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22节
“这是波斯诗人所作。”段岭说,“意思是我的花园从今往后,只种你喜欢的花朵,为你歌唱,任你翱翔。”
姚静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段岭却道:“你不要出去。”
第68章 误会
第二轮抑扬顿挫地唱完,墙上一下全部静了。
紧接着换成一把坦普拉琴的声响,叮咚数声,像在试音,再听到一个悠扬低沉的声音开始吟唱。
段岭起身,整理外袍出去迎接,这也是唱亲求婚其中的一个礼节,当女孩羞涩不愿出来时,便由其兄长出来应答。通常在一个部落里,年轻人们都彼此认识,往往求婚的男子也是女孩家人、兄长的好朋友。
这时候女孩兄弟可以代为回答,意思是我答应将妹妹嫁给你了,改天带好礼物过来吧。
于是段岭按着这个礼节去回复,也是符合要求的。
他还记得以前学到的西凉歌,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足够应对了。
时值午后,那少年断断续续地唱着,坐在墙头,抱着坦普拉琴,一脚踩在墙头,另一脚垂下,侧着英俊的脸,午后的太阳恰巧就在他的背后,照下院中,形成一个朦胧的剪影。
他穿着深蓝色的党项马服,袍襟上绣着族里的图腾大雁,手指上戴着四枚名贵的青金石戒指,于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手指一扫坦普拉琴的琴弦,吟唱到尾声,段岭马上接了下一句词。
段岭的声音温和、沉厚,像克鲁伦河在草原上流淌。
武独朝院里一瞥,登时怔住。
阳光洒在段岭身上,他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五官清秀精致,唇红齿白,就像春风里随风洒落芳菲的一棵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的树。
武独索性躺在屋顶的瓦片上,跷着二郎腿晒太阳,闭上双眼,听着段岭的歌声,片刻后,那少年也听得好听,拨弄坦普拉琴,为他伴奏。
弹着弹着,那少年转过头,也愣住了。
段岭未曾看清那少年的容貌,只是觉得十分有趣,继续唱着,紧接着少年跃下墙头,直接跳进了院内。
段岭还未唱完,心想这是做什么?不能进来的!
那少年迅速朝段岭直扑过来。
段岭:“……”
段岭哭笑不得,边唱边躲进房里,少年却直追进去。
外头的少年们登时炸锅,一拥而入。
里头闹哄哄的一片,段岭跑了,武独听见脚步朝内厅去了,莫名其妙,睁开双眼,再朝院里看,没人了。
武独皱眉,跃下房檐。
“等等等!”段岭从厅堂内跑了进去,进了后厢房,少年却一路追进去,喊道:“等!停!”
听到那声音时,段岭瞬间如遭雷击!猛然一转身,竟是赫连博!
段岭:“……”
赫连博尚且如在梦中,一脸惊愕,段岭大喊一声,朝赫连博冲去,紧紧抱在一起。继而意识到了危险,马上分开,幸好四周没人。
“段……岭!”赫连博嘴唇不住发抖,又要上前与段岭抱着。
段岭眼里全是泪水,竟未料到会在此时此刻遇上赫连博,瞬间道:“不要问!我会给你解释!”
赫连博诧异至极,紧紧抓着段岭的手,段岭却道:“快,回去!我会去找你!”
赫连博不由分说,抓住赫连博的手,段岭说:“快回去啊!”
外面已有人围着姚静起哄,段岭用力掰开赫连博的手,说:“赫连!听我的!”
赫连博却拉着段岭的衣袖,说:“去、去、那边、说……”
段岭:“不不,现在不行,我晚上去找你!”
段岭招手,赫连博便侧头过来,赫连博还在名堂时就长得高,如今身材愈发高大,低头,疑惑地面朝段岭,段岭在他耳畔小声道:“我叫赵融,现在不能喊我段……”
武独追了进来,以他所见,像是赫连博搂着段岭,要凑近前去亲他,武独先是一怔,继而怒火涌起,吼道:“干什么!放开他!”
赫连博放开段岭,转身,面朝武独,怒道:“滚!”
