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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10节

    「……完全无法体会到他这份心思。」秋灿像老狗咳嗽似的,乾笑声顿了顿,无言以对。

    裴清和把乾净的毛巾、衣物放一旁,等店里的人把屏风後浴桶的水倒满,然後加了叶云隐拿来的东西,像油水似的,甫倒进水里就溢出浓郁的花草香气。

    「嫌我太臭拿这种东西薰回来?」

    「是啊。」裴清和笑了笑,告诉他:「也算是一种药浴。过来吧。」

    秋灿乖乖蹭过去把双手举高,让裴清和替自己宽衣解带,然後望着上头屋梁发呆。

    「真不方便,手包成这样,什麽都不能做。你魏师叔还说我手废了。万一真的废了,我……」

    「不会废。」裴清和抬眸凝望,认真道:「我保证。你的手会好起来,不会有万一。」

    秋灿苦笑,裴清和以为他痛得受不了,又说:「得痛好一阵子,直到你骨肉生好为止。夜里我会替你按穴道纾解,你还是疼就只管告诉我,别自己强忍。」

    须臾,两人都脱了个精光,秋灿觉得背上凉嗖嗖,刺刺麻麻的,小声而模糊的道谢,裴清和轻拍他额头说:「谢什麽,都这麽熟了。你把命给我,还跟我客气?」

    说完就把秋灿长发解下并横抱起来,两人一同泡进温热水里,秋灿挣扎了下,裴清和便停下来问他:「水太烫?」

    「没有啊。」秋灿虽然被魏大夫取笑是厚脸皮,但有些时候仍爱面子。裴清和拿了水瓢要帮他洗发,他发现怎麽摆手都奇怪,乾脆高举两手,惹得裴清和发笑。

    「手就随便放,不要沾湿就好。」

    「噢。」秋灿觉得自己像只白足的花猫,浑身伤得精彩,只有手被包成白色。他拿前臂蹭头皮,裴清和看了微笑拢眉,舀水把他长发冲湿。

    秋灿从来没让人这麽伺候,起初还很紧张,可是裴清和开始搓揉他头皮跟头发之後,他才发现意外的舒服享受,低低哼出笑声。

    「怎麽笑得这麽古怪。」

    「真舒服。」秋灿愉快道。

    「要不把头浸一下,然後帮你抹脸。」

    秋灿往水里蹲下,泡了会儿才浮出来,裴清和拿了一条乾净的小毛巾擦他脸,连耳朵都仔仔细细掏过,这距离着实亲昵,近得好像快要被听到不太平稳的心跳声。

    「别躲。」裴清和发现秋灿默默把头移开,理所当然将他脸扳正,两手心隔着毛巾捧住秋灿以一个男人而言算秀气的小脸。

    「看什麽?」秋灿这下不晓得目光往哪儿。

    「光看这双眼睛的地方,真难分辨是男是女。还有这泪痣……」

    秋灿用手肘夹了下裴清和的脑袋,冷眼催促他:「快点洗啦。我泡太久会头昏。」

    「这麽娇弱。」

    「罗嗦!我受伤,重伤!」

    「我也是伤者……」

    「所以我们不要泡这麽久,要不等下水都凉啦。」

    裴清和点头轻笑,不再跟他斗嘴,拿了丝瓜络开始刷秋灿身体,才在胸前抹了几下就听到对方夸张失控的笑声。

    「哇哈哈哈──」

    「笑什麽?吓我一跳。」

    「好痒!」

    裴清和点头继续动作,并说:「忍一会儿。」

    「噗哈哈哈、啊哈哈哈、呃呵呵哈哈,呵呼呼、呼……笑死我,这麽笑太累,你刷、刷不痒的地方。」

    裴清和被笑声感染,跟着轻笑起来,问他:「你哪儿不怕痒?」

    秋灿喘了喘靠在桶缘休息,用前臂轻敲自己脑袋说:「头不痒。」

    「哼。」裴清和冷哼,一手将秋灿压制好开始刷洗身躯,秋灿身前被刷出好几道红痕,他料想秋灿也不至於踢人,接着才让秋灿转身刷背。背怕痒的人不多,秋灿这下才安份不少,两手挂在外头晃来晃去,像是被硬捉来洗澡的猫。

    「啊、嗳,轻点啊!」秋灿骂了几句,背上还有最近的刺青伤口,裴清和动作已经很轻,他只是故意骂人发泄刚才的不满。

    忽然间,裴清和的手刀刷过秋灿臀缝,秋灿整个人扭了下弹跳起来,溅出一些水花,他错愕回头瞪视道:「干什麽?」

    「那里也得洗吧。」

    「不、不用这麽仔细啦。我大完你不是都有好好帮我擦了嘛!」

    裴清和偏头瞅他,扬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对他说:「你该不会是害羞,如果我是女人就不伤自尊?」

    秋灿撇头嘀咕:「你不嫌脏就洗啊。我才没你想的这麽无聊婆妈。」

    说罢,裴清和的手不仅刷过秋灿股间,还往沟壑小穴磨擦几下,那动作分不清是真的在清洗还是戏弄秋灿,秋灿脑袋也刷成空白,等回过神时裴清和的手已经来到前面胯间搓他性器。

    「裴、裴大夫……」

    「顺便洗。」

    「你整我吧。」

    裴清和并没有回应,这样的沉默让秋灿觉得气氛太暧昧,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脸颊都泛起微微红晕,裴清和的动作像是从後方搂着秋灿。

    由於裴清和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秋灿吓了跳,私密处洗完前秋灿都不晓得时间是怎样流逝的,一度放空想起嘴馋想吃的东西,後来转身靠着浴桶让对方帮忙洗脚。

