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66节
“再等等。”郎俊侠答道,“还不到时候,我会带你走的。”
“段岭不会饶你性命的。”蔡闫说,“只要他上位,一定会找你秋后算账。”
“我知道。”郎俊侠说,“早朝以后,我便送你离开。”
“你说真的?”蔡闫发着抖问道。
“千真万确。”郎俊侠答道,“等韩滨死了,我会设法救你出去。”
蔡闫瞪着郎俊侠看,一时间不知道他所说是真是假,迟疑不定,又问:“这几天里你去了哪儿?你在段岭身边?”
“在他身边打探消息。”郎俊侠说,“他马上就要进宫来对付韩滨了,韩滨也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
第224章 早朝
“大臣们就要上朝了。”蔡闫颤声道,“纸里包不住火,我就说过,总有死的时候。”
“你不想放下吗?”郎俊侠眉毛微一扬,端详蔡闫表情,认真道,“这些时日里,你一直念着想放下,这就是放下的时候了。”
蔡闫深吸一口气,颇有点犹豫不决,郎俊侠说:“韩滨找过你,与你约定了什么?”
蔡闫并不知道郎俊侠与段岭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然而眼下冯铎被拘,东宫被软禁,李衍秋已死,谢宥想必也已站到了段岭的那一边,除了相信郎俊侠,他已别无选择。
“他让我指认,牧相授意我冒充太子。”蔡闫说,“段岭回来时,让我指认当初的太子段岭,他私底下告诉过我,他其实不是李渐鸿的儿子,只是你带回来冒充的一个小孩儿。”
郎俊侠笑了起来,这是蔡闫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眼里带着笑意,说道:“我教你一句话,到时候只要你照着做,段岭便会答应放过你性命,让你回北方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破晓尚未来临,午门外,马车接二连三抵达,深秋暗夜,文英殿外的瓦棱结了一层霜。
这里是上早朝前群臣休息等候之处,二更时征北军前往内城各官员宅邸,通知早朝时必须来上朝。
韩滨控制内城一连数日,江州已满城风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更有不少官员猜测,韩滨会不会想趁机逼宫,让太子退位。太后临朝,将军摄政。
偏偏谢宥退到外城后,又按兵不动,若要来攻,官员便都成为了人质,如今唯有祈求大陈历代帝君的在天之灵保佑这风雨飘摇的朝廷了。
韩滨拿住了江州里的所有官员,包括士族子弟,也即是拿住了大陈的命脉。这些日子里,文官就像伸头待宰的鸡,拥挤而不安地等待在笼子里,仓皇打探着四周的形势,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文臣篡位虽勾心斗角,却仍遵循着谋士的规则,哪怕牧旷达要杀人,也必须罗织罪名,步步为营;武将谋反的后果则是非常恐怖的,历朝历代,每一任手握重兵的武官一旦入主皇城,都会大开杀戒。
“你说这韩将军,该不会……”户部尚书低声道。
“嘘。”马上有人打断了他,说,“隔墙有耳,卢大人,少说为妙。”
文官们纷纷进了殿内,情况一如以往,太监奉上茶来,待钟响宣群臣进大殿议事。
“待苏老来了再说吧。”又有人小声道,“这儿有多少人?韩滨绝不敢乱来,哪怕他不在乎这江山,也不能不在乎那身后名吧!”
“唉,事都做了,还在乎什么身后名?”
“依我看来!”一人愤怒至极道,“乱臣贼子,祸乱朝堂!文武百官,逃的逃,避的避,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何不持剑上朝,与他拼了这条命?!”
说话之人正是与段岭同年进士,殿试点中第七名的曾永诺,曾永诺外放一年,持扬州御使一职,而后回到江州,入御史台。偏偏三天前,韩滨入主皇城,曾永诺之师,前任御史因怒斥韩滨谋朝篡位,被拖出殿外杖责六十,回去后当夜便一命呜呼。
如今谁领御史一职,便是杀头的命,曾永诺非但没有逃,反而穿上官服,半夜便开始焚香洗浴,手执玉笏,预备今日来早朝赴死。这时候怒而开口,众文官被斥得面目无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苏阀的声音传入,众人便纷纷起身,行礼。
“御史大人。”苏阀朝先前那年轻人说,“人生除死无大事,你痛快执言,一死得全万世英名,余下的事怎么办?总要有人去做收拾的。”
“收拾?”曾永诺说,“自来到江州第一天,就都在收拾,如今收拾出什么来了?各位姑且看看,竟是较之昔年赵奎入西川,尚且不如!”
