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国师贾敬 作者:Panax
第3节
贾敬高深的笑了一笑,“不知这位公子……”
“我叫瑞诚。”说完,年轻的七皇子给贾敬倒了一杯茶,七皇子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说了自己的名字,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贾敬端起茶杯慢慢抿着,眼睛注视着桌上的花纹,一点都没乱瞄。
瑞诚?上回来的那个好像叫做瑞安。这么说,他也是皇室中人。贾敬心中暗喜,这线总算是搭上了。既然这样,待会也不必再去大街上,既然精品路线有了门路,底端的市场也只能放弃了。
一杯茶喝完,贾敬将杯子放回桌面,借此看了对面坐着的皇子。
看起来似乎比上次那个中暑的要强一些,面前的皇子身边紫气浓郁,如果说上次见到的是烟雾,这次见到的就是云彩了。贾敬心中暗喜,面上依旧毫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七皇子先开口了,他还没加冠,还没出宫建府,今日找了个理由溜出来,时间很是紧迫。“贾公已在这玄真观住了一年之久了,可有什么收获?”
“世事无常,不过顺其自然而已。”贾敬说完,提起茶壶,给七皇子和自己面前的杯子又满上。
“顺其自然……”七皇子口中重复道,他年纪轻轻,满心都是宏图壮志,觉得顺其自然不过是心灰意冷后的无奈之举。不过要是贾敬已经心灰意冷,这招揽究竟还能不能成功呢。
“当年宁国府的繁华景象,我虽没见过,但也听宫中老人说过一二。如今贵府的公子只剩下一人,爵位也……”七皇子想着贾敬出生在宁国府最最繁茂的时代,想必这个能激发出他心中的斗志。
“花开花落皆为道,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贾敬眼睛半闭,神情淡然,尽说些是似而非的话,将世外高人演了十成十。
这是茶米油盐都不进,七皇子想着从五哥身边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这人不是真傻就是大智若愚。
“贾公高义,瑞诚佩服。”七皇子想不管怎样,至少这人背后还有宁荣二府。别的不说,光是银钱就能有上千万,再加上跟王家、薛家的关系,就算单单为了银子,都不能放过去。而且五哥都已经下手了,他的进度慢了许多。
“公子。”贾敬出声打断了七皇子的思绪,他从袖口掏出个小盒子,似乎就是上次膈到五皇子的那个。“我在玄真观这么许久,只有这个能答谢公子的茶了。”
七皇子疑惑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瞳孔都缩紧了。盒子里两颗金光闪闪的药丸,清香扑鼻,比起上次找到的仙草也差不到哪儿去。
“上次五哥中暑,可就是这个治好的?”七皇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贾敬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七皇子,眼中高深莫测的闪着精光,“中暑不过寻常之症。七皇子手上这个,可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七皇子眼睛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贾敬道:“天色已晚,我先去了。”说完,也不等七皇子动作,掀起帘子就跳下了马车,身手矫健,一点也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七皇子静静在马车中坐了一刻钟,突然道:“将消息递出去,我要那件衣服。”
又是几日过去,贾敬每日炼丹调养身体,别的事情一概交给李顺负责。来福借口回府看父母,出去一日,回来却发现玉山顶替了他的工作。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活泼起来,在贾敬面前也敢说上一两句话了。
九月十五是贾敬四十五岁的生辰,是个五九之数,按理是要大过的。贾敬心里很是矛盾,他自己是想着要和那家子不争气的贾家子孙拉开关系,不过原主的情绪时不时的跳出来作祟,虽然原主是真的喜好炼丹,也对家里人不怎么关心,但是彻底断绝关系这种念头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
贾敬按了按胸口,不过宁府一直没派人来接,贾敬等了几天,心中的怒气越积越深。
九月十三的中午,玄真观外一阵嘈杂的马蹄声,随即贾敬的院门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五皇子、传旨的太监和宁府现在的主子,贾珍。
一阵忙乱之后,贾敬屋里的供桌被搬了出来,上面铺着宁府带来的红布,上好香摆好贡品,待到传旨的太监念完圣旨,五皇子上前一步扶起贾敬说:“上次贾公救了本王,本应早点来感谢,不过听说贾公生辰将到,因此等了几日,求父皇下了圣旨,也算是送给贾公的寿礼了。”
☆、八
贾敬方才低着头,又是跪着的姿势,这一站起来,惊得五皇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小一月的时间,这人就大变样了。
脸上长了肉,原本黑黄的脸色已经全部褪去,年纪看着只比他身后跟着的贾珍略大。枯黄的头发也有了光泽,虽然还没到乌黑发亮的地步,但是比起上次他来见到的那个干瘪老头,说这是两个人也不为过。
五皇子心中咚咚直响,扶着贾敬手臂的双手使上了力气。
这不是炼丹有成这是什么!这不是修道有术这是什么!
