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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64节

    段岭正要探头,却与武独对撞,武独忙抓住段岭,段岭低声道:“快,把这个带走!”

    段岭艰难地抱起铜匣,武独却单手一提,把它提了起来,反手负在肩上。

    此时书房内一片混乱,韩滨已带着人去追郎俊侠,牧旷达生死不明。武独推开窗门,与段岭一同翻了出去。

    “朝这边走!”段岭说,“去费先生院里,待会儿再和牧磬一起过来,免得他们起疑!”

    “牧相死了!”武独说。

    段岭瞬间就震惊了,说:“死了?真的?”

    武独说:“还没亲眼看见,被乌洛侯穆捅了个对穿。”

    段岭暗道糟了,郎俊侠实在太冒失了,如果韩滨还活着,牧旷达一死,只会逼他造反,毕竟郎俊侠的现身已意味着,东宫拿到了韩滨与牧旷达来往的证据!

    “这是什么?”武独停下脚步,问。

    段岭摸了下武独负在肩背上的铜匣,喘息着说:“我不知道,会不会是……”

    两人同时想到唯一可能的东西,彼此对视。

    长廊中灯火通明,牧府一片混乱,哭喊声远远传来。

    段岭还在担心郎俊侠的安全,不知道被韩滨带着这么多人围捕,能不能顺利脱身。但他们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走!”

    武独抓住了段岭的手,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灯火通明的长廊中,跑向未知的尽头。

    费宏德居住的侧院中,牧磬已靠在凉椅上睡着了。昌流君拿着把扇子,给他赶蚊子飞虫,正在与费宏德小声说话。

    段岭与武独冲进来,猛地停下了脚步。

    此处距花园与正厅甚远,声音还没传过来,段岭去看牧磬,昌流君却说:“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醉成这样。”

    “无妨。”武独说,“待会儿就醒了,府里出了大事,马上就有人来查了,我回房一趟,你往前院去看看,想办法让乌洛侯穆逃回宫。”

    段岭说:“只要确认他逃了,就回来陪牧磬,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昌流君眼睛眯了起来,段岭催促道:“快,接下来的事我与费先生去解决。”

    只要韩滨抓不到郎俊侠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武独与昌流君议定分头行动,各自离开。武独带着镇山河先去藏起来,费宏德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段岭俯到他耳畔,低声告知事实经过。

    费宏德说:“天助我也,韩滨要动了。”

    段岭沉吟片刻,望向费宏德。

    “先生觉得韩滨要反?”段岭问。

    “韩滨如果知道信件落在东宫手中,今夜必反。”费宏德说。

    段岭眉头深锁,就在此刻,他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谋,如果成功,说不定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我去看看情况。”段岭说。

    牧旷达遇刺,府上一片混乱,段岭匆匆赶到花园内时,正与黄坚撞了个满怀。

    “发生什么事?”黄坚问,“牧磬呢?”

    “喝醉了!”段岭答道,“先不去管他,师父怎么了?”

    “师父被刺了!”黄坚说,“不知道哪来的刺客,都说是乌洛侯穆!”

    段岭起初觉得郎俊侠冒失,然而仔细一想,却觉得这一刺简直是神来之笔,今夜牧旷达刚暗示过太子的身份有假,东宫便派人来行刺,是个人都会联想到蔡闫的命令上,然而蔡闫真正的目的,只是派郎俊侠过来打听消息而已!

    “我去看看师父。”黄坚说,“你去找韩将军,他一定还在府内。”

    段岭扯住黄坚,说:“千万当心。”

    段岭并不想黄坚被卷入这件事中,黄坚点头,匆忙离开。

    黄坚走后,段岭寻思良久,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那正是韩滨与牧旷达的传信。

    “怎么回事?”郑彦的声音响起,险些把段岭吓死。

    “你怎么也来了?”段岭问。

    “回去时候,我拐了个弯,前去禀告‘那位’,那位让我过来看看。”郑彦答道。

    段岭明白郑彦是把今夜的事情通知李衍秋了,李衍秋放心不下他,让郑彦回来,看看是否帮得上忙。

    “去通知姚侯。”段岭说,“让他和五公主马上撤出宫,找谢将军会合。再让谢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拦韩滨,现在就去!快!”

