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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43节

    段岭笑了起来,说:“正在想办法,这本该是我的职责。”

    武独摆摆手,说:“养家糊口,没有办法。”

    “哎,等等。”段岭说,“还有些事得想办法,咱俩一起。”

    第141章 失控

    段岭总想再去哪儿抢匹马来,两人一起骑着奔霄,总觉奔霄太累了,何况奔霄长这么大,也没个媳妇儿,先是跟随父亲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现在又给他和武独卖命,实在觉得对不起它。

    段岭摸摸奔霄,决定让它先休息几天,自己与武独徒步去巡城。秋高气爽,距离上回一战已有将近半月,轻伤的兵员都好得差不多了。

    “郑彦又去哪儿了?”段岭问。

    “北上。”武独答道,“调查镇山河的下落,什么时候咱们也朝北边走去看看,现在缺多少吃的?”

    段岭答道:“缺四十万斤粮食,邺城年年无余粮。粮食还是其次,更麻烦的是木头不够,冬天一来,势必冻死人。”

    “要么索性让他们去砍算了。”武独说。

    “实在不行,过冬前也只能上山砍树了。”段岭答道,“可是砍完了来年山上又光秃秃的,几场雨一下,土就被冲走了,开不了梯田,也就种不了谷物,明年还得闹饥荒。”

    曾经中原千里沃土,连年战乱后,到得自己手中剩下一堆烂摊子。

    段岭与武独巡过城,来到邺城外浔水岸边,南岸逐渐有百姓过来活动,家家户户抢收粮食,秋收后还要脱壳,磨粉。

    “骡子不够。”武独说,“要么去辽人的地方抢些?”

    段岭笑道:“我这边朝宗真借粮食,你转身就去辽国地界抢东西,是什么道理?”

    在武独的眼中,辽也好元也好,都是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但当年的那场上梓之战与段岭相距太远了,他未曾亲眼目睹那一战的惨烈,也就对辽人恨得没这么深。取而代之的是,当年在上京求学的时光,令他多少仍对耶律大石与宗真一派的辽朝皇室有着亲近之心。

    而元人,则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和风吹来,段岭抱着膝,坐在草垛上,靠在武独的肩前。武独一手搂着段岭,嘴里叼着根草杆,两人远远地看着浔水对岸。

    过了浔水,便是辽人的地盘了。

    “我要是耶律宗真,借你粮食?还得再考虑下。”武独说。

    段岭知道武独不过是逗他玩,话里还带着点醋味,便笑答道:“是啊,他要是不借粮,咱们就只好饿死了。”

    “还是动手抢吧。”武独说,“咱们也打草谷去。”

    段岭有时候真是拿武独没辙,一离开江州,就和条到处侵占地盘的野狗似的,不说校尉亲自带人去抢东西会不会落三个国家全天下人笑话,邺城军又不是蛮人,放火烧辽人的村庄、杀别人的妇孺怎么行?

    “我突然有个想法。”段岭看着对岸,眉毛动了动。

    江州,秋来天阔,一只风筝飞进了御花园,呼啦啦地掉下来,落在东宫外头。

    蔡闫快步走过,一脚踩上那风筝,步伐匆匆,进入殿内。

    “都退下吧。”蔡闫语气森寒。

    随侍都退了出去。

    郎俊侠从长廊内走过来,看见地上的风筝,躬身捡了起来。

    “线放得太长,便容易扯断。”

    郎俊侠难得地主动在蔡闫面前说了句话,这是他将近一个月里,第一次先开口。

    蔡闫猛然转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郎俊侠。

    “刚刚从御书房过来。”郎俊侠说。

    “说我什么了?”蔡闫闭着眼,长吁一口气。

    “太子勤于政事。”郎俊侠说,“苍生之福。”

    “谁说的?”

    “牧相。”郎俊侠答道。

    蔡闫睁开眼,眉头深锁。

    “我记得自我回朝以来,牧旷达从来没有在陛下面前夸过我。”蔡闫说。

    “嗯。”郎俊侠点点头,这么看来,蔡闫还不算太笨,牧旷达的每一句话,都是想好了再说的,是和解,还是暗示?