    「你又发呆。」裴清和淡笑,自己随意抹了抹就先到外头拿毛巾裹下身,再把秋灿抱出来擦乾净,秋灿恍惚望着他,他才有些担心的拍拍秋灿脸颊说:「吓傻啦。」

    秋灿有满腔的疑惑,但还无法化作言语,除了严泓之以外没有人这麽碰他身体,他还以为自己只能忍受严泓之这麽一个男人,没想到裴清和这麽捉弄他,他竟然没有感到反感,只觉得痒痒的。

    身体痒……心里也痒……

    「你帮别人这样洗过澡麽?」秋灿被穿好单衣,裴清和正在压乾他湿淋淋的头发,两个人走到矮榻坐,他问完发现裴清和一脸不解的回觑,又说:「比如玄草堂隔壁的旺财啊。」

    「那是老狗,他们家的人自己会帮牠洗。目前还没出现过我有义务要这麽照料的人,你是特例。」

    秋灿不觉露出得意的笑脸,随即收歛表情又说:「以後裴大夫的夫人一定会很幸福。」

    裴清和只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不予回应。

    「就是啊。连我这样的人你都照顾得这麽好,说真的刚才你帮我洗头,我才知道原来有人伺候会这──麽舒服。」

    「呵哼,真夸张。」

    「是真的!」

    「往後我帮你洗吧。」裴清和执起秋灿两团白馒头似的手说:「把伤养好,将来就用这双手弹曲给我听。」

    「趁这机会,我就不做盗贼了。」秋灿笑叹:「还好遇上你,跟你有这样的缘份,不然我两手这麽一废,肯定要饿死街头的,你也知道乞丐有当乞丐的规矩,我这样到哪儿都很难混。」

    尚未感慨完,秋灿就被裴清和抱住。两人发丝余留湿气,沐浴完的体温将事先加进水里的花草香蒸散,鼻尖都是那样复杂的味道,与此刻两人的心情一般。

    「若非遇到我,你的手根本不会有事。」

    秋灿释然吁气,靠在裴清和身上微笑道:「你的话原封不动还你。这又不尽然是你的错,何况我根本不这麽想。能与你结识,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

    「秋灿……」

    「遇到你之前我还有个弟弟,还有很多梦。後来弟弟死了,梦也破灭,其实我什麽都没有,也不敢有,成天寻思要到哪儿做案,却不知为何而活。茫茫渺渺……以为会这样到老死,或是哪天横死外头。可是现在我有你跟玄草堂,往後跟着你混,哈哈,你可得伤脑筋了。」

    说话间,秋灿觉得浑身都是暖流,裴清和度了真气给他,这段时日裴清和常这麽做,也不顾自身内伤未癒。

    「我不冷。」秋灿退开裴清和怀抱,平静笑说:「你把伤养好,等回了丰姜好娶媳妇儿,不然到时被人家笑你是病秧子,教我这个当兄弟的脸往哪儿摆。唉,本来想在你喜宴上弹奏琵琶,好好作乐一番的。」

    「杪杪会安排。」

    「只能靠他,太可怜了吧。他连笑都不笑。」

    「呵,笑着招呼人的事,由你负责。」

    「哈哈哈,交给我,我最会。」秋灿说着转身靠在裴清和身上,眯眼闲聊:「往後夫妻要恩爱,可是别冷落我啊。我孤家寡人,虽然替你高兴,可是暗地会寂寞的。所以你少欺负我。」

    说着说着,秋灿打了几个呵欠,就这样靠在裴清和身上睡着,被裴清和抱到床上。

    裴清和随意压乾自己头发,倒了杯茶喝乾,然後回到床边脱鞋,熄灯躺在外侧守着秋灿,他转身侧卧,感受秋灿比之前都要平稳的吐息和心跳,一手轻轻勾着秋灿手腕,确定这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

    打从和秋灿相遇,裴清和就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常为了秋灿困扰,但还不讨厌,反而觉得和这人相处很有趣,哪怕两人腻在一块儿什麽都不做,心里也是自在的。

    他是杀手,也是大夫,身份和成长环境本有许多矛盾,遇上秋灿之後矛盾更多,但现在他面对秋灿的心情已经逐渐明朗,既然这只燕子在找个能落角的屋檐,那麽他何不收留……就算秋灿不感兴趣,他也希望秋灿这麽待下。

    裴清和知道自己想挽留的,是秋灿一直飘泊的心,这个人和他有点相像,却截然不同。他们都需要一份羁绊,一个归属,却又不是谁都可以。

    正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交心时小心翼翼,戒慎恐惧,但再多的试探也不及内心的渴望。

    「忘了那人吧。」裴清和摸摸秋灿的头,低醇微哑的嗓音细细呢喃,宛如祈求。

    忘了严泓之,然後就这麽待在他身边。

    梦为执念而生,堕落太深就会迷失。裴清和无法给秋灿任何美梦,但他想给的,会是现实里安稳的小日子,听起来大概吸引不了见惯金银财宝的盗贼,可他相信秋灿会懂。

    「会痒啊。」秋灿还在梦呓,裴清和伸食指点他唇间,淡然一笑。

    後来他们回到丰姜,绦草堂的人顺势找了客栈住下,打算来日参与裴清和的喜事,商杪杪和几个生面孔的男女带了不少包装精巧的礼物,搬到玄草堂时没有多交代什麽,秋灿两手不能使,只出一张嘴指挥他们放东西。