说时迟那时快,武独已一步上前,揪着赫连博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段岭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死了吧。
赫连博发得一声喊,外面全部静了,紧接着护卫们全部冲进了后院,见武独正在揍赫连博,登时纷纷拔刀扑了上来。
“别打了——!”段岭吼道。
段岭忙挡着武独,让他退后,赫连博被揍得十分狼狈,所幸有点武功底子,武独又只是存心教训,未下狠手,是以还有余地。
段岭按着武独胸膛,把他挡到一旁。
武独一手嚣张地指着赫连博:“你什么意思?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再碰他一下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那是西凉的太子!”段岭小声道。
“皇帝来了也照打。”武独冷笑道。
段岭:“……”
赫连博踉跄爬起来,段岭眼神里流露出恳求,赫连博会意,倒是不生段岭的气,只是瞥了一眼武独,起身走了。
护卫们纷纷朝武独投来嚣张的目光,武独却转头检查段岭,说:“他刚才朝你做什么了?”
“两个男的!”段岭哭笑不得道,“能做什么?”
武独没说话,扳过段岭的脸,扫了他的脸一眼,见没什么异样,不像被赫连强行做了什么。目光于是又停留在他的唇上。段岭刚见到赫连博,还有点心神不定,眼眶微红。
与武独一对视,段岭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两人不自然地分开。
“他再对你动手动脚。”武独说,“老子教他好看。”
武独来得太快,段岭这才发现,方才被赫连博一扯,袖子被扯去了一块,遍地找不见,想是被赫连博无意撕下来,抓着走了,当即好生哭笑不得。
“西凉都是野蛮人。”武独把毛巾扔过来,给段岭擦脸,说,“连马都搞,你指望他们懂什么廉耻?”
段岭一边说好的好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赫连博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有人能证明他的身份了?!可是大家会相信一个外族人的话么?!初时他只想到不能让边令白知道,以免惹来杀身之祸,现在的局势已混乱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万一被边令白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想就觉得恐怖。
赫连博回去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吗?段岭心想,这家伙向来直言直语的,没什么心计,万一去打听就糟了。段岭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怕赫连博也被卷进去。
“他带了多少人过来?”段岭问。
“不到十个人。”武独说,“晚上我去教训他们。”
“别!”段岭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武独:“那是怎么样?解释?”
段岭:“……”
你要我怎么解释啊!段岭在心里怒吼。
与此同时,赫连博在房内走来走去,激动无比,桌上放着画了一半的画像,赏乐官敲门进来,赫连博便随他出去,前去见边令白。
段岭心里七上八下,想去见赫连博一面,私底下解释清楚,却又避不开武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突然间想到了一个救星。
“我去见费宏德先生。”段岭说。
武独一直坐着生气,听到这话时才起身,换了身袍子,把剑拿在手里,跟段岭一起出去。
“不用这样吧。”段岭无奈道。
武独道:“少啰嗦,走啊。”
段岭只得去见费宏德,说清楚姚静只知道自己嫁给赏乐官一事,费宏德听完后点了点头,朝段岭解释道:“还得与对方多接触,问问看,马贼那事,会不会有蹊跷,边将军搜缴了马贼的遗物,让他们派个人辨认,若有证据,也好交予赏乐官回去行动。”
段岭想了想,点头,不由得佩服费宏德老谋深算,既有反对赫连博的人阻挠这桩婚事,将证据交给他,反而是更好的。
恰好在此时,边令白来了。
“怎么在这里?”边令白说。
段岭表情有点不自然,未知边令白是否得了消息,武独与赫连博打起来一事。
边令白扫了一眼段岭,又看武独,显然是知道了。
“武独,我敬你是客,又时刻保护着赵融,你莫要在我府上闹事。”边令白威胁道。
武独一笑道:“我不仅要在你府上闹事,还要杀你全家,你奈我何?让你那连手都没有的刺客飞腿踢我么?”
段岭:“……”
“武独!”边令白怒吼道,“不要欺人太甚!”
“别说了!”段岭说。
“今天是怎么回事?!”边令白质问道。
“我在后院里头……唱着歌。”段岭心想当真是无妄之灾,解释道,“他就突然过来了,然后就……就……”
“就什么?”边令白睁大了眼睛。
段岭:“……”
武独:“边令白。”
段岭忙示意武独不要冲动,朝边令白说:“西凉人热情奔放,呃……那个,只是想交个朋友。”
边令白又说:“方才他也找过我,特地要求,让你过去陪他,我不知发生了何事,特地过来问问。”
武独:“……”
武独看边令白的那眼神,简直是要杀了他。
边令白马上改口道:“这不是来问你们了?”