    但蔡闫已顾不得对付牧旷达了,说:“把冯铎叫进来,我有话说。”

    郎俊侠出去传人,片刻后,冯铎来了。

    冯铎的表情略有点不安,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等待蔡闫吩咐。

    蔡闫朝冯铎说:“王山的消息又送到京城来了,这次是从中京送来的,辽国答应借给邺城两万石粮食,还特地送了封信过来。”

    冯铎问:“信上说的什么?”

    蔡闫心神不定,皱眉想了会儿,说:“没说什么,当年在上京时,与耶律宗真有过一面之缘,他让我写封信,权当借据。”

    冯铎笑道:“此乃殿下当年在上京,为大陈百姓积的福德。”

    “你的人到底在做什么?”蔡闫突然转了话锋,上前一步,朝冯铎问道。

    冯铎被问得有点猝不及防,但他很快回过神,竟是没看郎俊侠,低头看地面,恭恭敬敬地答道:“三队人,有一队失去了联络,另两队埋伏在邺城外,其中一队里头的两个暗哨,被武独发现,拔了。”

    “打草惊蛇了。”蔡闫冷冷道。

    “臣罪该万死。”冯铎说,“但眼下还有三十人,只要等待时机,下手不难。”

    “失去联络的那队人也是被武独杀了?”蔡闫丝毫不避郎俊侠,朝冯铎问道。

    “猜测是郑彦。”冯铎答道,“郑彦说是返乡,已消失很久了。”

    “这就对了。”蔡闫皱眉道,“为什么猜测是他?这世上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几人能不声不响地杀掉一个影队分队?他为什么会去多管闲事?!是谁派他去邺城的?!上个月你还告诉我,他回淮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铎!你告诉我!”

    蔡闫说到后面异常激动,简直是吼出来的,震怒之下,冯铎退了半步,双膝跪地。

    “我四叔知道这件事了……”蔡闫说,“知道我派人去杀王山,是不是?否则他怎么会把郑彦派出去跟着他们?!”

    “陛下还不知道。”冯铎的声音非常镇定。

    蔡闫一句话不说,看着郎俊侠,郎俊侠还拿着那风筝。

    “你去一趟。”蔡闫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郎俊侠沉默不语。

    “你去一趟。”蔡闫近乎哀求地看着郎俊侠。

    正当他要再开口说点什么时,郎俊侠放下风筝,答道:“杀了他,你的国土能保么?”

    蔡闫答道:“能,我现在就给耶律宗真回信。”

    郎俊侠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把武独也一起杀了。”蔡闫说,“如果可以的话。”

    “我杀不了他。”郎俊侠答道,“断了一根手指,使剑不行,武独这一年中,进境超我太多,只怕没人能杀他了。”

    蔡闫:“……”

    郎俊侠走后,蔡闫看看冯铎,最后说:“起来吧。”

    冯铎慢慢起来,跪坐在案畔,蔡闫发着抖的手摊开耶律宗真送来的亲笔信,镇定下来,说:“我说,你写。”

    冯铎提笔蘸墨,蔡闫说:“耶律兄……”

    冯铎下笔,蔡闫又说:“不,写‘宗真’。”

    “昔年一别……”蔡闫断断续续地说,“未知离情……”

    冯铎继续写下去,蔡闫沉默不语,半天不作声。

    “孤头疼。”蔡闫疲惫地说,“想睡会儿。”

    冯铎忙扶着蔡闫上榻去,蔡闫喘息片刻,转身面朝墙壁。冯铎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地退后。

    “冯卿。”蔡闫的声音传来,说,“你不要走,留在这里。”

    一片沉寂中,只有蔡闫的呼吸起伏,冯铎坐在案后,不发一言,蔡闫则渐渐地睡着了。

    牧旷达穿过相府走廊,眉头深锁,昌流君跟在后面。

    牧旷达走着走着,时而停下,似乎想转身去交代什么,却又犹豫不定。昌流君也跟着走走停停。

    “郑彦去了邺城。”牧旷达说,“是什么意思?”

