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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靖苏HE]魂兮归来 作者:谢子舒

    第6节

    梅长苏看着他,嘴巴动了动,硬生生地咽回那些可能引起争吵的话语,只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是商人,也是你的百姓。你如此,岂不会让那万千商户寒心?”

    萧景琰摇摇头,“可我也捐弃了不少先皇之时对他们的杂税杂役,而今对他们来说,缴纳给朝廷的钱财不过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罢了。而且,太史公曾在《货殖列传》中记载,‘农田六年一丰收,六年一干旱,十二年一次大饥荒。出售粮食,每斗价格二十钱,农民会受损害;每斗价格九十钱,商人要受损失。商人受损失,钱财就不能流通到社会;农民受损害,田地就要荒芜。粮价每斗价格最高不超过八十钱,最低不少于三十钱,那么农民和商人都能得利。粮食平价出售,并平抑调整其他物价,关卡税收和市场供应都不缺乏,这才是治国之道。’”

    “而今粮价水涨船高,农户虽得利,却难弥补他们受灾的损失,而商人虽在与农户交易时受损,却能够在长途贩运后以高价粜米而获得大量财富。所以说到底,受害的还是平民百姓罢了。我本打算加强朝廷对集市的监管,控制粮食价格,但因新政伊始,不想管控过严,是以现下这般,对他们还算是轻的了。”

    “可你忘了,同样是《货殖列传》,太史公也说过‘商人以高价出售低价货物,以低价购进高价货物,是合乎规律顺应自然的证明。’无论物价高低,商业贸易,本就是财富流通的一种表现,不该多加禁抑。再言,太史公自己也说了,农工商虞是人民衣食四大来源,他对商业也并无贬义,反而鼓励重视商贸。你现下这般,不也是违背了司马迁的意思吗?”

    萧景琰没想到梅长苏会从史料的角度来反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才长叹一声,“我算服了你了。”

    这还是萧景琰第一次认输服软,本做好打长久口水战的梅长苏微微一愣,随即一笑,“你听得进去就好。”

    萧景琰怅惘一笑,“也亏得你我有二十多年的情分,若是先皇,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

    说起舅舅,梅长苏静默了下,眼神有些放空。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对我的要求言听计从。”他的声音似是被时光拉远,显得轻微细长。

    “我还记得一年元宵,我央着他给我做一个花灯,他就真的熬夜亲手做了一盏,红色的,牡丹花纹,很漂亮。”

    这件事连萧景琰也是记忆犹新,他眼眶微红,嘴一张便替梅长苏接了下去,“是啊,父皇不仅从来没给我做过花灯,连给皇长兄也没做过。就你这么一个小外甥,却得了他万千宠爱,真是,让人不甘心啊。哪料到,不过过了三日,你就把那花灯弄坏了,气得父皇三天没理你。可你最后只在他怀里撒撒娇软糯糯喊声舅舅,他的气就全消了。”

    梅长苏想起那段久未回想的往事,眼眶亦红,“可惜世事易变,人心易老。这样一个宠我爱我的舅舅,到最后,却害死了我的父母,我的姨娘,我的七万叔伯,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我的,景禹大哥。”

    说至最后,梅长苏闭上双目,神色悲凉,似是恻楚。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坐上这位子,一切都会变的。景琰他,也是一样!】

    昔日老皇帝的那句话犹落在耳畔,梅长苏深呼吸了下,无论如何,他相信,萧景琰是不会变的。

    哪怕他梅长苏变的面目全非,萧景琰都会不变初心,不变初貌。

    他不知道的是,世上阴阳二气此消彼长,孔子也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万物都在处在永远的变化之中,人力,又怎敌得过天道呢?不仅梅长苏没看透,萧景琰也没看透。

    他们就像两只瞎了眼的苍蝇,在疾风寒雪中抱在一起取暖,谁都怀着掖着一颗心不愿让对方看见,谁也都盲着瞎着自己的眼没有看见。

    着实,可怜。

    但也,自作自受。

    第十二章/金陵风起

    这,是哪儿?

    空旷之境里下着无声大雪,像是天地抖落了一层厚厚的脂肪。安静,死寂,阒无生机。萧景琰看着周遭那沉寂景象,心中一片茫然。

    我,不是在金陵吗?

    他伸出手接落一朵雪花,却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一抖。

    不,这里不是金陵。现下正是春季,怎还会下着雪!