要是有了这个人何愁大事不成!
“殿下客气了。”贾敬不骄不躁,五皇子立刻反应到自己失态了。
掩饰般的大笑两声,五皇子说:“贾公请。”
这一转头,连贾珍也看到他爹大变样了,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的跌宕起伏了。看到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还吓的往后退了一步,贾敬下意识的就喝道:“逆子!”
贾珍吓的又跪下了,贾敬冷哼一声,与五皇子进了屋子。
贾敬的小院就那么大点地方,主屋也就一间。贾敬和五皇子进去了,李顺跟着去倒茶,贾珍这才反应过来,冲戴公公掩饰般的一笑,说:“天气炎热,公公随我去偏殿歇歇可好。”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侍卫了。
五皇子坐在上首,说:“本王虽然知道贾公住在这玄真观,不过这是大喜之事,理应全家庆祝,所以这才先拉着戴忠去了贾公府上。”
“五皇子思虑周全。”贾敬道。
“不过方才本王看贾公对儿子很是不满,一家人,总是能教得过来的。”五皇子试探道,他现在心里越发的肯定贾敬是个货真价实而且深藏不露的高人,因此更加的想让贾敬回宁府去住了。就算贾敬茶米油盐不进,宁府上下几口主子,还有荣府那么多人,他就不信他一个都拉不到手上。去年他们算计贾蓉婚事的时候,贾珍可是一说就同意的,就算贾敬再会趋吉避凶,有了这么个儿子,他也不得不参与进来。
贾敬有点不习惯五皇子这种态度,才不过二十多岁的人而已,比贾珍还要小上几岁,就摆着长辈的样子谈论别人家的儿子。于是他又摆出世外高人清心寡欲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五皇子。
五皇子也不气恼,脸上还带着微笑,在他看来,高人总是要有点脾气的,贾敬要是巴巴地靠上来,跟他府里那帮子酒囊饭袋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边勉强算是相谈甚欢,那边贾珍陪着戴忠基本是无话可说。要说平常,贾珍是不会这么沉默寡言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心里慌乱不安,无所适从。
这半年,他对他爹可真算不上好,但是要说有什么坏心眼也是没有的,只不过是早先被父亲管教的严了,他自从三十岁,父亲离府之后才找着点叛逆期的感觉,这一开始就刹不住闸了。东西先是晚送半天,后来就是晚送一整天了。
这迟来的叛逆期啊~
而且父亲也一直没回来骂他,他心里有点侥幸又有点想继续的想法。毕竟父亲不在身边,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的。
可是现在,贾珍察觉到不安了,父亲救了中暑的五皇子,跟他说也没说,连带派在父亲身边的来福也是没消息传回来。父亲……怕是已经跟他生了罅隙了。
贾珍又冒出一头冷汗,想着得找个法子圆回来才是。
再怎么着,那也是他亲爹,应该会管着他的吧。
应该吧……
贾珍这会刚离了他爹的教诲不过一年,还没坏到那个能对自己儿媳妇下手的地步,虽然院子里的通房丫头多了一些,但也算是正常的水平,只不过是接近上限罢了。
贾珍心里默念:他是我亲爹,几遍之后,觉得手脚又恢复了温暖,脑子里也能想事了。他看着坐在上首的戴公公,伸手倒了杯茶,露出个略微矜持又带着两分讨好的笑容,“公公请喝茶。”
怪不得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贾珍隐晦的瞪了站在一边的来福一眼,太没眼色了,茶杯都空了。连带着贾珍又对现任的大管家赖升有了怨言,怪不得他管家没多少时候,府里的开销就多了两成,有个这么蠢笨的侄子,叔叔也好不到哪儿去。
过了不到一刻钟,差不多是正常的告辞时间了。贾敬依旧没有松口,甚至连眼睛都是半闭着的,五皇子有些心急,都恨不得摇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对自己效忠了。
贾敬瞄了五皇子一眼,这人是没有登上大位的希望的,他也懒得敷衍了。于是贾敬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来,往桌上一放,“殿下,我近日做了些小玩意,听说殿下在京中有家医馆,不知能否寄卖?”