    昌流君不作声。

    “乌洛侯穆也走了。”牧旷达又说,“又是什么意思?”

    昌流君“嗯”了声。

    牧旷达最后说:“那天派出近五十影卫,前往邺城,这么多人,都跑北边去做什么?你倒是告诉我。”

    昌流君还是不说话,牧旷达又说:“长聘刚离开浔阳,便音讯全无,可东宫那边,是怎么走漏的风声?”

    “长聘先生虽手无缚鸡之力。”昌流君答道,“但以他智谋,定不会栽在影队的手里。”

    “未必。”牧旷达说,“我实在担心,刚收到北边的信没多久,影队就去了一半人,郑彦名为返乡,实际上就去了邺城。”

    “这么说来。”昌流君说,“武独他们……”

    “武独与王山倒是和这事没关系。”牧旷达说,“现在影队还没回来,也就是说,他们尚未找到王山的下落,如今连乌洛侯穆也去了,陛下与太子玩了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

    昌流君一言不发,牧旷达在长廊中走来走去,最后停下脚步。

    “今天我还试了他一句。”牧旷达说,“他只是笑,也不答话。”

    昌流君说:“王山刚打了场胜仗,想必也不忙,不如就让他就地……”

    “不。”牧旷达说,“你亲自去一趟。”

    昌流君迟疑道:“我……”

    “不必担心。”牧旷达说,“眼下咱们就赌这一把,你出去一个月,我凡事当心就是。你今夜就走,到了邺城,先找王山,但莫要告诉他内情,只说去找长聘先生,让武独协同。”

    “是。”昌流君答道。

    “这就去吧。”牧旷达说:“必须得找到长聘才能回来。”

    昌流君躬身点头,快步离去。

    牧旷达自言自语,笑道:“嘿,倒是有意思,四大刺客,全去了一个地方。”

    牧旷达摇摇头,心神不定,转身走了。

    第142章 岁月

    长城下,风卷草浪。

    远方村庄冒出浓烟,随着风向滚滚而去,村落毁于一炬,元人的部队烧完村子,杀完人,把汉人拖出来,扔到田埂下。

    这里住的全是汉人,辽帝将关内割去后,辽人一等,色目人与元人二等,西凉人三等,汉人末等。大陈天子的势力朝南退,辽帝的统治来了,却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少影响,不过是换个陛下,至于这陛下长什么模样,大家平日里也见不着,要说哪里变了,唯有收税官换成了辽人。

    到得后来,连收税官也懒得过问,交由村长代征。

    直到元人来的这一天。

    村子的名字从此在历史上彻底抹去,干干净净,剩下满地废墟。

    元兵杀光壮丁,在田埂下就地强奸村里的女人,心满意足后再一刀捅死。

    几个百夫长站在田边,朝逃进麦田里的百姓射箭,一群猎狗窜出去,咬着胳膊、大腿上鲜血淋漓的肉回来。

    拔都从道路上走过,手里拿着刀掂了掂,砍在一棵白杨树上,卡了进去,再拔出来,再砍,砍过几下,随手在树上刻了个“山”字。

    “岭。”小时候,段岭的声音说。

    那时段岭拿着一块石头,在名堂后头的一棵树上,教拔都写自己的名字。

    “山领为岭,意思是,大山的领子。”

    “我们汉人的名字是会意字。”段岭的声音似乎仍在耳畔,朝拔都解释,又问:“拔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时候拔都一脸不耐烦,说:“只有你们汉人名字好听,我的姓氏名字和猪狗一般的。”

    段岭拉着拔都,示意他写,拔都便用元文,随便写了歪歪曲曲的几个字,像蚯蚓一样。

    段岭歪着头看:“是这几个字吗?”

    “你看不懂啊?”拔都幸灾乐祸地说。

    段岭瞥了拔都一眼,说:“巴特尔。”

    “你居然知道?”

    这下轮到拔都惊讶了,段岭微微一笑,走在前头,拔都问:“谁告诉你的?”