    萧景琰心头漫上如潮恐惧,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漫天大雪似是成了洪水猛兽向他奔腾而来,因未知而产生的怖惧让他无法呼吸。

    呼呼……

    风声呼啸,雪意凉人。他轻喘着气,咬了咬牙,遏制住心头的不安,拔腿而行。

    既然来了,那便向前吧。

    他往掌心喝了口热气,就着身上那单薄的衣服,在一大片雪地里踉跄前行。

    然而——眼前除了雪还是雪,整个天地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我这是要去哪儿?

    他问自己,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回答。

    是了,只知道要往前走,不断地往前走才行。

    可是,我身边那人呢?

    他又问自己,却忽被冻得一个哆嗦。

    没有,你身边没有人。

    心中那个声音这么回答着。

    不对,我记得他明明回来了,回到了我身边。那个人是谁?他现在又去了哪儿?

    心底的声音沉默了,与周围如雪般蔓延的寂静融为了一体。

    萧景琰失望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只能继续拔腿向前。寒风呼啸划过他的面颊,冷硬如石,锋利如刀,疼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譬如说自己是谁,这里是何处,身边那个人又去了哪儿。

    心头扩大得越来越大的恐慌终于让他停下脚步,他打了个寒颤,用呼出的热气烘了烘手,“真冷啊……”

    “景琰,冷吗?”前方忽然出现了个人影,拥裘而立,笑得温润儒雅,只是那面目,怎么看都看不清,模糊成窗头的水渍,染开一片水晕。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他在呼啸寒风中朝着那人大喊,声音被风吹远吹细,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可那人居然就这样笑了一下,笑得莫名,他说,“景琰,你过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那人影,心头涌上不安。他的确觉得那人很是熟悉,可熟悉之外,是如深水般包围着的陌生。他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噢,他想起来了,他是来找人的,找原本该在他身旁的那一人。

    远处那人听到这么一句回答,仰天发出怪鸟般刺耳凄厉的桀桀笑声,双目竟流下血来,鬼魅如恶灵。

    然而渐渐地,那人的身影开始淡去,连那双在雪地中突显异常的血红煞眼也开始让人看不清晰,与白茫茫的背景融为一体。

    萧景琰松了一口气,却觉得莫名空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哪怕那人看起来再过诡怪,却是他在这里唯一遇见的人。

    如果连那个人也消失,那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孤家寡人】

    这个词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激得他一抖。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呢?

    他疑惑地思索着。

    似乎很久了。有千万年那般久。

    很冷,很枯寂,很单调。然而,后来有个人出现了,陪他一起走过这片无尽无止的雪地。

    再然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噢,他想起来了。

    他要找的那个人,原来是他的好友。

    可是,那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思索着,却没有任何收获。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身心俱疲地躺倒在雪地上。

    太累了。

    找不到了。

    记不起来了。

    不想,再找了。

    这个念头只出现这么一刹那,他就发现这世界有了一丝变化,就像是冰面破碎,夹层断裂,这个梦境,也开始分崩离析。

    他不在意地看着那些轰塌的背景,心里只是一阵又一阵的迷茫与空虚。

    就像是与小伙伴玩捉迷藏,然而你费劲心力地找了十多年都没能找到那人。

    他明白自己怕是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带着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在那雪地上叩首一拜。

    刹那间风似乎是刮得更厉害了,鼓起了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景琰……”

    风中依稀传来故人声响,他猛地抬起头,却只见风雪茫茫,毫无人影。

    原来,只是风声罢了。

    他怔怔地想着,扯出了个苦笑。脚下的大地倾落塌陷的那一刻,他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清癯瘦弱的游荡孤魂,弯腰跪拜在他面前。二人行的,刚好是夫妻对拜之礼。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原来,你在这里。

    ……

    萧景琰痴惘一笑,随即彻底陷入崩塌黑暗中。

    “景琰,景琰。”耳边似是有人在叫唤。

    萧景琰意识浮沉,不自觉地皱皱眉。

    “景琰,没事吧?”那声音极其执拗,依旧回响在他耳边。

    萧景琰艰难地睁开眼,面前的身影与梦中的那人交错重叠,他不甚清醒地问,“小殊?”

    梅长苏躺在他身边,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暗藏担忧的双眸。“你抖得厉害,做噩梦了?”

    似乎,也不尽是噩梦……

    萧景琰从余梦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摇摇头道,“没事。”

    “梦见什么了?”

    萧景琰浑身一僵,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不记得了。”他回答。

    “不记得也好。”梅长苏这般说着,又问他,“再过几个时辰就早朝了,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必,昨日留宿宅中,宫内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是的,昨日他与小殊讨论完春汛一事,便死皮赖脸地留在苏宅过夜了,还与梅长苏同床共枕。

    萧景琰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转头问床上那人,“今日初几?”