    门户贴了双喜剪纸,来访的人变多,越来越有办喜事的气氛,裴大夫则一如平常给人看诊、出诊、抓药、煎熬汤药,还得照顾秋灿。

    秋灿再厚颜无耻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对裴清和提议道:「要不我去住紫月楼,麻烦商杪杪好了。」

    岂料裴清和听到这话脸色有点青,沉着脸不准他去,秋灿不懂他生什麽气,商杪杪知道後也即刻回绝,却不是秋灿料想中的嫌弃他,而是为难不已的小声告诉秋灿:「要是我没照顾好你,裴哥会记恨我。你或许不知他虽然脾气好,一旦把一个人看成黑的,那是十几年都洗不白。这风险我担不起,恩公你见谅。」

    听到那声恩公,秋灿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商杪杪见他咳嗽就面色诧异,奔逃如飞。

    裴清和不在的时候,多是由绦草堂的人来看着,叶云隐没讲什麽,但对裴清和这麽呵护秋灿也是一脸纳闷,蓝大夫则自有解释,他猜测道:「清和从小就没手足,怕是将你当成小弟,毕竟你也是个活宝。」

    魏大夫一贯的恶毒无情,认为裴清和是把秋灿当宠物,上门替秋灿温灸时还会说「狗仗人势」这类的话,好像是看在裴清和面子才过来,要不哪会无偿关照秋灿,但魏大夫往往比其他人早到玄草堂,也会默默帮秋灿看着门户,风大了就替人关窗掩门,若说秋灿嘴坏,魏大夫就是嘴毒。

    秋灿常常想,魏大夫身边的人都是菩萨来着,魏大夫的夫人必然也是佛祖般的人物。

    然而事态发展有点超乎秋灿意外,他以为裴清和时常外出是要和未过门的娘子培养感情,屋里的礼也是要拉拢关系用的,但裴清和从不跟他多聊这些。

    有天绦草堂一行五人过来向玄草堂道别,秋灿赖床睡得晚,醒来时碰巧听到裴清和在门口送他们走,秋灿跟在裴清和屁股後头追问:「他们不吃你喜酒啦?就这样走啦?」

    裴清和又是老话一句,让他好好养伤别乱想,背着医箱逃跑似的外出看诊了。

    後来商杪杪带了新进的糖跟甜食,还有簇新的蜜饯要给秋灿尝,自从秋灿舍身救他们之後,商杪杪对秋灿明显改观,来玄草堂的频率也高,秋灿才逮到机会问清原由。

    「什麽?裴哥一字也没跟你提?」商杪杪给的回应着实把秋灿吓傻。「他退婚啦。严格说来是他被退婚,但在我看来是差不多的。」

    「退婚是何故,为何……」

    「问裴哥吧。像是有难言之隐,连长辈们也不晓得。」商杪杪耸肩摊手,把糖盒打开问:「你先试这个,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秋灿错愕得嘴巴微张,商杪杪像喂小孩那样拿了食物塞到他嘴里,还帮忙顶了顶下巴说:「嚼一嚼呀,傻瓜。」

    「杪杪,那日你们碰上严泓之是什麽情况,裴大夫跟你联手也打不过他?」

    商杪杪像是想起什麽,告诉他:「不是的。我是後来才赶到,当时裴哥就受伤了。我不晓得那人跟裴哥说什麽,好像提到你。姓严的说你跟他在一块儿,裴哥一时气乱心浮就着了他的道。可能以为你要跟那人走,心里舍不得。」

    秋灿心虚得不得了,别人大概不会想到这些,但他却开始觉得裴清和的态度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唉,有鬼的是他自己才是。

    第17章 拾柒

    腊月初一,清早冷的让人不愿离开被窝,一天里最贪恋午後的阳光。这点秋灿也一样,上午商杪杪来照料他,被喂饱之後裴清和才回来,只关心了句:「吃饱没有?」

    见秋灿点头,裴清和就往外头走,後院有个人家丢的大水缸,裴清和拿它养金鱼,上头有一堆浮水植物,基本上看不太到完整的鱼身,只有牠们听到脚步声才会在叶子底下露出眼睛偷觑,等人丢饲料。

    裴清和拿了饲料往水里丢,秋灿走到他身後问:「退婚是怎麽回事儿?」

    「啊,就是人家不嫁我的意思。」裴清和转头笑容无邪的解释。

    「废话。」

    「那你想听什麽?」

    秋灿眯眼睨着裴清和,心忖这人根本没有要成家的意思,一般人被退婚的反应绝非这般轻松惬意,他狐疑的问:「其他人都没说什麽?」

    「有的懒得说,有的气得不想说,有的不知道怎麽说。」

    秋灿走到他身边担心的问:「你是怎麽跟自己人还有对方交代的,这种事是大事啊。还有你这家伙怎麽一个字也没跟我提,我手是废了可是脑袋还能使,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搞不好──」

    「你的手不会废。」裴清和拍了拍秋灿的肩温和强调道:「别再这麽说,你的手不会废的。这阵子已经不太疼了不是?」

    「是没错。慢着,别转开我的话,现在是讲你。你怎麽跟他们说的?人家怎麽会退你婚,是嫌你哪点不好,要是看你不够有钱,我把我攒的钱借你充门面,噢,还有,玄草堂房间不够是不是,我会找地方搬走,毕竟那房间将来得当喜房,这些你不必怕我乱想,只管告诉我。」