    “书上看来的。”段岭说,“巴特尔是传说中的移山之神,拥有很大的力量和勇气。”

    拔都追在段岭身后,把他扛了起来,段岭一声大叫,拔都却哈哈笑,肩上扛着段岭,把他扛过来,扛过去。最后两人摔在草丛里,段岭挣扎着起来,转身就跑,被拔都抓住,又摔下去。

    那时的拔都一身脏兮兮的,那身羊皮袍子半年不洗。而段岭一身衣服在家里涤得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干净得像是一朵天边的云一般。

    “你他妈的长得真漂亮。”拔都盯着段岭看,伸手去捏他,拍他的脸。那年他们还很小,段岭懵懵懂懂,不知拔都的一身兽欲是何物。拔都体内却已有最原始的欲望在不断地冲突,野性的渴求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放开我!”段岭忙道,“不然不和你好了!”

    拔都按着段岭,趴在他的身上,埋下头就去啃他的脖子,段岭却在拔都耳朵上咬了一口,拔都登时大叫起来,怒吼,段岭忙挣脱跑了。

    拔都沿着长廊追过去,找了半天,见段岭在夫子面前读书,只得作罢。大伙儿都嫌弃他脏,连夫子也不例外,看到他就让他在外头罚站,拔都便在门外站着,看段岭读书写字,像个侍卫一样。

    有时候他是心甘情愿地罚站——拔都坐在井边,用桶里的湿布擦干净脖颈。对着水面照,看见自己已长大的面容,看着自己靛蓝色的双眼。

    他不禁又想起那些碎片一般的过往。它们彼此离散,又互相组合,到得后来,拔都已说不清哪些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哪些是想象了。

    只记得他在罚站时,名堂内光影朦胧的夕阳下,段岭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后读书写字的模样。那时的拔都站在厅堂外头,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到日暮,到天黑,到灯火被点亮,到漫天繁星升起的时候。

    读书的时候最期盼的是哪一天?自然是初一与十五休假的时候。每当休假时,拔都总希望郎俊侠不要来,只要他不来,段岭就只能留在书阁里陪自己。过夜时,两人的衣服放在火旁烤,段岭便会钻进拔都的被窝里。

    还是小孩时,他们的肌肤干爽,摩挲着,令拔都有股血脉贲张的感觉,但他什么也不敢对段岭做,生怕段岭生他的气,便几个月不与他说话。隐隐约约,他更期待着段岭咬他,仿佛这个动作还有某种情绪的表达在里头。

    再见面时,他终于长大了,不再像个小孩儿,他的长大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然而这种意外的不一样,勾起了他另一种狂热,翻番儿的疯狂。

    草原上的人说,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就是刚满十六,骑上马儿,纵情驰骋的年华。那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如同春夏交接时绿得刺眼的草地,连说话也带着生命的力量,早知那天就不要再犹豫。

    拔都想着想着,一身血液沸腾起来,欲望几乎要让他涨裂,无处宣泄。听到院内房中响起了少年人的痛喊,他终于按捺不住,一脚踹开门进去。

    里头有名元兵正在拿一个少年办事,拔都抓住那元兵的头发,把他拖到门外去,关上了门,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昏暗的房里,快要垮塌的床上,那少年被他吓呆了,喘息着不敢看他。

    拔都三两下扯开自己的外袍,露出坚实的胸膛,他的肩背充满了力量感,一身少年肌肉如塑出的一般轮廓分明,胯下那粗长雄壮之物勃发笔直。

    他背部的线条与健美的腰如同野狼一般,趴上去时少年甚至惊得忘了求饶与大喊,待回过神时,又疯狂地大叫起来。

    拔都盯着那少年的眼睛,片刻后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尝试进去,他把少年拖下床去,一脚踹到角落里。

    汉人少年战战兢兢,捡起被撕破的衣服,颤抖着穿上,跪在拔都身边,拔都用汉语说:“有酒么?”