五皇子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门路了,药馆他是没有的,寄卖也不过是个托词罢了。看来贾敬心里也是门清,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五皇子拿起小瓷瓶,在手里掂了掂,语气舒缓了许多,“不知这药丸有何功效?”
“延衰驻颜。”贾敬依旧言简意赅,眼睛看了下五皇子手中的瓶子又闭上了。
五皇子又看了看贾敬那张明显年轻了不止十岁的脸,这药就算献给父皇也是没大用的,父皇眼看着没几个月可活了,就算看着再年轻又能怎样。不过换句话说,只要父皇能在表面上摆出副重视他的样子,他将来成事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五皇子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这也许是贾敬开始的试探呢,古有三顾茅庐之说,他也没打算第一次就能拉拢到人。
几次你都拉拢不到。贾敬看了五皇子将小瓷瓶捏在手里,便又目不斜视的坐正了,五皇子接触到的人非富即贵,也许过不了几天,生意就能上门了。
不过……或许可以误导下父皇,但是这话可不能自己说出来。五皇子笑了笑,收起瓷瓶说:“天色已晚,本王还要去向父皇复命,就先告辞了。”
贾敬送五皇子和戴忠一行人到了门口,看着五皇子身边越发显得单薄的紫气,什么都没说。
等到外人走了个干净,贾珍出声提醒了自己的存在:“父亲,这玄真观地处荒野,房屋破旧,留父亲一人在此,儿子寝食难安,父亲还是回府中居住的好。”在贾敬的瞪视下,他头越来越低。
这就看出他心虚了,贾敬转身进了屋子。幸亏是穿越成了大老爷,头上什么长辈都没有,讲话做事都自由得很。给便宜儿子摆脸色也是一摆一个准。
贾敬坐在上座,看着贾珍低头站在一边,心情好了很多,不过马上他就不那么开心了。
贾府里代字辈的老人似乎还有三四个,不过这个不用太担心,那些都是依附于宁荣二府的旁支,平常也不出来活动。真正让人担心的是隔壁荣府的老太太,平白比贾敬长了一辈,而且上次贾蓉的婚事,贾老太太也想掺和一脚。
说到这个,贾老太太其实也挺后悔的,如果不是荣府里唯一合适的贾琏已经跟王家的小姐结了亲,这种好事怎么着也不会轮到贾蓉身上的。
半天没出声,贾珍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他爹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儿子不孝,让父亲受苦了!”说完,竟抽泣起来。不过哭归哭,该说的话可是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含糊。“父亲!后日就是父亲大寿,儿子已在府中准备了上好的席面,请父亲随儿子回府。”
贾珍的哭相跟梨花带雨相去甚远,自然也不会惹人怜爱,贾敬看了就心烦,“你府中可准备好了住处,正屋腾出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停顿片刻后又变成了小声的啜泣。贾敬可是问到点子上了,府中可不是什么都没准备么,贾珍想请父亲回府完全是临时起意,回去还是得现收拾房子,或者他先在尤氏的院子里凑合几晚,但是这样不就说明他不是真心的了。
贾珍说不出话来,暗暗恨起手下所谓的幕僚和赖升,要不是他们平时若有似无的撺掇,他至于这样么。就说嘛,他爹能考上进士,还做过官,怎么可能向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书呆子。
“行了,把你的脸擦擦。”贾敬嫌弃地说,“都请谁了?”