    郑彦迟疑片刻,段岭撩起衣角,让他看自己穿着的白虎明光铠,郑彦才不再犹豫,转身离开。郑彦刚走,昌流君便沿着长廊过来。

    “乌洛侯穆走了。”昌流君说,“他说不会回东宫,让你放心。”

    段岭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回去陪牧磬吧,有事儿我会来叫你。”

    第217章 兵变

    府中哭喊声不绝,段岭赶到花园中时,却看到了另一具蒙着布的尸体。

    他揭开尸体,看见了钱七的尸身。

    韩滨正站在房外,颇有点犹豫不定,段岭与韩滨对视。

    “韩将军。”段岭说,“牧相呢?”

    韩滨眉头深锁,答道:“受了重伤,所幸还剩一口气。”

    “方才在走廊中捡到这个。”段岭把信递给韩滨。

    韩滨拿到信时,连手都在发抖,看着段岭。

    “想必是乌洛侯穆进了丞相的密室。”段岭答道,“匆忙中掉下的。”

    “密室在何处?”韩滨说,“带我过去一趟。”

    段岭示意韩滨跟着自己来,在前头带路,把他带到了牧旷达房中,房内仍一片狼藉。

    韩滨此时已不敢再独自一人,周围全是卫兵,在外头守着,他进入密室后没多久便走了出来。

    “大部分信件都被乌洛侯穆带走了。”段岭答道,“韩将军,请你马上回外城去,否则一旦东宫下令,谢宥就会带兵来了。”

    “王山!”院内武独叫道,“你出来!”

    韩滨转过头,武独一手按剑,朝向房中。

    段岭感觉到武独很可能下一刻就要出剑杀进来,说不定还想把韩滨当场击毙,但刚才郎俊侠没杀掉他,他已心生警惕。万一武独一剑杀不掉,让韩滨逃走,局势只会更为复杂,城外的五万大军也极易哗变。

    段岭以眼神制止了武独的举动,说:“韩将军,马上离城。”

    “我知道了。”韩滨答道。

    韩滨吩咐几句,又问:“府里现在谁说了算?”

    “牧磬酒还未醒。”段岭答道,“天亮后再商议吧,我们会尽力挽救牧相的性命。”

    “走!”韩滨吩咐下去,带着所有手下火速撤离。

    段岭本想通知谢宥放韩滨出城,但现在消息一定刚传到谢宥耳中,还没来得及全城戒严,韩滨应该能顺利出去。

    “韩将军呢?”黄坚匆匆过来,问道。

    “他走了。”段岭答道,“师父情况如何?”

    “还活着。”黄坚说,“被那一剑伤了肺,未及心脉,正请来大夫为他诊治。”

    段岭说:“谢天谢地,师兄,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牧府,牧磬交给你了。”

    “你去哪儿?”黄坚问。

    “我去找谢宥将军。”段岭答道,“东宫派人刺杀牧相,说不定还有图谋,这个时候若不尽快采取行动,恐怕将坐以待毙。”

    黄坚说了声快去快回,段岭便与武独沿着后花园出来,回到院中。

    “怎么办?”武独倒是十分意外,“你为什么放韩滨走?”

    “他出去调兵进城了。”段岭答道,“让他去对付蔡闫,用他的话来宣告,好过咱们自己去宣告。”

    武独说:“我正想去看看牧旷达。”

    “不用给他下毒了。”段岭答道,“今夜过后,他已经没什么用了,走,带上那匣子,跟我来。”

    中秋夜下半夜,段岭与武独来到李衍秋的小屋中。

    李衍秋正在与那傻大个喝酒,见段岭来时,便说:“可等你大半夜了。”

    武独打发了那傻大个,将铜匣搁在石桌上,段岭说:“我找到了这些东西,四叔您看。”

    段岭拿出信件,交给李衍秋,说:“幸亏找到了,郎俊侠还补了一剑。”

    “牧旷达死了?”李衍秋倒是十分意外。

    “没死,不过也快了。”段岭说,“韩滨以为东宫拿到了他谋反的证据,现在出城去了,我猜他下一步,应该是搏一把,带兵进来,控制内城。”

    “等天亮看看。”李衍秋说。

    段岭奔波一夜,又困又累,奈何精神却很振奋,他一语不发,与李衍秋对坐,只等着外头的消息。

    李衍秋对这些事却似乎毫不关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让人取来凿子,凿开了铜匣上的锁。

    匣中躺着一把半人高的玄铁重剑,剑柄上刻着太极图。

    “小心手。”段岭说。

    李衍秋突然笑了起来,问:“你爹说的?”