“曾大人请息怒。”
一个声音响起,所有人为之一静,望向殿外。
段岭解下斗篷,说:“稍后早朝之时,韩滨应当不会来动各位,大可放心。”
“王山!”
段岭出现时,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提防的表情。
“狼狈为奸!”曾永诺说,“身为当朝探花,竟与……”
话未完,段岭便抬手阻住曾永诺,四处看看,说:“黄坚呢?”
“他在皇宫里。”秦旭光说,“王山,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什么消息么?”
段岭见秦旭光,朝他笑了笑,想起自己离京赴任前的那一夜,他们四人曾在天下第一摊里谈论天下之势。
“这是我带来的一件证据。”段岭掏出曾经郑重藏在武独佩剑中的试卷,交给曾永诺,说,“这证据攸关大陈气数,交给你了,待会儿早朝时,说不定能用上。”
“这是什么?”曾永诺接过两张试卷,群臣便聚集到他的身边。
段岭身后跟着武独,武独始终十分提防,恐怕再有烧卷之事,一手按在剑柄上,时刻注视着众臣的一举一动。
“这是太子的字。”苏阀答道,“这是……”
“当年上京的考卷。”段岭说,“我从元人手中拿到了两份卷子,其中一份,乃是当今太子写的试题,且看其下篆印,名为‘蔡闫’。”
殿内死寂般地安静,曾永诺拿着书信的手不住颤抖。
“另一份,则是‘段岭’的字。”段岭说,“段岭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想必各位都是清楚的。”
当年蔡闫归来,确实曾经告知众臣子,他在段家的名字,便叫作‘段岭’。但试卷上的字,确非出自同一人。换句话说,从笔迹上分辨,在位的太子并非‘段岭’,真正的段岭,则另有其人。
“这证据……”苏阀颤声道。
“如今各位也都知道了。”段岭在一旁坐下,认真说,“稍后韩滨开朝,便会提及此事,诸位大人届时如何表态,想必已有定论。”
“这……”曾永诺的声音不住颤抖,中秋之夜,牧旷达的宾客只有寥寥几人,消息还未传到百官耳畔,段岭这两份试卷,乃是真正地灭绝了朝臣们的希望。
“大陈危矣!”苏阀一时老泪纵横,嘴唇不住发抖。段岭观察后便知他说不定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想扶持蔡闫抵抗韩滨。
但蔡闫既然是假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最终必然是韩滨摄政,太后临朝。
“该如何是好?”曾永诺道。
众臣都十分疲惫,苏阀说:“若太后生的是位皇子,大陈还不至于后继无人。”
“就算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段岭说,“关键就在于太后腹中的孩儿,是不是陛下所出。但凡是李家的骨血,扶为女帝,又有何妨?”
“退一万步说。”段岭笑了笑,接着道,“先帝、陛下,俱为这江山付出了这么多。如今五公主还在,请她回来,治理江山,也未必就败了祖先传下的基业。”
正在此刻,远处敲钟,当——当——当三声。
“各位大人自可权衡利弊。”段岭退后半步,说,“该上朝了,请吧。”
征北军进来,示意文官们该出去上朝了。
段岭与武独站在最末尾,两人对视。
“我……”武独欲言又止。
“去吧。”段岭低声说,“记得回来,我不会有事的。”
武独与段岭对视,许久后,他低下头,在段岭头上一吻,从殿后的窗门处闪身翻了出去。
天边一抹鱼肚白,征北军纷纷上前,押送百官步行通过殿前广场,拾级而上,进入正殿议事。
段岭跟在队伍末尾,征北军只检查了众人是否携带武器,并未核查身份,毕竟朝中官员太多,西北迁来的军人连谁是谁也不知道,段岭随便报了个名字,便糊弄过去。
金銮殿外朝晖初起,太监敲锣,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太子殿下驾临——太后到——韩将军到——牧相到——”
群臣互相看看,满殿肃静,却不见牧锦之前来。片刻后,蔡闫在郎俊侠的陪伴下走进金銮殿,从屏风后上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郎俊侠及时伸出手臂,有力地扶住了他。
韩滨走进殿内,接着是征北军侍卫搀扶着的牧旷达,背后则是黄坚与费宏德,众人纷纷坐定。
“今日召集各位大人。”韩滨说,“乃是有一事,须得昭告天下。”
殿内十分安静,韩滨扫视众臣,各人俱一副了然神色,仿佛已猜到韩滨想说什么。
“这位太子是假的。”韩滨一字一句说道,掷地有声,“你们都被骗了。”
那句话一出,本以为朝臣将低声议论,却没有人动容,反而抬头望向帝位一旁的太子。蔡闫深呼吸,全身颤抖,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韩滨说:“那年窝阔台攻陷上京,先帝率军驰援,城破当夜,曾经的‘段岭’与御太子座前的这位失散,流落世间,此人曾是太子同窗,在乌洛侯穆的安排下易容,回到西川,冒领太子之位!”