    那少年忙去找酒,在后院里看见了兄长的尸体,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喊。

    片刻后,他拿着镰刀冲了进来,要与拔都同归于尽,拔都皱眉,叹了口气,随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扭翻在地上。那一瞬间,少年的反抗似乎令他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拔都又开始撕他的衣服,但这次少年没有遂他的意,而是不断挣扎。他越是挣扎,拔都就越是亢奋,然而没过多久,少年便垂下头,不动了。

    原来他一直在努力,以胸膛迎向镰刀,终于令镰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拔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流了满地,最后只得把尸体放下来,叹了口气,裹着袍子,在床上坐了会儿。

    窗外光线渐暗下去,他去找了酒来,径自坐在床上,靠着墙喝。直到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剩下一室黑暗,拔都倚在墙侧,半醉半醒,梦里是小时候与段岭扭来扭去的那些五光十色的记忆碎片,伴随着他清脆的喊自己的声音,就像个万花筒一般,照着他本该晦暗无趣的人生,令他的世界都变得明快起来。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在世,若永远不醒来,留在这浮生大梦里,也是一种幸福快乐。

    不知睡了多久,外头忽然响起人声。

    “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拔都正头疼,提着酒埕,袍带未系,跌跌撞撞地出来,手臂被一只手抓住。

    “查罕找你,官山来的消息。”

    拔都系好袍带,说:“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阿木古,答道:“你攻邺城不下,脱列哥那家在窝阔台面前想方设法地陷害你,拖雷就让我来看看你。”

    两人从院内一路出来,使用汉语交谈,免得被元兵听见,拔都头痛欲裂,问:“我的兵呢?”

    “你需要自己想办法。”阿木古说,“察合台不想把兵还给你,还有,他们要问你的罪,你在河北郡连吃了两场败仗,下一次来的,不是察合台,就是拖雷了。”

    拔都骂了句脏话,他的父亲奇赤是长子,察合台是二叔,窝阔台则是三叔,拖雷最欣赏他,乃是老四,察合台向来与他父亲不和。

    “河北郡是我的地方。”拔都说,“只是还没打下来,我会写信给父亲,让他把兵给我带回来。”

    “你父亲身体不大好。”阿木古说。

    “是么?”拔都答道,“你该不会是来告丧的吧?”

    阿木古没说话,与拔都到了一个院子外头,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拔都进去。临入内时,拔都说:“我打不过那个叫武独的,得重新练下功夫,你打他怎么样?”

    阿木古答道:“勉强平手。”

    拔都说:“改天教教我。”

    说毕拔都掀起门帘,径自进了院内,院里头坐着窝阔台派来的钦差,一名室韦人查罕,侧旁坐着监军与四名千夫长,原本正在议论,见拔都来了,一时停下交谈。

    “布儿赤金拔都。”查罕朝拔都说,“你爹攻打蔑儿乞惕部中箭,快要不行了,窝阔台派我来问你,河北郡到底什么时候能打下来,打不下来,你就先回官山领罪,大家都在等你的消息。”

    拔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清晨,武独打完拳到正厅里来,见段岭正在看河北郡的地图,厅内一个跟着他的人都没有。

    “郑彦呢?”武独皱眉问。

    段岭身边竟然没有人陪着,万一刺客来了怎么办?

    段岭答道:“方才有个人来找他,便出去玩去了。”

    武独一脸烦躁,段岭看了他一眼,笑道:“一个小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百夫长的儿子。”

    “让他少搞点这种事。”武独皱眉道,“待会儿万一人家的爹来找,不好给人交代。”

    段岭说:“别人自己愿意的,我也没话说。”

    武独挠挠头,说:“早饭也不做了?”

    “不做了。”段岭笑道。

    武独只得自己去做饭,又朝段岭招手,让他跟着自己,毕竟要时刻保持他在视线范围内才安心。

    厨房里头,武独洗过手,开始煮粥给段岭吃。

    “我预备出去一趟。”段岭说。

    “去哪儿?!”武独险些把东西打翻,回身道,“你不怕死?!还敢一个人出去?!”

