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作者:施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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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过树林,繁枝摇曳处,依稀可见一位少年骑著一匹枣红马,在林间小路上疾行。突然,却听一声喝令,那少年在喝声中毫无预警的勒住马缰。马儿放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那少年却依旧稳稳的夹紧马腹,纹丝不动的坐於马鞍上,直到那马儿完全安静下来,少年方才翻身下马,向马头的方向大跨两步……
原来方才他驱马前行的途中,道旁的树林里竟忽然窜出一个小童,被马蹄声惊吓,摔倒在马前。若不是那少年眼尖手快,他身下的枣红马此刻定然已从那小童身上踏过,酿成不可弥补的惨祸。
那少年急急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将那摔倒在地的小童扶起,柔声询问:“你可伤著没有?”眼底尽是关切之意。
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顶疏疏落落的投在这二人身上,只见那少年的脸虽然还带著些微孩童的稚气,却已算得上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要再过些时日,必能出落成以为潇洒俊逸的青年。但更难得的是,他眉宇间自成的那份同龄人所没有的沈著和稳重,让他年纪轻轻便有一种领袖之气,令人望之肃然起敬。
而那小童则是生得朱唇大眼,粉妆玉琢,年纪虽幼,眼波流转之间却已无比灵活生动,小巧的鼻尖微微翘著,为整张漂亮的脸蛋平添了一份娇俏。
“我……”此时那小童许是给吓得呆了,晶莹的大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马儿……”
“莫哭!莫哭!是我错了!”可那少年的确是处变不惊,即便在此刻仍是不慌不忙的把那小童抱在怀里,嘴上安抚的同时还伸出衣袖不停为他拭泪。
纵使这样那小童依旧哭了半晌方才止住泪,而那少年的衣袖早已被他的泪水和鼻涕弄得湿透了,可他依旧不以为意,轻轻放开那小童,温柔的看著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家可是在这附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家……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才止住泪,那少年的问话却似乎又勾起了小童的伤心事,他的声音转眼之间又带上了抽噎,“我跟……我……走散了……找不到……”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少年推知小童是和家人走散了,抬头一看天色渐黑,心道今晚之前上山怕是无望了,那就只能在山脚的镇上盘亘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发。想到此他再次放软了声音对小童道:“你……天快黑了,我们先出了这片森林,今晚先在镇上住一夜,明天哥哥再带你去找妈妈,可好?”
听到找妈妈三个字那小童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犹挂著泪痕却是重重点头,见他答应了少年便抱他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却听那孩子突然转头出声询问:“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听了这孩子的问题少年不禁露出微笑,揉著他的头发叹道:“竟是我疏忽了,我叫秦朗疏,你可以叫我秦大哥,你呢?”
“我叫梁慕宇,秦大哥你可以叫我小宇……”小童对著秦朗疏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放松开的眉宇间竟有些云开月明的光彩,让并非没见过市面的秦朗疏都呆了一呆。
“小宇,”秦朗疏学著梁慕宇的样子唤他的名字,见梁慕宇听见自己唤他,一下子笑得更加开心,他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舒展开来,“那我现在就让马儿跑起来了,不会太快的,你莫要怕。”说著,秦朗疏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才不怕哩!”娃娃的脸果真如六月天一般,风雨过後马上便是彩虹,方才还怕得在自己怀里哭得孩子,现在竟一下就神气起来,甚至企图挣开他的怀抱。
不过见他终於打起了j神,秦朗疏悬著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再次确定对方坐稳之後,他立刻策马扬鞭,向著鹤南镇的方向拍马而去。
虽然梁慕宇口上声称不怕,秦朗疏毕竟心思缜密,心中记挂著多了个孩子,便不敢再驱马全速疾行。两人就这麽不疾不徐的一路行来,边走秦朗疏边问些孩子家里的情况,梁慕宇虽多半答得含糊其辞,倒也不嫌路途太过漫长。到了鹤南镇上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好在秦朗疏对镇上的情况十分熟悉,调转了马头,径自赶著马儿穿过石板路,停在了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门口。不仅如此,竟连客栈老板都好似认得他般,见他进店立刻迎了出来,嘴上还道:“小朗,又替你师父下山办事啊?……哎?这次难道是一个人?”
“什麽一个人!我不是人啊?”听见梁慕宇在一旁小声的嘀咕,秦朗疏和客栈老板都不禁莞尔。
笑过之後秦朗疏方才对客栈老板行了个礼,招呼道:“吴掌柜。”
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毕了秦朗疏回答他方才的问题道:“师父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这次的事情亦不困难,正是个历练的好机会,所以就派我单独下山。”
“原来如此,不愧是小朗!”客栈老板听了他的回答,不禁连连称赞,赞完方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气呼呼的小鬼,连忙问道,“那这个孩子……?”
秦朗疏安抚似的著梁慕宇的头,回答:“这个孩子麽,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跟客栈老板简略的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後,秦朗疏就带著梁慕宇回了房。方才安顿下来就有人送了清水和手巾来,秦朗疏便先挽起袖子,想给梁慕宇洗干净他那哭花了的小脸。洗到一半秦朗疏突然注意到,梁慕宇小小的两边耳垂上,竟各有一个用来佩戴耳饰的小洞,这下即使是处变不惊的秦朗疏也讶然道:“小宇,你莫不是女孩吧?”
“你你你,你才是女的呢!”这个年龄的孩子古怪的自尊心本就比其他时候强那麽一点,梁慕宇给秦朗疏这麽一问,竟气得变了脸色,一蹦三尺高。
“那你怎麽会有……”秦朗疏一时说不出这耳朵上的小洞叫什麽,只能轻轻拽了拽他的耳垂。
“你……你少见多怪!”别看梁慕宇年纪还小,成语多少也是学过一些的,他气鼓鼓的从秦朗疏的身边退後一步,挺起x膛狠狠一拍,“我梁慕宇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男子汉!”
秦朗疏本不是爱逗弄人的x格,见他这个样子却给激起了久违的玩心,反而笑著追问:“真的?”
可话音还未落下,秦朗疏就真心的後悔了,──因为他没想到梁慕宇这娃娃竟这麽经不起逗弄,听了秦朗疏的问题,他也不说二话,就那麽站在秦朗疏面前,把自己的里外裤子一脱到底,那白花花的大腿和屁股蛋子一下子全都暴露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事已至此,秦朗疏觉得别开脸去未免太过矫情,只得瞟著他前面粉嫩嫩的小兄弟来来去去的看了好多眼,坚持了好一会儿秦朗疏终於还是绷不住从嘴里泄露出个笑来。──因为梁慕宇身前那粉红色的小小一坨,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毛都没长齐”呢!
“你!”这下梁慕宇可真的气得脸也红了,声音也变了,颤巍巍的手指指著秦朗疏,才说了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第二章
上一回说到,梁慕宇为了向秦朗疏证明自己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男儿身,竟脱了裤子让他验明正身,却被秦朗疏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显是嘲他太过稚嫩。梁慕宇被他这一笑竟是越发不依不饶,呆愣了片刻之後,突然叫嚣著扑了上来要把秦朗疏的裤子也给扒了。秦朗疏自食了恶果,无可奈何的又是一阵好言相劝,梁慕宇方才暂且饶他此回,之後两人用了晚膳,自去歇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梁慕宇起身时,见秦朗疏已经梳洗穿戴毕了,正负手站在窗前不知想些什麽。听见他醒了秦朗疏回过身,眉间似有些难以启齿之意,犹豫了片刻之後还是柔声对他道:“小宇,你醒了,我这就让人拿水进来,你且先梳洗一番。”
倒是梁慕宇见他如此,毫不在意的问道:“秦大哥,你可是去问过了,我家人没有来过这里?”
秦朗疏见被他一语道破,便直言道:“昨日我跟吴掌柜说了你的事之後,他立刻答应了帮你我留心一下,但近日的确是没有人来鹤南镇打听过你的消息。──鹤南镇只有这一间客栈,若是他这麽说了,怕是……不过你莫要担心,你可以先跟我回家住上一阵,待我禀明了师父,让师父派人帮你四处打听打听,总比在这鹤南镇守株待兔要好。”
见梁慕宇看上去虽不太在意,但眉宇间还是不经意露出些寂寥,秦朗疏赶紧转变了话头,出言安慰。
“真的?”那梁慕宇毕竟少年心x,一听见可以去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一下转忧为喜,急问道,“那秦大哥你家在何处?”