    “十七吧。怎么了?”

    萧景琰摇头笑笑,“过几日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你。等着吧。”

    梅长苏挑挑眉,“你不会在想什么鬼主意吧?”

    “哪会。”萧景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小时都是你想鬼点子结果让我来背锅,后来你回了金陵还不都是你在想主意助我夺位,要玩心思我哪玩得过你。”

    “行,那我就等着你的惊喜。”梅长苏笑笑。

    萧景琰这会儿已快走到门口,可突然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心头空落落的。那梦的后遗症还真厉害……他摇了摇头。

    而穿衣穿至一半的梅长苏就眼睁睁地看着明明已经走到门口的萧景琰又倏地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回他身边,张开双臂就把他整个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梅长苏浑身一颤,整个人僵住了。无法继续穿衣的双手放也不是,落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地停于半空,姿势异常累人。

    萧景琰紧紧抱住怀中人后,舒了一口气又马上松开了。他没解释什么,转过身又继续大步离去,步伐坚定有力,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沉浮的空虚中获得的那些微满足,不过是悬于中空的飘絮,从来都无法真正地着落扎根。

    他也不过是借此,聊以抚慰己心罢了。

    令梅长苏没想到的是,萧景琰口中的惊喜,不出三天就主动找上门来了。不,应该是让他自己主动送上门去了。

    那一日,他兴致颇好,身子也不太乏,早早地便起来在庭中剪叶弄花,修饰一二。春季已过了一小半,新政杂务已基本尘埃落定,春闱也早已落下帷幕,心中诸事半消,他难得地有了轻松的感觉。一边在点点嫩红里剪除杂草,又一边轻声半哼着从蔺晨那儿听来的曲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时光倒流,梅长苏成了昔日的那个少年。

    太阳一点一点地从远处山岗往山顶爬,艰难缓慢而又没有什么能阻止它。阳光似是太阳在爬坡途中流下的金黄汗气,投洒人间,照的人暖熏熏的,身子都酥了一半。梅长苏晒着阳光,只觉得心中阴霾也退居一隅,暂难再现。

    正待他准备转身时,却不料有一双手飞快地用一小段素绢蒙住了他的眼睛。

    梅长苏心中警铃大作,双手缩进袖子暗中握紧了银针,“谁?!”他警戒地问那人。

    “苏哥哥。”没想到传来的,是少年懵懂的声音。原是飞流。

    “飞流,怎么了?想找苏哥哥玩吗?”他松了一口气,一只手覆上眼,正准备把白布解下,却被飞流按住了手。

    “飞流?”梅长苏疑惑地问他,却没得到任何回答。倒是被抓住的那只手,转而被飞流紧紧地握在掌心。梅长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流牵着往一个地方走。

    什么都看不见让梅长苏觉得很不好受,他向来喜欢把事物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这般只能依靠他人的感觉倒像是飘浮在虚空里,只能靠附着于身边那人来获得生存的凭借。梅长苏叹了口气,“飞流,你要带我去哪儿?”

    “水牛,不能说。”少年似乎很是耿直,谨守着诺言。

    听到萧景琰的名字,梅长苏似是放下心来,也不再抗拒着飞流的牵引,任他把自己带往陌生的地方。双眼虽被蒙住,双耳却被极大地调动起来,捕捉着空气里每一丝泛着春意活力的声音。梅长苏能感觉到自己出了宅,进了热闹的街市,商铺林立,小贩云集,人头攒动,推搡拥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出,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小贩正在大声吆喝着,“上好的碧玉镯子哎!买一个回去给小娘子哎!”然后有小姑娘脆生生地问那大叔,“你便宜点,我买一个回去送我娘行不?”也不知那小姑娘是想趁机降价,还是真想送给她娘。梅长苏想着,却是淡淡地笑了。

    他整日要么是待在宅中,要么就是宫中走动商议政事,倒是许久未曾去人间烟火处感受过俗世气息了。他一边随飞流走着,一边分辨四处的声音,感知周遭的气息,定位身旁的位置,倒也渐是乐此不疲,沉浸其中。

    就这么一路拐弯转角,到最后停下时,梅长苏竟有隐约的不舍。但随即,他的感官就接收到了巨如潮水的讯息。拨弄算盘的声音、弹奏琵琶的声音、推杯换盏的声音、交头接耳的声音,西湖醋鱼的香味、焦烤羊腿的香味、燕草碧丝的香味、上等女儿红的香味……

    他微微一笑,此处定是“天香楼”无疑了。

    说起来,豫津是最喜欢“天香楼”的,这儿有美酒有佳肴有丽人有妙乐,豫津不止一次拉着萧景睿、谢弼还有他来这儿饱食一顿。自然,他们三人是负责吃的,他只管负责笑便好。

    似是踏上了楼梯,又拐了一弯,在飞流推门而入前,梅长苏便听见了众人谈笑相欢,觥筹交错的声音。

    “豫津,行了,少吃点!苏……留点给林殊哥哥啊!”