    “一起去啊。”段岭茫然道。

    “哦。”武独意识到原来是一起去,说,“嗯,那行。”

    武独也不问了,段岭一脸无奈,倚在门边,一手扶额。

    “什么时候走?”武独又问。

    段岭说:“等前去辽国的信使回来了咱们就走,带个四百人出去,这次一定要把事情给办完了才回来。”

    “四百人?”武独问,“去什么地方?”

    “浔阳。”段岭说,“过了浔水,咱们一路往北走,到汝南城外,黑山谷里去。”

    “嗯。”武独说,“想回去看看?”

    段岭摇摇头,没说什么。武独说:“想回去,今天就可以走,不必等信使了。”

    “不。”段岭说,“还是等信使回来,粮食借不借,好歹心里有个谱。”

    第143章 佳音

    早饭做好了,武独端着吃的过来,两人放在厅堂中,准备用饭。

    厅堂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慢条斯理地坐着喝茶,却是久违了的费宏德。费宏德一身风尘仆仆,刚抵达不久,府上人四处找王太守要通传,唯独没往厨房去。直等到武独做完饭双方才碰面。

    段岭:“……”

    费宏德带着笑意,朝段岭点头,双方已是老相识了,费宏德甚至不起身,说:“猜想赶一赶路,说不得能蹭口饭吃。”

    人来得太突然,段岭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费先生来得正好,早饭一起吃吧。”

    武独:“……”

    愣了一会儿后,费宏德方笑着起身,说:“拜见大人。”

    段岭大喊道:“费先生——!”

    来一个费宏德,比给他千军万马还管用,简直是天助我也!段岭本以为费宏德只会遣人送粮或是回一封信,没想到居然自己过来了!

    段岭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忙请他坐,又跪坐在案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费宏德乐道:“年前初见大人,便觉像个小孩儿,如今还是与小孩儿一般。”

    段岭此刻的心情就像武独那夜在桃林里头翻跟斗一般乐,恨不得出去跑上几圈,但费宏德这么说,言下之意也是让他稳重点,便不好意思起来。

    “费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武独朝费宏德拱拱手,双方这才各自坐下,武独又吩咐人舀一碗粥过来,让费宏德先吃早饭。

    “在辽国待久了,想念中原饭食。”费宏德说,“终究吃不惯,胃也不舒服,还是南方的伙食熨帖些。”

    段岭笑了起来,费宏德说:“两位请,不必管我老头子。”

    大家先各自喝粥,段岭心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虽然郑彦不一定请得动,但让我亲自给你做饭伺候你吃都行。

    “这粥煮得颇有大家风采。”费宏德喝了一点又笑道。

    “郑彦教的。”武独说,“学庖丁之技,先从煮粥开始。”

    “是呐。”费宏德看了一眼段岭,说,“从煮粥中学火候,过犹不及,一桩难事。”

    “嗯。”段岭过了足足好几个月,已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对答,如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爱打机锋、话里有话的丞相师父面前,脑子堪堪转过弯来,知道费宏德是暗示自己,凡事都需要“火候”。

    “还得练练。”段岭说,“就怕时间不等人。”

    “嗯……”费宏德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下去,时间不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也有自己的暗示与担忧,费宏德便问:“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离开邺城时,身体还是好的。”段岭答道。

    段岭没有催问关于借粮的事,既然费宏德来了,口粮就一定会解决,哪怕没借到,也一定有他的办法。费宏德坐下后开启的这第一个话题,对于彼此,对于邺城与整个南陈江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任期多久?”费宏德又问。

    “循例是三年。”段岭答道,“就怕待不了这么久。”

    只要能把邺城收拾完,自己就得回去了。

    费宏德说:“也罢,这段日子大伙儿都闲,便慢慢地,也好好地想想吧。”

    话题到此为止,段岭知道如何回朝,事关重大,费宏德也未有决定,但那天潼关一别之后,费宏德一定也想过这问题。

    “辽国怎么说?”武独问。

    “幸不辱命。”费宏德笑道。

    段岭彻底松了一口气,起身朝费宏德行礼。费宏德忙又谦让,解开随身的包袱,说:“西凉王子赫连博回去后,写信将你们在潼关见面一事告知了耶律宗真,耶律陛下御笔一挥,便将粮食调来了。”