“他不去。”武独冷冷答道。
“我想去。”段岭说,“正好替费先生打听点事……可以吗?”
武独起身就走,段岭忙追出去,心想要么干脆告诉他?
第69章 圆谎
“等等我,武独!”段岭穿过走廊,追在武独身后。
“武……”段岭一句话未完,武独倏然转身,拔剑。
段岭心跳瞬间停了。
他从未见过武独那慎密、冷静的表情,眼中平静若水,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段岭:“……”
他的眼里现出惊恐的神色,胃部顿时一阵绞痛,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建立起的条件反射机制。
他想杀我。
不,他不会杀我!
他……
段岭在那顷刻里脑海中接连闪过三个念头,紧接着武独那一剑挑向段岭脖侧,擦着他的头发刺了过去,耳后响起“叮”的一声,段岭的呼吸瞬间停了。
勾向他衣领的一把黑色铸铁锐钩被武独一剑挑开。
紧接着武独左手搂住段岭,又是一剑挥出,却看也不看那一剑去处。段岭被他那一下带得身体微倾,仰倒,武独却转头面朝段岭,眼里带着冷漠,打量段岭一眼,确认他并未受伤。
“轰”一声,段岭的心跳仿佛停了。
武独一手揽着他的腰,令他站好,刺向贺兰羯咽喉的那一剑才落到了实处——贺兰羯倏然退后,铁钩一绞,武独手中烈光剑登时弯成一个弧,两人同时借力后抽。
“铮——”一声兵刃交击响声令段岭耳膜发痛。
贺兰羯再不说话,和身抢上,武独两剑封住他铁钩来路,段岭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险些被贺兰羯勾住衣领拖走,只见武独站在自己身前,与贺兰羯几下对剑,剑长钩短,烈光剑占了压倒性的优势,贺兰羯被逼得连番后退。
“滚!”武独冷冷道。
贺兰羯眼里带着恶毒神色,倏然退走。
短短数下过招,段岭却是满背冷汗,背靠走廊柱子,脸色苍白,喘个不停,他抬头望向武独,腹痛如绞。
武独还在生气,将剑朝腰畔剑鞘一收,声音悠远绵长,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段岭闭着眼,胃越来越痛,甚至说不出话来。
“还不走!”武独在走廊另一头怒道,“等我背你回去吗?”
段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刚刚看到武独朝他出剑的那一刻,仿佛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恐惧感。
“郎俊侠,我肚子疼……”他喃喃道。
武独站在走廊尽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意识到段岭似乎中毒了,忙快步冲回来,按着他的脉门,翻开他的眼皮看。
“没有中毒啊。”武独说,继而拍拍段岭的脸,说:“喂,你怎么了?”
段岭眼里带着悲伤,注视武独,武独说:“喂!不要装了!”
“武独,我肚子疼……”段岭有气无力道。
武独突然明白过来,段岭应当是被方才自己突如其来的那一剑吓的,有些人在震惊之时,容易引发身体的痉挛,正如紧张过度会导致胃疼,忙把他背起来,匆匆回到房内,翻找药草,熬出一碗浓浓的药,给他喝下。段岭回到房中,胃疼逐渐好了起来,药力散到四肢百骸,终于恢复过来了。
“好点了么?”武独问。
段岭这才点头,看着武独,眼眶发酸。
“我以为你要杀我。”段岭说。
“好了好了。”武独简直是拿段岭没办法,说,“贺兰羯就在你身后,你让我怎么办?”