秦朗疏见他如此毫无防人之心,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想出的安慰之言尽数吞下,最後还是笑道:“我家就在鹤南镇东十里处,翠苑山铁剑门。”说出这几个字时,语气中难掩骄傲之意。
“真的?”秦朗疏的骄傲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听得此话,梁慕宇的一双大眼也中立时闪出向往的光芒,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那等我快快穿了衣服洗了脸,秦大哥你这就带我去!”说完便拿起整齐叠放在枕边的衣服,飞快的穿戴起来。
说到这翠苑山,本就是中原大地众多名山中极普通的一座小山,但自从百年前一位人称“走马流星”的林姓剑客在此创立了铁剑门之後,翠苑山的名声也随著铁剑门的日益壮大而日渐远播。铁剑门最为鼎盛的时期,乃是上代掌门“飞花圣手”林未央在位时,他一人使一套自创的“飞花碎玉剑法”,独挑魔教的三大长老,凯旋而归。经此一役,铁剑门不仅在中原武林站稳了脚跟,更是与御剑山庄,风云阁一起,并称为剑宗的三大门派。
虽然那之後魔教因内忧外患退出了中原武林,蛰伏至今,武林也因此无风无浪的度过了许多年,加之铁剑门现任掌门“绵里藏针”江绍堂的x格亦不像前任林未央那样飞扬跋扈,可铁剑门的在江湖上的威名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每年一次的剑宗气宗比武之争,越发将“剑宗铁剑门”的名字广为传播。而时至今日,即使还有普通百姓未听说过铁剑门的名声,但武林中人若是不知铁剑门的,定是要被人笑一声孤陋寡闻了。
果不其然梁慕宇自从听说秦朗疏乃是铁剑门门下,再次出发时连口中的问题都比之前多了许多。虽然秦朗疏每每被他天真的问题逗得忍不住微笑,却还是认认真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越发如此梁慕宇的问题便越发刁钻古怪,因此到了翠苑山脚下时,秦朗疏竟开始觉得说话说得有些累了,回答也变得简短起来。梁慕宇刚要嘟起嘴表示不满,突听得秦朗疏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小宇,你可会骑马?”
听了他说话的口气,梁慕宇心下一凛,亦低声回道:“多少会一点吧……”
秦朗疏微微点头:“那一会若马儿飞跑起来,你定要紧紧抓住缰绳,它认得路,自会带你先回铁剑门去!”
“这……为……?”
梁慕宇“什麽”二字尚未出口,只听秦朗疏已狠狠发力一抽马鞭,继而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佩剑,直向道旁一棵老树的树冠上刺去。这一串动作他使得一气呵成,流畅无比,令那树上埋伏之人都目瞪口呆。而与此同时,山道旁竟同时窜出五六个黑衣客,用的都是钩,笔,鞭之类的外门兵器,其中四人齐齐向秦朗疏攻来,而另外二人则拔腿向梁慕宇追去。
秦朗疏未曾想到他们竟会攻击梁慕宇,一边暗骂自己考虑不周一边挥剑挡开了树上那人回过神来之後掷出的梅花镖,反身在树枝上一个借力,剑锋直指追著梁慕宇而去的其中一人後心飞去。那人转身抵挡时,秦朗疏突然吐出了口中的梅花镖,──原来他刚才在格开那些暗器的同时,竟偷偷用“啮簇法”接下一镖,藏在嘴里。此刻他出其不意的直对著那人面门s出一镖,那人只得使出一招“细x巧翻云”,向後闪避开去。而秦朗疏在吐出暗器时,向前的冲劲已泄了几分,此时竟提气最後一口气大跨一步,踏著那人的x口,不仅将那人踢到地上,还再次借力往追著梁慕宇去的另一个黑衣客攻去……
这一起一落下来,这些黑衣客早就看出这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已和他们不相上下,因此这最後一个追著梁慕宇而去的黑衣客不再敢托大,立刻转过身,挥舞著手中的九节鞭准备迎击。不仅如此,方才被秦朗疏甩在身後的黑衣客也已渐渐追了上来,眼看就要将秦朗疏包围在中间,意图对他来个前後夹攻。可秦朗疏丝毫没有因此乱了心神,持剑刺向那持鞭的黑衣客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有信心在剩下的人赶来前得极短时间内,将眼前人首先击破。
见这少年如此x有成竹,反倒是那持鞭人沈不住气了。在他心神纷乱的当口,秦朗疏已挽了个剑花,一招分刺他身上两处要害,动作之迅疾令人眼花缭乱。那人虽已收敛心神挥鞭应付,却因失了先机而显得十分吃力,正在此时秦朗疏的下一招已如电闪雷鸣般疾攻而来,光是见那来势那人便在心中痛呼“吾命休矣”。
这时诸人耳边忽闻一声大喝:“秦大哥,莫要杀他!”虽闻此言,那被秦朗疏指著的黑衣人却还是暗暗叫苦不迭,心道这般来势,岂是说收就能收住的?哀叹就算此番可以逃过一死,也免不了要到鬼门关前走一遭了!
不曾想秦朗疏的剑锋虽未能及时收住,却硬生生的在他颈前改了个方向,去势尽时,只轻轻的在他右边脖颈上划了道伤痕。一道血渍顿时顺著他的颈子流了下来,那人却连伸手去擦都忘了,一心只盯住眼前的少年,叹道他年纪轻轻,剑技却已能收放自如到如此地步,果真该赞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三章
秦朗疏在那人叹服的目光中收剑入鞘,只因他听出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喝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心保护的那孩子梁慕宇。原来那匹枣红马被秦朗疏抽了一鞭之後,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山上飞驰,梁慕宇好容易才喝止了它,便立刻调转马头回山下寻人。他这一寻正好看见秦朗疏一人力战几个黑衣客,再一看,那几个黑衣客竟都是自己认识的,梁慕宇大惊之下,这才慌忙出声阻止了秦朗疏。
而那几个黑衣客看见一个半大孩子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缓缓从山道上下来,竟然一齐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齐唤了声:“少爷!”听得这一声秦朗疏心下一惊,寻思这几人虽然武艺不甚j湛,却也算是各有千秋,而今却对著梁慕宇这娃娃如此毕恭毕敬,可见此子必不是简单人物。再一想昨日路上自己问他家中情况,不是给他三两句糊弄过去,就是被他看似无心的扯开话题,自己方才在路上,却是把铁剑门上下的情况巨细无遗的说与他听,心中不免思虑重重。
不想梁慕宇还是那副开朗活泼的模样,翻身下马,无奈的笑道:“终究是给他们找来了哩……秦大哥,这下我不能跟你回铁剑门了。”
见他如此真诚坦荡,秦朗疏又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去度他的赤子之心,忙笑应道:“无妨。他们寻你也不易,你自当先跟了他们回去,日後若是想来玩耍,铁剑门一直在此,你再让人带你来就是了。”
梁慕宇听了他这话立刻眉开眼笑,道:“秦大哥,此话当真?那我下次要是来了,你可得陪我玩。”
秦朗疏见他少年心x表露无遗,看著让人好生喜欢,加上虽然自己平日诸事繁忙,但估著这娃娃即便是来,也就是来个一两日,便爽快应道:“那是自然。”
梁慕宇一拍手,道:“这话我可是记下了!秦大哥,後会有期!”说完便向著秦朗疏一个抱拳,转身领著那几个黑衣人向山下走去。
秦朗疏再看时,只见梁慕宇在他凝神静思的功夫里,已在山路上走出好远,论脚程可比他身後的那几个大人只快不慢。见此情形,虽是已料想梁慕宇应该略通武功,秦朗疏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好轻功!”
赞完之後秦朗疏才想起相处这大半日下来,自己已几次在心中对他刮目相看,再一回味他昨夜在客栈中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不禁一路笑著回了铁剑门。
刚一回到铁剑门,秦朗疏便看见前院中立著一位青衫少年和一位红衣少女,那两人见了他目光中立时浮现出惊喜之色,双双迎上来问候:“大师兄!”
问候过之後,那少年还主动伸手接过他的马缰,秦朗疏忙摆手道:“安平,不用你忙,我将它牵进去就好。”
听他此言,那少年和少女也不和他争执,只道:“那我们也陪你一起去!”