    裴清和看秋灿紧张得讲了一大堆话,失笑问他:「口不渴啊?」他进屋给秋灿倒茶,秋灿瞟他一眼还是把茶水喝乾,然後两人大眼瞪小眼。

    「真拗不过你。我只是跟对方说我不行而已。」

    「吭?不行什麽?」

    「床事不行。我对她不能尽道那样的责任,总之,我向对方说把女儿嫁给我,她恐怕会守活寡。」

    「呃……咦、噫……」秋灿惊讶、是惊吓的睁大眼注视裴清和,然後不由自主的把视线往下拉,印象里裴大夫那儿长得很正常,虽然没有仔细打量过,但偷偷瞄几眼并没什麽特别。

    「你的反应跟对方一样。哈哈。」

    秋灿皱眉道:「裴大夫,你何必开这种玩笑。」他松了口气,又莫名失落,一方面庆幸裴清和不是因为他才坏了姻缘,一方面又有说不出的怅惘。

    「嗯……你觉得是玩笑啊……」

    秋灿吞了下口水,深吸口气说:「是先天缺陷还是心理阴影啊。」

    其实他曾听商杪杪简短提过裴清和的过去,商杪杪说了裴清和爹娘的事,又道裴清和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生母,因此他猜想会不会是这层缘故,让裴清和有了阴影。

    「都无所谓吧。反正婚事是不成的了。」

    秋灿见他微笑像是松了口气,自己跟着吐气,无奈道:「罢了,既然如此都不能强求。裴大夫,说出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会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幸福。」

    「没这麽伟大。」裴清和拿着空杯踱回屋里,秋灿默默跟在他後头,他心里着实放松,这事总算向秋灿交代过去。

    「所以你不必想着搬走,安心住下。那些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秋灿两手搁在小桌上伸直,下巴靠着桌面像只懒洋洋的猫儿,长发也没有紮起来而随意披散,因为这时没病患上门,裴清和就没赶他进屋里,两个人一时无语。

    「裴大夫,你要是有什麽事一定得告诉我。」

    裴清和坐在书案前写字,貌似专注,半晌回问:「为何?」

    「因为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话,会担心啊。」

    「你担心我?」

    「当然。」

    「族里管着我的一位长辈要过来一趟。大概後天会到这儿,是我叔公,为了这次的婚事要来见我。」

    「哦、那我、我该做什麽?」

    裴清和抬眸笑睇,接着提笔写字,回道:「你什麽都不必做。」

    秋灿一脸无趣,裴清和感受到他埋怨的目光,便收拾笔墨,走到他面前说:「我们回房吧。」

    「干什麽?」

    「镂身。还差一点儿,这两天就能做完了。然後再帮你把手上的布拆下,接着是另一种煎熬了,你得开始逼自己动手才行。」

    「可是我光两手晃呀晃都会疼的!」

    裴清和沉下脸,目光森冷并严肃的告诉他:「你不肯动,那手铁定是要废了。」

    秋灿低头不敢看他,打算装傻。两人回房里,裴清和烧了炕火让屋里暖和,燃了薰香,秋灿仰躺在床上打瞌睡,已经很习惯裴清和做那些准备。

    曾遍是伤痕的躯体,现在逐渐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不仅背脊,还有胸前和腹部,秋灿虽然怕痒,但针扎进皮肉的疼痛让他忘了这些,清晰的不是屋里的温度和香气,还有裴大夫跟自己的呼吸心跳,还有肌肤之亲的感触。

    秋灿觉得床铺一边陷下,是裴清和上了床,并跨在他身上慢慢欺近,他的下半身只盖了原本的衣衫和薄被,裴清和拿针雕着他新旧伤疤,从之前的胸口到现在的腹部。

    「你这儿太久没活动,都长肉了。」

    秋灿闭眼失笑,回嘴道:「没办法呀。你们一个一个都让我吃,我呢,动作太大晃到手就痛,自然长肉。」

    裴清和下针熟稔并没有什麽犹豫,好像完全不必思考构图,秋灿不信他没给别人做过这种事,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裴清和拿猪皮练习,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或许是想逗他而已。

    「我想我还是……找个地方搬、出去。」

    裴清和轻轻压乾渗出肌肤的血,凝视血液染过的肌理,淡然问道:「为什麽坚持?」

    「那你想跟我同……呼,同睡一床到、老死麽,笨……笨蛋。」

    「医者父母心,我就当做好事啊。」

    「屁呀。」

    「秋灿,嘴别这麽臭。」

    「我老早就想问,你该不会呀,呃。」秋灿疼得满身汗,但还是想讲话。「该不会是对我有意、噫……是不是下手重啦?」

    「安静点。」裴清和略带威胁的轻吟:「你一直讲话,我不能专心。」

    为了自身着想,秋灿乖乖闭嘴,闭目养神。他感觉到蔽体的衣被微微的往下拉,下腹是格外怕痒又敏感的地带,挠过那儿的不是裴清和的针,而是带了薄茧的指腹。

    「那里不用吧,又没伤。」秋灿有点慌,裴清和拿开手,睁开眼时看到裴清和拿了一根长针对他微笑,然後开始雕他的肩头。

    「这儿肉少,会特别痛。」裴清和低声告知,秋灿别开脸忍耐,两人的吐息就要缠在一块儿,他们互望了一眼,又立刻错开视线,暧昧油然而生。

    伤痕化作花木,秋灿知道往後见着它便能想起此时的香气和温度,所有刺痛、痒麻和温柔的碰触,还有裴清和这个人。

    他和他都开始投入心神於此,动摇和慌乱只是涟漪,谁都没想过要停止。不知是谁先意识到这种事,每当裴清和的针刺进秋灿的肌肤,冷锋与热血相对,如此的侵入彷佛比交媾更为亲密。

    千头万绪,最後仍会沉淀,裴清和挪不开眼,秋灿也不作逃避。

    「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继续,然後就是最後了。」裴清和说完,拿了沾湿的毛巾替秋灿抹身,让他躺着休息,自己则离开房间。