段岭侧躺在床上,武独确定段岭没事了,便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段岭看着武独,心情复杂得很。
“对不起。”段岭说。
武独没有说话,沉默地收拾好药碗,突然瞥了眼段岭。
“你是不是……”武独眉头微皱着,问了半句又打住了。
是不是什么?段岭的心跳陡然加速,觉得武独似乎知道什么。
两人静了一会儿,武独突然上下打量段岭,段岭喝完药,眼皮直打架,等不到武独开口,便睡着了。武独见段岭入睡,便也不再说话,片刻后收拾停当,躺上床来,躺在段岭身边。
下午温煦的阳光照了进来,睡着睡着,段岭突然大叫一声爹,武独被吓了一跳。
“哎。”武独推了下段岭,段岭却仍睡着,转过身,紧紧抱着武独的腰,埋在他的身上,力气出奇的大,武独也习惯了,一动不动,满脸无奈地躺着。低头看段岭时,又觉这少年实在是不容易。本来一切都不与他相干,不过是为了陪自己,才来了潼关这大老远的地方。武独被这么一折腾,什么气都消了。
武独便随手拍了拍段岭身上,像哄小孩睡觉一般,段岭似乎在睡梦里感觉到,便抱得更紧了。
“赫默想知道,府中那位与姚静相识的少年,是什么来历?”
赏乐官喝着奶茶,朝边令白询问道。
边令白实在要被这群党项人折腾死了,简直是潼关接待过的最麻烦的客人,一会儿要看未出阁的新娘,一会儿又要去非礼刚来投奔自己的少年。常听西凉人野蛮尚武,毫无廉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娶了姚侯的女儿,连个男的都想一起带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规矩。
“那是我侄儿。”边令白想了想,说,“守在他身边的那侍卫,却不是我指派的,那厮脾气不大好,冲撞了两位,还请原宥。”
赏乐官“嗯”了声,边令白说:“这孩子年少时过得甚苦,从小没享过什么荣华富贵,那个……赫公子若是抬举他,与他亲近,也是他的福气,只是……”
“钱?”赫连博一个字,正中主题。
边令白正寻思怎么把这小子顺便也估个价,淮阴侯不缺钱,姚静的聘礼到时候意思意思,送点去江左就行了。对方若是看上赵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完全可以啊!再加点聘礼就行,既讨好了正当权的赏家,料想这赫默地位也不会低……
正说话时,赫连博与赏乐官对视一眼,赏乐官微微点头,意思是自己去办。
“叫……名字?”赫连博手里拿着段岭的半边袖子,翻来覆去,无意识地玩,鼻子里头塞着布条,堵被武独揍出来的鼻血,又问。
“叫边戎。”边令白说,“未曾起字。”
赫连博又一皱眉,似乎和段岭朝自己说的对不上,但已经从姓段改成别的姓了,也不缺再改一次。
“钱。”赫连博朝赏乐官强调道。
赏乐官示意赫连博不要说了,懂了。边令白登时心花怒放,这俩党项人是要回去准备钱了?先是三百镒金,又是“钱”“钱”,一时间边令白耳中全是叮当响的银子声。
“那个……赏公子。”边令白说,“画像?”
赫连博摆摆手,赏乐官也摆手,边令白意会党项人兴许是还没画好,便不再多问,孰料赫连博说的“钱”只是认为段岭缺钱,而摆手的意思是三百镒金也不用了。
到得傍晚时,外头有人小声说:“边公子?”
武独小心搬开段岭的爪子,下床去开门,见一党项人站在外头,府内管家亲自前来引见。
“赏公子请您与边公子过去一趟。”
“没空。”武独乏味地说,已不想教训这群蛮子,说:“边公子生病了。”
党项人叽里咕噜,朝管家询问,管家答了,党项人便匆匆忙忙转身回去。武独眉头深锁,朝管家吩咐晚饭送到房里来吃,便打发了他。
回到房里,段岭却已醒了,午后那一下简直元气大伤,蔫了吧唧的,偷看武独是否还在生气,武独却脸色如常,在院里取了根木棍练棍法,段岭又说:“哎,武独。”
“什么?”武独说。
段岭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如何开启话题,想了又想,突然来了一句:“我想家了。”
武独:“……”
段岭确实有点想回西川了,待在这里,简直浑身不自在,感觉哪里都不对,虽然在西川郎俊侠要来杀他,可在丞相府武独的宅院里头,总是亲切一点。
“尽快把事办完就走吧。”武独答道。
段岭观察武独脸色,看不透他,又问:“什么时候?”
武独收棍,说:“晚上就去。”
“那……”段岭欲言又止。
武独放好长棍,突然想到一件事——晚上趁机去偷边令白的军机?但段岭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段岭问。
武独把段岭放在房里,万一待会儿贺兰羯又来了怎么办?