    谢天谢地,段岭心想。但费宏德又说:“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是予你的,嘱你来年开春什么时候若有时间,请你亲自往辽国走一趟。”

    段岭:“……”

    段岭接过信,却不拆看,任其放在案几上。武独说:“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费宏德说:“本来耶律陛下也该调这批粮食出来,毕竟陈辽二国过往争斗,如今面对元人,倒成了唇亡齿寒的弟兄。武将军,恕老夫说一句没眼色的话,有些事,该放下的,还是暂且放下吧。”

    武独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师娘与师父死于上梓,与辽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寻春虽说死在上京,但若追究……

    “他说什么?”段岭问。

    “非常意外。”费宏德说,“耶律陛下说,看过赫连王子的信后,他一宿未眠。”

    “好的。”段岭心想这么说来,耶律宗真应当是猜到一些事,三人之中,知道段岭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拔都,连赫连博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南陈太子。只会告诉宗真他现在的名字叫王山。

    至于耶律宗真是怎么猜到的,有没有再采取别的措施试探南陈,就不清楚了。

    “这里还有一个匣子。”费宏德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段岭。段岭看了一眼武独,武独替他打开了。

    段岭:“……”

    “这是什么意思?”段岭看着木匣内的东西,起初段岭还以为那长条形的匣子是个剑匣,内里垫着绒布,上头摆着一排十一个桃子,有大有小。

    费宏德答道:“他说你看了自然就知道。”

    “桃子?”段岭嘴角抽搐,这意思是让自己快点逃吗?

    武独问:“你给过他什么定情信物?”

    段岭:“……”

    “我没有给过他定情信物!”段岭忙辩解道。

    武独已习惯了这小子到处沾花惹草,可又拿他没办法,毕竟都是人家认识自己以前的事,他能怎么办?辽国皇帝认识段岭的时间还比他久一些。

    费宏德只是笑,不说话,答道:“粮食过得几日就到了,我年纪不比年轻人,赶路几日,竟是不支。”

    “快请费先生下去休息。”段岭忙吩咐道。

    段岭让手下人给费宏德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在厅堂内看着那盒桃子,武独也不多问,走到厅外去闲逛,留他一个人在厅堂中。

    “吃是不能吃的。”武独在外头说,“又青又小,想必也是拿头年结果的桃子来酸你,种起来倒是可以。”

    段岭蓦然想起来了,在上京自己与父亲住的院子里头,有一棵桃树,郎俊侠曾经说过,桃花开的时候,他爹就会回来。

    那天耶律宗真想带他往中京去,段岭辞了,给他的信物就是连着桃子的一根桃枝。

    莫非耶律宗真把那次的桃核种在了御花园里,如今已长成树了?

    段岭唏嘘良多,约略猜到了这一切——应该是这样。连中京的桃树也长起来了,一眨眼就是两年多。这么说来,也许耶律宗真已全部猜到了。

    他还是拆了那封信,上面是辽文,依旧称他为“段岭”。大意是经年一别,年前从赫连博处得知他一切都好,心里甚为宽慰。如今行踪漂泊,更甚于费先生,抵挡元人军队,只怕是门苦差事。

    当年救命之恩未忘,如今粮食已送去,望坚持住,相信他可以,怕就怕布儿赤金拔都率军前来,段岭顾念旧情,不敢下手。

    人都来过了……段岭心想,看到信中所言,想起了往昔上京时光,甚是怀念。

    宗真又说,听闻令尊辞世消息,扼腕痛惜,定有报仇之日。

    段岭心里隐约不安,转念一想,是了,应当是赫连博告诉他的。

    末了提到匣中有桃,正是当年上京一别后,段岭遣人赠予他的桃枝,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拿到以后,宗真便将它种在御花园中,不意开春时竟长出来了,今年结了这么十一枚果子,便一并摘了给他送来。