“不信?你们让他自己说!”韩滨示意御座前的郎俊侠与蔡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郎俊侠来到了此处,韩滨却早已稳操胜券。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都驻留在了蔡闫的身上。
他仍然坐在那个位置上,朝群臣看,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我……没有。”蔡闫小声道,“我没有……我没有!”
“我是李荣!”蔡闫勃然大怒,突然道,“韩滨!这是子虚乌有之事!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害死了我爹!如今趁我四叔驾崩,又要篡我李家帝位!”
韩滨:“你……”
韩滨万万未料蔡闫突然串供,一时竟是不知所措。
“我就是段岭!”蔡闫道,“此事朝廷百官,早已确认过,牧相与谢将军,也已验明我正身!韩滨!你究竟有何居心!拿出人证与物证来!”
韩滨冷笑道:“乌洛侯穆先刺牧相,再杀唯一能证明你身份的钱七,如今已死无对证。蔡闫,昨夜你已亲口承认,如今却又翻供,是不是以为我奈何不得你?来人!召辽、元、西凉与吐谷浑四族使节进殿!”
第225章 连环
“我有证据。”曾永诺突然开口。
蔡闫猛地一惊,曾永诺掏出段岭交给他的两份试卷,就连牧旷达亦踉跄站了起来。
“今天早朝前,诸位大人都看过了。”曾永诺说道,“这是当年在上京之时,段岭与蔡闻之弟蔡闫的两份答卷。卷末有印鉴为证。”
曾永诺朝众人出示试卷,蔡闫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只需对照太子手书,一看便知。”曾永诺说,“虽说内阁、御史台已见惯太子字迹,但仍须调出核对。”
“使节进殿——!”太监唱道。
金銮殿外,四国使节齐聚,拔都、赫连博、耶律鲁与丹增旺杰进入殿内。众臣纷纷让开一条路。
丹增旺杰经过段岭身后时,顺手交给他一物,段岭便不露声色地收进袖中。
韩滨说:“听说太子当年与这其中的两位,都是同窗。太子认得他们么?”
蔡闫颤声道:“布儿赤金……拔都,赫连博。”
“蔡狗,你居然还记得我?”拔都笑了起来,说,“也罢,看来你是不会忘的,下来,咱俩摔个角玩玩?你既要冒充段岭,就知道当年赫连博是段岭摔角的师父,来两手?”
蔡闫万万没想到,拔都居然会让他摔角。
“你既然说你爹是李渐鸿,那么那一夜,”拔都说,“是陈国皇帝与段岭,帮我父子二人连夜离开上京,使节团第一次前来拜访陈国之时,这里有不少大臣也是听见的,你当时也点了头,是不是?”
蔡闫回归西川后,元国使节确实前来拜访,并提到当年李渐鸿与段岭协助奇赤、拔都逃离上京的救命之恩,当时蔡闫并不知情,只得点头。
“我记得确实有此一事。”牧旷达说。
苏阀说:“当时老夫也在场,太子亲口承认过的。余下程大人、王大人,都可做证。”
“现在还记得么?”拔都问。
蔡闫看着拔都,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求救般地看着郎俊侠。
“自然记得。”郎俊侠云淡风轻地答道。
拔都说:“离别之时,赠予你的信物,是什么?”
蔡闫说:“一把匕首。”
“阿木古让你出示匕首,你是怎么说的?”拔都说,“你说丢了,是吗?”
