魂修，恐怕能推导出青阳居里的虬闰已经被换了魂魄。”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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