    “蒙大哥,来来来,这是我特意给你点的剑南烧春……”

    “蔺阁主,没想到你也喜欢西域胡舞!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便恨不早识啊!”

    群生嘈杂,此起彼伏,想来厢间内气氛火热。然而门开的那一瞬,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室内鸦雀无声,

    梅长苏感觉得到众人在极力压抑屏住自己的呼吸,接着,有人走了过来,听脚步声似是习武之人。而后,那人走至他的身边,笑着说,“小殊,你来了。”

    是景琰。

    梅长苏的嘴角勾起了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声音出口,却不带一丝责怪。

    萧景琰凑近他的耳边,声音低沉,似是调笑,“说好给你一个惊喜,你猜猜谁来了?”

    话音刚落,似有衣袂翻飞之声,有人款款走至了梅长苏的面前,女子特有的香气飘入了他的鼻中。虽然那人并未开口出声,他也还被蒙着眼,但他却仿佛能勾勒出那人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皆生动如初,铭记于心。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被自己的猜测灼烫一般,“霓,霓凰?!”

    接着,他再也忍不住地拆下了蒙住自己双眼的白绢,两眼圆睁,立在他面前的可不是霓凰吗?!

    霓凰眸含水意,望着他的目光里蕴藏着浮尘心绪。她缓缓地,向梅长苏做了女儿家的一揖,声音带着经年重逢的喜悦和激荡难忍的颤抖,她喊他,“兄长。”

    一声兄长,却是隔了千山万水,掩了千言万语。

    他们俩两两凝视着彼此,似是回到了十多年前林殊出征时与未婚妻惜别的那一天,也似是回到了四五年前梅长苏回归时与前未婚妻在山野梅林中相认的那一天。梅长苏自与萧景琰重逢后,还未如此失态过,他仰天一吸气,憋回了眼中的泪水。

    待收拾好心绪低下头后,他才发现,霓凰的肚子已凸显出来了。

    他愣了一愣,“几个月了?”

    霓凰轻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带着将为人母的慈祥喜悦,“快四个月了。”

    梅长苏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幸好这时,聂铎走了过来。他向梅长苏抱了抱拳,出声招呼,“少帅。”

    梅长苏点了点头,目光在聂铎和霓凰间移来移去。

    一载春秋过,旧人已另寻他嫁,觅得良婿,虽然他心中对霓凰只有兄妹之情,但二人好歹曾有媒妁之约,此中心情,实在难以一一道明啊。

    他在心底长叹一声,但随即收拾好心中思绪,跟着聂铎与霓凰入座,与众人一一问候。

    定睛一看,他才发现除了霓凰和聂铎,竟是连萧景睿还有夏冬和聂锋也赶回了金陵。旧友本是四散天涯,没想到而今竟有机会得此重聚,还差不多快聚齐了。

    梅长苏不甚唏嘘,强定心神,与诸位一一敬酒。

    “好久不见。”

    细细算来,跨越生死长河,自春徂秋,自秋徂春,的确是,好久不见啊。

    一番敬酒下来,气氛又活跃起来。梅长苏再次入座后,最先开口,“你们怎么回来了?”

    此话问的自然是霓凰和聂铎。

    “我和凰儿自成亲后就驻守在东海,但前不久接到陛下来信,说少帅你回京了,所以和霓凰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只是凰儿她有了身孕,马车行路多有不便,所以路上多耽搁了小半个月。”

    梅长苏不咸不淡地瞥了身旁的萧景琰一眼,倒没多说什么。

    言豫津这时捅捅萧景睿,用眼神示意他跟梅长苏说些什么。萧景睿忙又端起酒,“苏……林殊哥哥,你身子还好吗?”可话刚说完,萧景睿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啊!