    秋灿躺着冥想,偶然浮现一些疑问和片段对话,叶云隐说过杀人香是不帮外人镂身的,因为这在他们组织里象徵的意义是传承,只有师徒、父子、手足间才可能做这事,交付彼此的信赖,传承他们认为值得延续的事物与信念。

    裴清和接受秋灿的要求,是那样随和的态度,以至於秋灿根本没想到这事在其他人看来会这麽严重。知情的并不会讲出去,叶云隐也不希望秋灿和裴清和为此受杀人香其他人批判,但还是严词训斥了秋灿几句。

    「你虽然救过裴师兄两次,可你以为自己是他什麽人?」

    商杪杪也晓得此事,但并没有叶云隐这麽严厉,或许是并不在意这些。每个人一生里都会有一、两个特别在乎、特别看重的人。

    而这样特别的存在,很多时候以单一的关系介定不来,所以商杪杪才觉得没什麽好大惊小怪,也让秋灿稍微安心,看来杀人香里的人不全是和叶云隐一样,也有像商杪杪这麽看待事物的。

    他不是怕自己惹麻烦,而是不希望裴清和被自己连累。

    日暮时分,裴清和端了饭菜进房里,秋灿一脸懵懵的坐起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裴大夫。」

    「尝这肉吧。特地做了不同的酱汁卤的。」

    秋灿张口咬,边嚼边说:「将来我要是死了,别火化我。你留的这一身手艺烧了可惜,把我找块风景好的地方葬,我会开很多花木还你。」

    裴清和顺口回了句:「谁先死还不晓得,吃饭吧。」

    秋灿吞下食物,对着迎来的汤匙问:「你想,有谁当朋友像我们这般要好的麽?」

    「不知道。」

    「会不会太要好啦?」

    「那又怎麽了?」

    「我怕呀。」

    裴清和搁下汤匙笑觑他,接腔道:「怕?」

    「这回你的婚事是不成了。将来也可能有别的,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人出现。我怕到时候,你我形同陌路啊。我长这麽大,除了爹娘跟我弟,就没人再对我这麽好了。」秋灿自嘲一笑,说:「讲了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真的是没用,要是接受谁对我的好意,我就会得意忘形、得寸进尺,然後把自己好的坏的都摊出来,以前就这样吓跑过两个姑娘,後来我就觉得这样不行。你对我太好,要是将来不能一直好下去,我说不定会埋怨你,总而言之我就是这种人,很差劲对不。」

    裴清和拿汤匙在碗里舀起羹汤,吹凉送到秋灿嘴巴前,回应道:「多心了。这不过人之常情。我对你好,往後就不可能对你坏。」

    见到秋灿抿嘴一脸不安的模样,裴清和接着讲:「行了。我会一直对你这麽好,你没机会埋怨我了。」

    秋灿立刻绽笑,张口把汤匙含进嘴里。他还不想费神思考和裴清和之间是什麽感觉,现在感到快乐满足就好,有个人能全心信赖,对方也信赖自己,这是从前他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你对我真是好。」

    裴清和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答道:「你现在才晓得。」

    隔两日裴清和去送药,秋灿坐在屋顶看外头不远处的街头卖艺,瞥见有人走近玄草堂,便像只燕子一样跃下来,跑到前头招呼来客。

    「看大夫还是抓药?近来太忙不采药,抓药恐怕得到药铺,至於看病就要等裴大夫回来再……」秋灿边跑边喊,那人跨过门槛进堂里,他这一眼望去就发懵了。

    他长这麽大还没看过谁如天人或神像一样端丽英俊,不染半点尘俗之气,除了严泓之以外,就是眼前这人。柳眉长眸,五官清秀,就像一尊白玉菩萨,乍看温文尔雅,但又给人不容冒犯的威仪。

    秋灿就这麽呆愣着,一双眼盯住对方,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容貌细致不说,一丝不苟挽起的髻露出修长的颈子,这人像仙鹤一样优雅漂亮,也难怪他无法再往前一步,心底觉得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名男子把玄草堂缓缓浏览过一周,却不看秋灿一眼,而是迳自走到裴清和平日开药方的案旁打量,拿了一张随意写的字帖看了眼,问:「裴清和几时回来?」

    出乎秋灿的意料,他想这个人的声音大概跟裴清和一样温雅悦耳,如风梳竹林,但一开口就是相当低沉有力的重音,要是这个人使上内力再大声讲话,说不定都能传几里远了。

    「可能再一柱香、呃不,盏茶片刻,您要不稍坐一会儿?」

    男子徐缓地眨动眼睫,每一幕都如同绣画,连转动颈子都教人移不开目光,他看向秋灿启齿问:「你就是那只小沟鼠?」

    「沟鼠?」

    「杪杪说你是沟鼠。地方上的名号是梦魔,蓝苡浱说你是飞燕。」那人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一句:「久闻大名。」

    「叔公!」门外同时传来裴清和的叫唤。

    秋灿差点没摔碎下巴,瞠目结舌盯着他们俩,惊吓不已。因为这人跟裴清和一样年轻,还比裴清和俊美许多,竟是裴大夫的叔公裴素炘?