“贺兰羯到底和我什么仇?”段岭莫名其妙道,“我没招惹他啊。”
“他看你不顺眼。”武独不耐烦道,“他想找我报仇,所以要伤害你。”
“哦……”段岭点头道。
正说话时,外头又前呼后拥地来了一群党项人,段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赫连博又想做什么?!别进来就大喊段岭段岭,那他就完蛋了。段岭醒来时又编了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打算一旦露出马脚,就告诉武独,自己与父亲先前不是在潼关下采买药材吗?就说西凉的党项王子也一起被山贼掳了,自己阴错阳差下救了这党项王子。
大不了到时一见面,用西凉话先把赫连博堵上,反正赫连博结巴,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武独怀疑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然而赫连博却没有来,党项人先是送进来两个食盒,接着是两大块青金石、一盘金条、十张鹿皮、两根鹿茸,最后捧上来一顶雁翎帽。
武独:“……”
段岭:“……”
段岭朝那党项人说:“快拿回去!用不着!”
党项人朝段岭说:“殿下给您预备的,请一定收下,这是他与您的友谊。”
“你会说西凉话?!!”武独难以置信道。
段岭:“……”
“我以前……去过西凉。”段岭只好把编好的那一套赶紧抬出来骗武独,说,“市集采买,学会了一些,‘好的’是‘其及’,谢谢是‘突及’,我中午不还在唱歌吗?”
武独半信半疑,已完全懵了。
党项人又朝段岭说:“殿下说,三更在院外等您。”
说毕走了,段岭拿着雁翎帽看,上面是一根染成蓝色的斑头雁翎。
“他最后说什么?”武独问。
“没听懂。”段岭忙装傻。
武独走出去,朝那党项人招手,说:“来来来,你过来,别说完就走,你几个意思?”
党项人想必是来前被赫连博叮嘱过,马上走得不见人影了。
第70章 夜会
武独看了眼金条,一根二两,盘里有三十六根,七十二两金条,两块青金石各有半个巴掌大,青金石极其昂贵,中原不产,要通过丝绸之路引入,小块青金石磨成粉末,是名贵的颜料,这么大一块足够当个近百两银子。
段岭上前用布把金子与东西盖住,心虚地说:“这些都要退回去的。”
武独都被气笑了,段岭想起另一件事,说:“我突然有一个主意。”
武独:“……”
段岭说:“晚上你去办事,我就去会他一会,这样贺兰羯肯定不敢到……党项人面前去抓我,对吧?”
“会你个头啊!”武独怒吼道,扬起手,正要给段岭一掌,段岭闭着眼,下意识地做了个躲的动作,那一掌却迟迟没落下来。
段岭壮着胆子,小声说:“就去一次,我顺便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严肃地朝他说一说。你总要办事,要是错过了这时候,党项人回去了,就不好下手了。”
武独犹豫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现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可以,去吧。”
段岭:“???”
武独说:“去,我答应你,什么时候?”
段岭说:“还是算了。”
“没关系。”武独说,“你想去,自然不拦着你。”
段岭怀疑武独在说反话,武独又不耐烦道:“你武爷我一言九鼎,骗你做什么!有糖吃么?”
这么好说话,段岭反而开始奇怪了,他朝武独解释道:“我总是得去探探消息的,费先生也说了,不是么?你去偷了东西,顺手把贺兰羯与边令白砍了……”
“去。”武独语重心长地说,“真的不拦着你。”
段岭总觉得这里头有诈,武独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于是说:“那我去了。”
武独做了个赶他走的动作,段岭说:“现在还不,待会儿,入夜后你去办事,我就去见他。”
武独便不再多说,朝段岭点点头,两人间的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干坐了一会儿,边令白也听说段岭生病了,派人过来嘘寒问暖几句。夜里,武独从箱内的暗格中翻出一身夜行服,换上。
武独身材很好,肩阔腰健,手脚修长,穿上全黑的紧身刺客夜行服时,衬着他英俊瘦削的脸,别有一番俊朗的感觉。
段岭给他系紧绑脚的黑靴带,说:“你居然还带了这个。”
“不然怎么探听消息?”武独说,继而从箱子的暗格里取出精钢指虎,套在手指上,推到指根,试了下,按上头的机括,弹出小格,里头装满了药粉。
段岭还是第一次见武独这家当,武独拣出一块黑布,边准备着东西,边侧过头,让段岭给他系上。
片刻后。
武独:“……”
段岭:“……”
武独:“你给我蒙着眼是让我去捉迷藏?”