“乌洛侯穆为我找到了。”蔡闫说,“就在东宫。”
“让人去找出来看看?”拔都在殿内踱了几步,又说,“临别时的最后一夜,你与我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这下蔡闫答不出来了,他索性把心一横,说:“你是元人,我是汉人,我说什么都是错,我爹已死,你爹也已不在人世,还有证人不成?!”
这时候,史官找出了蔡闫的手书,将试卷与手书并排放在一个木盘上,端着盘子,依次给群臣看过,两卷的字迹一模一样。
“字迹出卖了你。”拔都说,“你在上京时叫蔡闫,不叫段岭。你就是蔡家的孩子,你与南陈,有着抄家灭族的血海深仇!”
牧旷达身后,费宏德点点头,说:“当年老陛下正是用了我的反间计,陷你全族于绝境,一念之差,没想到酿成如此苦果。可你这又是何苦来?”
蔡闫喘息着看郎俊侠,期待他说句什么。郎俊侠却主动道:“是,不必再找什么信物了,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群臣瞬间哗然,就连蔡闫也没想到,郎俊侠居然认得如此地干净利落。
“你……郎俊侠!”蔡闫怒吼道,“你答应了我什么!”
韩滨放声大笑,说:“有意思,看来今日翻供的,可不止你一个呐!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你……乌洛侯穆!”苏阀怒道,“你只手遮天,蒙蔽了朝廷这么多年,连已故的陛下,先帝在天之灵,你都敢诳言欺瞒!乌洛侯穆!你置这天下人于何地?!置大陈于何地?!”
“各位大人。”郎俊侠认真道,“你们与元人当年杀我的族人,烧我的村庄,乌洛侯国被你们连年交战,推成了不毛之地。蔡家被你们反间计设杀,各位,我们实际上是为了报仇来的。”
瞬间朝中鸦雀无声,郎俊侠又说:“当年元陈交战之时,死在你们手下的,不过是几千、几万,奏折与军报上的几行字。对我来说,那却是我的族人、我的亲人,这很难理解?”
郎俊侠的嘴角微微一扬,说着惨烈的现实,眼中却带着温柔,又说:“我受先帝之托,在汝南找到段岭,抚养他足有五年,看着他长大成人。而后先帝归来,我奉命南下,投于赵奎。”
“不久后,先帝借兵南下,赵奎命我挟太子以作人质,但未过多久,西川便被先帝收复。”郎俊侠缓缓道,“而后上京沦陷,太子失散,生死不明,我与蔡闫约定,我助他为太子,他替我报仇。”
“这殿内,”郎俊侠环视殿内众人,道,“俱是我与他昔年的仇人。一个两个,假以时日,都须清算。这次,是我输了。既要与各位赌,与天下赌,便该服输。”
“那么真正的太子呢?”曾永诺开口道,“如今在何方?”
牧旷达说:“想必早已失陷在战乱之中,成为荒郊野岭的一缕游魂罢了。”
“不。”郎俊侠说,“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这个殿上。”
瞬间朝臣耸动,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事,太子还活着?!
韩滨铁青着脸,听到这句话时,猛然扫视群臣,果不其然,他在朝臣队伍的末尾,看见了段岭!
而就在此刻,殿外冲进一名传令兵。
“报——!”那征北军传令兵惊慌失措,大声道,“外城攻破北城门!”
韩滨勃然站起,段岭却突然开口道:“很惊讶吗?韩将军?”
“你……”韩滨震惊了,喝道,“拿下他!”
“谁敢拿我!”段岭说,“看清楚我手中的是什么!”
段岭手中现出一物,居然是流光溢彩的玉璜,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见此物如见陛下亲临。”段岭朝群臣说,“大陈传国玉璜,不,中原汉人的传国玉璜,都看清楚了?”
“段岭……段岭……”蔡闫全身发抖。
朝臣震惊无比,怔怔看着段岭。武独站在段岭身旁,面朝一众征北军将士。士兵手执兵器,上前围住段岭与武独。
“谁敢动手!”拔都怒喝一声,紧接着四国使节纷纷退后,挡在了段岭的身前。
“韩将军。”段岭说,“你是想尽快出去指挥你的征北军呢,还是留在殿上,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
韩滨气极反笑道:“好,我倒是要听听你想说什么。调集征北军,守住内城!”
“我就是段岭。”段岭反手,亮出右手的匕首,说,“这是当年布儿赤金拔都交予我的信物,蔡闫,你且看看是它么?”