    段岭点点头。

    李衍秋又道:“第一次见它时,三哥也是这么与我说。”

    “四叔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段岭说。

    “自然。”李衍秋不再去碰镇山河,注视段岭的双眼,说,“什么事都可答应你的。”

    “待韩滨进城后,一切听我安排。”段岭说,“我要去见蔡闫一面。”

    “嗯。”李衍秋满意地点头,说,“看来你已有计策了,无妨,从今夜起,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也该是出面的时候了。”

    段岭还有点拿不准韩滨是否会做出他该做的事来,若他只是带兵跑了,计划便将再次改变。李衍秋却丝毫不担心,只是给他斟了点酒,说:“面店老板正有上好的螃蟹,方才我让人再蒸几个,与你送来,先喝点酒。”

    突然外头响起声音,远方传来呐喊,仿佛有人开战了,然而不到片刻便又沉寂下去。武独抬头望向东边,继而一跃上墙,站在屋顶上眺望。

    “韩滨进城了。”武独说。

    “在什么地方?”段岭问。

    “控制了城中主道,正往皇宫去。”武独答道,继而跃上更高的房顶,观望片刻,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夜中全城寂静,刚过完中秋,家家户户闭门,唯有征北军的火把在闪动着。

    “我去看看。”武独说。

    “不要去了。”段岭说,“吃螃蟹吧,他们应当正在攻打皇宫。让韩滨和蔡闫去狗咬狗,正好了。”

    武独:“……”

    当夜谢宥显然得到了段岭的消息,没有对韩滨采取任何动作,只是做了一点象征性的抵抗,便让征北军长驱直入,攻进了内城。

    李衍秋所在的这一户正处于江州外城,郑彦前来通知情况时,韩滨已带兵抵达皇宫外了。

    “姚侯与五公主已经撤出来了。”郑彦说,“接下来怎么办?以谋逆之名夹击韩滨?”

    “不,让黑甲军全退出来。”段岭说,“占据外城,里头的兵,一个不留,等到黑甲军全部出城后,你把谢宥和姚侯带到这儿来。”

    天亮了,郑彦传讯后,果然韩滨一守住内城,便开始对付谢宥。谢宥只是虚晃一招,便传令黑甲军全部退出了江州城。

    蔡闫彻夜未眠,正等待郎俊侠带来消息,并与冯铎商量了几条应对之计,预备弥补这夜犯下的过失,不料却等来了韩滨攻打皇宫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蔡闫惊讶道,“他疯了吗?!”

    冯铎说:“他没有疯,牧旷达一定与他串通好了。”

    冯铎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韩滨与牧旷达的勾结,只得根据事后来猜测韩滨的行为。然而黑甲军却又全部撤了出去,没有任何抵抗,这令冯铎感觉到他们最大的危机来了。

    “谢宥呢?”蔡闫忙问道,“黑甲军都去了哪儿?”

    “殿下!”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进来,“他们已经到午门了!”

    “一口咬死。”冯铎说,“千万不能认,我去对付韩滨。”

    太阳升起之时,午门外空空荡荡,侍卫、宫女、太监逃的逃,降的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韩滨轻而易举地攻进了皇宫。

    “韩将军。”冯铎出现在午门外的台阶上,迎着万丈朝阳,“您这是想做什么?”

    韩滨冷笑道:“昨夜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姚侯呢?这就跑了?”

    韩滨环顾四周,冯铎冷冷道:“韩将军,你该不会蠢得听信无耻小人的话……”

    “把他拿下!”韩滨喝道。

    “谁敢动手!”蔡闫也出现了,怒道,“你们曾经是我父皇麾下的将士,如今竟敢用箭对着我么?”

    韩滨篡夺李渐鸿兵权之时,李渐鸿还是北良王,未有谋逆之名,然而他后来成为了帝君,当初参与将军岭下兵变之人,时时迫于天家威严,往事变成了心病,这时候蔡闫一吼,竟是一时不敢上前。

    韩滨喝道:“这太子是假的!你们都被骗了!把他拿下!”