    气氛有刹那的凝固,显然众人也异常关心这个问题。梅长苏微微一笑,“倒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景睿,你不必改口,唤我苏先生也是可以的。”

    萧景睿僵硬地点点头,声音有些无力,“对不起……我还是需要些时间。”

    “我明白。”梅长苏的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笑容,端的一个温润君子,心胸宽阔。

    蒙挚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景睿,你可比不上我啊。当初我知道这梅长苏就是林殊时,可是连一刻钟的工夫都不到就完全适应了啊!哈哈哈哈,我虽是个粗人,但就是转得过弯来,哪像你们心思细细腻腻的,最后反而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萧景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脸色微红,没再说话。

    蒙挚喝了一大口剑南春烧,舒服地大叹后,调侃梅长苏,“小殊,你先前可是跟郡主一对的,那叫个天作之合,现在郡主被聂铎这小子抢走了,你悔不悔啊?”

    梅长苏一愣,反应过来后摇头苦笑,“蒙大哥,你这话说的……就算我悔,也于事无补吧?说到底,只要霓凰幸福,怎样都好。况且聂铎为人我是知道的,若说我和霓凰是天设一对,那他和霓凰该是地造一双了。”

    霓凰虽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揶揄,“兄长和我不是良缘,那是因为自有更好的真心人和有缘人在等着兄长啊。我啊,是在给那人让路呢。”

    蒙挚起了兴趣,“哦?你说的那人是谁?”

    霓凰的眼神虽微微飘向萧景琰,但她仍是笑眯眯的不断说着,“不可说,不可说。”

    蒙挚纳闷了,怎么霓凰和静太后都喜欢话说一半调人胃口?佛祖还真是与八卦作对啊!

    佛祖委屈:怪我咯?你自己眼睛不好嘛!

    第十三章/闲言絮语

    厢间里,夏冬一边不住地望聂锋碗里夹着菜,一边嘱咐着他,“少喝点酒,多吃些菜。”聂锋不住地嗯嗯点头,很是听媳妇的话,只是眼神还是在蒙挚的那瓶剑南春烧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蔺晨与言豫津可谓是相见恨晚,从西域歌舞聊到塞上江南,从天南海北聊到古今中外,那叫一个踔厉风发,意气激扬。

    霓凰与聂铎咬耳朵说着悄悄话,脸上是不知被厢间热气熏染的还是被心中温情熏染的淡淡红晕。

    梅长苏看着他们,眼里带着春风笑意。而萧景琰看着梅长苏,眼里亦是星光笑意。

    蒙挚喝酒喝至兴头时,平时的拘束在此刻完全放开。他打了个酒嗝,打趣萧景琰,“陛下,郡主这再过六个月就生了,你给聂铎支支招,告诉他该注意些什么呗!”

    萧景琰愣了愣,随即摇摇头,神色微憾,似是想及那段往事,心中一片唏嘘感慨。“当时我身为太子监国,实是忙于政事,再加上恸于小殊亡逝,对于柳氏实在未尽应有之关怀……”他叹了口气,“此间注意事项,你们还是问蔺阁主吧,他身为大夫,肯定比我懂得多。”

    蔺晨瞥了萧景琰一眼,“我虽是个大夫,却从没照料过也没接生过孕妇。恕我爱莫能助。”

    聂铎摆摆手,“不碍事。我平时涉猎古籍,对此略知一二,不麻烦你们了。”

    “那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再立个皇后?”倒是一旁看着的夏冬,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景琰笑笑,“我有时也会想,若柳氏仍存活于世,我们一家而今会是何情形。但命局至此,人力难改,我也不愿多做无望幻想,这一年下来,对立后实在是心疲意懒了。只是,委屈豫珏了,从小就没娘。”

    梅长苏握着白玉杯的手顿了顿,随即一仰入喉。

    “唔唔唔唔……”聂锋在那边呜呜地喊着,似是在说些什么。夏冬认真倾听着,替他翻译道:“那小殊,你有没有想过娶个媳妇,生个孩子?”

    这话一问出来,四座皆寂,没有一丝声响,静悄悄地等待着梅长苏的回答。萧景琰更是两眼紧盯着梅长苏,屏住呼吸,手生湿汗,带着莫名的紧张。

    梅长苏却浑不在意众人的反应,只微微一笑,“没想过,也不敢想。”

    蔺晨把酒入喉后,把手中的酒盏“砰”地一声放在桌面上,冷笑了两声,“他若敢动这个念头,我就打断他的腿!”说完以后,他顿了顿,似是觉察到什么不对,目光瞄向梅长苏腰部以下髀部以上的部位,眯了眯眼,补充道,“第三条腿。”

    这话刚一出口,所有喝着酒的人都喷了,“咳、咳咳”,言豫津擦了擦嘴角酒液,颤巍巍地指着蔺晨,“蔺、蔺大阁主,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话好歹注意些啊!”

