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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52节

    郑彦瞥了眼段岭,又说:“当年先帝是否见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不一定,我猜多半是没有的。”

    段岭:“……”

    武独冷冷道:“郑彦,你觉得先帝难道蠢得连自己的血脉也分不出来?”

    郑彦答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一生里,我见过相似的事情,多了去了。孩子小时是看不出究竟的,长大以后,那假太子居然骗过了陛下,可见事情无绝对。”

    郑彦的话瞬间令段岭头皮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其中的一个可能。”片刻后,段岭又说。

    郑彦“嗯”了声,翻身坐起,沉吟片刻,又说:“王山,万一那太子,是乌洛侯穆和王妃生的呢?”

    第二道霹雳划过段岭的脑海,他险些就按捺不住,想拔剑砍了郑彦。

    段岭一只手直发抖,强自镇定下来,答道:“郑彦,这话若是说出来,陛下会杀了咱们灭口的。”

    郑彦摆摆手,说:“只是随意猜测而已,作不得数,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段岭警惕地看着郑彦。

    “我其实是姚侯的私生子。”郑彦朝段岭笑着说。

    连外头的武独也愣住了。

    “你……”段岭万万料不到,郑彦会突然提起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然而接下来,郑彦的下一句则是:“现在轮到你,拿另一个秘密与我换了。”

    郑彦认真地看着段岭,一字一句地说:“乌洛侯穆还有一个汉人名字,极少有人知道,叫作‘郎俊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段岭瞬间震惊,武独马上推开门进来,伸手拔剑。郑彦抬起戴着手套的一只手,虚虚抬起,目光锁定武独的动作。

    “你真聪明,郑彦。”段岭说,“那是我唯一的疏漏。”

    那天段岭与拔都交换人质时,他情急之下叫出了郎俊侠的名字,回来后想到也许郑彦听见了,却不明其意,当时局势混乱,说不定回来后就忘了。没想到郑彦居然一直记在心里,一连多日未曾提起,本以为无事,却突然被郑彦逼了个措手不及。

    郑彦答道:“这是他曾经用过的一个名字,连白虎堂其余三派,甚至总坛也有所不知。当年淬剑台灭门后,师父带着我亲自前去调查,在大火中找到一片未烧完的余烬,内有半页信纸,里面就有这个名字。”

    “而按理说,你与乌洛侯穆素未谋面,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郑彦说,“他更不可能告诉你,这名字代表了他的某种过去。”

    段岭说:“当事人不在的时候,咱们背着他讨论这些,郑彦,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郑彦笑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奇怪的,终于找到您了,殿下。”

    郑彦起身,走到段岭面前,撩起袍襟,双膝跪地,朝着段岭伏身。

    武独说:“郑彦,你这一手可玩得不厚道。”

    武独将烈光剑抵在郑彦背上,预防他突然暴起,只要郑彦一起身,后颈就会被烈光剑穿透。

    房中一片沉默,谁也没有说话,段岭抬眼,求助般地看武独。武独眉头深锁,一时间也无法判断,这事究竟是好是坏。

    段岭沉寂片刻,这短短一瞬,却比他这一生所下的任何决定都要更难。最后,他终于决定赌一把。

    “爱卿平身。”段岭说。

    武独这才把剑收走,却不归鞘,警惕地注视郑彦,右手做好随时出剑的准备。

    郑彦长身而立,说:“陛下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在怀疑,命我前来找镇山河,实则是保护你的安全。”

    段岭:“……”

    这是段岭第二次感觉到了震惊,郑彦袖手,看了眼武独,又看向段岭,说:“先前未能判断,是以狠下心试探,朝先帝与殿下说出大不敬之语,还请您恕罪。”

    “恕你……无罪。”段岭脑海中一片混乱,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接踵而来,令他完全无法招架。

    “等等。”段岭抬手道,“郑彦,方才你说陛下……什么来着?让我仔细想想,我已经蒙了。”

    郑彦没有答话,只是在一旁站着,眼中现出笑意。

    武独说:“郑彦,你这混账,你一直都知道?”