    这事也是蔡闫的心病,被韩滨当着数万士兵的面一吼出来,蔡闫忍不住就退了半步,幸而背后被冯铎抵住。

    冯铎道:“将军,空口无凭,你须得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算死在此处,你也难堵天下人之口,自然你要弑君,倒也请便。”

    韩滨寻思片刻,深深呼吸,若将这“太子”当场射杀,也并无不可,只是自己这一生,乃至子孙后代,都将背负上耻辱之名,不如昭告天下后再杀。

    “传令下去。”韩滨低声说,“把他们带回东宫,先看住再说。”

    段岭吃过中秋夜的饭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清晨时听见有人在院中说话的声音,辨认出那是武独。

    “所以,其实有足够的证据……”武独说,“只要韩滨先替我们动手。”

    段岭一身单衣,推开门去,院中站的正是谢宥与姚复,郎俊侠、昌流君、郑彦与武独,还有李衍秋。

    段岭刚睡醒,披头散发的,衣服还没穿好,忙又下意识告罪,关上门回去穿衣服,武独快步进来,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给他梳头换衣服。

    “都来了?”段岭问。

    “有一会儿了。”武独答道,“想你在睡着,便没吵醒你。”

    段岭梳洗后出去,本想道个失礼,谢宥与姚复却反倒朝他行礼,罪名是冲撞了殿下。

    第218章 战前

    “现在韩滨控制了整个皇宫。”谢宥说,“内城被关闭并全面戒严,今天没有早朝,也没有任何通知,黑甲军按殿下您的命令,全部撤出城了,五万人现在都在外城中。”

    姚复说:“五公主已离城前往淮阴,召集部下带兵过来,增援预估能有两万人。”

    段岭在熟睡时一夕间江州城居然已变天,韩滨率军进城后,几乎没有遭遇多少黑甲军的抵抗,就如此轻轻松松占领内城,获得了几乎所有的人质。未登基的太子、太后以及文武百官,尽数落于韩滨之手。

    这正是李衍秋想要的——直到谢宥与姚复被带到小院内,方知这一切原来是叔侄二人精心安排的布局,两人绷得紧紧的弦也终于随之松懈下来,同时知道李家对所有人的提防,哪怕不到最后一刻确认他们与牧旷达无涉,李衍秋亦始终未曾真正地相信他们。

    “无妨。”李衍秋说,“韩滨这是自寻死路,姑且把太子与皇后一起交给他,待朕再现身时,想必牧锦之就笑不出来了。姚复,你的军队什么时候到?”

    “三天之内可抵达。”姚复答道,“现在做什么?”

    “等。”李衍秋说,“直到韩滨昭告天下,揭露那家伙身份为止。”

    “而后呢?”谢宥问。

    “打一场战吧。”李衍秋说,“南方已有许多年未经战事了,打仗是你们的事,朕与太子给你们站站前锋是可以的,亲自抡刀动枪地上去就免了。”

    段岭再看谢宥神情时,脸上分明写了四个大字“简直胡闹”,换个角度想,谢宥、姚复,乃至群臣百官,全部被李衍秋给耍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知道李衍秋还活着,却又一直不露面,如今露面了,居然是要打自己的皇城。

    姚复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说:“臣这就去安排。”

    “你与谢宥配合,随时备战吧。”李衍秋说,“皇儿有什么看法?”

    段岭说:“我还要看看江州的布防图再决定。”

    李衍秋自然随段岭的意,看来是想把解决这场政变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他了。今天面馆老板被关在内城,也没人来送饭,一时外城人心惶惶,站在院中都能听见杂乱的人声。

    谢宥已调集军队开到此处,让黑甲军暂时扎营以观局势,名为控制外城要道,实则是集中军力保护李衍秋。这也是李衍秋最不想面对的,本来正打算乔装改扮下,与段岭出去逛逛,没想到谢宥调集黑甲军,把小院围了起来。

    郑彦也跟着姚复一起出来了,郎俊侠则不知去往何处,昌流君还在牧府,如今内城虽然关闭,却难不倒自由来去的刺客。

    段岭让郑彦进内城一趟,通知昌流君带牧磬出来集合,此间事毕,牧磬就与牧家再无关系了,至于怎么告诉牧磬真相,那是昌流君的事了。

    谢宥与段岭来到前院中,谢宥摊开江州的地图,眼下韩滨率领的征北军已占领了城中所有要道,并布设下重重防线。

    “内城十六门,都修缮过多次。”谢宥说,“轻易无法打开。江州位处四通八达之地,乃是三朝战略要城,数百年前江州城主韩沧海将城墙修成铜墙铁壁,极难攻陷。殿下既然让我们撤出江州城,想必已有办法再打进去。”