“怎么在你手里?!”蔡闫惊叫道,“我明明……不……”
“那年我带着匕首前来,想交给乌洛侯穆察看。”段岭说,“没想到居然到了你的手中,你是认得这信物的。”
赫连博与丹增旺杰面有得色,显然找了大半夜,终于找出了被蔡闫藏起来的匕首。
“我爹为我起名,唤作李若。我才是真正的李若,蔡闫!你这无耻之辈,还不给我滚下来!”
段岭一怒,蔡闫登时全身哆嗦,不住发抖道:“你答应过的,你答应我……”
“此间俱是我的人证。”段岭说,“谁去取我奏折、兵报、述职书来,与卷上对比,一对便知。”
史官取来段岭的文书,摊在盘上,与段岭的试卷对照,依旧给众臣看过。
“昔年我历经九死一生,回到朝中。”段岭说,“蔡闫已占我之位,无奈只得托庇于武独。我与他历经潼关、江州、河北,一路走来,本已与四叔相认,却不意被牧相派出刺客谋刺。”
“我以先帝与陛下之命。”段岭说,“持传国玉璜,召令大陈文武百官!治牧旷达与韩唯庸勾结、谋害先帝之罪!牧旷达当年派出刺客,谋杀我父!有二人书信为证!”
段岭取出信件,置于史官手中托盘之上。
“这是演哪一出?”牧旷达失笑道,“徒儿,你若以为各位大人会信你胡言乱语,那可就太天真了。”
“是非曲直,”段岭笑道,“已在各位面前,铁证如山,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迄今你还不认罪么,师父?我还有证据。”
“这是韩滨与牧旷达暗通书信,意图谋反的证据。”段岭掏出第二叠信,分发予众人,乃是那夜在牧府中找到的信件。
众人再次在段岭的面前彻底震惊了,变故来得实在太快,虽早有猜测牧旷达与韩滨勾结,却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难以接受太子身份、牧旷达与韩滨谋反,以及一切的内情。
“各位。”段岭说,“想清楚吧,现在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胡说八道!”韩滨狂笑道,“你们当真相信?告诉你们吧。”
喊杀声已到殿外广场,殿内倏然骚动起来。
韩滨怒吼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太子,当年武帝没有子嗣!唯一被带到上京的段家后裔,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不错,就连当初的‘段岭’。”牧旷达慢条斯理道,“也是乌洛侯穆蓄意制造的幌子,你们看他的脸,哪点像先帝?”
“师父,你反应倒是挺快。”段岭说,“可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你倒是拿出证据来。”牧旷达悠然道,“如何证明,李渐鸿是你父?若能证明此事,不必你动手,我当自刎以谢天下。诸位大人,姚复早有谋反之心,当初先行谋反,刺杀陛下。再嫁祸予我,如今陛下驾崩,又找了我这徒弟前来冒充太子。”
韩滨冷笑道:“你们信谁?就凭他一句话,以及不知哪来的玉璜?”
段岭喝道:“真命天子在此!谁还执迷不悟!”
曾永诺看看段岭,再看蔡闫,蔡闫面如土色,与阶下的段岭形成极大的反差,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吟片刻后,说:“是的,你是真正的太子。”
“师弟,你……”黄坚颤声道。
“师兄。”段岭说,“你自己选吧。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前。”
黄坚终于起身,来到段岭面前,与他一同面对韩滨,一时间朝臣都动了起来,文官竟是出奇地一致,站到段岭身后。
“很好。”牧旷达说,“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居然能骗过满朝文武,徒弟,你当真是处心积虑,筹谋日久。”
“这里的使臣都是谎言?”段岭反而笑道,“字迹也是谎言?连御座旁的那人,也是谎言?!”
郎俊侠走下御座,来到段岭身前,沉默良久,继而双膝跪地。
段岭低头看着郎俊侠,这下已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黑甲军杀进来了——”
校场外,征北军大喊道。
“把他们都拿下!”韩滨道。
韩滨话音落,征北军纷纷拔出刀剑,从殿内各个角落涌来,郎俊侠快步走下,上前一步,护住段岭。
“各位大人可得做好为太子赴死的准备了。”段岭说,“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韩滨,假设你不信面前的人就是真命天子,一意孤行想动手。”昌流君的声音道,“那么你认为的,李家最后的骨血就没了。”
牧锦之一声尖叫,被昌流君沿屏风后的侧门拽进了正殿,一队黑甲军武士跟着冲入,登时控制了御座,与征北军形成对抗之势。
“锦之!”牧旷达大惊道。
“昌流君!”韩滨怒吼道,“你竟叛主求荣!”