    千万个念头涌过段岭的脑海,郑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那句话,令他的人生中闪现了一道强光,照得他近乎头晕目眩。

    “郑彦,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段岭连声音都在发抖,“你说,陛下对我……”

    郑彦稍稍行礼,说:“我去取些东西,殿下一看便知。”说毕,他退出门外去。段岭惊疑不定,看着武独,武独也有点蒙了。

    “他……”段岭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确实是姚复的私生子。”武独答道。

    “我不是说这个……好吧。”段岭还没缓过神,郑彦又回来了,带着他的包袱。

    郑彦把包袱放在段岭面前的案几上,打开,取出第一块木牌时,武独才彻底放松了警惕,对他不再有敌意,但取而代之的,则开始是另一种敌意了。

    段岭看到那一包袱木牌,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每个木牌上都有一个姓氏,那是影队的随身腰牌!

    “你杀了多少人?”段岭问。

    “十六个。”郑彦答道,“殿下出发前来河北郡不久后,东宫冯铎派出影队,上路追杀您。陛下得知影队被调动,是以起疑,派臣沿途跟随,看看影队究竟想做什么。”

    段岭这才意识到,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为什么会注意到我?”段岭说,“他知道我就是……他的侄儿吗?”

    郑彦摇头说:“臣不清楚。”

    “不必拘礼。”段岭忙道,本想拉着郑彦的手,让他坐到身边来,却发觉武独的脸色不太好看,便招招手道:“你就这么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郑彦说:“我当真不知道了。”

    段岭长吁了一口气,朝武独说:“我想回江州。”

    “不行。”武独答道,“风口浪尖的,一定会引起蔡狗的警惕。”

    郑彦答道:“不可,须得等陛下安排,陛下亲口吩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贸然回去,须得在邺城等候,直到他布置妥当,让您回去。”

    听到这话时,段岭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这些年中受的苦,遇过的险阻,筑起的防线,终于在这句话前彻底崩溃。

    他只是无声地流泪,点头道:“好的,好……我听他吩咐。谢谢你,郑彦,谢谢。”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武独握住他的手,坐在他的身旁。郑彦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案几上,看着段岭。段岭先是无声地淌泪,最后再也控制不住,抱着武独,埋在他的肩上,大哭起来。

    房外雪花飞扬,冷风卷着雪飘了进来,下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温柔地掩盖了所有的创伤与痕迹。它洋洋洒洒,仿佛那些悲伤从未发生过,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瑞雪兆丰年的洁白。

    第172章 探视

    这夜里,段岭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翌日一起来,看见武独坐在身边,低头注视他的睡颜,便笑了笑。

    “好点了?”武独问。

    “好多了。”段岭有点头痛,坐起身来。武独说:“郑彦派人送信回江州了。”

    段岭长吁了一口气,武独有点遗憾地说:“以后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但真到了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点舍不得你。”

    段岭“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抱住武独的脖颈,吻住他的唇。片刻后武独脸上泛红,彼此的唇分开,武独刚要说话,段岭却又把他吻住。

    又过许久,武独正想说点什么,段岭却贪得无厌地把他按在床上,骑在他的腰间,亲吻他的唇,武独已被吻得身下翘起,呼吸急促,段岭又解开他的单衣,顺着他的胸膛吻下去。

    ……

    及至一个时辰后,段岭俯在镜前,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武独近乎完美的肌肉。

    段岭眼里泛着泪花,似笑非笑,只是不好意思抬头看武独。

    “郑彦真的是姚侯的……那个吗?”

    武独给段岭穿衣服的时候,段岭忍不住又问。

    武独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

    段岭说:“太子太保、镇国大将军、老爷,你不要欺负他了。”

    “你说了算。”武独的嘴角微微翘着。段岭又说:“这世上除了你,再没别的人……”

    “我知道。”武独打断段岭,答道:“你哪怕是对乌洛侯穆,仍会念那点旧情,何况对我?只是我想,哪天有人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回到你四叔的身旁,也该当是我。没想到被那厮抢先一步,心中有些不平罢了。”

    段岭想到彼此这一路走来,武独确实付出了太多,只是他待自己实在是太好了,几乎是百依百顺,为了陪伴他几乎是放弃了一切,甚至连性命也可不顾。

    “我还是会感谢他。”武独单膝跪在榻旁,给段岭整理裤脚,随口说。

    “不。”段岭答道,“这不一样。”