    秋灿对走来的裴清和哑声比画道:「不是说你叔公五十好几了麽?」

    裴清和将人挡在身後朝裴素炘躬身施礼,裴素炘坐到裴清和书案後的椅子上说:「看来你过得不错,气色也好。」

    裴清和讪笑道:「托叔公的福。叔公,这位是秋灿,我在信里向您提过的人。」秋灿听了又是一个莫名其妙,自己何时被写进信里还不晓得。

    「你要我帮他?」裴素炘这会儿恣意打量秋灿,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爽快答应道:「可以。」

    「谢叔公!」

    「可是你得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要不有你好受的。」裴素炘语气平顺温和,却有一股让人不可逼视的压迫感,连裴清和都收起既往悠闲到稍嫌轻浮的嘴脸。

    「你跟我来。」裴素炘示意秋灿跟着他走,就这麽出了玄草堂一路往西南,裴清和并未跟上,裴素炘对秋灿说:「我来的时候觉得这条道的风景不错,还有间环境清幽的小庙,就去向他们借一间膳房打坐好了。」

    「您说打坐是……」

    裴素炘并没回答秋灿的疑问,自顾自的欣赏夹道冬椿盛开及远处枯木林的风景,聊道:「自我成年後便举家迁往他乡,已经有五代了吧,祖宗祠堂被毁,本家与分家各自带了一份族谱逃难。远古氏族还能光明正大留存於世的,就只有龙霜氏而已。至於杀人香则有两大古氏族,其中一个便是我们裴氏,以前则是凤京氏。」

    「啊、真没想到。」秋灿诧异的瞄了眼裴素炘的背影,这些古姓氏在现代几乎跟传说没两样,留有记载的书又多是晦涩艰深的古文,残章断简尽数藏於皇宫,散佚的就更难判定真实性,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年盗窃,对一些古玩收藏也颇有研究心得,为的是要判别物品真伪,要不然他也不会接触到这些,那时还以为古氏族都绝种了。原来是改名换姓,悄悄在世上生存下来。

    「裴前辈,您讲这些,不怕我四处跟人说麽?」

    裴素炘好笑的低哼两声,回应道:「爱讲去讲,只怕没人知道,更没人相信。那些威胁我们的家伙,就算不在里界的角力下示微,早也自己宗室相残而亡了。」

    他们进到一间庙里,借了间膳房休息,裴素炘让秋灿坐着,食指和中指搭在他腕上号脉,话题一转就说:「你这人习惯忍耐,人若在某方面压抑,就会在另一处放纵,就算清和给你调理过也不见得有什麽用。撇开你习惯差不说,以前又练了一堆旁门功夫,不自量力学了龙霜城的心法,加上後来受的伤……真气浊乱,长年心事郁结。我问你,你现在还想活麽?」

    秋灿被说得满脸烫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状况差,但没想到会这麽夸张,怪不得成天提不起劲,被问到想不想活,他当然点头。

    「活着你还快乐麽?」

    秋灿觉得这位前辈真奇怪,问这什麽问题,他又点头回答:「不全都是好事。可是我不想死。」

    说完便觉得一股暖流自裴素炘掌心流入体内,那股气温热平和,而且十分强大,好像源源不绝的灌注进来,秋灿感到整个人像泡在温泉里,不说也知道前辈正在帮他把浊气糅合化解,打通郁滞气脉。

    一般人要度真气予他人,做到像这地步皆会满身是汗,不一会儿就略显疲态,但裴素炘神态自若握秋灿手腕,悠哉得很,反而是秋灿额上已经慢慢覆了一层细汗。

    「前辈。」

    「安静。」

    秋灿噤声不语瞅着裴素炘,两人坐在榻上,之间隔着小几,膳房里安静无声,外面只有风声刮过窗纸和枝叶草丛的沙沙声。

    表面宁静无波,但秋灿渐感吃力,快承受不住宛如洪流的真气卷入,就在脑袋开始一阵阵晕眩时,无法摆脱的压迫感顿然散开,裴素炘不知何时已松手看他,这一刻秋灿只觉身子轻得彷佛能飘在空中。

    「擦擦汗吧。」裴素炘拿了条叠成方块的手帕给秋灿,起身踱到窗口聊道:「我不仅是清和的叔公,也算他的师父,你从商杪杪那儿知道清何的过去,我也是在那女人背叛清和和他爹之後,开始收养清和,传他武艺。」

    秋灿擦完汗有些渴,倒了杯水喝,心想裴前辈大概想对晚辈讲古,他就安份听着好了。只是裴素炘生得太好看,走到哪儿都是一幅画。

    「那样的女人让她逍遥,便是损了凤京氏的颜面,清和恨之入骨,终於追她到了一个小渔村,把她杀了喂海神。」

    秋灿听到这儿暗暗抽了口气,狐疑道:「莫非他弑母是你教的?」

    「怎麽会。」裴素炘转头一笑,否认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他的意志。不过他就算不这麽做,那个女人一样会消失,只是清和不会晓得就是了。他对敌人与生人一向冷血无情,可是一旦对谁留了心就不同了。不知秋君有没有发现,清和他只跟别人谈必要的事情,就连在杀人香里也很少会和谁多谈,算来能跟他熟的就是商杪杪那孩子了。」

    秋灿望着空杯底回想,经裴素炘一提似乎真是如此,只是裴清和对他的态度很自然大方,他便觉得裴清和对他人也是这样子。原来裴清和待人接物上有这麽大的落差,只是掩饰得太好,应对得体不易察觉罢了。

    「清和不是个容易对人放感情的孩子,他太小心谨慎,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例外。比如你。」裴素炘拈起窗边一片凋萎枯叶,揉在手心让它碎成粉尘,转身噙笑道:「我看他退婚的原因,九成九是你。」

    「我?」秋灿莫名紧张,他直觉这人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很多事没讲清楚,却来意不善。裴素炘对他不必怀有敌意,杀死他只怕像吹走手里的沙一样容易。