“西府的人,还有老太太。”贾珍又吸了两下鼻子。
“你今儿回去收拾屋子,明儿来接我。……老太太十五必是不来的。”贾敬说。
“啊?”贾珍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父亲是打算回府了?至于父亲提老太太干嘛,他脑子慢,一时半会转不到这个上面。
贾敬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虽说以他的年纪,跟谁都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但是这种太爷的感觉真心很好。他想想宁府上下七百号人,又对比玄真观身边这几个连饭都做不到一块的,决定回去试试,大不了再搬出来就是了。而且自从他打了远离贾府的念头以来,原主的情绪就时不时的在遇见宁府众人时蹦出来刷下存在感,实在是烦心,也许回去贾府能改善些呢?
贾珍一步三回头的离了玄真观,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父亲这么有本事。贾珍是个不怎么动脑子的人,换句话说,他也不怎么用得着脑子。宁府祖上是国公,他们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要不烦了谋逆大罪,别的都没什么要紧。所以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到而立之年,贾珍愣是没觉察出现在这个爹跟以前那个有了些差别。
比如都是沉默,原来那个是真的没话可说,现在这个是懒得多说;又比如骂他逆子,原先那个是恨铁不成钢又不知道该怎么教,语气里除了气愤更多的是惋惜,现在这个就真的只是发泄了。
回家的路上,贾珍想着上回见西府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隐约提到了那位的女儿,又说这是个很好的投资,等到那位东山再起……
为这事,贾珍已经找人去合八字了,又打算明年开春给贾蓉翻新院子。上次老太太说的时候,父亲没什么反应,这次要不要再说一声呢?父亲会同意的吧,贾珍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太确定了。
☆、九
原主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又经过一年的消耗,剩下的就更少了。贾敬是不会穿人旧衣服的,这下刚好找了好借口,便嘱咐李顺等人将旧衣服收拾在院子中间,一把火烧了了事,剩下的物品收拾了两个大箱子,还有一个箱子的药材,都堆在院门口,等着贾珍明早来接他。
火中他还特意加了香烛等物,一是为了祭祀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的原主,二来火主炎上,他也可借着火焰做个小小的占卜。院子中间的火焰熊熊燃烧,一炎更比一炎高,半点黑烟也无,是个很好的兆头,他离了这玄真观必是求财得财、求势得势。
贾敬了了一桩心事,想着离开这偏僻的道观回到京城,离权力中心总算是进了一步。他枕着自己新进做出来的延年益寿丸,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一直到贾珍来接他。所以说穿成老太爷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等在门口的那个绝对不会是自己。
不过宁府的众人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昨天下午贾珍一会去,就去了尤氏的院子,谁知刚开口就碰了个软钉子。
“老爷,一晚上收拾屋子……怕是有些困难。”尤氏低眉顺眼,语气温和,不过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呢。
眉头一皱,贾珍瞪了回去,却发现尤氏低着头根本没看他。“我明早去接父亲,最迟午时回府。”贾珍没理会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正堂腾出来给父亲住,蓉儿就不动了。将我的东西搬到你院里去,先将父亲接回来再说。”
尤氏看了贾珍一眼,她院子里还有贾珍的几房姨娘和小妾,本来还有个惜春跟着她住,亏得是老太太接去养了,不然真住不下。
贾珍又想了想,他们府里虽不像隔壁荣府主子那么多,但是有个占了半个府的会芳园,还有贾氏一族的祠堂,因此地方也不怎么大。不过想想西府的老大,一家几口住的院子还没蓉儿的大,心里舒畅了许多,语气也温和起来,“东西放不下的先收到库房里去,总之先将正堂腾出来。”
尤氏点头称是,又迟疑的多问了一句:“会芳园里那个怎么办?”