    “我没有什么办法。”段岭笑道,“但是谢将军管了江州近二十年,怎么会留下自己也攻不破的防线?若我所料不差,应当是有地方能进城的。”

    谢宥看着段岭,眼里带着笑意。

    “确实有四条水道能进城去。”谢宥说。

    段岭所料果然不差,谢宥一直控制着这座城,没有人比黑甲军更熟悉城中地形,暗道与大街小巷。真要打起来,征北军根本就不是谢宥的对手,在他让谢宥撤出城时就已预见到这个结果,是以毫不担心。

    “水道分别在这里、这里,以及这两处。”谢宥指向地图上的虚线,虚线分别指向内城中央,及至皇宫外,说,“但我们一旦开始冲击皇宫,韩滨定会有所警惕,朝廷官员都在他的手中,就怕成了人质。”

    “这个不必担心。”段岭说,“我与武独会带另一队人前去解救官员。”

    说毕段岭抬眼看武独,武独说:“皇宫里头用的水,正来源于那几口井,真要对付他们,不必那么麻烦。”

    “当心把文武百官都毒死了。”谢宥说。

    武独懒懒一笑,不予置答。段岭却认真地看着地图,说:“如果约定时间,你们能通过传讯,顺利进来吗?”

    “整个进攻时间最快需要一个时辰。”谢宥答道,“殿下提前做布置安排的话,应当是可行的。”

    “你还要进去?”谢宥皱眉道。

    段岭正在想,谢宥却说:“这样太危险了。”

    “我必须站在他们面前。”段岭说,“不能躲在你们的后面。”

    这将是他走了这么久,最后将面对的一刻,他不能等到谢宥攻占了皇宫,自己再在李衍秋的保护之下现身。

    “韩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段岭说,“蔡闫知道,但他不敢说。”

    “不一定。”谢宥说,“万一他卖了你,韩滨再把你扣押起来,你就有麻烦了,这个时候,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再说吧。”段岭答道,“让我想想。”

    这一天居然风平浪静,内城全城戒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谢宥派出黑甲军士兵,伪装成百姓,潜伏进城去打听消息。得知的消息是韩滨并未通知朝臣入宫,只是派出士兵,分别将内阁与六部控制了起来。

    傍晚时,郑彦回来了,还带着昌流君与脸色苍白的郎俊侠。

    郎俊侠一进前院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段岭问道:“怎么回事?”

    郎俊侠受了伤,靠在榻上,武独帮他诊脉,说:“被箭射中了。”

    昌流君说:“牧磬被带到宫里去了。”

    “牧相呢?”段岭又问。

    “还没死,又活过来了。”昌流君答道,“东宫戒严,太子被软禁。我们想进去带牧磬出来,碰到乌洛侯穆。”

    “不是让你回来集合吗?又进宫去做什么?”段岭皱眉道。

    郎俊侠躺在榻上,没有说话,武独给他用了药,幸而伤势不重,休息一夜便能慢慢恢复。

    段岭有时候真想揍郎俊侠,郎俊侠却笑了笑。

    当夜,段岭在月下思忖,武独前去与黑甲军协调进军事宜,届时谢宥将派给武独一队人,让他带着前去控制皇宫内局势。及至他一身铠甲,回到前院里时,段岭仍未入眠。

    “韩滨还缺少证据。”段岭说,“于是迟迟未能集合百官问审蔡闫,也许他是被牧旷达阻止了。”

    “你想怎么样?”武独摘下头盔,坐在段岭对面。

    “我想把这个送到韩滨手里。”段岭取出蔡闫的试卷,朝武独示意。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武独说,“牧旷达被刺后,你迟迟没有出现,我总觉得那夜韩滨的眼神有点不对,多半是发现我与昌流君并未动真格的,留下乌洛侯穆。”