    蔺晨笑得开怀,“我可是从一个大夫的角度来说的,你们若觉得不对,那就是你们自己心思龌龊啊。”

    一旁咳完了的萧景琰先缓过气来,虽脸微红,却是正色问道:“为何不可?”指的自然是梅长苏无法娶妻生子之事。

    蔺晨摇了摇随身携带的扇子,“在医者眼里,这天地乃是阴阳二气相生相克而成。世界万物也是如此,比如说男子属阳,女子属阴。而长苏自得火寒之毒后,体中阴阳二气相争相斗,无时不停,故损阳寿。后来他服得阴寒至极的冰续草,虽精力大振,却也完全转为虚寒体质,体内火气被彻底压制。”蔺晨瞥了梅长苏一眼,“而男女交欢,便是男子阳气入女子体内,女子阴气入男子体内,阴阳相补,以致和谐。现在长苏本就阳气不足,倘与女子欢好,便是阴气入体而阳气外溢,若是想寻死,呵,这倒是个好法子。”

    梅长苏沉默着,没有说话。

    言豫津听着,感到好奇,“可是你不是说林殊哥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嘛,就算体质虚寒,那啥,一两次……还是可以的吧?”

    萧景睿笑着拍了下豫津的头,“你当孩子这么容易有?”

    豫津委屈地掩了一下头,“我这不是还没成家嘛,我哪知道啊……”

    蔺晨喝了一口酒润喉,“长苏的情况……比较特殊。阴气是万万不可入体的,不然,恐有大患。”

    言豫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作死,“哦,那真是可惜了。我听说……”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萧景睿伸过来的手死死堵住了。

    景睿以眼神示意他,看看气氛啊蠢蛋!

    豫津瞪回去,我只是想说巫山云雨乃人生大乐。蔺阁主能说这种事,为什么我就说不得!

    景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豫津还得多加管教啊。

    梅长苏看似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可惜的。在我看来,传宗接代不过是为了证明保留一人在这世间存在过的痕迹。但是,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明,并不是只有娶妻生子这么一种法子。延续血脉,其实是传承的下策,而著书立说,讲学收徒,又是其中的中策。最为上策的,便是奋身出命扫国家之难,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到了这份上,个人心志已与这天下化为一体,难以分离,天下不死,你便不死,曾经存在的痕迹也如青天孤月般高悬于世,被后人长久仰望。这比起传宗接代而言,难道不是更好的多?”

    蒙挚大笑,“小殊啊,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人生真的没啥乐趣了,还不如去出家呢。用你们这些文人的话来说啊,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不都是妙乐吗?你就算有为天下献身的志向,那也不影响你享受世俗之乐嘛!你啊,就是逼自己想得太开,结果,最后反而陷入泥沼了!”

    夏冬也在旁点头,“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梅长苏一怔,竟是答不上来。

    霓凰在旁笑着,在众人热谈时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来问萧景琰,“陛下,我和聂铎在戍守东海边境时,常有士卒叛乱。我记得当年你在东海率军作战,军中也闹过几次小兵勾结倭寇泄露军要机密之事,不知你是怎么解决的?”

    萧景琰想起那段往事,沉默了片刻。“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聂铎笑了笑,“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好在只要平时军队威严,赏罚分明,也没人敢包庇那些逆卒,多半会揭露告发,谋求功赏。”

    萧景琰点了点头,“率军之道,无非知人善用,严守军纪。你们的经验想必比当时初出茅庐的我要丰富得多,由你们驻守东海,我也就放心了。”

    霓凰朗声一笑,颇有几分豪气,“陛下肯比兵权交予我和外子,比起先皇,更是懂得信任之道。由你来治理大梁,我们又何尝不是放心了啊!”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九五帝王,他们心目中的大梁天下,他们心目中的,君臣之道啊!……

    霓凰掩去感叹,清笑了笑,转而谈起了东海之行。“传说东海有海上三神山,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山上乃出世仙境,有长生不老药,食之可飞升成仙。我们有出海过一次,可惜风大浪急,没行多少航程便返航了,无缘得见缥缈神山。倒是有幸,采得不少珍珠和晶矿,还购得了一些特产和有趣玩意儿,你们喜欢什么,待会儿自己去挑啊。”

    萧景琰的眼睛亮了亮,“你们采到了珍珠?多大的?”