    段岭也从榻上跪下来,跪在武独面前,武独眼里带着一丝茫然,段岭则把一手覆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注视他的面容,小声说:“要是真像郑彦昨夜试探所言,从出汝南的那一天,一切就已错了,我不是他的儿子,这天底下,会待我如一的,也只有你而已。”

    武独答道:“你说得不错。”

    彼此沉默对视。

    段岭说:“所以,你不一样。”

    武独释然,笑着吻了下段岭的唇,抱着他起来,两人牵着手出房去。

    一切就如往常一般,郑彦在厅堂内坐着,身边是费宏德与林运齐,对面是王钲,以及施戚,施戚的手里拿着单据与账本。

    “严狄呢?”段岭问。

    “买铁去了。”施戚答道,“这儿是需要大人盖印的单据。”

    段岭随意翻看了一眼,便交给林运齐,着他盖印。郑彦看了段岭一眼,段岭也朝他一瞥,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

    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夜郑彦说的话,几乎无心办事。武独在他身边坐着,说:“先吃饭吧,有事报来。”

    众官员开始说话,仆役端上早食,段岭一看就是郑彦做的,螺蛳熬的高汤,十六个馄饨,内里的馅儿异常鲜美,赶得上当年在巷子里吃的钱七做的美味了。

    这也是他吃到过的,郑彦所做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昌城县壮丁一千四百余名……”林运齐正在给段岭清点内政,并申报可征民夫。

    “这馅儿什么料做的?”段岭岔了思路,问道。

    这儿他官职最大,一开口,众人便不再说话。

    “鱼、虾、鸡三鲜。”郑彦答道,“以秘方酱汁佐少许醪糟腌渍,功夫在酱上。”

    “好吃。”段岭笑道。

    郑彦也笑了笑。

    “托你的福。”武独云淡风轻地说,“每日都有大厨的饭菜吃。”

    “继续吧。”段岭吃完馄钝,意犹未尽,明明只是吃饱了,还没到“不能再吃了”的地步。但郑彦做饭向来是这样,每次的量都是刚刚好,把他给吊着。

    众官员轮流汇报政事,段岭心想食色性也,按道理说食与色给人的依赖感足是相当,郑彦做饭的功夫,与武独那啥的本事,究竟谁更了不得一些呢?想来想去,最后段岭还是认为武独更了得些,毕竟天生的某些条件占了便宜……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去看武独。

    昨夜之事一了,段岭只觉天长地阔,什么都是好的,连施戚的赤字也不说了。

    “那个……”段岭朝郑彦说,“你写信回江州了吗?”

    “已经送出去了。”郑彦答道,“怎么?”

    段岭想了想,问:“信使能叫回来不?”

    郑彦想说当然可以,您吩咐就是,可又怕有外人在,林运齐素来狡猾,可别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只得点点头,眼神示意段岭说就是。

    “找朝廷要点钱吧。”段岭说。

    郑彦:“……”

    武独:“……”

    “钱会送来的。”武独安慰道,“这个不打紧,现在也不缺不是?”

    “没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段岭笑道。

    “元军北上。”王钲说,“辗转胡狄山与枫岭,少量元骑仍在落雁城周遭掳掠,近几日便有人南下了。”

    “都是些什么人?”段岭问。

    “根据探马回报。”王钲说,“有迁至东北的柔然人、汉人、辽人与不少鲜卑人,但仍不知他们意向。现在汝南已有近两万人在废城中拆屋烧火取暖,说不定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南下。”

    “大人。”施戚说,“须得早做应对。”

    段岭今天的思路完全不在政事上,这会儿开始想这些人万一知道自己是太子,会不会被吓死,一会儿又想到秦泷与河北军,若知道他爹就是李渐鸿,会怎么说。到时候能不能带这群兵痞子回江州去当亲卫,想来想去,神游物外。

    “大人?”林运齐问。

    “什么?”段岭茫然道。

    武独答道:“照你们说的做。”

    众官员见段岭心不在焉,想必有事,便不再打扰,三下五除二,报完各自回家烤火去了。

    费宏德说:“园中梅花开得正好,老夫也去走走。”

    “您随意。”段岭忙道。

    费宏德走后,厅内又剩下武独、段岭与郑彦三人,段岭打发护卫出去,放他们一天假,赏了点钱,让今天不必再来了。

    “江州情况如何?”段岭总算能问点真正关心的事了。

    “没有异常。”郑彦答道,“至少陛下从未提到过。”

    段岭又道:“那他为什么……”

    “陛下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武独见郑彦有点为难,便一句话帮他解了围。

    “嗯,是的。”段岭自言自语道,“郑彦,你要么亲自回去一趟?”