眉头又皱起了来,“横竖父亲明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
“我去佩凤屋里,你赶紧安排人收拾屋子。”贾珍衣袖一甩,去了他心爱的小妾处,剩下的事情都不管了。
尤氏又气又烦,公公回来了虽然能压制住贾珍,但是想想前些年,贾珍被管得狠了,脾气没法发出去的时候就会在她面前横,公公走了之后,贾珍头上的紧箍咒没了念咒的人,日子过的无比逍遥,自然也不冲着尤氏撒气了。所以贾敬回来住,对尤氏来说真不能算是个好消息。
尤氏叹了口气,喊了陪嫁的周婆子拿了钥匙,又安排了小厮丫鬟去收拾房子了。只有不到八个时辰了,说不好今晚上要通宵达旦了。还有后日的宴席,公公既然回来了,这席面自然是要再抬上一抬的;公公离府的时候是祭了祖的,也不知这次回来还要不要开祠堂……
出了屋子,后院传来佩凤的娇笑,尤氏眉头抽了一抽,她今年整三十,嫁与贾珍已经十二年,无一儿半女,贾珍膝下也只有贾蓉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造孽多了。
呸!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尤氏去了宁府的正堂。她这把年纪早已子嗣无望,颜色也不如那些个十几岁的女子。这么些年过去,对贾珍的脾气也摸得七七八八了,早已没了期待,只希望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颐养天年罢了。
也许贾珍心里有些隐隐的想法,将他爹迎回来之后他再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过日子了,因此有个放纵最后一晚的念头,玩得有些疯,除了佩凤,还叫了偕鸾一起,导致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疼腿抽筋,眼底两片乌青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没办法啊,昨儿老爷都说了今儿要去接太爷,无论如何都要在卯时初刻叫他起来的。现在人是叫起来了,但是横鼻子竖眼的,还乱摔东西。叫他起床的大丫鬟银蝶又打了个寒颤,借口去催热水,一闪身出了房门。
贾珍心里还算有数,也计算着时间,因此在摔了三个茶盅,掀了脸盆,又在吃早饭的时候训斥了一顿贾蓉,总算是赶在卯时二刻出门了。
没错,贾蓉也被他拎起来了,去接太爷回府是件大事,贾蓉又是宁府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怎么能不去呢?
贾蓉今年才十三岁,长得粉粉嫩嫩,又正是贪睡的年纪,天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连给他穿衣服洗脸的人到底是谁都没看清楚。一路上马车颠来颠去,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他爹贾珍虽然心情不好,不过也顾不上说他不注重仪表,因为他爹昨儿胡闹到半夜,也是困得要死,父子俩一人靠着一边,一路睡到了玄真观。
贾珍拉着贾蓉给行了礼,又安排带来的下人将东西搬上了马车上,这才搀着贾敬准备上车,却不料贾敬将他的手甩开了。
贾珍有些心虚,待到几人都上了马车后才小声问道:“可是儿子什么地方做的不是?”
贾敬想了一会才明白说的是上马车时候的事情,他半眯着眼睛道:“我还没老到上不了马车的地步。”
回宁府大约要走两个时辰,因为车上坐着贾敬,贾珍和贾蓉都不敢说话,连瞌睡也不敢打。小半个时辰过去,贾敬先开始觉得无聊了。在马车上能做什么呢,翻看了原主的记忆,除了闭目养神和发呆,他居然什么都没干过。
对面的贾珍和贾蓉都是闭着眼睛,头随着马车行进的节奏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两人的皮像都不错,贾蓉就不说了,贾珍闭上眼睛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生得好长得好,也没受过什么挫折,脸上自有一番独特的气质,也很能唬住人,但是他做出来的事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
前后两个贾敬都是不知道贾珍对父亲不敬的起因是迟来的青春期叛逆。贾敬将爵位、族长和偌大一个宁府都给了贾珍,他每月一次的送银子和每月两次的送衣食物品都不能准时,搁谁说都是贾珍不孝。还有他也不怎么管儿子,贾蓉一直是跟着尤氏长大,尤氏碍于面子,身为继母又不能对贾蓉太过严厉,甚至比贾珍还要宽松几分,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贾蓉连贾府那个混日子的家学都没去过几次,长到十三岁,不过识字而已。
贾敬看着面前两个不争气的子孙,又一次庆幸自己现在是太爷,要是成了贾珍或者贾蓉,他都恨不得再来一回了。所以脱离贾府,远离这一大家子糟心的亲戚,已经被提到了清单的第一条。
可是立刻,贾敬的理想就被打破了。
回贾府的路上马车路过了两处地方,第一处是个乱葬岗,什么流浪汉,乞丐或者被处死的囚犯都会被扔到这里来,没有棺材,没有石碑,仅仅一条破草席,盖得了头遮不住脚。因为天气炎热,周围撒着厚厚一圈生石灰,气味很是难闻。乱葬岗离大路不远不近,刚好能让贾敬看清楚乱葬岗上躺了许多不超过十天的尸体。
贾敬也没多想,感慨一句世事无常就放下帘子过去了。
第二处地方是断头台,台上密密的跪了三五十人,血流成河,贾敬只草草扫了一眼就挪开了,心里还奇怪了一下,还没霜降,怎么就开始杀人了,而且今儿还是十四,是十斋日之一,也是个不能杀人的日子。
这一好奇,就不免多听了两耳朵,原来这些人都是牵连到了年初太子的那场叛乱中。不仅有相关的官员,甚至有些关系相近的亲朋和完全无关的邻居。
坏了!