    明年开春时,若有话想说,可到中京一叙离情。

    段岭合上信,靠在榻上,许久后,出了口长气,他拿着桃子到外头去,朝武独说了。如今天各一方,只希望不要变成与拔都那样。

    武独听完过往之事,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有人刺杀他?”武独不解道。

    “对。”段岭想起往事,说,“我替他挡了那一下,所以也许是为了偿这点情,才借了粮食,接下来就要见过面,才能再议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二人各自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不可能感情用事。若没有进一步的合作,耶律宗真自然不会一味地来帮他。要出手可以,须得给他利益,或至少出示足够的利益。

    “莫要想得这般势利。”武独说,“感情嘛,多少总是有的。一半一半罢了。”

    “嗯。”段岭点点头。

    武独又说:“听闻辽帝三宫六院,如今也有皇后了,妃嫔更是许多,你还是……”

    “你说什么呢!”段岭拿着匣子要揍武独,武独笑了起来,在阳光下看着段岭,低下头,亲吻他的脸颊。

    “我想把这些桃子种起来。”段岭说。

    武独答道:“我帮你吧。”

    武独卷起袖子,与段岭将桃种在房外院中,不知能活几棵。末了段岭掸干净泥,将林运齐、严狄、王钲与施戚叫过来,吩咐自己要离开几天,这段时间里头,府里事情暂时听费宏德的。

    郑彦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武独留下一封信,让他暂且代为照看,当日便与段岭点兵,前往浔水。

    浔水北岸,暮色苍茫,沿岸山峦笼罩在黄昏的微光之中。

    “你想做什么?”武独说,“看了辽帝的信,如今想去辽人的地方抢劫了?”

    “不。”段岭说,“浔阳一带已经没多少人了,元人轮番入侵,辽人管不过来,只能把老百姓收回城里头,你看这儿。”

    段岭展开地图,给武独看。

    两人骑着奔霄,段岭坐在武独身前,武独随手扯着缰,驾驭奔霄在岸边徘徊,一手把段岭搂在怀里头。

    “从黑山谷起。”段岭说,“沿着山里河流下来,出浔水,是一条水道。”

    “嗯。”武独懒洋洋地整个人伏在段岭背上,看着地图。

    “在这儿砍树。”段岭说,“尽快把树全部砍光,扔进水里头,顺着河流漂下来,再在邺城北岸上游十五里处的狭窄河道两旁等。”

    “明白了。”武独说。

    “先砍八千棵树。”段岭说,“将过冬的炭预备下来再说。”

    第144章 近乡

    秋季最后一波洪汛过境,他们沿着邺城曲折向东北面,上游的河流滔滔而下,经过一道险滩。

    “明年得在这里开渠,预备春天灌溉用。”段岭说。

    “嗯。”武独眺望对岸,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但凡体力活儿,都只有他能去做。

    他时不时地检查周围地形,两侧高山在这里形成了一道深谷,每到入夏时浔水便会随之暴涨,一过九月份,水位又会渐渐地撤下去。浔水在河北中北部乃是自东北向西南流,在邺北拐一道弯,转向东边,沿山东出海。

    “到时上游的树木漂下来。”武独说,“会搁在这儿,你想得很周到。”

    四百人在窄道中牵着马,小心地渡河而过。

    “大伙儿小心点。”武独传令下去,“这里已经是辽国地界了。”

    彼岸几乎没什么人,都被元人给劫掠完了,虽曾是汉人的土地,如今却一片萧条。

    到处都是丘陵与山,官道早已无人清扫,杂草几乎要蔓到路中间去。初时武独还想着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以免引起辽人警觉,但此事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浔北区域根本就没人。

    走了足足一天,只有破落废弃的村庄遗迹以及近一人高的杂草。元人放火烧了他们的家园,草木从废墟中顽强地生长起来,掩盖了一切曾经存在于这世上的悲伤。

    他们行进得很慢,一边走,段岭还一边考察地形,顺手记录下地图,来日说不定还要打仗,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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