秦朗疏无法,便笑答:“也好。我正想问你们,我不在这几日,门内可有什麽新鲜事?”
那红衣少女样貌温婉动人,举手投足却是十分利落爽快,此刻只见她捂著嘴,露出个俏皮的笑看著秦朗疏,道:“新鲜事自然是有,只不过大师兄,你便是这样问我们的吗?”
相处多年,秦朗疏岂会不知此话是何意思,立刻指著马背上的包袱道:“里面有一盒凤梨酥,一盒桂花糕,待我放下行李,你去给他们分了吧。”
那叫李安平的青衫少年,生得一张白皙清俊的脸庞,一副斯文俊俏的书生模样,却在一旁冲著他两人挤眉弄眼,笑道:“师兄,你竟让锦霞去分这些吃食,你岂能不知每次她分,都会先分五成到自己肚里,再三成藏到她房里那个小食盒,剩下二成才是我们的吗?”
“李安平,你这个……混蛋!”那少女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言辞间不由得chu俗起来,“堂堂大男人和小姑娘抢食吃,岂不无耻?”
李安平还是不紧不慢的见招拆招,反问:“小姑娘?也不知谁方才比剑时口口声声本女侠,别人叫她小姑娘她还要生气哩……”
秦朗疏在一旁看这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虽然既幼稚又吵人,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因为这熟悉的争吵声让他心中涌起了一种终於到家的实感。不过待他们俩吵得累了,停下休息的间隙,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安平,锦霞,这麽说来,我离开这段时日,门里还是像这样一如往常,都没有什麽新鲜事?”
“大师兄,这回你可猜错了!”李安平总算是听到了他的问题,转过身来换上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道,“你不在这几日,门里可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大事!”
被他的样子勾起了兴趣,秦朗疏迫不及待的笑著追问:“是何事比天还大?”
李安平对他的反应虽不甚满意,却还是摇头晃脑道:“据说有人送了师父一把绝世宝剑!”
“据说?”秦朗疏不解,“这说法倒是怪了,难道这绝世宝剑送来之後,你们都没看到过?”
“我爹不让人看呀!”说到此,江锦霞就气得跺脚,“不管我们怎麽求,我爹都只说那把剑不是什麽吉祥之物,不经如此怕还是要引来灾祸哩!所以人任我们求了半天,他就是不肯拿给我们看,不仅不给我们看,连我们私下议论他都不让哩!──大师兄,你回来得正好,我爹最喜欢你,你替我们去求求他呗!”
秦朗疏不禁哑然失笑,──你说这被师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师妹,竟会在求人时说出师父最喜欢他,岂非实在可笑?
“朗疏,你回来了。”
正在这时,从天而降的一个声音让三个人同时都噤了声,秦朗疏抬头一看,那在大堂门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不是他师父“绵里藏针”江绍堂又是谁?
见到师父秦朗疏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了个大礼,道:“师父,我回来了。”身後的两人也依样画葫芦,跟著恭谨行礼。
江绍堂见到爱徒,态度十分和蔼,问道:“事情办得可顺利否?”
秦朗疏沈声回答:“幸不辱命。”
“那就好。”江绍堂欣慰点头,“这一路辛苦你了,今天先下去歇著吧,明日再将这个中细节说与我听。”
秦朗疏垂首而立,听得师父此言正要告辞,却被李安平和江锦霞一人一下,在身後捅了捅腰,只得试探道:“师父,听说你得了一柄宝剑……”
话未说完,江绍堂脸色已变,虽未露出生气的样子,口气中的威严却让人说不出话来:“你已听说了麽?只是那宝剑本是魔教之物,此次经众位武林同道商议,才决定暂存在本门。传言魔教这几年隐隐有东山再起之势,此事若传扬出去,对本门有害无益,所以我才不准你们私下谈论,防止无意将此事传扬出去,这道理你们可懂得?!”说这话时,江绍堂那严肃的目光不仅看向了秦朗疏,同时也看向了他身後的二人。
要知江绍堂此人会被称为“绵里藏针”,乃是因为他平日里对人一向极好相与,可一旦遇到原则问题,他的立场却是最不容动摇的。因此被他此时的目光这样扫过,在场的另外三人顿时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见了此景,他又叹了口气道:“你们还小,有些事现在想不明白,便先听了师父的话罢……”那话中的忧虑之意,竟让一向伶牙俐齿的李安平,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经那日之後,铁剑门内果真再无一人提起那宝剑之事,时间久了,大家几乎都淡忘了这个小小的c曲。而秦朗疏回到了铁剑门之後的生活,除了每日练功比剑,偶尔帮师父下山办事之外,还要帮师弟瞒著师父下山鱼,帮师妹进山里去找她某日遗失的碧玉钗,帮师弟师妹调解这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个中关系。不仅如此,就连那天他在山下救下的小童,亦会偶尔加入他的师弟师妹中,为他带来各种烦恼和欢笑。
这忙得不亦乐乎,不可谓不丰富多彩的生活,让时间过得飞快,只弹指一挥间,便来到了五年之後。
第四章
光y似箭,岁月如梭,一晃五年过去,秦朗疏已从当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成了一位高大威武的英俊青年,但x格却益发沈稳老练。他的成长自然还不仅於此,──那日与梁慕宇的几位手下交手,他虽是占上风,却也发现了自己在剑法的技艺修为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事後他不仅和师父多番讨教,独处时更是时时细心揣摩,以至於这五年来他的剑技日j,更是在上个月剑宗与气宗的对决中,一举击败了气宗出云谷的同辈第一高手燕九仙。
但秦朗疏并不满足於此。练功多年下来,他已深知剑宗易成,气宗难练,──若是两人练习的时间相同,则时间越长气宗的赢面越大。因而此战虽胜,他每日的打坐练功却丝毫不敢放松,但求能一心一意循序渐进,让自己的功夫在一年之後更上层楼。
自秦朗疏胜了燕九仙的那一仗已有月余,这日铁剑门掌门江绍堂携了妻子下山,往江阳镇雷火堂为曹老堂主拜寿,门内长辈同往者七八,留下的小辈便由秦朗疏,李安平和江锦霞几个每日带著在院里练剑。这日午饭过後,秦朗疏正独自在屋内处理些门中杂务,忽闻得窗上两声轻叩,他诧异的抬头,只听窗外一人朗声曰:“秦大哥,上次见面已逾一年,大哥这一向过得可好?”
秦朗疏听得这个声音,摇头浅笑,正欲回答,却听那人又接著道:“对了,近日闻得秦大哥在比武时胜了那出云谷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燕九仙,小弟我亦觉得与有荣焉,特在此给大哥道一声恭喜了!”
这次那人话音未落,秦朗疏已走到窗前,猛一下拉开窗,笑道:“何必每次出现都如此出人意表,一年不见,竟学会跟你大哥来这酸腐的一套吗?”
那少年与秦朗疏隔窗而立,先是不慌不忙的抱拳行了一礼,紧接著却大咧咧的翻窗而入,再行一礼,方才道:“秦大哥,我又来了哩!”
仔细看那站在房中的少年,只见他生得是眉如柳叶,目似秋水,一张樱桃小嘴笑时却总是爽朗的微微咧开,露出几颗整齐的皓齿,小小的鼻尖微微翘著,自有一番俏皮风味。再一细看,这风流俊俏的少年眉宇间还有些童年时的影子,却不是那梁慕宇又是谁。原来自五年前那一别,梁慕宇不日便带著西南之地的百年大户梁家的拜帖上铁剑门登门道谢,那次之後更是每年必有几日上山拜会,而秦朗疏也依当日之言,逢他上山之日便抽空相陪,两人谈天说地,斗剑比武,不亦乐乎。
真要算起来,他们两人五年来相处时间统共加起来不过半月,且每次见面都相隔甚久,却从来都未有生疏之感,这个种原因,既是由於梁慕宇的坦荡爽直不矫饰,也是因为秦朗疏的沈稳包容不计较,两人x格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正应了古人的那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只见梁慕宇向秦朗疏行礼之後,便自顾自的在屋内寻一处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秦朗疏的茶盅灌了一大口,大声赞道:“好茶!好茶!”