    “我的职责是守护您。”郑彦说,“虽然有武独在,不会有什么差错,但这也是陛下亲口吩咐的。”

    “好吧。”段岭又乐道,“其实我也想多吃几天你做的饭菜。”

    段岭整个人都有点傻了,片刻后又担心地问:“你不在他身边,没有关系吗?”

    “谢宥控制着江州。”郑彦说,“哪怕天下所有人都叛了,谢宥也不会叛。黑甲军是庙堂的支柱,自古使然。”

    段岭点点头,但昌流君已经回去了,现在四大刺客里,在江州的只有他一个,自然无人制得住他。

    “谢宥功夫怎么样?”段岭再次问道。

    “守护陛下,是没有问题的。”郑彦知道他担心李衍秋的安危,答道。

    段岭觉得父亲与四叔,最相似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都有那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感。

    “好,好的。”段岭点头。

    “你要去见乌洛侯穆么?”郑彦问。

    段岭迟疑片刻,最后点了头。

    “带他过来?”武独问道。

    “我过去看看他吧。”段岭说,“这几天里他在做什么?”

    郑彦没去探望过郎俊侠,一来大家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二来多少要避嫌,万一武独与段岭怀疑郑彦从郎俊侠口中探出什么话来,便难收场了。

    武独则忙着陪段岭,根本不想与这叛徒废话。是以郎俊侠被带回来后,除了费宏德偶尔会去看看他之外,便暂时无人再去关心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段岭走进郎俊侠的房内时,这儿十分黑暗,而且很冷。

    地上铺着褥子,郎俊侠盖着被子,光裸背脊,被下露出赤着的肩背,伤痕累累,面朝墙壁在睡觉。

    听到声音时,他缓慢地坐起来,段岭把门推开,光便透了进来,照得郎俊侠眼睛眯起,抬手挡住了光线。

    段岭想起那年在柴房中,郎俊侠推开门时,自己的感觉。

    “怎么只有你自己?”郎俊侠说,“没人跟着你吗?”

    “你中了武独的毒药。”段岭答道,“身上乏力,做不出什么来,这些时日有吃的吗?”

    “有。”郎俊侠答道,“费宏德先生偶尔也会带点酒菜来。”

    段岭走进去,觉得很冷,且十分潮湿,说:“待会儿给你换个房间。”

    郎俊侠答道:“不杀我已经承情了,不必待我太好,否则武独会说你心软,少不得又要吵。”

    第173章 冬至

    房中无处可坐,段岭四处看看,只得站着,看着郎俊侠,心中充满复杂的滋味。郎俊侠则抬起头,注视段岭,落魄的他头发散乱,眼睛却依旧如从前一般清澈。

    那天的话还没有问完,但段岭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从郎俊侠的话中,他知道了一个大概——他扶持蔡闫上位,蔡闫则答应他,等待时机,再倾力帮助他。

    “蔡闫和你,有什么交换条件?”段岭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郎俊侠答道:“以你的聪明,猜不到吗?”

    “帮助乌洛侯氏复国,是吗?”段岭问。

    郎俊侠默认了段岭的猜测。

    “你……”段岭闭上眼,仿佛不忍再说些别的,“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郎俊侠答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处死我?”

