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宁小闲的口味越来越刁，桌上的菜式虽然极尽精美，但令她暗中称赞的大概有三道。</p>

    闲来居上菜顺序也很讲究，清淡平顺的放前面，味浓厚重的在后头，以免食客吃完浓墨赤酱，顿觉后头的菜肴寡淡无味。</p>

    头盘过后，端上来的就是一道“开水白菜”。青玉瓷碗中汤清如水，上头飘浮着几片白菜。往好了说，这是青白相间，赏心悦目。但是凭心而论，就算装在二十两银子一个的上等瓷碗里，也难掩这就是开水上头飘着白菜片儿的事实——和它的名字一样。</p>

    所以阿离看着这道菜，小嘴就噘了起来。她这几年精心潜修，对人情事故了解不深，仍然习惯将喜怒都写在脸上。宁小闲好笑地在她柔软的顶发上抚了抚，伸箸挟了一颗白菜放进她碗里：“你尝一尝便知。”</p>

    既是姐姐亲手挟来，阿离怎好不领情，只得将就着吃。可是这么不起眼的白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她的动作就慢下来了。宁小闲知道她这是在细品其味，不由得笑道：“好吃不？”</p>

    阿离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汨罗一眼，小声道：“好吃。”</p>

    开水白菜里头所谓的“开水”，当然不是真的白开水。宁小闲嗅觉尤其灵敏，这道菜还未动筷，她只闻到淡淡的汤味就知道这里面不简单。这汤底是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至少十种上料吊制，鲜美无比。只是因为吊得好。汤清亮如水，才叫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p>

    白菜当然选用优等的、天然矿泉种植出来的小菜心，不过对螺浮轩来说。这物好拿，难的是师傅吊汤的功夫，要求味浓但汤清，表面看上去半点儿油花也不见，但吃在嘴里，却兼有清香爽口和咸鲜醇厚这两种截然对立的口味特点。宁小闲厨艺日渐精进，知道就这么简简单单一碗汤水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种讲究，比如鸡鸭肉和鱼鲜的吊制配比，比如汤汁分层的处理。又比如扫汤的次数，那都是经过了严格管控的，这才能做出来一碗外貌清纯如水，内里百味调和的鲜汤。</p>

    也就是这么一道毫不起眼的汤菜。赫然就是闲来居的独门手艺。出了这个大门，其他地方就都吃不着了。</p>

    宁小闲在华夏只曾听闻，但这么高档的国宴菜却从没亲口尝过。嘿，清淡若此的一道菜品，居然是川菜的王牌之一，谁能料得到？</p>

    汨罗自然不会和阿离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一笑而过，风度极佳。</p>

    那么第二道让宁小闲品得有滋有味的好菜。也不是什么极品湖鲜、水中珍馐，却是一小盘拌面。</p>

    严格来说。是一盘鸡?油拌手擀面。</p>

    只一入口，就觉满嘴异香，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要打开来。那奇特的鲜味都化入了油中，拌在面里，咻咻几箸就让人停不下来。</p>

    鸡?是碧螺城本地的特产，也是菌簇中的上品，自七月生长出后，移晷纷披如鸡羽，才得了这个名头。新鲜的鸡?肉厚肥硕、质细丝白，味道鲜甜香脆。不过这玩意儿只在夏秋交替之际生长，而且新鲜采摘下来的鸡?菌不易保存，隔夜就坏。所以聪明的凡人想出了一种既能保留其营养，又可以使鸡枞更为美味的吃法——油鸡?。</p>

    这是将新鲜的鸡?菌洗干净后，手撕成小条，然后加入花椒、干辣椒，在大铁锅里入油炸制，把鸡?里面的水分榨干之后就制作完成了。这过程虽然简单，却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鸡?的异香，此时就可以直接食用了。</p>

    不过螺浮轩的做法，显然不会这样简单，光是选料就比民间要高出一大截。站在一边的侍女抓紧时机讲解道，原来最上等的鸡?菌，摘取时机非常讲究，原则上是愈嫩愈好，从它清晨刚出土至伞缘与菇柄成四十五度角以内者为佳。如果菇伞达平直甚至翻转，因为口感略差，螺浮轩是一概不收的，并且夏末天气炎热，过了午后，菌体往往因气温过高而腐烂。</p>

    “可惜诸位是冬季前来。如果在夏末来到螺浮轩，当有鲜物可尝。”越是金贵之物，保存越难，鸡?显然是牢牢遵循了这个道理，它必须置在十二度左右的温度下才能保鲜七日；低于十度，则会被冻伤，高于十四度，那么菌体会加快腐烂，是又傲娇又贵气的美食。</p>

    这鸡?油在炸制过程不知道还加入了哪些独门的香料，宁小闲尝不出来，因为油炸过后，原先食物的味道会被掩住。闲来居是用这加了秘料的鸡?油来做拌料，口感干香有嚼头，连里面的油都带有奇香，配上厨子精制的手擀面，这么一小碗连阿离都两筷子挑到底，犹觉食指大动，心里很不满足。</p>

    这就给后面的好菜开了胃。</p>

    此时也已经是菜过五味，汨罗举樽敬酒，而后道：“明日我就要与各位分道扬镳了。是以这一席，也当是散伙饭了。”</p>

    宁小闲停箸，不须细想就知道他要去哪里：“前往青丘？”这家伙一路逛过来都是游山玩水的状态，她还以为他把天劫忘在脑后了。</p>

    “是。天劫将近，我自有感应，十五日内必至。”汨罗举樽饮尽，大袖几乎挡住了面部，从宁小闲这角度却能看到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宁小闲，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中京了。”</p>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保重，天劫必能安稳渡过。”</p>

    天降雷劫，这是谁也没法子帮忙的。尤其汨罗没少造杀孽，天道不知道要将多少罪责算在他身上，也就是说，不知道他要迎来几重天劫。这狐狸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自然知道高风险高回报的道理，这一次连自己的命也赌了上去，说他不心慌不焦灼，宁小闲是不信的。</p>

    只是他伪装得太好，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只能望见他的云淡风清。</p>

    (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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