秦朗疏见他一副牛饮的姿态,却还不忘附庸风雅一番,分明是耍宝逗自己发笑,便笑道:“许久不见,贤弟的轻功越发厉害了!你这一番进来,铁剑门内竟无一人发现,而愚兄竟是连你到了窗外都还毫无所觉,真可谓是……”
“秦大哥!”梁慕宇打断他的大肆吹捧,面上不快,“你方才还说我酸腐,你自己还在这愚兄长贤弟短的,难道不比我更加酸腐吗?我们江湖儿女,自当随心所欲,这样说话,是累也不累?”
“是,是,──小宇你总是有道理的。”秦朗疏连连应道,心中却笑偏是这世家小少爷最爱把“江湖儿女”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本来就是如此!”见他答应得毫无不服,梁慕宇顿时眉开眼笑,拉著他的手道,“秦大哥,今天我们再去那湖边比划两招吧?”说完不待他答应,便拉著他的手往门外去。
梁慕宇口中的湖,实则是翠苑山顶上一个小小的水潭,潭边有一片开阔空地,甚是清幽,是以自他某次闲逛发现了这处好地方之後,每次来时必要带秦朗疏去那里比试一番。因秦朗疏自第一次去後也爱上了那处的幽静,之後的几次梁慕宇相邀他都答应得极爽快。但这次他却颇有些犹豫,低声道:“现下几位长辈都不在门内,万一有何事……”
“能有什麽事呢?”梁慕宇怎会如此轻易放弃,见他迟疑却还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松,急急说道,“秦大哥,我们只是比划两招,就算加上来回的时间,又能有多久呢?况且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有安平在这里,即便有些小事难道他便不会处理了麽?秦大哥,你那时可答应了我来便陪我玩,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是了是了,”秦朗疏终於被他说得无法可答,既无奈又有些开心,道,“那等我去和安平交代一声,──要不你也一道来罢,这次你来还没见他……”说著便换他执著梁慕宇的手,向西厢李安平的房间走去。
两人跟李安平打过招呼之後,便来到了山顶的水塘边。这季节山下虽是夏日炎炎,山上倒是绿树成荫,气候宜人。水潭边的空地上即便没有大树遮蔽,但因临水,也还算凉爽。心知秦朗疏不愿离开太久,两人方才对面站定,梁慕宇立刻做了个“童子拜观音”的姿势,双掌一揖,是为施礼,随後一掌击出,直向秦朗疏攻去。秦朗疏不慌不忙的以左手相隔,右手同时伸出二指,直点梁慕宇胁下“软麻x”,却被梁慕宇一个侧身,轻松挡开。之後梁慕宇施展一套“八卦游身掌”绕著秦朗疏疾攻,而秦朗疏亦脚踩“迷踪步”,手掌上下翻飞,见招拆招,将其招式一一化解。
二十多招之後秦朗疏心下已暗暗称奇,心道一年未见这少年的武艺竟又有如此进步,但自己毕竟虚长了他五岁,学艺更是比他早了六年,若是一直落得下风岂非失了做哥哥的体面。想到此秦朗疏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破绽,只等他照自己的意思攻来,便可後发制人,一举制胜。
却没想到梁慕宇见他一笑竟已先呆了一呆,还未等他向这个破绽攻来,秦朗疏已挥出一掌。这一掌出时秦朗疏未尽全力,此刻要收却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收了掌风,让手掌停在梁慕宇面门前不到寸许处。
秦朗疏何等样人,光是这一击便能看出梁慕宇在比武中分神,心中隐隐有些不悦。只见他收了掌,连退三步,将方才放在草地上的一柄宝剑踢向梁慕宇,一声大喝:“小宇,你不认真!再来!”
话音未落他自己已c起地上的另一柄宝剑,不再说二话,连著向梁慕宇唰唰唰刺出三剑。
梁慕宇慌忙抽剑抵挡,却因这三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在一招之内就败下阵来。秦朗疏最後一剑几乎贴著他耳边擦过,梁慕宇心知他是有意让自己半招,又是一愣,却听得秦朗疏再次大声唤他的名字:“小宇!”那声音中的责备之意愈发明显。
与此同时,秦朗疏再次刺出三剑,剑光上下纷飞,如流星,似闪电。这下梁慕宇不敢怠慢,使出一招“玉女投梭”,不仅侧身避开了攻击,还以攻代守,斜刺里向对方还了一剑。
第五章
且说秦朗疏暴喝一声,向梁慕宇刺出三剑,被梁慕宇以一招“玉女投梭”堪堪避过,并还以一击,而秦朗疏连忙挥剑抵挡,双剑交错,一时之间只见两条银蛇在空中共舞,时时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犹记得去年那次比试,梁慕宇在二十招之内就败下阵来,可这次两人来去之间不知不觉就已交换了三四十招,却依旧是一副意犹未尽之势。眼见日渐西移,天色微黯,秦朗疏心下一急,剑出险招,一剑直直穿过梁慕宇周身围绕的剑光,正点在梁慕宇持剑的手腕上。这一招看似极为犀利,实则若是用得不好则将全身上下所有罩门都暴露在敌人剑下,可算是极为冒险的招式。但在梁慕宇和秦朗疏实力毕竟有所差距的情况下,秦朗疏现在用出此招,反倒像是他有些取巧了。
梁慕宇被他轻轻一点,只觉手腕一麻,握剑不住,手中兵器就这麽掉落在地上。好在他倒是不恼,愣怔了一会之後反而一拍掌笑道:“秦大哥,你真厉害!竟还能这样!我又学了一招哩!”
秦朗疏上前拾了剑交还於他,微微摇头道:“不敢。我们比武倒还能这样取巧,若是实战,非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不要行此险招!”
见他说得认真,梁慕宇听得频频点头,连连回答:“秦大哥,我记下了。”
秦朗疏见他如此认真,不禁欣慰的笑道:“小宇,这一年下来,你的武艺真可算是突飞猛进,担得上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梁慕宇被他这麽一说,反而露出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低声道:“是麽?可是还是接不下你五十招……”
“我可是早你六年就开始练剑了,”秦朗疏被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逗乐,却故意板下脸道,“若是这样就输给你,你秦大哥岂非太过无能?”
梁慕宇急忙摆手:“我才不是那个意思,秦大哥最厉害了!”
秦朗疏亦摆手道:“在你那些师父面前,可不敢这样说!”
梁慕宇却不明所以,歪头反问:“为何?我就觉得秦大哥最厉害!我最喜欢秦大哥!”
没防备被他一把抱住了腰,秦朗疏笑得无可奈何,却还是著他的头正色说道:“不过你的天赋的确远高於我,不仅如此,我师父都说过你的天赋远高於常人,所以你莫要著急,只要像现在这样勤加练习,超过我是迟早的事!”
本以为说了这话梁慕宇又会得意忘形,不成想他却不甚热心的回道:“我可没有要超过秦大哥,我只是……只是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跟秦大哥一样厉害便好……”
两人相处至今,秦朗疏眼见著梁慕宇一年年长大,说话处事都不再似五年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在他面前脱裤子的小童,但他还是会三不五时的冒出些这样的童稚之言,让秦朗疏回忆起他们初遇时的样子,令人既好笑又怀念。每到这样的时刻,秦朗疏总是会不由的露出平日里对著师弟师妹们的那般宠溺又无奈的笑,笑过之後他突然望向那隐藏在成片郁郁葱葱中的铁剑门,问道:“小宇,既已比过了掌法和剑技,那现在我们再来比一比轻功,如何?”
一听说比轻功,梁慕宇顿时一扫颓然之态,因为十八般武艺中他最为擅长,练习的时间最久的,正是轻功。只听他答了一个“好”字,话音未落人已在十步之外。见他这毫不含糊的架势,秦朗疏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跨出两步,提气向前追去。
最後竟是梁慕宇先秦朗疏一步到达。
秦朗疏正要出声夸赞他几句,却见他冲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走近时秦朗疏亦觉出哪里有些不对来,再一听只闻得那铁剑门内隐隐传出厮杀之声,这下秦朗疏脸色一沈,正要提剑向内冲,却被梁慕宇在身後抱了个满怀,一双小手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秦朗疏见他伸出手往墙头上一指,自己先三步两步轻轻巧巧的窜上墙头。秦朗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一颔首,依他的样子窜上墙头埋伏好,迫不及待的向内院看去……
这一看秦朗疏却按捺不住了,只见铁剑门仅剩几人,被一群蒙著面的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其余人等皆伤的伤,晕的晕,零零落落的躺了一地。被围著的几人里,也只有江锦霞几乎没有受伤,就连李安平的肩上都给刺了个很深的窟窿,左臂上给拉了条长长的口子,且都还在往外汩汩冒著血。江锦霞原被他护在身後,此刻却一个大步跨上前来,一个抿嘴一声大喝:“二师兄,你不用如此护我!今日若是一定要死在这群无名之辈手上,虽然锦霞亦心有不甘,但锦霞能和你死在一起,死亦何撼!”