    段岭睁开眼,看着郎俊侠。

    “你为我做证。”段岭说,“在文武百官、大陈朝廷的所有人面前,在天下人面前,告知你所做的事,与蔡闫对质,我就赦你的罪。”

    “真这么做,你再赦我的罪,对其他人未免也太不公平了。”郎俊侠微微一笑,答道,“还是杀了我吧。”

    段岭长吁一口气,说:“你这是不愿意帮我了。”

    郎俊侠想了想,答道:“不。”

    “为什么?”段岭皱眉问道。

    郎俊侠没有回答,段岭说:“你活不下去了,武独不会让你走,哪怕你死了,到了阴间,也要面对我父亲的怒火。”

    郎俊侠沉默片刻,段岭的语气反而十分平静,说:“你恨我们,是不是?你恨汉人,恨大陈的朝廷,蔡闫也恨我们,所以你希望这个国家永不得宁日。”

    郎俊侠依旧没有说话。

    “我再问你一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段岭说,“为我做证。”

    许久后,郎俊侠缓慢地摇了摇头。

    “郑彦已经知道了。”段岭说,“我四叔一直在怀疑,他很快就会带我回朝廷去。”

    听到这话时,郎俊侠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很好。”郎俊侠轻轻答道,“恭喜你,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段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从前他甚至没有感觉到,郎俊侠居然这么难对付。

    “所以,我……”段岭叹了口气。

    “你是来让我活命的。”郎俊侠微笑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哪怕事情已成定局,也希望给我最后一个机会,藉此说服你自己,不用动手杀我。”

    “可是你辜负了我们的情谊。”段岭转身,叹了口气,推门离开。

    “怎么样?”武独站在院中等待段岭。

    段岭一脸无奈,答道:“没有办法,你要去哪儿?”

    段岭发现武独内里穿着一身刺客装,外头裹着一件裘袄风衣,戴着手套,脖上还有围巾。

    “出去一趟。”武独调整手套,答道,“我与郑彦谈过,都觉得这次影队出来的人至少有三队,费先生建议我尽快去把他们杀干净,否则连睡觉也睡不好。”

    “去多久?”段岭问。

    “很快。”武独答道,“腊月之前,一定会回到你身边。我不在的时间里,郑彦会负责保护你,这些事,我已告诉费宏德先生。”

    “上哪儿找人去?”段岭又问道。

    “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武独充满邪气地笑了笑,答道,“重操旧业,找几十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武独整理好装备后,躬身亲吻段岭。段岭把他送到府外,目送他骑着奔霄离开。

    武独一走,段岭心里登时有点空空荡荡的,走到厅堂时,费宏德与郑彦对坐,正在闲话,见段岭过来时,两人便起身行礼。

    “请不要客套。”段岭有点拘束地笑了笑,他仍未完全接受这情况——原本的朋友,一下都成了臣子。

    “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费宏德说,“否则无以驾驭众臣,一样米养白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正是如此。”

    “可我也不是一国之君。”段岭无奈笑道。

    “居储君之位,大多礼节与陛下等同。”费宏德说,“汉人自古以来俱是如此,是不是?”

    段岭只得说:“先生教训得是。”

    费宏德与郑彦才一起再次郑重朝段岭行礼,段岭坐到榻上,吁了口气,他也是读书人,知道储君的重要。皇室中帝君当仁不让,为天下之表率,国家在他的监督之下运转。储君成年以后,权力则非常大,御驾亲征时由储君监国,并有东宫与其下辖谋士,大多数时候,储君须得担下将近一半国事。

    当年李渐鸿还在时,便不止一次说过,他只会打仗,不会当皇帝,待带着儿子回南方后,便依旧四处征战,将这个国家交给段岭来治理。

    习政、读书、体察民情、熟稔军事,都是东宫太子必修的功课,段岭却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样颠沛流离的方式,来修完了所有的课业。

    这么一天过去,郑彦确认他的身份后也不敢与他乱开玩笑了,规规矩矩的。段岭逐渐习惯了些,就像朝中议事一般,一文一武,左膀右臂。

    费宏德则在帮他看邺城附近的规划,审批来年的预算。不多时信差的情报来了,耶律宗真已抵达潼关,并顺利出关,回往中京。

    “两位怎么看?”段岭把信出示给费宏德与郑彦。

    “三年之内,是不会再起战事了。”费宏德说,“但韩唯庸的势力在辽根深蒂固,要拔除他,说不得还需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一年中,不要指望宗真能帮助我们。”

    郑彦答道:“辽国内武林派系不多,耶律宗真又有虎贲卫随侍在侧,这些年中牢掌军权,应当不会出太大岔子。”

    段岭一想也是,耶律宗真、耶律大石等人俱非常重视兵权,自耶律氏立国起,军权便始终掌握在皇族手里。韩唯庸这次要杀宗真亦不敢调动辽军,只能暗地里找元军协助出手。

    “嗯。”段岭说,“那我……大概明白了。”

    费宏德眉毛一扬,似乎还在等段岭的问话,段岭见两人都看着他,奇怪地问道:“怎么?”