贾敬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这个年代可是没有脱离父子关系的说法的,这儿是只有连坐和诛九族的!换句话说,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他也只能守着这一大家子,等着被牵连了。
贾敬脖子略有僵硬,从左看到右,又从贾蓉看到贾珍。这两人都是鼻梁两侧无肉,贾珍的眼睛还有些三角眼,摆明了客死异乡,而且老无所依。像宁府这种人家,客死异乡那只能是发配,老无所依说明贾蓉没后代,而且他死的还比贾珍早。
关键问题是贾蓉今年已经十三了,三两年内是必成亲的,而在他死前没留下一儿半女,也就是说宁府的富贵日子就剩下五六年了。
贾敬的动作有点大,贾珍睁眼看了看父亲,又听听外面的动静,颇有感慨的说了一句:“从年初杀到现在,前前后后怕是死了不下两千人吧。”说话还晃了晃头,“可怜祥云阁的老板,无故被牵连,一家子三百多人全折进去了。”
怕的就是这个!
贾敬看着面前一个懵懂的小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成年人,第一次发现太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才多久的时间,清单上第一条远离不争气的宁府,已经变成了看好这两个不争气的子孙,省得自己被牵连。
哦,不,隔壁荣府是他的九族,还是连坐里的邻居,那一大家子的人不争气的更多……
☆、十
马车不急不慢,在午时三刻驶进了宁荣街,宁府中门大开,打头站着尤氏和贾蔷,后面两侧密密麻麻的站着宁府的下人。
贾敬下车,很有威严的环视一周,带头进了正堂,跟进来的只有贾珍和贾蓉,剩下的人都是磕了头之后各自离去了。
看了看仓促收拾出来的房子,地上还有擦过地留下的潮湿痕迹,贾敬点了点头,对贾珍说:“不错。不过你即已袭了爵,这正院还是你来住的好。”不等贾珍回话,贾敬又道:“会芳园里的院子可盖好了,我挪到那儿去。”贾敬记得走之前会芳园起了个三进的院子,那里环境清幽,也没多少人,一个人住着很是轻松。
“父亲安心住下便是。会芳园那里的院子连字还没题,院子也没这儿宽敞。”
“糊涂!你袭了爵,不住正院你住哪里?”贾敬想了想宁府的格局,又说:“难道你要在内院会客!”
贾珍被父亲训斥也不敢出声,只是脖子缩得又短了些。
贾敬拍板定案,想着先给他们多找点事,省得一天不务正业,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蓉儿过来。”训完了贾珍,贾敬声音放缓,冲贾蓉招了招手。
“太爷。”贾蓉见平时威风凛凛的父亲都被训的说不出话来,乖的像小猫一样。
“你四书可学完了?”