听她此言,为首的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道:“小姑娘何必如此?只要你们乖乖交出那‘红莲劫焰’,我们自会离去。”
江锦霞正待答话,只见身後的墙头上飞下一道青色的身影,一道寒芒向那为首的黑衣人飞s而去。院内的铁剑门诸人仿佛得了救星般齐声叫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秦朗疏。虽然他本想如梁慕宇所言,现在那墙头探查一阵,弄清敌我形势之後再作打算,但见师弟师妹给人如此欺侮,他又如何能忍下心来耐心观察。只见他挥剑向那黑衣人,剑出如匹练,挥舞如疾风,一招之间已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和他身边的两人各刺出一剑,逼得那三人齐齐连退两步。趁此机会,秦朗疏剑尖一抖,继续向那为首的黑衣人进招,一心想著擒贼擒王,先干掉那首领再作打算。
但那首领毕竟久经阵仗,方才秦朗疏借著出其不意的功夫暂且逼退了他已是万幸,又岂能让他这麽轻易的再次得手,只见他长剑上下翻飞,一招几式,连守带攻,以攻代首,招式狠辣,将秦朗疏的进攻一一破解。而秦朗疏亦不示弱,攻势绵绵密密,招式递进间毫无间隙,剑光织成一张天衣无缝的剑,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在两人激斗的同时,院中还站著的人均手持武器,在一旁妄想伺机而动,可几十招之後,竟无一人能找到c入两人间的决斗中,甚至只是走近一点,都会感到包围著两人的那股剑气,压迫得人连拿稳手中的兵器都困难。但毕竟秦朗疏方才和梁慕宇全心比试了两场,刚才上来又是一阵连续的疾攻,百余招下来,任人都能看出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不到一百五十招时,他的额上已开始不停的沁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著他那刀凿斧刻般的坚毅面颊滑落下来。
那黑衣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秦朗疏应付得越发吃力,他屏息凝气,一下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对著秦朗疏一阵猛攻。眼见他的剑尖几次堪堪划过秦朗疏的要害,铁剑门受伤的众人已纷纷按著剑准备随时加入战局,这时那黑衣人却忽然感到手背上一麻,似被人用什麽金属暗器击中,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在了地上……
第六章
这小小的c曲让院中诸人皆是一震,那黑衣人首领对著暗器发来的方向怒喝一声:“什麽人!”再定睛一看时,他发现那掉落在院中的暗器乃是一枚小小的铜钱,不知为何脸色竟是微微一变。秦朗疏则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的调匀了呼吸,手中长剑再次往前一送,继而连进几招,口中轻喝道:“你往哪里看!”
与此同时,李安平和江锦霞等人也纷纷提剑加入了战局,黑衣人一方亦不甘示弱,立刻再次投入到打斗之中。一时之间院落内众人斗做一团,呼喝声不断,眼见著铁剑门受伤的诸人又要渐渐落了下风,此刻门中後院内突然窜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身背一约四尺长,五寸余宽的扁平匣子,三步两步踏过屋顶和院墙,消失在了翠苑山的密林之中。
“不好!”见了这一幕院中所有人等俱是满脸惊疑,依旧是那为首的黑衣人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追!”
话音一落,黑衣众人不约而同的跳出战局,提起真气向那小贼消失的方向追去,转眼间院中只余铁剑门诸人。门中宝物被盗,秦朗疏本欲一同追去,但一看这院中伤痕累累的众位师弟师妹,又如何能放心离去?好在那些黑衣人虽然武功厉害,却未下狠手,重伤者虽有却幸而无人死亡,秦朗疏只能强打j神向著众人道:“今日之事责任全部在我,但现下当务之急是医治你们的伤势,锦霞,我先把他们扶进屋里安顿,劳烦你速去後院将金疮药取来。”
江锦霞开口答了个“是”字,看了眼李安平,便速去了。李安平此时剑上臂上两处伤势的血已暂且止住,见这满院的师弟坐的坐,躺的躺,心中一痛,上前便对秦朗疏道:“师兄,我来帮你!”
秦朗疏背起一个昏迷的师弟,正待开口拒绝,却听见满院哀声不断,而李安平和他皆是面上无比沈痛,便改口道:“你莫要太勉强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院墙上翩翩落到秦朗疏面前,也道:“秦大哥,我也来帮你罢!”正是那方才被秦朗疏扔下了的梁慕宇。
未曾想秦朗疏见了他竟脸色一沈,冷冷道:“不敢劳烦!”
这话一出口却是连李安平都吃了一惊,但秦朗疏不再多说一句便自去忙了,李安平一看亦不敢耽搁,两人将受伤的师弟师妹一个个或背或扶进屋内,再和江锦霞一道为他们上药疗伤。一旦忙碌起来,便无人记得梁慕宇之事了。c劳至半夜,江锦霞方才有空帮李安平好好看他伤势,秦朗疏见了今日一战他二人的情形,自然知他们现下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又兼之那屋里还有几个师弟师妹在歇息,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无需避嫌。於是秦朗疏连忙匆匆告辞了他们,回到自己房内。
这厢秦朗疏刚掩上门,转身便见屋内圆桌上摆了一壶茶,几个小菜。桌边那人一见了他,立刻站起身迎上来道:“秦大哥,你辛苦了!我方才下山去鹤南镇上……”
“这麽说,你们是已追回那‘红莲劫焰’了?”秦朗疏目无表情的打断,再不看那一桌饭菜一眼,走到床边盘腿坐下。
梁慕宇急道:“秦大哥,今日之事我委实不知,我……我娘她……”
“这麽说,你是承认那些黑衣人是你们梁家派来的刺客了?”秦朗疏本已闭眼打坐调息,但听他此言,突然睁开眼从怀里出一枚铜钱掷予他,“方才那为首的黑衣人见著铜钱上的‘梁’字便不再追究,经他这麽一点醒,我忽然察觉,虽然他极力隐藏,但他那套剑法中的一招一式,有许多是我今天下午比武时方见过的……”
“秦大哥,”见秦朗疏语毕便欲继续闭眼打坐,梁慕宇叹了口气,终於仿佛下定决心般道,“我梁家本是西域蛮族的後代,我娘说,那‘红莲劫焰’本是我们梁家祖传的宝物,只是自我曾祖父那一辈便为贼人所夺,此後下落始终不明。近日里我娘收到一封未署名的来书,上言此剑现藏在铁剑门,因此剑遗失已久,好不容易得了线索我娘便沈不住气了。我好说歹说说与我娘,此事未知真假,不宜轻举妄动,今次我来亦是抱著一份向你探听口风的心思,没想到我娘终究还是……哎!总之这事真的与我无关,秦大哥你要明鉴啊!”
听他万分恳切的在自己耳边说了许多,秦朗疏只能暂且断了闭目调息的念头,虎目圆睁,冷笑道:“明鉴何事?是你梁家人伤了我师弟师妹,还是你梁家人趁我们门内空虚,偷袭铁剑门抢夺存放於我门内之物?我若明鉴,你还能待在这里吗?”
说完秦朗疏已站起身,先出一掌往梁慕宇x前劈去。
虽说秦朗疏经此一天下来,内力不济,但这一掌亦是用了他此刻的八九分力气,想不到梁慕宇竟丝毫不闪避,依旧站在原地双目含泪的看著他。秦朗疏心中掠过这五年来两人相处点滴,历历在目,从未见他表情如此悲苦,心下一个不忍,硬生生的在半空撤了掌,还被那反震之力逼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强自支撑著面色不变,梁慕宇看不出他辛苦,竟还要贴上来纠缠,道:“秦大哥,你不信我了麽?”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秦朗疏笑得十分苦涩,“你梁家人伤我铁剑门人已是事实,此仇若是未报,则铁剑门和梁家势不两立,你以为我杀了你便罢了吗?待我师父师母回来之後,我们铁剑门定当杀回梁家,拼个你死我活,方能解今日之耻!”