    按道理武独与昌流君联手,不应该抓不住郎俊侠才对,但那夜他们连他衣服的边都没摸到,就这么任他逃了。韩滨也许一时半会儿没想通,过后仔细想清楚,定会觉得有问题。

    如果是这样,段岭就不宜再去见牧旷达了,否则只会徒生不必要的危险。

    “那么他就没有证据了。”段岭说,“除非他们硬来,但只怕难以说服百官,而且钱七还死了。”

    钱七之死,段岭想也知道是谁动的手,不用问,一定又是郎俊侠。

    毕竟一位老人只能充当人证,而关键人物也已知道内情了,再让他在朝臣面前指认,蔡闫有了准备,反而会有对策。郎俊侠亲手杀了钱七,正显得东宫欲盖弥彰。

    现在东宫的局势一定陷入了僵持,必须设法打破这种僵持,而证据就在自己的手上。

    “派个人送进去,也是可以的。”武独说。

    “派谁?”段岭说,“让谁去送,都将令牧旷达起疑。”

    “明天我再想办法。”武独答道,“不要担心了,睡吧。”

    段岭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辗转反侧。翌日太阳又升起时,李衍秋还没起来,显然更喜欢这种闲适的生活,且半点不担心即将发生的事。

    但这将是段岭与蔡闫正面对决的最后一场战争,段岭心里清楚,他有许多话要与蔡闫说,而这些话,绝不能假借他人之口。

    清晨时段岭刚睡醒,武独还躺着,外头便有人敲门。

    “皇儿。”李衍秋的声音说,“听谢宥说,有人来找你。”

    段岭忙起身,打了个呵欠,李衍秋示意他往黑甲军在城外的临时官署去,有人正在等着,段岭心道莫非内城中的谁跑出来了?

    第219章 同窗

    黑甲军在外城中临时征集了两条街,以这么一间平平无奇的民房辐射出去,扎下营地。外城最后一道门,朝向西北面玉衡山下平原处,则在一间驿站内建立了临时官署。

    段岭抵达官署时,见一队党项人各自头上插着羽毛,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看清带队之人的那一刻,段岭登时大喊一声,冲上前去。

    赫连博大声道:“段岭!”

    “赫连!”段岭大喊道。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段岭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于是一个翻身,骑到赫连博背上,让赫连背着他,哈哈大笑。

    “你……不要、不要难过。”赫连博指指段岭左胸膛,说,“人……故世,都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露珠。”

    段岭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知道赫连博在安慰自己,心想这么说来,他应当也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你们在吵什么?”段岭问。

    “还有,他。”赫连博说。

    客栈内有一队辽人,更有一队元人,一名青年站在阴影之中,于阴影里注视着阳光下的段岭。

    “拔都?”段岭放开赫连的手,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那青年正是布儿赤金拔都,他的身边则跟着阿木古。

    “我知道你一定在江州。”拔都说。

    言下之意,他正是为了段岭来的,南方传来李衍秋驾崩的消息,元、辽、西凉三国都马上为之警觉,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李衍秋崩后,接下来的继任者与南方局势,将对未来四国格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哪怕是与大陈连年交战、彼此有着宿仇的元,也会派使者过来打听消息,只是段岭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拔都,他就不怕被陈国扣下来么?

    “这……这是……”赫连博侧过身,稍稍挡在段岭身前,说,“不怕他,这是……丹增旺杰。”

    赫连博又朝段岭介绍另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与段岭差不多高,身体强壮,穿着和拔都很像的羊皮袍子,斜右衽,只是皮袄乃是暗红色,乍一看段岭还以为也是元人。

    但从名字上听起来,段岭马上就知道是吐谷浑部人,忙与他问好。

    那名唤丹增旺杰的年轻人连汉语也不会说,朝赫连博解释了一大串,让赫连博翻译。段岭心道这么说下去,到明天天亮都说不完,便摆手道:“不打紧。”

    “朋友。”赫连博说,“是朋友。”

    于是段岭与丹增旺杰拥抱了下,大伙儿无声胜有声的也就算了。辽国派过来的却不相识,乃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人。

    “在下耶律鲁。”那男人朝段岭行礼道,“大辽北院左中平事。”