    郑彦笑了起来,费宏德也会心一笑。郑彦说:“殿下不会这么问的。”

    “怎么问?”段岭一怔道。

    费宏德打趣道:“原以为您想听结论。”

    “结论?不不。”段岭向来有自己的判断,答道,“我只要过程,结论我自己会有。”

    “殿下与如今东宫那位,最大的区别就在这儿。”郑彦说,“初时认得他,总觉得哪儿差了些,后头仔细想来,应当就是这个原因。”

    费宏德说:“蔡家一门读书人,做学问是不错的,谋略与决断,非其所长,容易囿于教条。”

    “其实我也没将蔡闫看作对手过。”段岭随口道,并叹了口气:“这件事,迟早会解决的,我担心的实在是另有其人。”

    段岭不说另有其人的“其人”是谁,但费宏德与郑彦俱了然于心,担心的,无非就是牧家。李衍秋与牧旷达之间正存在着危险的平衡,也许姚复正知这一点,于是才将郑彦派到李衍秋身边。

    蔡闫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只要段岭回朝,权力的天平定会朝着皇室倾斜,牧旷达将不得不收拢他的计划,并重新安排策略。

    段岭正在思考时,外头王钲敲门。

    “怎么?”段岭问。

    “大人。”王钲不安道,“您最好去城门看看。”

    段岭皱眉,难道元军又来了?

    “我陪你。”郑彦起身道。

    “一起去吧。”费宏德说,“正好活动活动。”

    郑彦就像以前的武独一样,非常小心,让段岭与他共乘一匹马。段岭反复说没事的,你放心吧,武独都出去了,不会有危险。郑彦才说:“我绝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我知道。”段岭哭笑不得,答道,“不必担心,我也会点武艺,这么一路上过来,也没见我出什么事了。”

    郑彦只得作罢,三人在卫队护卫下来到城门,这天下着细细碎碎的小雪,城门外则是黑压压的人群。

    “校尉呢?”裨将正派人设法阻拦城门处的难民靠近,大声道,“快去请校尉!”

    段岭惊讶道:“怎么回事?都是哪儿来的?”

    “都是北下的流民!”裨将答道,“太守,怎么办?”

    段岭眉头深锁,外头乱成一团,还有尖叫声传来,想必是城防军动刀子威胁了。

    “都退后!”有人吼道,“否则杀无赦!”

    那一声喊,全部人都静了,慌忙退开。

    “不可出去。”郑彦说,“以防有不妥。”

    段岭知道郑彦怕影队的人混在难民里刺杀他,便点点头,吩咐道:“派人出去,施粥赈济,一点点地把人严加核查,慢慢放进来。王钲你亲自派人盯着,若有城卫受贿,一律不得包庇。”

    王钲领到命令下去,段岭又吩咐两名裨将上来,告诉他们武独出城办事去了,但不可声张。

    “大人决定都接手?”裨将问。

    “往年是怎么做的?”段岭说。

    裨将答道:“往年只收一两千,都挑壮丁,余下的让他们南下,有些去了淮阴,有些进了江南,走后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尽量都收了吧。”段岭答道。

    反正宗真给了两万石粮食,又有足够的柴火,度过这个冬天不会有问题。段岭又朝费宏德说:“劳烦费先生帮我设法安置了。”

    “大人悲天悯人。”费宏德说,“老天自然是眷顾的。”

    第174章 国策

    “悲天悯人吗。”段岭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实在有点怨天尤人,怎么到了自己手中,南陈的大好基业就被折腾成这样呢?牧旷达虽然没有说过,但彼此想必心知肚明,都存在着这个念头。

    “大人?”费宏德在段岭身边说。

    段岭看着城下的小孩,要求裨将吩咐卫兵先行放过,又叮嘱过冬时须得派人巡逻,以免烧炭取暖时出事,回身朝费宏德说:“先生请,有要事相商。”

    段岭与费宏德一路下了城门,郑彦牵马过来,段岭却摆手示意不用,想叫辆车给费宏德坐,费宏德却说:“正想走走,大人,不如一起看看雪景如何?”