听得此言,梁慕宇脸色变了又变,泪水从那对秋水般得美目中径自滑落下来,那情形之凄美,竟让秦朗疏的心一阵绞痛。
“秦大哥,你此话可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秦朗疏一言既出,忽想起这正是他和梁慕宇之间互相调笑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心中又是一痛,但还是狠心转过身去。
“那秦大哥……後会有期了……”梁慕宇已知此事无可转圜,一声长啸,破窗而出,那凄厉之声除非铁石心肠,皆不忍闻。
秦朗疏走到窗前,听那哀绝的哭声渐行渐远,身形一晃,方才扶窗站稳,竟真的有股鲜血,从嘴边溢了出来。
第七章
东西向的官道上,一个青年侠客骑著一匹枣红马,向著西方一骑绝尘。那青年已从天色微亮马不停蹄的行到了日上中天,人虽还是j神奕奕,但那马儿看上去却已有些乏了。不知经过了多少茶摊酒肆,那青年终於在一个简陋的凉茶铺子前高声喝住马,翻身而下。
“凉茶一个铜板一碗,这位少侠,天气炎热,进来歇歇脚,喝口茶吧!”烈日当空,茶摊里的老人招呼声都透著疲惫。
“老人家,请问从这儿去松禺镇还有多远?”
随著一个低沈的声音跨入茶摊的,是一个高大j壮,皮肤微黑的青年。他的相貌虽可算是英俊非常,脸上却无甚特别明显的特征,可那老人见了他却是微微一愣,忽而道:“这位少侠可是从鹤南镇来?”
听他此言,那青年似是一惊,迟疑道:“算是吧……”
老人又问:“那少侠可是姓秦?”
“老人家,你怎麽……”
那青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他的神色却清楚的表示老人已一言中的。见他满面忧虑之色,老人忙笑道:“少侠莫要惊慌,小老儿我并非有通天之术,只是前日有位客人经过这里,向小老儿交代了一句,若是近日里有位高大威猛,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少侠经过小店,小老儿当奉上两碗凉茶,一块湿巾,为少侠消消暑解解乏。”
这下秦朗疏心下更是惊疑,追问道:“老人家,你说的那位客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生得什麽模样?”
老人皱著眉,回忆了片刻,道:“这官道上每日人来人往,不计其数,小老儿年纪也大了,怎麽记得清楚?大概就是普通身材,普通模样罢……”
听了老人的话秦朗疏先是放下心来,可再一想,会做此事的若不是梁慕宇又能是谁?想了一阵还是不著头绪,秦朗疏摇了摇头,谢过那老人便接下递过来的茶碗,边喝著茶思绪边又回到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上来。
话说那日梁家的人追著那盗宝的黑衣客去後,江绍堂不日便赶回了铁剑门。对那最後突然闯入的黑衣人,门内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不明来历的小贼施的乃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之计,趁著铁剑门和梁家争执激烈之时,闯入门中的藏宝阁盗走宝剑,而另一派则认为此人与梁家的人本就是一夥的,梁家人最後对他的紧追不舍,乃是为了将盗宝的嫌疑嫁祸於外人。但即便是倾向於第一种可能的人,也认为照现有的线索,要追查到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小贼几乎毫无可能,因此铁剑门内共同的决定,还是暂且先一心顺著梁家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除此之外,那梁慕宇口中所言,这宝剑本是梁家之物这点,也颇有值得玩味之处。──据江绍堂所知,这“红莲劫焰”本是魔教之物,魔教式微之後,便在各个门派中轮流保管,又怎会突然和梁家扯上了关系?难道是魔教从梁家夺了此剑,还是梁家和魔教有什麽渊源,都是值得人探究的问题……
但令铁剑门诸人想不到的是,正当他们要开始彻底调查梁家的时候,竟传来了梁家大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消息。这千头万绪的诡异局面竟连一向思路明晰的江绍堂都无从著手,只能先派个弟子前往梁家原先的大宅打探一番。对於日夜为丢剑之事自责的秦朗疏来说,此时自是责无旁贷,因此今日一早便禀明了师父,下山往梁家所在的开元县去了。
想到此秦朗疏看了看日头,对著那老汉又问了一遍初进店时的问题:“老人家,请问此去松禺镇还有多远?”
老汉呵呵一笑,道:“少侠可是打算夜宿松禺镇?我这茶摊啊,就在这鹤南镇和松禺镇的正中间,少侠若是天亮开始赶路,那等这日头下山那会,应该就能赶到松禺镇了。”
“既如此,那多谢老人家的茶,我这就继续赶路了。”说著秦朗疏一口饮尽了碗中的凉茶,将碗和茶钱一放,对著老人一个抱拳,就欲离开。
“少侠你慢点走啊……”那老人见他神色匆促,急忙从身後唤住他,将钱塞回他手里,道,“前日那客人留了一吊钱呢,这你才喝了一碗茶,我怎能再要你的钱?”
见那老人一脸坚持,秦朗疏只得收了钱,心思却又回到了这神秘人身上,──这一路下来的茶摊酒肆,没有十来个也有八九个,那人怎麽就能知道他会再此停留呢?若说那人将这一路上的茶摊酒肆都招呼了个遍,那能做出这等兴师动众之事的,在他的熟人之中,除了梁慕宇,秦朗疏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想到此秦朗疏又想起那日将梁慕宇赶走时,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现在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皆下落不明,不知他会不会遇上什麽三长两短?再一想梁慕宇虽然武功不算上乘,但轻功却是一流,更何况他心思活络,聪慧无比,即便遇到什麽事情自保当不成问题……可万一对付梁家的人武功高绝,梁慕宇不及逃走就遭人毒手,那岂非他轻功再高,头脑再好,也无法可想了?不过好在梁家只是人去楼空,并未听说有打斗过的痕迹留下,因此之前的想法也许是他多虑了……
最後秦朗疏方才想起了自己亲口说出的那句“势不两立”,立刻暗骂自己道:“秦朗疏啊秦朗疏,那人的手下伤了你亲如手足的同门,可能还偷走了暂存在你门中的宝剑,让铁剑门在正道同盟中蒙羞,你竟还在担心他吗?”
就在这一路痛苦,疑虑,担忧,自责之中,秦朗疏竟觉得这半路程比之前那段短了许多,终於在日暮时分到达了松禺镇上。
第八章
话说秦朗疏前脚刚跨进松禺镇的悦来客栈,那坐在柜台後的客栈掌柜就露出了一如中午那茶摊老板刚见著他时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试探著问道:“客官可是鹤南镇来的秦少侠?”
经历了中午那一出之後,秦朗疏对这场面终於不再大惊小怪,反而镇定的反问道:“可是已有人跟掌柜的交代过我要经过此处?”
“正是如此。”听了他的回答,那掌柜的立刻变得殷勤起来,满面堆笑道,“那位客人形容秦少侠英雄气概,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虽不再大惊小怪,但秦朗疏对这夸张的形容依旧是只能哭笑不得,勉强支吾了几声“不敢”之後,他生硬的岔开话题问道:“掌柜的,不知你们可还有空房没有?”
“怎麽秦少侠不知道吗?”这下换成掌柜的脸上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那位客人可不止是知会了您要来这鹤南镇,还说若是秦公子要留宿小店,一定得给您准备好一间上房,好酒好菜好生招呼著,──至於这房钱和饭钱,自然是由那位公子事先付清了的。”
虽然也料到了大概会是如此,但听得这一席话,秦朗疏对这神秘人的好奇又增加了几分。只是他向那掌柜的询问了半天,得到的也仍旧是如之前一般十分含糊其辞的描述。无奈的跟著夥计上了楼,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来时,秦朗疏却忽然听得一人在身後轻身唤他:“秦兄!秦兄!”
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秦朗疏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一身素净月白长衫,长身玉立,俊美非常的风流公子,正站在楼梯口处,一边缓缓摇著折扇,一边笑意盈盈的望向他。
见了那人秦朗疏立刻含笑抱拳,朗声回了句:“燕兄,真是巧遇!”