    左右中平事乃是北院大王下面的参谋,耶律大石死后,北院重组,上来一个这么年轻的皇族,说不定耶律鲁将是未来的北院大王,段岭心道耶律宗真也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耶律鲁拿着一封文书,递给段岭,段岭会意便接过。又见述律端跟在队伍里头,想必耶律鲁得了命令,先去过邺城一趟,不见段岭,这才与述律端来到江州。

    “国有内事。”段岭说,“应接不暇,多有得罪,让各位看笑话了。”

    内城被韩滨占领,众人都看在眼中,也都没说什么,谢宥便安排他们暂且住下。拔都来了,段岭正心生一计,低声朝武独说:“我有个办法,正好可以混在他们里头进去。”

    武独正警惕地打量拔都,朝述律端示意,述律端便过来侧耳听武独吩咐。武独让他多带点人,看着拔都,以免闹出什么事来。

    “别的人我不担心。”

    武独与段岭走到驿站外,认真道:“你觉得布儿赤金拔都是为的奔丧来的?”

    段岭知道武独话中之意:拔都明显是来捡漏的,在他心里,多半认为李衍秋驾崩后,自己无依无靠,夺回皇位成为泡影。正好过来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把他抓回去。

    “你陪他们聊聊。”段岭说,“我去问问拔都。”

    “别又被抓了。”武独说,“你落在他们手中已有两次了。”

    段岭哭笑不得道:“不会的。”

    在江州有黑甲军保护,这样还能被抓走,谢宥就不用混了。段岭回到驿站中,见赫连博与那吐谷浑部的年轻人已各自被带去安置,述律端也与耶律鲁离开,方才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伙人,终于逐渐安定下来。

    剩下拔都还在驿站里站着,低声朝阿木古吩咐事情,见段岭来了,两人便停止交谈,拔都示意阿木古先走,阿木古便转身离开。

    两人安静地站在客栈内,落日余晖照了进来。

    “出来走走?”段岭说。

    拔都一掸袍子,掸出飞扬的灰尘,满不在乎地跟着段岭,走出驿站。

    江州长街笼罩在落日里,城外一望无际的远方,玉衡山下,玉江折而向南,汇入长江,滚滚东去。

    “三年还没到呢。”段岭说,“这么着急做什么?”

    拔都看着段岭,停下脚步。

    “你这一辈子,待你好的人太多了。”拔都说,“我这点真心,常常被你拿去喂狗,习惯了。”

    段岭笑了起来,说:“若真这么想,我也不会出面来见你了,谢谢。”

    段岭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他知道拔都仍想努力一把。

    “你叔驾崩,我知道你要带着那点人回来找蔡狗夺权。”拔都又说,“想过来看看,帮你一把,帮了没用,也好带你走,免得你死了。”

    “你变了。”段岭奇怪地发现拔都这次见面时,已不再是上次的满身刺和棱角,更不会说不到几句就动手。

    “想开了。”拔都说,“回去以后读了些你们汉人的书,我没空看,是书官给我念的,从前是我不对,对你太凶了。”

    拔都居然会说出“从前是我不对”的话,简直令段岭无法相信,段岭虽然认为读书能改变人,然而却不觉得能改变拔都。

    拔都眉目中仍带着少年的傲气,却已内敛了许多,隐隐约约,眼神里带着点与耶律宗真相似的威严。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段岭说,“就知道哪怕我失败了,也不会离开的。”

    “嗯。”拔都说,“所以我才过来。”

    段岭说:“帮我一个忙。”

    拔都说:“你安排吧,赫连也是来帮你的,那小子一见面就差点和我们打起来。”

    段岭说:“那……我安排好了叫你,你先休息吧。”

    段岭正要离开,拔都却叫住了他。

    “段岭。”拔都说。

    段岭:“?”

    拔都说:“我成婚了。”

    段岭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说:“恭喜你,拔都!你的妻子一定是很美的!”