昌流君又道:“你敢动手,我就敢杀了她,大伙儿一拍两散,谁也不用当皇帝了。”
“住手。”牧旷达马上道。
韩滨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杀。”
第226章 归朝
霎时殿内一片混乱,郎俊侠猛然转身,牧旷达扑上前去保护牧锦之。昌流君先是短暂愕然,继而推开牧锦之,持剑上前保护段岭。
“退!”段岭吼道。
使臣们、黑甲军将士俱早有准备,冲上前与征北军士兵厮杀,昌流君从东北角扑来,郎俊侠从正殿前冲去,目标都是韩滨。韩滨却怒吼一声,掀翻了座椅,缓得一缓之间,征北军不怕死般地冲来,以着盔之躯为韩滨抵挡刺客的利剑!
“保护太子!”郎俊侠喝道,“撤退!”
郎俊侠与昌流君一击不中,便退出了正殿,文武官员忙不迭逃跑,紧接着殿内乱箭四飞,惨叫声连起,不知什么人中了箭,倒在地上。
“走!”郎俊侠护着段岭,离开殿外。午门前旭日初升,谢宥带领的黑甲军已杀到了皇城前,征北军正在拼死抵抗。
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武独喊道:“朝南门退,与黑甲军会合!”
郑彦策马冲来,拖着数个包袱,反手抖开,兵器唰拉散了漫天,所有人纷纷抓住长剑。
段岭喝道:“听我号令!取韩滨项上人头!”
拔都、赫连博等人带领的使臣团与武独带来的黑甲军武士会合,各自拿到兵器,丝毫不惧,冲上前与征北军相撞。
段岭身边战士仅有数百,却越战越勇,护着他朝正殿宫门外不断后退。段岭手握长弓与箭矢,不断射箭,每一箭所到之处,士兵俱应声倒地。
“武独还有多久?!”郑彦喝道,“快顶不住了!”
“他会来的。”段岭说,“他会来的!”
一片混乱之中,箭矢四处飞射,拔都从旁冲来,按着段岭,让他躲过流箭。段岭在地上翻滚,起身的瞬间远远瞥见牧旷达搀扶着牧锦之,从正殿外踉跄逃离。紧接着段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那一箭平地飞起,穿过近百步距离,流星般飞向正殿前,牧旷达大吼道:“锦之!”
牧旷达抱住了牧锦之,被一箭射中背脊,登时倒地不起。
轰然巨响,皇宫正门挨了一发撞柱,阵阵震荡,所有人短暂地停下动作。
韩滨走出正殿,一身铠甲,披风飘扬,威风凛凛,手下奔出,分作两排,吹起号角。
霎时间征北军将士从四面八方涌来,足有近万人,排成方阵,顶盾,持矛,同时齐声大喝,指向段岭与他身前的数百卫士。
“轰”的又一声巨响,午门外,皇宫正门已近乎崩毁。
韩滨抬起手,放落。
第三声巨响,征北军将士躬身,发动冲锋。
皇宫正门应声而落,黑甲军卫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排开。一骑当先,驾驭万里奔霄,身着龙鳞黑甲,手持传国之剑——镇山河。
如同李渐鸿再世,看见这黑铠与镇山河的瞬间,就连韩滨也不禁退后半步。
“天下将士,为谁而战?!”武独的声音喝道。
“为我大陈真龙天子而战!”黑甲军齐声吼道。
段岭手持弓箭,站在午门外,沐浴着旭日初生时灿烂无比的万道金辉。
“江州儿郎。”谢宥的声音道,“为谁而战?”
“为我大陈太子殿下而战!”黑甲军齐齐怒吼道。
“见镇山河如见先帝!”武独大喝道,“承我大陈武帝遗命,诛戮乱臣贼子!缴械免死!冲锋!”
刹那地崩天摧,黑甲军如同一道海潮涌起的水线,踏动千万里江山,沧海桑田人间,朝着金銮殿前的上万征北军发动了冲锋!