原来这眉目如画,斯文俊俏的翩翩佳公子,正是上个月在比武中输给了秦朗疏的出云谷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燕九仙。
不知为何,燕九仙先是看著他掩嘴轻笑一声,方才抱拳回道:“相遇即是有缘,不知秦兄安顿下来之後,可有兴致与我去醉仙楼小酌几杯?”
“这……”秦朗疏本打算晚上早些歇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的,但对方如此热情相邀,却又让他不好意思太过干脆的拒绝。
而那燕九仙不愧是七窍玲珑心,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迟疑,忙补充道:“只是小酌几杯,不会耽搁秦兄太长时间的……”
对方既出此言,秦朗疏觉得再不答应未免太过墨迹,连忙应承下来。
两人对酌时,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松禺镇上。秦朗疏这次下山寻剑本不愿惊动江湖中人,便临时支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而燕九仙见他言辞闪烁,不仅没有多追问,还坦然告诉秦朗疏,他此次出谷,乃是为了三个月之後出云谷谷主六十寿诞寻一件礼物,顺便游山玩水一番。
之後两人的谈话顺理成章的转到了各自的师父和门派,觥筹交错间,互相表示了对对方人品武功的钦慕之情,作为各自门派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完美的表现了应酬时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谈话技巧。待二人相携回到客栈,在房前告别之时,仿佛已成了莫逆之交,礼数却依旧滴水不漏,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话说秦朗疏好不容易结束了与燕九仙冗长的告别,回到屋内掩上门,虽觉得j神尚可,但为了明天的赶路,还是不再耽搁,尽快的歇下了。躺在床上秦朗疏想著燕九仙其人,──他虽然上月在比武中输给了自己,今日见面却毫无芥蒂,尽管这本就是江湖中人的处世之道,但能做到他这般不著痕迹的八面玲珑,让人如沐春风的又有几人?──想到此对对方的叹服不禁又多了几分。再一想那少年心x的梁慕宇,不知他长大之後还能否像现在这样心怀坦荡,喜怒哀乐皆现於脸上,还是说他其实早就学会了江湖之中那些虚伪矫饰的伎俩,之前的哭哭笑笑都是用来欺骗自己的j妙演技?
一思及此一向心思沈静的秦朗疏竟难以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反而越发清醒,各种感觉都比白天时更敏锐许多。
街上更夫打著三更从楼下走过,秦朗疏忽听得隔了几扇窗户的某间房有人悄悄打开窗户,施展轻功穿窗而出。从声音来,那人的轻功高妙,几乎与梁慕宇不相上下。秦朗疏本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此刻却不知被哪般心思怂恿,未及思量便翻窗跟了出去。
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皓月让追踪不那麽困难。虽然方才一听到那声音,秦朗疏一下就想到了燕九仙,但待到亲眼看见身前那翩若惊鸿的身影,他赞叹之余心中还是疑窦丛生。由於所要追踪之人的速度实在太快,秦朗疏若不全力追赶则很可能失去跟踪的方向,因此他虽然满心疑惑却也不得不先摒除杂念,全心跟住他再说。
只见那人飞快的穿过整个城镇,来到镇北一座大宅前,令秦朗疏讶异的是,那宅院给人的感觉死寂的甚至有些诡异。虽是三更时分,一般人士应该皆在睡梦中,但也很少有人家如这户一般给人毫无生气之感。
他所追踪之人已消失在那高高的院墙後面,秦朗疏亦连忙小心翼翼的翻墙入内。站定之後,他发现自己置身於一处幽雅的庭院中,院中花木葱茏,亭台水榭错落雅致,白天看来也许美不胜收,但此刻却更增加了这宅邸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更令秦朗疏忐忑的是,虽然他和他追踪的身影几乎前後脚进入院内,此刻院中却到处也不见之前那人来过的痕迹,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的声息也无……
就在他心中的不安达到顶点的时刻,忽然感到有人从身後快速接近,还没来得及回头肩上就被人轻轻一拍,同时有一个压低了的清澈嗓音在他耳边唤道:“秦兄,怎麽是你?”
秦朗疏回过头,见一个穿著夜行衣的清秀佳人正又惊又喜的看著他,不是燕九仙又是谁?
第九章
秦朗疏见燕九仙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正要出声相询,却听燕九仙凑在他耳边道:“秦兄,你莫不是也对这林家的怪事感兴趣?”
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起秦朗疏鬓边的几g散发,搔得他好痒。可他却怕一不小心闹出动静来,只得使劲忍著,默默的摇了摇头。
燕九仙轻笑一声,继续道:“这麽说秦兄只是跟著我来的麽?那可否先陪我进去探上一探,一会出来我再把个中原委说与秦兄听?”
既然是自己好奇心重,一头雾水的跟了来,秦朗疏自觉毫无立场说什麽反对的话,只能一切依燕九仙之言。见他一声不吭的冲自己点了点头,燕九仙立刻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紧接著伸出g食指往院前屋子的方向一指,同时先他一步向前去了。
越接近主屋的方向那渗人的死寂就越发明显,身处其间就连一向沈稳的秦朗疏,手心都不觉的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侧过头去偷看燕九仙时,发现对方亦是屏住呼吸蹙著眉,仿佛被什麽压迫著似的,脸上写满的全是紧张。
来到主屋的窗下,两人同时侧耳细细倾听了片刻,屋内竟真的连一丝呼吸声也无。秦朗疏再次看向燕九仙时,发现对方也正疑虑重重的看向自己,顿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屋内并没有一件活物。
紧接著两人换到另外几扇窗下细听一番,越听秦朗疏越发心下大骇,──原来这偌大的宅邸里竟连一个活人也无!但刚才那庭院看上去却完全不似久疏关照的样子,难道说这户人家是在这两天内方才举家搬迁的麽?
想到此秦朗疏忽的心头一紧,却见燕九仙已径自推开了眼前的窗户,翻身进入屋内。
在屋内探查的结果,只是再一次证实了他俩之前的判断,秦朗疏见燕九仙像个翻墙入室的小贼一般,熟稔的在屋内翻箱倒柜,心下生疑,张了张嘴,却终於还是没有口出疑问。
燕九仙当他信任自己人品,心下不禁大悦,在各个屋内都如此这般的探查一番之後,便站在屋中沈思了一番,方对他道:“秦兄,此间之事已毕,我看这宅子里气氛太过诡异,不宜久留,我俩还是尽快回客栈去,我再将这事的前因细细说与你听。”屋内光线昏暗,秦朗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说话时的语气腔调与早先对酌时那客气疏离的光景大步相同,不知不觉便多了些亲昵。
秦朗疏向四周看了一圈,见燕九仙已将屋内陈设恢复至原样,方才点头低声道:“那这就走罢……”
见他如此,燕九仙一边赞赏道:“秦兄果然是细心之人!”一边已轻身翻窗而出。
秦朗疏跟在他身後将那窗户轻轻掩上,却听见他在耳边来了这麽一句,回过头看他那笑嘻嘻,半真半假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见秦朗疏一脸认真的思考,为了怎样应对自己的玩笑话绞尽脑汁,银白色的月光映照这他的侧脸,和他此次下山来寻的那人竟有几分相似,燕九仙怔忪了一下,方才提气纵身,率先朝客栈的方向行去。
回到客栈之後,燕九仙邀秦朗疏到自己的房内,让他在桌边坐下之後,又转身出门去,过了半柱香功夫就拎著个酒壶,两个酒杯回来了。
“这客栈的酒虽比不上醉仙楼,倒也还能将就……”
见他自说自话的将两个酒杯斟满,将其中的一杯推到自己面前,秦朗疏摆手道:“时候不早了……”
“还早哩,才四更天。”燕九仙笑得有些顽皮,跟初识时简直判若两人。
对於这样的反应,秦朗疏可说应付得驾轻就熟,他暂且先将酒接了,却放在一旁不喝,待对方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露出满意的表情,方才提问道:“燕兄,那林家究竟有什麽古怪?”
燕九仙见他问得著紧,却不答反问:“秦兄,你方才和我同去那林家,可有什麽感想没有?”