    聂铎想了想,略微比划了下,“大概是两倍铜钱大小吧。”

    “哈,当年东海之行,我可是找到了鸽子蛋大的珍珠啊。”萧景琰轻笑一声,隐有自豪之意,“那时我刚诛杀了军中奸细,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去水底采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么大的两颗,晶莹剔透,光可耀人,你们若没亲眼看见,还真的无法想象啊!”

    说着,他转头询问梅长苏,“小殊,是吧?”

    梅长苏平时不宜饮酒,现在趁着蔺晨未多加管制,正在小口啜饮温酒。他听到萧景琰的话,神情疑惑,“我没见过啊。”

    萧景琰一愣,以为梅长苏在跟他开玩笑。“怎么会没见过!前两年我把那颗珍珠亲手赠予你,你还说这是我欠你的。你忘了?”

    梅长苏脸上的茫然神色慢慢褪去,转为良久的静寂沉默。一旁的蔺晨提起酒喝了一口,满足地啧啧后,开口说道,“他这是害怕呢。”

    “怎么了?”

    “当年在北境,他命悬一线,手里一直握着那颗你送他的珠子,死都不放手。后来不知为何,在回廊州的途中,那珍珠不在了,许是昏睡间松了手,珠子便掉落了。”

    他瞥了梅长苏一眼,又继续回答萧景琰,“我不知这珍珠寓意如何,但想来对你和长苏都极其珍贵。他自知道珠子丢了后,郁郁了好久,深怕你来日会提起。”

    “只不过是一颗珠子而已,丢了就丢了,我再去找一颗便好。”

    蔺晨遗憾地摇摇头,“唉,鸽子蛋大的珍珠啊……可惜了。”

    萧景琰笑笑,“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人回来就行。”

    “你不介意就好。”梅长苏淡笑着,笑意极浅。

    蔺晨与梅长苏数十年好友,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哎呀,这天色也晚了啊,”他起身走至窗边,望了望窗外的风景,“长苏呢,虽然没什么大碍了,但还是得好好养身体。你们不介意,我先把他领回家吧?”

    言豫津摆摆手,“当然不介意,不介意。”

    蔺晨走至梅长苏的桌旁,拿起他的杯盏喝完其中最后一口,举杯示意众人,“那我先带长苏回去了,稍后待我回来,再替长苏与各位喝个不醉不休。”

    蒙挚大喊,“好,那我们就等着你。”

    蔺晨笑笑,与梅长苏一起向众人作了个揖,道了声告辞,然后并肩跨出了厢间。

    在萧景琰与霓凰等人在天香楼酌饮成欢时,青烟渺渺处,两位发须皆白的老人默然对坐。

    “怎么想来找我了?”仙风道骨的老者微微一笑,递给那人一杯清茶。

    “政事缠身,心中烦闷,想来也只有你这儿能让人静静了。”叶成云递过清茶,道了声谢。

    “呵,”老者摇头笑笑,“我早就劝告过你,这朝堂不是这么好涉足的,可你非要往上爬。”

    “人这一生,总得有个追求。怎能碌碌无为,恰如芥子蝼蚁呢?我既生于这金陵,自然不能免俗。想要爬至最高点,也算不上什么错。”叶成云笑笑,“况且,身为儒者,自该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己志己任。只有到达了足够的高度,才能有足够的空间和权力让你去发挥自己的襟怀抱负,能力才干啊!”

    “罢了,这三十多年,我从没有一次说赢过你。”老者捻了捻一缕青烟,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我都支持。”

    叶成云默了默,“……是啊。无论是什么,你都肯帮我。”

    说至这,气氛却意外地凝固了,两人对坐着,谁也没有开口。

    青烟不断地缭绕腾起,在空中似素带飘动,模糊了对方的眉眼。

    在难熬的静寂中,老者先开口了,却带着一贯的沉稳。“悬儿,还好么?”

    “啊,他啊……”叶成云想到自己那个儿子,不由揉了揉眉心,“还是老样子,在兖州作威作福,没人管得了他。”

    老者听此,微微一怔,“我久不问世事,本以为世间应是沧海变桑田,没想到只有他一如昔日,呵……”他苦笑了下,“只是可惜了兖州子民,因我们的罪过而无辜遭苦啊。”

    “这事,不怪你。”叶成云顿了顿,“此事皆由我一人造成。当初我不知如何为人父,对他严加管教,动辄打骂,后来悬儿性命垂危,我方才明晓何为父子情义……可偏偏,这迟来的晓悟,让你反而为此搭上了半条命,要怪,便让上天怪我好了。”