段岭系错了地方,把蒙面布朝下拉了些许,露出武独的眼睛,武独把四枚飞镖别在腰带上。
“剑带么?”段岭问。
武独摆手,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问:“认得出来么?”
段岭心想你这身材,一出门就鹤立鸡群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见惯了当然认得出来。”武独看段岭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说。
段岭心想那你问我干嘛。
又觉得他应该是消气了,而且也不像是说反话。
“走啊。”武独说。
段岭本想说你小心点,但是想来武独也没什么好小心的,这府里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推门出去,影子一晃,武独便不见了踪影。
“就走了吗?”段岭自言自语道。
他在院里四处张望,终于松了口气,武独一不在身边,感觉就有点奇怪。
“站着发什么呆?”武独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走啊!”
段岭:“……”
段岭抬头,见武独懒洋洋地蹲踞在屋檐上,两手垂着,像只大黑猫一般。
“你不用管我。”段岭说。
“就几步路。”武独的声音不耐烦道,“万一那残废在路上等你呢?快点!”
段岭只得沿着走廊过去,忽然又有点想与武独一起去偷情报了,偷情报明显比会“老情人”好玩些。然而正事儿要紧……段岭心里胡思乱想的,背后无声无息,只有些微风声,但他感觉到武独就在屋檐与走廊顶上沿途跟着自己,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东张西望的做什么?”武独扔了个小石头过来,落在段岭衣领里,段岭忙抖出来,目不斜视,走过长廊。
“贺兰羯没在路上守着。”段岭说。
“算他命大。”武独跃下,随口道,“月黑风高,本来真想给他一镖。”
段岭来到客院前,敲门,党项人开了,忙将他请进去,段岭几乎能清楚感觉到武独正隐身在月色中,直到护卫为他推开门,进了内间,武独才闪身走了。
赫连博正在与赏乐官激动地说话,仍是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段岭确认再无别人,方笑道:“赫连。”
这一次赫连博话也不说,便上来紧紧抱着他,段岭笑了起来,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就像小孩儿时候一般,一个驮着另一个撞来撞去,两人哈哈哈地笑了半天,最后赫连博倒在榻上,把段岭扔了下来,才笑得气喘。
赏乐官识趣退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段岭踹踹赫连博,又翻他榻上小桌置放着的盘子,里头有不少葡萄干,当即抓了一把就往嘴里送。
“媳妇!”赫连博叫苦道。
段岭与赫连博向来极有默契,惊讶道:“姚静是你媳妇?”
赫连博点点头,苦不堪言,结结巴巴地,连说带比划,段岭指着他笑,朝他嘴里扔葡萄干,扔进他鼻孔里,赫连博忙按着一边鼻子,“噗”的一声朝外喷,两人又笑倒在榻上。
从前赫连博家里送了葡萄干来,便与段岭、拔都三人在名堂中玩闹,段岭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时光,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悲从中来,赫连博又拍拍段岭,示意你给我认真听,别闹了。
原来那天赫连博与其母亲逃出上京,要带着段岭一起走,段岭却坚持留在城中。其时西凉北通辽国,南接大陈西川,取道太行山井径,是最快的通路。奈何赫连达与南院韩氏秘密达成协议,拒绝了耶律宗真派出的救兵,誓要将耶律大石与李渐鸿的性命一并留在上京。
“大石?”赫连博问。
“死了。”段岭说,“护送你们出城后就中了箭,没熬过去。”
赫连博表情十分复杂,坐着出神,眼里带着愤怒。
“怎么了?”段岭手肘动了动他,赫连博望向段岭,摇摇头。
段岭从前在名堂时不懂,但读辟雍馆时,隐约猜到了一些,耶律大石与赫连博的母亲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只因每次来接儿子时,赫连博都似乎对母亲有着排斥之情。段岭与拔都去过赫连家做客,他母亲待同学倒是很好的,只是赫连博一句话都不想与生母多说。
“都过去了。”段岭朝赫连博说。
赫连博点点头,说:“宗真、找你。拔都,找你。我,找你。”
段岭鼻子一酸,忍着眼泪,朝赫连博猛点头。