秦朗疏在心中将思绪整理了一番,道:“那林家花园收拾得整齐雅致,屋内的花瓶中还c著未曾凋零的鲜花,可见家中之人离开的时间尚短,只是不知,为何偌大一座宅子,竟没留下几个照管之人,还有不知他们是自行离开,还是……”
秦朗疏的声音一低,燕九仙立刻点头道:“我方才看时,他家的金银细软似乎已尽数带走,但衣物之类的,似乎都还留在屋内。”
“这……”秦朗疏犹豫,“若是金银细软尽数带走,是否能说他们是自行离开?”
“但我听这镇上的人说,他们离开的时间甚是古怪……”燕九仙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顿了一顿方道,“似乎是一夜之间,整座宅邸中人走得干干净净……”
“你说一夜之间?”秦朗疏脸色微变。
“正是。”燕九仙点头,“而且据说头天夜里那林老爷还在醉仙楼和人喝酒聊天,丝毫没有提到离开之事。”
“怎会如此?”秦朗疏立时想到梁家也是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不由得便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心绪顿时纷乱,一时之间竟无法分析思考。
而燕九仙亦摇头道:“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起了到林家一探的心思,只可惜仍未找到可疑的线索……不,线索倒是还有一条……”燕九仙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暂时陷入了沈思。
“是何线索?”秦朗疏却已难掩话中的焦躁。
“这……只是不知是真是假……”燕九仙再次出声时,发觉已是声音嘶哑,抿了口酒润了润嗓子,方道,“梁家失踪是前日之事,据说昨日松禺镇上有几个孩童在镇北郊玩耍嬉戏之时,不小心跑到了镇外的乱葬岗,却听见那山岗上有许多人活动的嘈杂声,把那群孩子吓得赶紧逃回镇上……”
燕九仙话声清晰沈稳,在这深夜里听来却仍是令秦朗疏有些发寒,他想了想答道:“这事若放在平时倒还可当成是孩子们无心听错,但林家的怪事就在眼前,却让人不得不在意。”
“我亦是同感,”燕九仙频频点头,“所以明日……不,今日起床之後,我想去那乱葬岗探查一番。”
听得此言,秦朗疏心念电转,──寻剑之事虽是紧急,但梁家现在已不知所踪,而这松禺镇上恰巧发生了类似的事,与其现在赶到梁家去寻线索,也许先在这镇上探查一番亦会有所得也未可知。
思及此,秦朗疏看向燕九仙道:“燕兄,明日我与你同去。”
燕九仙一听,笑道:“好极!好极!其实我亦想邀你同去,却又觉得直接开口未免面皮太厚了些……”说完,又向他举了举杯,饮尽今夜的不知第几杯酒。
正在此时,两人忽听得窗外传来个细小的声音,几乎同时纵身跃到窗前,一人一边将窗户向两边推开……
窗外唯有一轮明月,和吹拂著微凉夜风的空寂天井。
“我最怜君中宵舞……”秦朗疏忽听得身边的燕九仙对著空无一物的窗外缓缓念出这一句,那语气似有无限愁绪隐藏其中。
第十章
次日清早,秦朗疏下楼时,燕九仙已在厅堂中一面独酌,一面等他。
秦朗疏本以为出云谷中人既为气宗,自当修身养x,不成想遇到的这个燕九仙,年纪轻轻,又是一副眉清目秀的书生长相,却是比他之前所见的所有人都更要嗜酒如命。不过好在他虽贪杯,却不易醉,既不耽误正事,秦朗疏也不会对他的这点小爱好指手画脚。果然此刻那燕九仙一见了秦朗疏,便放下手中的酒杯,招呼人摆上了几道清粥小菜,两人用过早膳之後,就往那城北郊外的乱葬岗去了。
空中万里无云,豔阳下那乱葬岗远看与普通的荒芜土丘无异,但稍微走近点,两人就闻到空气中有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腐臭中带点难以形容的甜。秦朗疏和燕九仙对望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惧,同时放慢了脚步。
到那土丘脚下时,那浓烈的臭味已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两人也因此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上了那乱葬岗,秦朗疏只见眼前一片杂草丛生,草丛中偶尔会看到几个倒掉的石碑,一片萧索气息。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古怪的味道的缘故,走了很久,两人都不曾听见一声鸟啼虫鸣。一直待到快到那土丘的最高处时,上面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猛烈的沙沙声,紧接著好几个身影窜出草丛,动作僵硬的向两人猛扑过来。
“是林家的那些人!”
不用燕九仙提醒秦朗疏亦马上看出来了,那些身影有男有女,其中甚至还有个半大少年,皆是衣冠不整,显然是不及换上日常衣物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不仅如此,那些人的神情动作皆极为古怪,脸上毫无血色,眼中一点焦点也无。秦朗疏曾听说异族和魔教中有人会通过幻术和蛊术将人催眠,从而达到将人如人偶一般c纵的目的,一见到林家这些人,秦朗疏马上便想到他们是遭人如此对待,心中立刻气愤难当。
而在秦朗疏理清眼前情况的瞬间,那群人已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一声不吭的朝两人攻来。既已知道他们是被人c纵,秦朗疏便不能拔剑,只能展开身法,在人群中周旋,寻找机会点他们的x道将其放倒。
这些人被人控制之後,动作虽僵硬异常,却也变得比普通人快上许多,好在秦朗疏和燕九仙皆是武功高绝,纵使这些人的动作比现在快上十倍,他们应付起来仍是可以游刃有余,因此无需片刻两人的手指已各自点住了最近敌人的x道……
令两人万万料不到的是,被点中的那两个林家人不仅没有倒地,反而仍旧锲而不舍的向他们攻来。两人无法,只得同时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内功心法,暂时将眼前的敌人逼退。
见那中年男子还未碰到自己的衣角,便闷声不吭的摔倒在地,那样子怕是伤到了好几g骨头,秦朗疏心下又是不忍,正要伸手去扶,却听远处有个清脆的嗓音大声喊道:“秦大哥,快躲开,他们已是死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两人皆是一震,还未及反应,那地上的中年男子已没事人似的再次站立起来,张开双手拍向秦朗疏x口。秦朗疏方要再次出手将其格开,一柄细剑已从空中急速落到眼前,起落之间,便将那男人的双手硬生生斩了下来。
秦朗疏回过头,见燕九仙手持原本缠在腰间的软剑,厌恶的看著被他斩了手,暂时停住动作的男人,道:“秦兄,他说的对!他们已死了很久了!我这一剑下去,竟连血都没有流!”
话音刚落那断了手的男人便再次伸著空空如也的手臂向秦朗疏扑来,这下秦朗疏再不忍,也只能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前进了一招,而另一边的燕九仙,亦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上,对著围攻的敌人挥舞如风。两人既已出剑,转眼间周围的敌人就倒下了大半,可转瞬之间,那些被砍倒的敌人便又站了起来,再次回到战局之中。不知何时,刚才那还在远处的少年亦加入了战斗,秦朗疏听见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声喊著:“秦大哥,他们是被蛊术c纵,要让他们不再站起来,只有将他们的双腿一齐斩断才行!”说完已手起剑落,斩断了面前两人的双腿。
因他方才所言,燕九仙对他的话已是十分信任,现下也马上依言提剑向敌人的下三路攻去。秦朗疏初时还有丝犹豫,但见那两人各自为战已是辛苦,断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拖累了别人,便也硬下心肠,将自己周围那些敌人的双腿尽数斩断。三人齐心,终於将围攻的敌人全部砍倒,却见那些倒在地上的上半截身体还在挣扎著向前爬动,那场景著实恐怖。那少年又道:“那蛊虫是养在尸体的脑袋里的,若现在要它们停下来,只有一把火烧了……”
听得此言秦朗疏却冷冷问道:“梁慕宇,你如何知道的这样仔细?”
其实秦朗疏初听见梁慕宇的声音时,心中有一瞬间是欢喜的,但将这两天悬著的心放下来之後,前些日子铁剑门中那件事便占据了心头,让他一下硬起了心肠。
而待在一旁的燕九仙见他俩原是旧识,立刻对梁慕宇的话更加信上了几分,赶紧劝道:“秦兄,我看我们先照他的话把它们烧了,出去之後你们再细说,如何?”
他才说到一半秦朗疏已知自己失态,面上一红,待他话音一落马上点头道:“燕兄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将他们烧了罢……”说完便自去拾些助燃的干燥树枝,再也不往梁慕宇那里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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