    老者摇摇头,“我乃被上天厌弃之人,在被万人唾骂弃绝之时,只有你不顾他人眼光,毅然决绝地救下了我。一命之恩,铭记于心,我自然怎么报答也是不为过的。”

    叶成云似很是感慨,“那时的我们,又有谁能想到,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呢……”说至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微的叹息与那缭缭青烟融为一体,让人听不分明。

    “不过……”老者犹豫着,最后还是开口,“这事恐怕要尽了。我,寿命所剩无多,大限,应将至了。”

    “这么……快?”叶成云放在腿上的双拳紧了紧,声音有些艰涩。

    “连命本就是逆天之法,待我气数将尽之时,一切的罪孽都会有个了结。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他摇着头,似是浑然不在意自身生死。

    “我自然知道,人固有一死。只是没想到,”叶成云怆然含悲,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明明才一眨眼,却已是小半生过去了。这一生,实在太短,太短了。”他抬起头,万千感慨尽随泪水倒流眼中,浑浊,却又清明。

    “如果有来生,不知是否还会有缘相见……”

    “若真有来生,我倒宁愿不再相见。”叶成云低低说着,眼眶仍微红着,“遇上我,总没什么好事。如果真有可能,你还是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吧。”

    老者愣了愣,随即一笑,“可你又怎知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呢?阿云,你啊,总是想当然地为他人作安排,却从没问过,这些是不是那人要的。你如果给猴子香蕉,他自然开心,但你若给他一颗苹果,这还不如不给。活了这么多年,你明白的,好心有时会办坏事,善意,有时也会伤害到他人。”他顿了顿,“我这一生既从未悔过遇上你,下辈子,自然也不会悔。”

    “……好,好,好,”叶成云忍住泪意,笑了笑,“那你记得,在下辈子等我啊。来生,你我仍约于金陵城中的那棵合欢树下,斗酒舞剑,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结伴遨游。若我没能赴约,你可在那树下埋一坛合欢酒。每年季春,倘有微风吹叶,清酒泛漪,那便是我来见你了。”

    “今日之约,永世不忘。”

    他们两两看着彼此,看着彼此花白的胡须,看着彼此通红的眼眶,看着彼此苍老的容颜,似是看尽了前生浮沉悲欢,又看尽了来生秋月春花。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长相守吧。

    第十四章/我喜欢你

    烛火噼啪,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书案旁燃着小支火烛,萧景琰隐在幽深黑暗与昏黄烛光的边缘里,让人看不分明。

    他已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了,眉目深锁,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你……要不要歇会儿?”高湛犹豫着上前。

    萧景琰抬手,示意他下去。

    高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未央宫中,终于又只剩下萧景琰一人。

    潜伏的黑暗蠢蠢欲动,似是只要那人露出一丝脆弱便会叫嚣着扑上来吞噬殆尽。而萧景琰却始终笔挺地正襟危坐,哪怕神色疲惫,哪怕心怀孤伤。

    【——陛下,这梅长苏着实权倾朝野,祸国殃民啊!】

    【——陛下,今日死了个宋应生倒也罢了,来日若死了一国之相,一国天子,那可悔也无用了啊!请陛下为国家安危着想,罢了那梅长苏啊!】

    【——陛下……】

    无数声音缭绕在他耳旁,哪怕已过了整整一个白昼,仍如苍蝇般吵闹耳畔,驱散不去。

    萧景琰渐渐握紧了拳,面色压抑,呼吸粗重。

    【——谗士高张,贤士无名。陛下,臣,也附议。】

    【——叶相,你!】

    【——陛下,国君之所以能贤明,是因为他能广泛听取不同意见;之所以会昏庸,是因为他偏听偏信。秦二世胡亥偏信赵高,不知天下崩溃、百姓叛离之事;梁武帝萧衍偏信朱异,不知侯景叛乱、举兵攻城之事;隋炀帝杨广偏信虞世基,不知各地起义、国势已威之事。陛下,莫做那些无道昏君啊!】

    【——可朕并不曾偏听偏信于他,反而时常争论不休!叶卿,你的话,着实严重了。】

    【——是不是过重了,陛下心里清楚。】

    ……

    萧景琰慢慢松开了拳头,那口堵在心里的气随着呼吸一丝丝地往外泻,整个人没力气地瘫在了龙椅上,就像是皮影戏上的人儿一般,只剩下副躯体,魂魄却四散无踪。

    塞住耳,却仍能听见那些在脑中无数次回放的对话;闭上眼,却仍能看见那封沾染血迹字字含愤的遗书。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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