    段岭忙点头,答道:“正有此意。”

    邺城较之刚来时的破败,已好了许多,段岭有点意外,问:“怎么房子都补上了?”

    “校尉大人让补的。”王钲答道,“入冬前校尉亲自带领士兵,挨家挨户检查过一次,又让严狄大人与属下分头出行,能帮补的全部补上,以免冬天冻死人。”

    段岭点了点头,王钲说:“百姓们心里都感激您与校尉大人。”

    “惭愧。”段岭说,“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呢,这太守当得浑浑噩噩的,光顾着自己的事了。”

    “大人从政数月,解决了钱粮之急,若非大人的炭与粮食,房子补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的。”孙廷说,“这是十年来邺城过得最好的一个冬天了。”

    “可是还不够。”段岭想了想,说,“你看这些人,总要安顿的,到得开春,又是一桩难事。”

    段岭与费宏德走在前,郑彦随侍,其余人等识趣地跟在后头。

    “我在想,天下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段岭朝费宏德说,“殿试那天,陛下出的题目是一道问策,当时果真太傻,居然会将天下出的事,单纯地归结于军事与国土上,现在想来,陛下一定将我看作小孩儿。”

    郑彦说:“能看到这点,已是非常不易,其实那次殿试,并无几个人能有你这般深谋远虑。”

    “但这绝不仅仅是国土的问题。”段岭朝费宏德道,“或者说,北方胡虏南侵,只是让国内问题全面爆发的一个关键点。”

    “不错。”费宏德微笑着说,“大陈建国已有两百余年,已到了一个充满惊险的转捩点上,哪怕并无上梓之战、元人南侵等一系列战争,也一定会有别的凶险发生。”

    “是的。”段岭点头,来邺城的这些日子里,他总是会思考,为什么元人、辽人与汉人总是要打仗,若有一天不打仗,能不能变好。渐渐地,他终于明白了李衍秋出的殿试题目。

    事实上他与李衍秋的职责,比历任帝君都要繁重。

    “大虞建国三百一十七年。”段岭说,“后毁于匈奴南侵,中原战火四起,各州割据,开国太祖一统天下分崩格局,建我大陈。历朝历代,有三五百年终者,也有二三十年的短命皇朝,大家嘴上虽说着‘千秋万世’,但各自心知肚明,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千秋万世的朝廷。”

    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但从段岭口中说出,却是实情,且并无人能责备他。

    “殿下是个明白人。”费宏德笑道。

    “所以。”段岭说,“我并不知道大陈的病,出在了何处,还请先生教我。”

    费宏德答道:“土地。大陈的问题,归根结底仍是土地的问题,要让这个庞大的国家重新恢复生机,再撑个几十年,解决土地之争,乃是当务之急。”

    段岭道:“可我无法改革,如今大陈,是不能随随便便动的,一动起来,便会全盘崩溃。”

    费宏德说:“确实,除非将整个国家推翻,从头来过,否则江南江北的士族,一听见变法二字,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历朝历代,凡是罔顾地方意愿,决意进行变法的,绝无好结果。”

    段岭沉默良久,不能进行狂风骤雨般的变法,又想改变这个国家,挽救它免于走向覆灭的命运,要如何是好?

    “我时常在想。”段岭说,“如今辽国与大陈的冲突,已不如十余年前激烈,耶律宗真在位之时,至少能确保十年内不开战。而元人虽说喜好四处掳掠,只要防范得当,终究有一天,战争都会结束。”

    “但哪怕不再打仗了,国内仍十分危险。”段岭看着邺城的百姓,冬日雾气氤氲,这座城市经历了将近半年的休养期,已逐渐恢复生机,道路两侧有商铺开张,也逐渐形成了集市。

    “对此您有什么想法呢?”费宏德说,“老夫走过许多地方,也与各国帝君、权臣谈过,其实大家对未来,都并无一个确切的办法。”

    “人生在世,不过是百年。”段岭笑了笑,说,“能保住自己活着的一百年中不出岔子,便已是不易,身死后的天下该如何,没有应对之策,倒也寻常。”