    「我想这不能全归咎於你,到底还是清和的问题,晚点我再去同他讲清楚。只是有一事想提醒你,我和清和虽然多年不见生疏了,但他仍是我後辈,容不得他人欺负。听说你想金盆洗手,也是好事一桩。」

    「裴前辈,你说这麽多,到底想说什麽?」

    「只是讲了方才想讲的事,因为不希望清和难堪,所以带你来这儿。我们早点回去,免得他担心。」

    「多谢前辈以真气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算不得什麽。这只是顺便而为,我来主要是看清和的伤,他两次被龙霜城的人打伤,寒气侵入肺腑久久未能根治,想来也是太过操劳的缘故。」

    秋灿无言以对,本来感激这人出现相救,但他发现裴素炘表面客气,暗地里却夹枪带棍的刺激他,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是盗贼,又嫌弃他赖在玄草堂不走,成天给裴清和找麻烦。

    「你希望我离开裴大夫是麽?」快要转进玄草堂的那条巷口,秋灿忽然在冷清无人的街上发问。他本来敬重此人,却讨厌那些拐弯抹角的方式,相较起来他更欣赏魏大夫那样有话直讲,虽然都是些难听话,起码还能回嘴。

    裴素炘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他一眼,有些轻蔑而无奈的哼了口气,收起笑颜冷漠的说:「既然你听不懂,我只好再讲得白一点。凤京氏的人一向洁身自爱,清和结交你,或许你有其可取之处,但在我看来只是连串的巧合、偶然。你只是只运气不错的野燕,为了一个男人退婚,别人不知情就算了,我却看不过去。」

    「裴大夫怎麽会是因为我,他明明就是……」秋灿其实也不确定那是裴清和打发他的理由,还是有别的原因,只要一想到裴清和,他的心思都像缠绕成一团的棉絮,白茫而蓬乱。

    「哼,这话你也信,从前在昆阳一带,你不是风月老手麽。」

    秋灿面色尴尬,没想到旧事也被调查了一清二楚,当下难以回嘴,裴素炘往回踱了一步指着他左腕的卯花玉坠说:「他随时能把信物收回来,但他没有,商杪杪说他给你镂身,只怕清和不单是把你视作知己。卯花坠子之间藏有玄机,里头藏药,一是解毒续命的药丹,一是见血封喉的药,将来你若负他就自己吞了。省得我费神。」

    裴素炘从头至尾的语气都像在闲谈,讲完就爬上斜坡,秋灿垂手立於原处良久才跟上,进门就见裴清和与裴素炘两人有说有笑的坐在堂内喝茶,裴清和见到秋灿就迎上来,一手搭着秋灿的肩一手相握,关切道:「叔公说给你看过伤势,觉得如何?」

    「嗯,好很多。」秋灿扬起明朗愉快的笑容,整个人比之前还精神许多,裴清和歪头又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气。

    秋灿脸上满是温暖笑容,殊不知心里微微生寒,他知道裴素炘这样的高手帮他并不难,但杀他就易如反掌,这就叫先礼後兵麽?

    傍晚商杪杪过来接秋灿去紫月楼,说是要让裴素炘专心为裴清和疗伤,秋灿睡在紫月楼客室,当晚只觉得心神不宁,虚掩的窗能见到月儿边缘透出的微光,蓦地被一道身影盖住。

    秋灿并不惊吓,只是讶异,那身法与气息分明是裴清和,他躺在床上发声问:「奇怪,你不是在家疗伤?跟叔公吵架啦?」

    裴清和坐在窗口答道:「改口叫你秋铁口好了。」

    「那我再给你算算,他是不是说你诸事不顺、行刺又连番失风、喜事告吹,皆是起因於我?」

    裴清和没有应声,秋灿笑说:「默认了。你抱什麽来?」

    「琴。」裴清和告诉他:「你弹不了琵琶,今晚换我弹琴陪你。」

    「说真的,你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

    「你在讲什麽?」

    「没有吗?」秋灿自己问了都好笑,真是荒唐,可也不是全无可能。就这样问出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冒险,或许心里有点看开了。

    「不管别人说什麽,我都会这般信赖你,你不也如此?」

    秋灿失笑道:「是、是。弹琴吧,没听过呢。」

    「你听过。」

    秋灿闻言愣住,忽然想起自己确实听过,当时的裴清和扮成琴师混入龙霜城,而他则抱着琵琶坐在不远处,与之同席。

    「那不算,那是弹来骗人的。」秋灿莞尔道:「今晚就只弹给我听。」

    裴清和抚过琴弦,纾发满腔情怀,哄秋灿入眠。秋灿不经意的想起方璟嫣,那时他哄她睡,不知她是不是觉得体贴,但他此刻听裴大夫的琴音,觉得很安稳,他知道这个人会守在这儿,其他事就这麽算了。

    「谁在那间房里弹琴?」紫月楼一名伙计问道,另一人摇头耸肩,打算上去查看,商杪杪走来拦下两人吩咐道:「没有问过我,谁也不得进这间房。你们忘了是不?」

    「不敢、不敢。」

    打发闲人的商杪杪望着走廊一端的客房半晌,默默到外头巡视。

    第18章 拾捌

    又一晚同床而眠,这回是在紫月楼的某间客室。

    秋灿先醒过来,撑着脑袋侧卧,打量一旁弹了一晚琴的裴大夫,想起过去挤一张床,只是因为玄草堂没空间摆两张床,随便就凑和着了。

    前一晚忘了问裴清和是怎样找到这间房,秋灿随即抿起笑,思忖八成是商杪杪指的路。跟家里人吵架,就找朋友,跟朋友吵架,就跑回家找家人,裴清和也不例外,秋灿想着这些细琐平凡的事情也不厌腻,反而觉得裴清和十分可爱。