段岭放下弓箭,回头望向武独,烈日的金光在他的帝铠上闪烁,镇山河折射着古朴的光芒。那一刻如同一个杳远的梦境,不真实得让他一阵阵地眩晕。
手握山河剑,愿为君司南。
他想起有一个人,曾经给过他的,一生的承诺。
上京五月的桃花灼灼绽放;春暖花开草原上大雁飞回的盛景;密林中掠过如同流星般的光点;名堂书阁中深夜的一盏灯……
落雁城外覆盖一切温柔的大雪;潼关城墙上的星河;白虎殿外风雨飘摇的暗夜;邺城燃起的天地辉映的烽火……
千军万马朝他冲来,他朝着眩目的阳光伸出一手。武独驾驭奔霄,在马上躬身,掠向他的面前。
段岭的一手与武独隐匿在铁甲中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光阴似箭,斗转星移,那身铠甲下火热的躯体,以永不冷却的热血与他相触,仿佛彼此从未忘却这个誓言。
哪怕群星尽碎,银河陨灭,世界归于混沌之初。
一瞬间天摇地动,武独将段岭拉上马去。
“杀——!”
黑甲军震天怒吼,武独带着段岭,手持镇山河,冲向征北军的战阵。征北军甫一交锋便不住后退。在黑甲军的巨大威力与信念面前溃不成军。
奔霄越过防线,踏上正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更多的黑甲军涌来,杀得午门外血肉横飞。
正殿外,牧锦之手中全是鲜血,按着牧旷达的肩膀,艰难地爬到一旁。
武独驾驭奔霄,与段岭从他们头顶越过,冲进正殿,黑甲军潮水般地涌入,控制了空旷的金銮殿。
韩滨面朝武独与段岭。
“你就算杀了我。”韩滨喘息道,“也无济于事,你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看看你背后的人是谁?”段岭说。
韩滨一转头,瞬间下意识地腿软,险些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那人。
黑甲军控制了战场,让文武百官再次进殿内来。
李渐鸿身着黑色武袍,沉默地坐在帝位上,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韩滨。
郑彦将逃出金銮殿的蔡闫又抓了回来,扔在地上。
“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他逃了。”郑彦说。
一场混战业已结束,然而蔡闫看到了自己更为恐惧的噩梦。
“蔡闫。”段岭说,“你曾经想到过有今天吗?”
“我说……我说。”蔡闫看到御座上的李渐鸿,登时吓得瘫软,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死、死有余辜……”
段岭走上前,把手伸进蔡闫领中,扯下了自己的那枚玉璜。
“韩滨。”段岭说,“你呢?”
韩滨踉跄退后,李渐鸿脸色苍白,懒懒散散地坐在御座上,两手手肘搁在帝座前,十指相抵,注视殿内。
金銮殿上日渐高起,从天窗上照下,如同一道聚集的光,在这道自头顶落下的日光照耀下,他就像一个鬼魅。阴森的力量似乎将这个已死之人,再次送回了人间,他无声地沉默,却无声地审判着这里的所有人。
群臣哆嗦着跪下,哪怕平生不信有鬼神之事,亦无法解释面前的现象。
段岭与武独走上前去,段岭一手将玉璜递给李渐鸿,李渐鸿便伸手接过,并伸手抚摸他的额头,手指拈着玉璜,递给武独。
武独一怔,看着李渐鸿。
“给你的,你就接。”段岭小声说。
武独的气息窒住了,他的眼中溢出泪水,躬身接过玉璜,握在手中。
接着,段岭将另一块玉璜的绳索绕在手指间,望向群臣。
“陛下万岁!”百官纷纷跪下。
“蔡闫。”段岭沉声道,“你可认罪?”
“我认罪,我……我认罪!”蔡闫说,“不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认罪。”
黑甲军卫士架着牧旷达与牧锦之进来,牧锦之一见御座上的李渐鸿,便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牧旷达已气若游丝,看见李渐鸿的幽灵,登时喘不过气来。
“你……你……怎么会……”
“牧旷达。”段岭说:“你可认罪?你勾结韩唯庸,刺杀我爹,乃是谋逆之罪。”
牧旷达口中喷出鲜血,圆睁着双目,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滨。”段岭转向韩滨,说,“你可认罪?”