    费宏德也笑道:“所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正是如此。”

    段岭说:“小时候读《虞史》,见虞帝说,‘我要这天下,能有一种自行运转的方式,就像一辆车,哪怕无人驾驭,也将沿着道路行走’。”

    “李庆成确实是雄才大略者。”费宏德答道,“终大虞一朝帝君之能,无出其右。”

    “但最后他没有想到。”段岭说,“国内盛世升平,到头来竟是被外族入侵,扰得中原元气大伤,最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四分五裂之地。”

    费宏德没有答话,只是跟随段岭,在长街上慢慢地行走。

    “我倒是在想。”段岭说,“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这个国家的财富、粮食,不那么依赖于土地?”

    费宏德答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段岭说:“土地,仅是温饱需要,天下耕种者占七成,除了耕地出产粮食外,他们无事可做,且一辈子都被绑在土地上,就要受到士族与地主、豪强的欺凌,被朝廷收税。”

    “正是。”费宏德说,“但不种地,您要他们怎么办?”

    “跟随牧相学习政事时。”段岭答道,“综合历年收成所得,我发现一个现象,许多时候,粮食都是够吃的。四成人耕种,便可养活长江南北的大部分人。更多的人没有土地,或是懒惰,或是想做工,却无事可做,成为流民。”

    “这是一个方向。”费宏德说,“曾从史书上读过,大虞盛世之时,工商业发展繁荣,中原江山稳定。但只要有产出,就必定会有消耗,若无消耗,工、商这两个行业,依旧难以立足。”

    “我们眼下就有好几位邻居。”段岭说,“我觉得不妨试试,不如就以邺城来试,费先生觉得如何?”

    费宏德笑了起来,答道:“甚好,待我前去起草提案,届时供您过目。”

    段岭说:“一起来吧,若能让河北郡活过来,再慢慢地推广到江南,过程必多阻碍,但只要方向对了,应当没有问题。”

    正好有近两万流民涌入了河北,段岭要在明年一年之内,以河北的资源养活这多出来的两万余人,与原本邺城、河间两地的住民,同时发展本地的工商业,尽量在离开之前,将河北郡盘活过来。

    晚饭前,段岭又去城门看了一趟,流民正在进城,王钲派人严加把守,分别安置在邺城的旧城废墟内,并设立了派粮点,与邺城新城隔着一道城中内河,并派人看管巡逻,以防有不轨之徒在城中四处偷鸡摸狗。

    流民身上有不少还是带着钱的,段岭便吩咐先以官价抵押,换粮给这些南下的老百姓,收了些鹿茸、人参等物。

    当夜,段岭便与费宏德开始起草开春的一系列提案。若换个人,这个冬天猫个冬也就过去了,但段岭不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跟随牧旷达的那短短一年里,自己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治理一座城就像冶炼一把剑般,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换了别的人来,毫无头绪。但他段岭就可以。

    先将预备事宜分发下去,根据土地账目,实际统计开春可耕地面积,预估产量,再以往年亩产划三六九等田地。邺城好就好在,耕地俱是官府的,并无士族把持,只因当年辽国打了一场,元人又轮番来袭,地主们都席卷细软,逃往南方去了。

    要够吃,还得再开荒,于是要统筹田地,估测产量。除农业外,渔、林、果树、麻、矿等产业也需非常复杂的统筹。

    费宏德则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开列出各国各地,足可支撑一城基础的工业,包括加工、酿造、锻冶、纺织、提炼、手工等等产业,几乎是包罗万有,并考虑地形地貌与原材料产地,开列了从高到底的优先顺序。

    段岭看到费宏德的报告时,不由得庆幸自己竟然有这么一个智囊。费宏德也不贪图钱财,钱够用就行,吃也吃不了多少,偶尔与郑彦小酌两杯。段岭甚至不知道怎么谢他。

    不知不觉,武独居然已去了十七天,已是腊月了,段岭开始还在担心,但中途一名淮阴军给郑彦捎信时,居然捎了一封武独的家书回来,告知段岭他正在一路南下,追查刺客的线索,顺便办点事。

    怎么跑到淮阴去了?段岭收到信后,才稍稍安心了些,也许是白虎堂之事未了,需要武独去办理。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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