    凝望裴清和安祥的睡相,秋灿脑海浮现前一天裴素炘讲的那番言论,裴清和在那人的教养下成长,却并没有因此看轻他,反而为了他忤逆长辈,真是个笨蛋。

    「笨蛋。」秋灿戳了下裴清和脸颊,指尖在那张乍见平凡却越看越顺眼的脸上恶作剧。这儿戳一下,那儿掐一下。

    杀手和盗贼干的都不是见光的勾当,但人们还是比较看不起盗贼吧?毕竟躲躲藏藏,偷了就跑,收获比输赢重要,许多人都唾弃他们,称他们燕子还叫好听,难听的就是沟鼠、虫子、蛆、渣滓。

    「嘻嘿嘿。」秋灿怪笑,两根手指掐住裴清和嘴唇,让对方成了鸭子嘴。裴清和蓦地睁眼,秋灿闷声笑着和他互瞪,直到手被拨开。

    裴清和揉着眼,深呼吸的声音带沙哑磁性,正欲起身却被秋灿轻压回去,秋灿按住他双肩慢慢收歛轻浮笑意,表情越来越认真。

    「做什麽?没玩够?」裴清和随口讲了句,秋灿只是看着他,沉默的抿了嘴唇。

    看在秋灿眼里,裴清和的样貌确实不惊艳,走在路上绝对不会回头的长相,要不是当初在龙霜城的时候借地方给裴大夫住,朝夕相处,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记得这张脸。

    然而此刻,秋灿却认为这麽平凡的脸是他看过最好的面相,裴清和一对他笑,他就能见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这不是严泓之或裴素炘那种抢人目光的好看,而是让秋灿打从心底感到喜欢,他对裴清和的付出并非毫无感知,只是内心有太多旁徨与顾忌。

    多亏了裴素炘那些伤人自尊的话,秋灿才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他要的一直都不是迎合谁的期望,否则就不会离开严泓之,他要的也不单是一无所有的自由,而是能够选择将来的意志。

    「秋灿?」

    听见裴清和的轻唤,秋灿回过神,伸长脖子朝裴清和的嘴巴凑去,两人的唇瓣就这样无声贴合,裴清和的呼吸明显乱了,如同秋灿的吐息。

    不仅如此,裴清和完全僵住,差点连怎麽呼吸也忘了。

    秋灿陶醉似的闭起眼,过了许久才退开,看到裴清和错愕呆滞的样子便噗哧笑出声。

    「难道是我一厢情愿了麽。」秋灿蹙眉苦笑,相当困惑。

    「什麽……你知道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亲你。你不是为了我跟前辈起了争执,我多少是会心疼的。」

    「别开这种玩笑。」裴清和严肃的揪紧眉心,把秋灿推到一旁轻斥道:「你一向懂分寸,这事怎麽能拿来说笑。别人误解你是他们的问题,你没必要受他们影响。再这麽胡闹,我也是有脾气的。」

    秋灿沉着脸强调:「我没受影响。我喜欢你了。」

    裴清和转头瞪人,一脸的狐疑和惊诧。

    「你想问我严泓之对不?」秋灿轻笑道:「上次是最後一次见面,我已经跟他断得乾净,再不留恋旧情了。况且我跟他怎样都是不可能。」

    「心里若真心爱着一人,就算别人都说不可能,自己也会去争取,你不是麽?」

    「嗯。我认同,所以我大概是没那麽爱他。」秋灿讲得轻松,其实也有过许多挣扎,但正如裴清和所言,他和严泓之间,恐怕他还是选择自己。

    严泓之对他的付出常常就像在施恩,尽管他不像正经人家那样讲究门当户对,可是每次面对严泓之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永远无法与之并肩而立。

    而这点是严泓之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就算讲出口也没用,秋灿知道严泓之永远都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两者判若云泥。

    看裴清和欲言又止的模样,秋灿抢先一步说:「别问我为何喜欢你。我不知道。若你不信,我讲什麽你也是不信的。反正我知道自己的感觉就行了。」

    话才讲完,秋灿就被压倒,裴清和像只大犬一般压在他身上狂热索吻,不,是像头饿狼,再不进食喝水会死的那种。

    嘴唇被咬得泛疼,秋灿不由得哼声,裴清和听见他不适的低哼立刻松口撑起身,有点狼狈的说:「对不起,我一时失态。」

    「你是饿多久啦?」秋灿半是抱怨半是宠溺,他想裴清和这麽难卸下心防跟人交心,一定很少被宠,往後就由他来宠着裴大夫好了。

    裴清和讪笑,虽然想保持平常的样子,但嘴角依然藏不住笑意,又怕秋灿笑话,所以很快下床洗漱。碰巧敲门送盆水毛巾进来的伙计看见裴清和,还吓一大跳,心想怎麽多了一人。

    紫月楼给客人洗脸的水是温的,裴清和觉得脸太烫就开窗吹了会儿风,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他原是打算默默守着秋灿,就算秋灿心里想的是别人,只要秋灿在他身边就好,其余的不多想也不强求,只要这样就满足。

    还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个薄情寡欲的人,现在的裴清和一点儿都不是自以为的样子,着实的陌生,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欢喜。

    秋灿则像是吞了裴清和的口水、染了那人的性子,慢条斯理的洗脸,更衣,又忍不住打呵欠再看向窗边的男人说:「要是你叔公再刁难你,你乾脆就直说吧。」

    「说什麽?」裴清和的语气还算平稳,长眸里满是悦色。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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