“跪下!”谢宥喝道。
黑甲军将士上前,按着韩滨,韩滨双膝跪地,恐惧地喘息。
“你勾结牧旷达。”段岭说,“上京之难,增兵不至,挟持百官逼宫,妄图谋害太子。”
韩滨抬起头,怔怔看着御座上的李渐鸿,突然道:“你不是王爷!你不是……”
“不是王爷。”那御座上的“李渐鸿”终于开口,却是李衍秋的声音,道,“却是陛下,于是你罪加一等了,韩将军。”
朝臣这下才是真的魂飞魄散,若是李渐鸿,还可用招灵一类的说法来解释这子虚乌有的现象,然而一开口是李衍秋,那可是真正的死人复活!上头坐的是李衍秋,那棺材里躺着的却又是谁?!
个别胆子大的,猜到了李衍秋是假死,然而今天变故接踵而至,大多数人已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跪伏磕头。
“你认罪么?”李衍秋终于说,“不过你认不认,罪都在这里了,陛下是死人,各位大臣可不是死人。”
韩滨至此终于明白,凄然道:“我为大陈守卫边疆十数载,立下汗马功劳,你李家叔侄却设计假死,诱我回京杀我。也罢,我心服口服。”
“将军岭下你夺我父兵权。”段岭说,“与牧旷达勾结,谋害我父,铁证如山,昨夜我已给过你机会,奈何你一意孤行,更动手想取我性命,罪加一等。本该诛你韩家满门,念在你替我大陈守卫玉璧关有功,推出午门外斩首,从犯从宽发配。现在就执刑吧。”
谢宥答道:“是!”
黑甲军将韩滨押了出去,段岭竟不给他任何机会,午门外只听一人喝道:“斩!”不片刻,便有人将韩滨的头提了进来,扔在殿上。
“提头出去。”段岭说,“传令征北军三军,赦他们谋反之罪,却不可回北疆,择日换防山东。”
“报——”一名黑甲军入内,单膝跪地,“姚侯于江州城外发动埋伏,大败征北军援军,杀敌七千,俘敌万余!得胜归来!”
“很好。”李衍秋说,“传令严守江州城,督察战俘,以免生变。”
李衍秋扫视群臣,又说:“蔡闫冒充太子,本有迷途知返的机会,却授意乌洛侯穆谋害太子性命。更祸乱朝纲,天理不容,治凌迟之罪,曝尸三日,夷九族。因族人已灭,唯冯铎一人为远亲,一同治死。此罪不得赦,但念皇恩浩荡,其父、兄尸首免鞭尸之刑。暂收押天牢,择日行刑。”
蔡闫面如死灰,被黑甲军拖了下去。
“乌洛侯穆。”段岭轻声说。
“臣意图谋杀太子。”郎俊侠从殿旁走出,“犯下欺君之罪,更不知悔改,实乃罪该万死……”
郎俊侠当场跪下,抬头看着段岭,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段岭叹了口气,说:“你虽有罪,却……”
“我知道。”郎俊侠认真地说,“你会有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唯愿你看在我带了你五年的情分上,替我照顾贺连阿母,再过几年,为她送终,其余的,便不求了。”
说毕,郎俊侠的嘴角淌下一线鲜血,滴在地上。
“郎俊侠!”段岭登时色变,失声道,要冲上前去,武独却一个箭步,冲到郎俊侠面前,只见郎俊侠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武独把手按到郎俊侠的脖侧,片刻后松开了手指。
段岭还未说完,那一刻登时眼泪疯狂溢出,踉跄离开座位,险些摔下台阶,却被李衍秋上前拉住手臂,架住,让他坐回位上。
“念在从前。”李衍秋说,“留他一个全尸,带下去,按太子少保之礼,给他厚葬,以牺牲将士之例奉予抚恤。”
“不……不。”段岭的声音发着抖,说,“武独,快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快!”
“太子累了,带他下去休息。”李衍秋说,“朕也累了,余人各有封赏。即日大赦天下,除蔡闫与牧旷达之罪乃十恶,不可得赦外,其余俱可按级予赦。”
段岭的耳畔已听不见声音,被武独抱着离开金銮殿,他眼里全是泪水,他想大喊,却喊不出声。被泪水模糊的景象中,乃是群臣朝着他与李衍秋拜伏,山呼万岁。
而文武群臣之间,仍然跪着郎俊侠,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双眼闭着,却十分安详,如同只是跪在那里,睡着了一般。
秋风吹过,天气渐凉了下来。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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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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