啊?贾蓉愣了一愣,他已经有小半月没去过私塾了,平时心思又全不在这个上面,一下子被问蒙了。
“我问你,你看你父亲做什么。”贾敬声音严厉了几分,“明日就算了,后天去上学去。”
贾敬这会心里烦得很,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就背着手去了后堂。要不是贾珍年纪大了一点,跟一群十岁左右的孩童在一起实在是丢人,他都恨不得将贾珍也丢过去一起读书了。
贾敬又开始扒拉原主的记忆,要说这记忆没用,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没这记忆,他第一天就得露馅,指不定被人当什么妖魔鬼怪烧了。但是原主的记忆除了人名、关系和地名,还真没别的了。原本的贾敬就是个死宅,还是个很有爱好的死宅,三十岁之前一门心思读书,后来又走火入魔去修道炼丹,别的一概不管。
不过这也好,省得被他影响了自己的决定。
吃晚饭的时候,贾敬又郁闷了。今儿算是老太爷回府的第一顿饭,吃的比较隆重,宁府一共四口人,分了两张桌子,他跟贾珍贾蓉一桌,隔了张屏风是尤氏一人一桌,每人身后都站着三个丫鬟,端着热水、手帕等物。要不是他说自己来,这菜都能有人给他直接夹到嘴里。
这腐朽而奢靡的封建大家庭啊~~
对于一个肉食动物来说,他辛辛苦苦爬到食物链的顶端不是为了吃菜的。的确是这样,可这桌上的东西,怎么就吃不出味来呢?改,都得改!
贾敬左手边是只完整的、外表是只鸡的生物,表皮金黄,看起来是炸的。他抬抬眼,嗯了一声,身后的丫鬟立刻就拿勺子给他盛了一块。至于为什么用勺子,贾敬吃到嘴里才明白,入口即化啊,不用勺子根本夹不起来。
右手边还有盘绿色蔬菜,一根根码在盘里,卖相不错。不过他生生从里面吃出了虾仁味,而且夹起一根后小幅度晃了晃,哎……比面条还软。
这某种程度上还不如玄真观呢,最起码人家青菜能吃出土腥味,豆腐能吃出豆腥味。
贾敬这会吃着完全不用牙就能解决的饭菜,内心忧愁,不过宁府里有个人内心比他还要忧愁,这个人就是早先被来福送回来,现在一人住在会芳园里、肚里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蕊红。
蕊红今年几岁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小被人牙子养大,还被倒了好几手,所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哪年生的。蕊红小时候长得很是粉嫩,就像是年画上的小人一般,因此刚刚能跑跳就被人拐了。拐子带着她不分日夜的赶路,没出两天,蕊红就病了,人牙子怕砸在手里,下了重药之后急急脱手了。也许是烧坏了脑子,或者是吃药吃坏了,蕊红反应比常人慢了那么半拍,再加上一年年长大,越发不如小时候水灵,这才被李顺以很低的价格买了回去。
反正太爷是用来双修的,脸蛋长得好不好,人够不够机灵,一概不用考虑。
反应慢归慢,蕊红人是不傻的,她知道她现在这个状态很不正常。自从那日被从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放出来,没两天就被送到了宁府,她虽不识字,但也知道门上的字越多,主人家的官职越大,宁府的牌子上足足有五个字。之后她被安排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园里,身边跟了三个丫鬟,每隔三五日就有大夫来看诊。
日子过的是不错,可是她现在既不算是通房丫头,也不算是姨娘,更不算是外室。连脸都没开就有了身子,她倒是无所谓,可是这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因此蕊红一回到了宁府,就烦忧的吃不下饭,不过短短数十天,就瘦了一圈,倒是显得肚子越发的大了。
宁府里唯一能管事的女人,尤氏,也是没空理她的,本来么,她俩一个正室,虽说是继妻,另一个是不清不楚的小丫鬟,本就说不到一块去。再者蕊红又是尤氏公公的人,哪有儿媳妇管公公的房里人呢?因此蕊红到现在都不知道贾敬已经回府了,也更加不知道贾敬已经把她忘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
贾敬忘了,尤氏和贾珍都没忘。不过他们两个一是为了避嫌,二来也为了不触霉头,总想戳着对方先说这话,因此从贾敬进家门到吃完晚饭,再到第二天贾敬的四十五岁寿宴,他俩在这件事情上都保持了沉默。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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