    拔都只是静静站着,看着段岭,段岭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拔都的态度会变得如此不同,也许他确实放下了。

    “我娶了脱脱的小女儿。”拔都说,“怀孕了,他们都说会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太好了。”段岭笑着说,“当爹以后,可得成熟一点。”

    拔都没有说话,眼里带着些许笑意。段岭心里有点唏嘘,没想到拔都也要当爹了,末了又笑着过来,抱了下他。

    “晚上喝酒,给你们接风。”段岭说,“我去让人准备。”

    当夜,谢宥辟出新的驿站,让人摆开筵席,姚复不便露面,派郑彦过来与赫连博聊了几句。赫连博也与姚静完婚,婚后有一男孩,已快有两岁大了。

    “今夜既然各位是为我大陈而来。”段岭说,“便请看在我面上,暂化干戈,毕竟这人世间,打仗的时候多,能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多。”

    众人纷纷点头,本来也不是为了再起争端而来,都希望大陈的新任君主继位后,能有新的外交方案,边疆不再起战事。闻言便纷纷举杯,一饮而尽。这夜只谈家事,不谈国事,耶律鲁跟随耶律宗真多年,也略知这些少年们的故事,便随同闲聊了几句。

    席间赫连博又结结巴巴地学自己的儿子说话,逗得满堂大笑。拔都喝醉后,只是不住提当年段岭在上京的事,段岭生怕他说得太多,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又不住打岔,拔都却反复提,最后段岭无奈,只得任他去了。

    到得二更时,述律端过来,朝段岭俯耳传讯,段岭便知道武独已准备好了,离席后,与赫连博、耶律鲁、拔都、丹增旺杰四人约定,到时将亲自带他们进城去,明天酉时在城外集合,方回去汇报李衍秋。

    “太危险了。”李衍秋听完段岭的计划便道,“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武独会暗中保护我。”段岭解释道,“我们只要一出发,武独就会带人进城。”

    “就怕他不让你们进去。”李衍秋想了想,答道。

    “会的。”段岭解释道,“只要有布儿赤金拔都和赫连博在,韩滨求之不得,因为他俩正好可以当人证,指认蔡闫的身份。”

    第220章 莫测

    李衍秋沉默良久,而后点了点头。

    “四叔。”段岭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自从段岭回江州后,李衍秋便真真正正地做到了无为而治,除了一场假死之外,后面的事几乎全部撒手不管,让牧旷达与韩滨任意为之。段岭总是恐怕打乱了李衍秋的计划,是以心中仍有惴惴。

    “你做得很好。”李衍秋说,“四叔最开始,也并未想到会变成如此。最初只是想着当潮水退去后,这汹涌的暗流之下,会有多少礁石露上来。”

    段岭沉默听着李衍秋的话。

    “你爹还在的时候,就说过,大陈正在腐烂。”李衍秋说,“不管是从内阁、朝廷,还是军队,都有股腐朽的味道。新的人不能上来,老头子们把持朝政,权力迟迟回不到中央。”

    段岭感觉到潜藏在李衍秋平淡语气下的危险,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大陈朝廷,需要接受一场改换。”李衍秋说,“将旧的派系全部洗掉,让具有新的力量的年轻人来接替原有的位置。”

    “但现如今。”段岭说,“许多事仍然是掌握在老臣们手中的,一旦将内阁全部撤换掉,南方许多事,就无法再运转了。”

    “皇儿,你果真觉得如此?”李衍秋说,“四叔且问你一句,去年江州与江南遭遇的水患,散往南方诸地,力挽狂澜的,是朝廷,还是那些年轻的官员?内阁坐镇朝廷,起指挥之用,但他们实际上又做了什么?”

    “所有的决策,俱发自各士族的利益。”不待段岭回答,李衍秋又说,“盘根错节,层层掣肘,无论是赈灾还是重建,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少损害家族利益’上。最后反而是你治下的河北郡,在没有得到南方多少支援,与面临北方的战乱之中,缓步崛起。”

    “所以呢?”段岭说,“四叔的意思是,趁着这场变故,将朝廷……”

    “谁投奔了牧旷达,谁就得死。”李衍秋说,“最初的目的确实如此,我不想让他有多少证据,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同谋的罪名。”

    段岭不禁心头一震,李衍秋是想杀掉苏阀、牧旷达,以及朝中大臣们的头,并抄他们的家,没收他们的财产。但这必定会伴随着另一个情况的出现,南方会产生新旧更迭的格局变换,陷入一场剧烈的动荡之中。

    最终有两个可能,一是被外族入侵所灭,二则是所有势力重新洗牌,这几年中通过科举上来的年轻官员取代老臣,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这是在迁都时就准备做的事。”李衍秋说,“初至江州,不宜轻举妄动,是以迟迟没有动手。我们再退一万步说,这甚至是在你爷爷辞世前,就必须得办好的事。”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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