上京城破以前,耶律宗真派出兵马,前来设法营救段岭,奈何已无回天之力,百年辉煌古城沦为一片废墟,辽军与陈军更殊死决战,大战之中要找一个段岭,如同大海捞针。
段岭想起耶律宗真在上京险些被韩唯庸派出的刺客暗杀,是自己救了他一命,虽认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日,宗真却是有情有义。至于拔都……父亲之死,上京沦陷,一切俱因元人而起,段岭心情不由得复杂至极。
当日书院一别,如今天各一方,当真应了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宗真。”赫连博又比划了个手势,将杯子放在一旁,说,“拔都,反目了。”
当然了,段岭也知道,耶律宗真与拔都各自两族有着深仇大恨,只能通过赫连博来打听他段岭流落南方的消息,赫连博又说他们都在重金寻找段岭。又拿出一幅画给段岭看,正是画了一半的他。
段岭笑了起来,赫连博读书时便擅丹青,现在画得更好了。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宗真不知道自己身份,拔都却是知道的。
可他怎么自己要“找”?!
莫非他已经见过那假太子了?!段岭登时紧张起来。
“拔都怎么说的?”段岭忙问道。
“你可能,死了。”赫连博说,“拔都说,他给你家写信,你,死活不明,有危险,一定要找到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踏平南陈。”
段岭:“……”
“疯了。”赫连博对拔都的表现完全无法理解,“关南陈什么事?自己族人,要打上京,还好,你活着。还好!”
赫连博眼眶发红,用力拍了下段岭的肩膀。
段岭这才知道,拔都居然给他的“家”也就是朝廷写了信!然而他再追问下去,赫连博却也摇头,不知道了。据此,段岭猜测,拔都一定也朝赫连博隐瞒了自己的身世。
赫连博只知道拔都留有段岭的联系方式,并写信过去,却没得到应有的回音,段岭又从这有限的信息里,拼凑起了许多碎片——上京沦陷后,拔都听说南陈太子登基,便托人送来或是密信,或是代表他爹的信函道贺。
但他们对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哪怕回信由文官誊写一次,字里行间,也全然不是段岭的行文!
只要拔都仔细盘问见了太子的使者,就会起疑。
拔都太聪明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让拔都来作证吗?
段岭眉头深锁,在房里踱了几步,无意中看赫连博时,发现赫连博仿佛和当年那个天天与自己摔跤的少年不太一样了。
赫连博浓眉大眼,有股英气,敞着一侧肩膀,端坐着时有种帝王风范,却十分亲和。
“你,瘦了。”赫连博说,“受苦吗?”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段岭微微一笑。
“受了不少苦。”段岭笑道,“但能活下来,还是值得的。”
第71章 交易
深夜。
武独一身黑衣,潜入边令白的书房,戴上蚕丝手套,在满是灰尘的案牍架上翻检,以免留下指印。
案牍上搁着不少信封,上以数字注明编号,武独挨张看过去,沉吟片刻,放弃了卷架,在房中巡视一圈,继而转身,于边令白的矮榻上坐下,手肘搁在膝上,抵着侧脸,打量房内的书画。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字画、架上陈列、地面青砖,桌上摆设,每一寸位置都没有放过。
费宏德躺在床上,轻轻地咳了几声。
房门无风自开,无声无息的脚步踏了进来。
“起初我并不确定。”费宏德的声音有点沙,说,“直到你来杀我,我才肯定了。”
一把剑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全身黑衣的刺客走进房中
“你实在不该这么做。”费宏德又说,“欲盖弥彰,太子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一名见过李渐鸿的少年,那孩子的同窗。”
刺客解开面罩,现出白皙英俊的容貌,眉眼间锋芒毕露,温润如玉,正是一路从西川追到此处的郎俊侠。
“你该杀了他。”费宏德说,“容我斗胆猜一猜,你是不是已经杀过那孩子了。”
“我下不了手。”郎俊侠答道,“他是我带出来的,不过我确实差点杀了他。”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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